外祖家有好几位表哥,他去了就带着他玩。
周正夫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眼睛里有些湿意。
姚露摸着泽哥儿的头,笑道,“就泽哥儿一个人去,让阿九叔和十一娘两个带你去,过段时间,小姨就去接你回来,可好?”
泽哥儿偏起小脑袋,乖乖地想了想,“好吧,那小姨你可别忘了接我啊。”
姚露佯装生气,“小姨什么时候忘过答应你的事?”
泽哥儿笑嘻嘻地,捌着小指头,“有啊,有好多呢……”
小家伙人小记性倒好,居然还能记得姚露答应过他去买好吃的点心回来却空着手,答应带他去玩结果喝醉了就赖床不起之类的糗事。
姚露嘴角狂抽,“泽哥儿你就不能记着你小姨点好?”
伸手就要去拧小家伙的肉脸,泽哥儿转头就往祖母怀里躲,又调皮地扭回脸来冲着姚露挤眉弄眼,那可爱的小表情,引来屋内人的笑声。
就是定国公此时,也是眉眼含笑,看着二女儿和孙子的互动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只是这满堂的笑声里,掩去了多少时日无多即将分别的恓惶……
再是不舍,将泽哥儿抱了又抱,也终需分离,周正夫亲手将泽哥儿交到那两名忠心下人手上,“一会儿就让露儿和安公子领你们走……”
那二人跪下给主子们磕了几个头。这才牙一咬,就朝院外走去。
背转了身周正夫和定国公两个都是眼泪汪汪。
泽哥儿还尤自不知地傻笑,真以为这不过是出门去玩一次而已。
特别是还有小姨陪着,那更不怕了。
结果才出了院门,就听到前头一阵喧哗吵闹。
姚露停了步,狐疑道,“怎么回事?”
这还没被治罪的。府里的人怎么就乱成这样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就瞧见从游廊拐角处奔来了个小厮。跑得快了还跌了一跤。
“老爷,老爷,不好了。……”
那小厮一咕噜爬起来,差点跟姚露撞到了一块儿去。
还是安易眼冒寒光地把人一把给挡开。
小厮瞥见了安易和姚露,眼中极快地闪过诧异,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赶紧叫道,“二小姐您回来了?方才。方才,柳少夫说他已得了休书,不是定国公府的人了,就带了他的贴身小厮背着包袱走了……”
姚露心想。终究还是叫外头人看了姚府一个大笑话。
看来,果然是试玉不知真与假,还须烧香三日满啊。
“慌什么。此事老爷和国公已是尽知了!”
虽然说听上去令人惊诧,可也不至于要慌张成这样吧?
小厮哆哆嗦嗦地叫道。“二小姐,您不晓得,柳少夫要从侧门出,外头的将爷不许,柳少夫就把休书给将爷看,结果外头那些兵,反是哈哈笑了起来,直说,等的就是现在,便放了柳少夫出府,反而对府里的人说,再过一柱香的工夫,他们就要进府来抄家,让府里的眷属们准备停当,莫要失了国公府的体面。”
这小厮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可谓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虽然在国公府里日子过得比寻常富户人家的儿郎还要舒坦,可也是听过不少旁的高门败落的故事的。
那些有名望的高门世家,就算是要被抄家流放,问了大罪,也会给这家一柱香的时间,让主子们有个心理准备,整理整理妆容什么的,免得失了这些公侯人家的颜面。
一柱香!
姚露瞬间紧绷了起来,心中那一块巨石终于压了下来,紧握了安易的手,脸色阵阵发白。
“快,阿易,你快带着他们走……”
安易目光微沉,“小露一起走!”
姚露推了安易一把,“快些,算我求你还不成么?我爹和我娘身子骨不好,这种时候我怎能不陪在身边?那边的路只有你记得,快呀!”
虽然她已是想好,等真的姚府被抄了就赶安易走,可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她都还没有跟安易能好好的过上一天呢,怎不令人猝不及防?
安易深深地看了姚露一眼,紧紧地抱了姚露一下,低声在她耳边道,“小露放心!”
说完了这句,安易便收了力道,领着那两人抱着泽哥儿去了。
姚露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定定地出了一小会神儿,便大步走回正院去。
此时的定国公和周正夫已是得了消息,早已不在厅内,而是去了卧房。
一柱香的工夫么?
姚露趴在窗前,悄没声地透过雕花明窗往里张望。
定国公正坐在梳妆台前,一头长发披散着,旁边站着周正夫,正笑着给她通发。
“涵之,你的头发还是这般浓密乌黑啊……就跟露儿和霜儿的一模一样。”
定国公望着镜中的中年女子,两鬓微霜,眼角唇边都有细细的纹路,不由得微微而笑。
“老啦,亦清,咱们都做了祖母和祖父啦!”
这种时候,什么金银细软,什么家传宝贝,哪里比得上能跟原配的夫郎这般说说心事追忆往昔来得要紧?
只可惜,这两年,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似乎是少了挺多跟亦清相伴的时光。
姚露瞧着满眼羡慕,似自家爹娘这般,才是一对真正的同富贵,共患难的夫妻吧?
也不知道,这一回姚家能不能逃过一劫,若是能保得命在,自己和安易还有没有夫妻的缘份?
闺房内,两个年过五十的男人和女人,说着那些看似家常却满满回忆和温情的话语,他们的孙女溱姐儿被放在一边的榻上,端坐得整齐,面上没多余表情,只是呆看着这一幕,不哭不闹。
觉出了背后的视线,周正夫侧转了头,正瞧见姚露趴在窗户上的傻模样,不由得笑叹了一声,“傻闺女,还回来干什么?”
本来是想让姚露带着泽哥儿,跟着有本事的安姓少年,都一同进那自己还不及亲自瞧上一眼的密道逃进的。
谁知道,这原本最爱耍小心机的闺女,居然又回来了!
姚露绕了两步,迈步进门,笑嘻嘻地道,“爹娘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啊?再说还有这小丫头呢。”
说着已是上前几步,将溱姐儿抱在怀中。
周正夫瞥了她一眼,知道此时再让她走已是来不及,便淡定道,“那你可要看好了溱儿。”
边说边熟练地给定国公挽了个最简单方便的圆髻,只拿了一根玳瑁簪插上。
这个样式,本就是定国公在家中闲居时,最爱的打扮,因其干净利落,不碍坐卧。
定国公满意地照着镜子,“多少年了,还是亦清你给我梳得最好。”
想到自己当年,也曾经偶然沾惹过一两个通房小侍,害得夫郎伤心难过,就不由得后悔已经极。若是没有鬼使神差地被引诱得踏错半步,如今跟夫郎携手从容而行,岂非才是真正的心无遗憾?
周正夫噗的一声笑了。
“嗯,夫人,咱们这一遭,还知道有没有命在,若是留得青山在,我后半辈子接着为夫人梳发。”
自己这个妻主,虽然并不算很有本事的,可对自己一直极好。
至于那前几年让他很是膈应的小风流帐,他早就不记得了!
房内几人如家常般地淡定聊天,而外头的仆妇下人们则是乱了一团,有几个,素来在周正夫面前得头脸的,都如丧家之犬般的,跪在正院院子里一排排的,哭声震天!
姚露出了房门,对那些跪着的家仆道,“莫要哭了,若是我姚家该有此劫,便什么也不说了,若是我姚家还能有些转机,必要是不会舍弃你们的!”
说到此处,姚露的眼前浮现出安易走时在自己耳边那句话来。
安易会帮着姚家渡过此一劫么?
想到此处,姚露不由得笑了自己。
胡想什么呢,安易不过是武功好点,会挖洞的猎户少年而已。他能凭借地道将自己连救了两回已是不易。如何还能指望太多?
姚露的话,给了那些没有主心骨的家仆一些信心,登时哭声几乎停了下来。
听得外头脚步杂沓,力道明显得跟府里家仆们不一样,不是屏气凝神,而是使劲弄出大响来。
一个中年男子领着众兵向前,身穿盔甲,腰悬利剑,手里捧着一卷明黄色的丝缎,大步流星地朝着正院走来。
“定国公指旨!”
定国公领着一家老小,迎出了院子里,当中跪的是定国公一家,两侧的仆人们也都跟着跟跪听圣旨。
定国公府被抄,但是定国公及其正夫及其它家眷不须坐牢,但也不能行动自由,就被关在这定国公府的一处小院子里。
而定国公府的所有家仆们,亦是全被集中了起来,放到一处院落里头,在里头还不能出来走动。
而最可怕的,反而是有关姚霜的部分,说是审理出来了案情,姚霜属于知情犯,判了个斩首示众的罪名!
虽然心里头都有不好的准备,可是听到这个噩耗都是心中大恸。(未完待续)
☆、127。 乱中取乱
西角落的院子,是国公府里最小的一处院落,地方偏僻采光阴暗,原是住着府里那些粗使下人的,现下却是关押定国公各位主子的地方。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要比下了大狱强得多,至少还是在自家府里头,在院子里行动还能自由。
据说是要等到姚霜问斩之后,定国公这些人便要抄没家产,发还原籍。
定国公姚家,本是追随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老家是在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原城,可姚家老祖宗,就是因为在老家活不下去,没啥亲人,这才豁出去追随安家老祖宗的,后来得了爵位就一直居住在京城,有几个姚氏近亲也投了来,此后便在京城扎了根,原籍什么的,早几代还回去过,这七八十年来就根本没回去过,就算祭祖什么的,也是在城郊的庄子上修的宗祠,这冷不丁地要发还原籍,其实就相当于是流放啊。
不过,即使是流放,跟已被判斩刑的姚霜比,也是好了很多。
因已是夺了爵,家产抄没,被关在院子里的,就是定国公和周正夫,及姚霜和溱姐儿四位,伺候的人一概都被关在国公府另一处偏院,据说明日就要开始往外发卖。
一代定国公府,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阴云密雨,终于轰然倒塌,即将从京城的权贵圈中消失了。
虽然定国公和周正夫并不至于养尊处优,缺了伺候的人就没法生活,可经此变故,又为大女儿姚霜的性命焦心,一夜之间。都病了。
定国公还好些,至少还能自己缓缓行动,周正夫却是头目森森,面青唇白,卧床不起了。
窗外夜色如墨,室内一灯如豆。
“爹爹,来。喝点姜汤……”
姚露捧着一个看上去有些粗糙的碗。里头是热乎乎的姜汤,慢慢地喂着周正夫喝下。
定国公府里几位主子,什么都没带地赶到了这个小院。这地方本来就阴凉,没铺没盖的,姚露年轻倒也罢了,这上了年纪的老人。又受了这般的打击,可不就受了寒。
就这点姜汤和烧的柴。还是姚露拿身上的银票跟守门的军士们换的呢。
非常时期,一捆十文的柴要了姚露二十两,一小篮菜要了五十两。就这,还是姚露说了几许求情的好话这才给换的。
周正夫昏昏沉沉地喝下了姜汤。似乎感觉好了一点,微睁双目,望着扶着自己的小女儿。此时发丝蓬乱,原本光亮如玉的小脸上好几道灰黑。心中不由得感慨。
自家这个小女儿,没想到从前那般娇纵不懂事,家中如今糟难了,反而稳重起来,连烧火熬汤都自学会了。
可惜昨日,送泽哥儿走时,就该让她也跟着走,不然被困在这个阴冷小院里,吃喝住都得不着,就算是夏时,能活几日光景呢?
“难为……我的乖女了。”
周正夫断续地说了一句,由姚露又想起那命不久矣的大女儿,心中便好似油煎一般。
定国公坐在另一边的榻上,身上披着件衣裳,怀里抱着已是睡着的孙女,衣裳妆发还是昨儿周正夫给梳得那般,整整齐齐,一丝儿不乱,只是原本不怒自威的神情变得嗒然若失,麻木茫然。
姚露强笑了下,“这有何难,女儿这回去林县,还学了不少本事哩,等咱们回了西原老家,女儿自然能养活得了爹和娘亲,还有小侄女。”
周正夫也是强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嗯,总还是,有你在……”
父女俩个正相互宽慰,就听得寂静的夜里,远远地传来了阵阵喧闹之声。
屋里的三个大人都是吃惊。
要知道,这京城过了一更就要霄禁,怎么会有这般的喧闹?
姚露放下碗,推门就跑了出去。
站在院中细听那声音的来处,竟然是从东南角传过来的。
要知道,定国公府是位于皇城的西北,这个方向乱了起来,而且愈演愈烈,难不成,竟然是……
姚露震惊色变。
这是宫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姚露还在细听,就听得原本守着这小院的那几个军士也被惊醒了,骂骂咧咧一阵,派了个人去街上察看。
定国公扶着门框,亦是走了出来。母女二人于黑夜里对视一眼,神色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外头的喧闹嘈杂却一直未停,甚至连带着定国公府外的街上都有人在乱跑和打斗,有人惨叫,有人喝斥,还有人奔跑呼号。
“六皇女谋反,毒死了圣上!”
“内卫三部都投靠了六皇女和五皇子,宫中的几位贵君,都被杀啦!”
“不好了,有内卫的人扮成劫匪来捉拿各位重臣王公,大家快做好准备啊!守好门户,莫要让贼人进了府!后悔莫及!”
那声音嗓门奇高,穿云裂石,就算是似姚露这般离着大街至少还有好几百步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更不用说那些离得近的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真的能听到,似乎有一拨拨的围攻各府。
要知道,这一片几条街,那可都是朝中重臣,世家大族的府邸。
姚露越听越是心惊。
她是真没想到,这六皇女,胆子居然这般大!
还有五皇子,原先不过是买卖官位而已,如今竟然还敢参与到帝位更替上头,这是真的想要效仿几百年前那位男帝么?
“母亲,咱们……”
姚露握紧了定国公的手掌,倒底年轻,经的事少,此时只觉得心跳飞快,又是恐惧,又是暗惊,只觉得这般混乱的局势,何尝不是姚家的一个好契机?
六皇女五皇子就算是真的弄死了皇上,打杀了宫里的几位贵君,但以六皇女和五皇子他们两个的资本,所笼络的不过是些小世家和略低品阶的官员,兵权么,也只是如外头那人喊的那般,只有内卫的三个部。
就算一个部,有五百人,加起来,不过一千五百罢了。
这点人,要是把皇宫控制起来,确实绰绰有余,可是要能登上帝位还能坐稳,那这点子武力是绝对不行的。
所以即使外头的声音叫喊得再响,姚露也心中隐隐觉得,这五皇子和六皇女,怕是绝逞不了意的,若是他们两个失败,换成了别的皇女继位,那自家大姐的冤枉,岂非就能洗清?自然不用受刑了。
定国公沉沉一笑,拍了拍姚露的脑袋。“露儿,咱们进去!”
母女二人进了房,定国公便指挥姚露把门窗都给关上。
二人合力,将屋里用不着的家具什么的,用来顶上门,又寻了些棍子铁条的当武器,并且看好了床下的位置,准备一听到有人砸门,就把这一病一小给藏到床下去。
一切都准备妥了,这才吹熄了灯。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得定国公府里也乱了起来,守在府里的那些内卫官兵跟从外头来的劫匪厮杀了起来。
喊杀惨叫声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