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太后打量了她一眼,越发像个受宠的妾室了,虽依然可以艳压群芳,过去的清傲气质已被打磨的不复存在,乖顺的坐在后排,一点不显得突兀。刚刚随着晋王王妃向她恭贺新春,礼节倒也周全,神情恭敬,也罢,孩子都有了,安心作她的侧妃她自然也不会为难她。
“喜鹊,这瓶梅汁给晋王送过去,他小时最爱喝的,让他少饮些酒。”太后吩咐道。
皇后注意到身边丈夫的异样,刚刚那个女人随晋王夫妇过来敬酒,他看也没看那个女人,但她为他布菜时无意中触到他汗浸浸的手心,他在紧张,同过去见到她的表现一样。
三年多了,终是见到她了,钱铭与皇后碰杯,余光中,下首的钱策正转身将她案上的银酒壶换成装着梅汁的西域琉璃樽,她朝他妩媚一笑,艳光赛过一室红粉,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他合目仰首一饮而尽。
宴饮时间长了,浣瑜觉得疲倦,又不好提前离开,钱策注意到了,“无事,都是家人,太后特意叮嘱了,咱们不必大半夜的回府,就住武德殿。你先去,宴席结束我再回去陪你。”说罢便让玉画搀了她,从一侧殿门离开,除夕夜的烟火正准备燃放,有个豁牙小太监跪地跟背书似的磕磕巴巴报着今年新式烟花的名字,因总忘词儿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太后也笑着命人赏了两个金锞子。便由喜鹊伺候着披上裘氅,招呼着皇帝皇后同来,众人皆起身整装准备去往宫中最高的琼台观景,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玉画去找太监叫步辇,浣瑜拢紧大氅立在侧殿门口默然等待,寒夜干冷,她向空中吐着长长白气,耳边隐约传来宫人们的欢呼声,除夕烟火已经于空中绽开,似春雷轰鸣,她低下头,看着光亮金砖地面返出的明灭华彩,席间那盏花椒酒还是起了作用,眼神模糊起来,渐渐有如兰似桂的脂粉气息拥了过来,随即她被抱上温暖的软轿,轿内灯盏、书几、软榻、铜炉一应俱全,四周绯红的轿身,金线绣的缠枝海棠纹理一闪一闪,又有好闻的气息吹到她面上,“说好通宵不睡的,才二更天,就困成这样,吃了几口酒酿圆子竟真的醉了?”
“殿下殿下,奴婢又请了软轿过来,让奴婢伺候小姐吧,不劳殿下了,”轿外传来一个女人急火火的声音。
万娘?浣瑜惊喜,她还活着?正要挣扎,身边的少年却一面按她不放,一面扬声道,“哎哟万娘,我是你家小姐亲表兄,小时我们总一个床睡呢,哪来那么多避讳,你这么追着我轿子跑,天冷路滑的别摔着,再者你这样宫里人见了反而会讲闲话了!”好容易有机会抱会儿,这万娘也太会扫兴了,又拍了拍轿身,“快点,甩开她!”
她努力定神打量他,不由的微笑,他来了,面若秋月,秀目灼灼,团髻金簪,外罩镶裘苏绣团龙紫袍,依然是那如圭如璋举世无双的少年郎,见她醒了,得意的抿起粉唇与她对视,双臂托着她的背环得更近了些,长眉却蹙了起来。
“瑜儿,知道你不爱理我,可铮也不能任父皇将你指给那个老男人呐,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铮心都碎了,你还未听说过他吧,带军突围,一个人单刀匹马一口气斩了二百多个突厥人,跟个血人似回到大燕,瑜儿,你敢嫁这样的人吗?”少年愁眉不展絮絮的说着,“他是皇后的儿子,最恨何家的人了,要是你惹他生气了,他单手就能把你扼死,要不把你扔军营里任虎狼一样的士兵凌~辱,天,铮都不敢想,铮会心疼死的!”少年痛苦的大力捶着轿身,外面的抬轿太监们只好把腿倒得更快,已上气不接下气了。
浣瑜噙着泪,一声不敢应,怕一出声梦就醒了。
“于是铮想了个法子,嘿嘿,今天难得的机会,我安排了小岭子把万娘拦住了,明儿天一亮,管保圣旨也成了废纸!父皇绝不敢把我怎样!”说着,一手搂着她,一手在衣襟中摸索,掏出了本册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春宫在哪?怎么从没听过?”打量眼册子封皮,浣瑜奇怪的问。
“咳,你们女孩子自然不晓得,铮也是昨个儿才让小岭子寻到的,”见浣瑜不解的眼神,他讪讪的笑了,“毕竟男儿是天,难免有些事懂得要早些,呵呵。无妨,瑜儿要是怕,咱们作作样子就足够了。”
“瑜儿,你愿意吗?”眸色深如幽泉、桃花眼漆光点点美不胜收,钱铮敛了笑容,抓着她肩膀的修长双手大力收紧,无比郑重的问她。
她狠狠的点头,眼泪被甩得横飞,可阻止不了画面中的女孩连声尖叫推开少年,任他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拉扯间,轿夫无奈停下,掀了帘子女孩飞奔出去,紫袍少年也跟着下轿,伶仃立在远处,委屈的撇撇嘴,轻叹一声,寒风鼓起他的大袖绶带飘飘欲仙,漫天大雪倾泄而来。。。。。。
“娘娘,娘娘快醒醒!”玉画带着哭腔唤着。
白茫茫一片虚空中,浣瑜挣了挣,终于用力张开了眼,懵懵的看着玉画,含混的问,“怎么了,你哭什么?”
“吓死玉画了,你再不醒来,王爷非把我撕了喂狗不可!”大松口气,玉画使劲抹了把泪,“让娘娘在门口等着,娘娘去了哪儿?我领着抬辇太监过来就不见娘娘了,慌得我回殿里到处找,也没找着,被晋王看到也急着出来寻,竟看你倒在台阶下,怎么喊也不回应。哎呀我的娘娘,我胆儿小,以后你可别这么吓我了!”
帷帐重重,灯影幢幢,淡淡药香飘入,显然正有宫人在熬药,“王爷呢?”
“王爷送太后出去了,刚刚急得搂着你就差要哭了,皇后、太后、几位太妃闻信都赶过来看过娘娘,请过太医院院正开了方子了,只不过娘娘还未醒。”玉画转身取过宫女刚递上来的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凉着,“这是院正开的茯苓甘草汤,宁神的,娘娘,你跟我说说,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啦?我娘教过我跳大神,不行我再去庙里求几个符回来。”玉画一脸关切。
“我没事,突然想喝酒,趁你偷看皇帝发呆时吃了一盏,想不到就晕了。”浣瑜摇头,抚了抚肚子,还好,没什么不舒服。
玉画讪讪的低下头,说书的都是骗人的,说的好像女人只要与皇帝有机会见面,肯定会发生点什么,好嘛,虽看着像有点肾虚,长得倒是极周正,加上彰煌龙袍,自有一副天家气派,她站的也不太远呐,怎么就不往她这里瞧一眼呢。
西配殿内,云翠为王妃揉着肩,地上跪着一位宫女,手捧着一个漆盒满面喜色,“娘娘何需如此客气,举手之劳。”
“应该的,也真难为你了,那本书你从哪翻出来的?”
“奴婢在武德殿值守,认得几个字,平时闲着无事,整理王爷儿时的书籍,在书柜最底层的匣子内取得的。”
“确定侧妃翻看到它了?”
“确定,东配殿炭火足,侧妃说热,将门半敞着,奴婢恰好看到了,且奴婢放得高度、位置显眼,那书又旧,侧妃先翻了翻其他的,很快就发现它了。”
待宫女退下,魏幼荷冷笑,今天钱策美人在怀招摇过市的消息早进了她的耳朵,且让他们如胶似漆一阵子吧,晋王她自然是爱的,可她同样爱那顶代表天下女子至尊的凤冠!谁说两者不可兼得?
作者有话要说: 吐血求评论。。。。。
☆、第 53 章
钱策板着脸返回偏殿,见到苏醒的浣瑜神情才松驰下来,因在外面刚回来,全身罩着一股寒气,只穿着内袍的浣瑜不免被激的打了个哆嗦,怕把凉气带过去,钱策展袖,立即有宫女上前为他解开袍带,将外装佩饰挂好。晋王梳洗期间未说一句话,终于宫女退出,只着白色寝衣的钱策立到宽大的床榻旁,无奈笑道,“好些了吧,我说什么来着,策是瑜儿的辟邪神兽,瑜儿真是一刻都离不了策。”
“为什么要喝酒,祝酒时我都让人将你杯中换成茶,怎么回去自个儿喝起来了?”钱策不无认真的问道,眸光带着严厉。
“王爷怎么知道?”不以为然的瞟了他一眼,浣瑜问。她才不怕他呢,一脸狠戾也就吓吓外人。
“找到你,抱起来就闻到了丝酒气,孕妇不宜饮酒还要我讲吗?幸亏下了厚雪,否则磕碰到石阶上怎么办,玉画这丫头越发懈怠了!”钱策加重语气。浣瑜侧过身,没听到似的抓起床内悬着的几个葫芦形香囊打量着,半旧了,香气也散光了,想来晋王不在宫中的多年里,根本没换过。
“以后,你给我听话点!”被漠视的晋王受不了了,一拳击在床边的香几上,咣咣当当,小香炉跳了几跳才可怜兮兮的站稳。
嗬!吃火药了?抚了抚肚子,懒得理他,浣瑜干脆闭上眼装睡。
她哪里明白钱策的心理,嘿嘿,说爱他了,瑜儿说爱他了!他有种拨云见日含辛茹苦熬到头的成就感,从未感觉自己份量如此贵重,不过她这副恃宠而骄的模样!嗯,是时候重振夫纲了,心中有指头掐来掐去算个不停,为她出生入死,委屈满怀,彻夜难眠,该慢慢算算老帐了。
眼睛眯成一条线,钱策一手掐腰一手抚着下巴阴恻恻的面向半倚榻上的浣瑜捉摸着,首先要和她讲明,以后他的话就是军令,绝不可以阳奉阴违,其次不可以挑食,再其次,不可以掐他。。。。。。
心中列了二十条针对浣瑜的家规,直想到不生五个娃不许停,才觉得自己有些跑题,差不多了,好在记忆力强,心中又捋顺了一遍,对,寻个纸笔让她速记下来,贴闺房里,天天学习。
一直装睡的浣瑜奇怪这男人才是吃酒吃多了,床前从左到右踱来踱去,时而盯住她作苦思状,这又冲到外间,好好的折腾什么?
半天了,暗暗等待钱策回来的浣瑜连打着呵欠,电光火石间,难不成去王妃那边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越想心越焦,外间一点动静都没有,真的去了?好啊,她才向他表了心迹,想是吃了定心丸,这么快对她不屑一顾起来。
也是被骄惯坏了的,当她怕王妃不成?浣瑜下榻趿上绣鞋,也不唤人,便向外间走,隔扇没有合上,很容易看到晋王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案一侧手中握着本书,借着烛光小心的翻看,军人向来警觉,往常她早就被发现了,而此时钱策显然十分忘我,根本没感觉到她的到来,顺着男人视线仔细瞧,这不是那本半旧的《大荒经》吗?
长久以来那丝莫名疑云在脑中凝聚,她站定不动。
男人一页页翻着,偶尔拈起一片玫瑰花瓣对着灯烛仔细端详,再小心的夹回页间,浣瑜听到他在轻叹,钱策极少叹气。
时间流逝的极慢,终是翻到最后一页,扉页上的诗句再次让钱策轻叹,“凭君簪向凤凰钗。”又吟上一句,重重合上书页,男人接着沉默着。
一刹那,浣瑜意识到,诗中那个美人一定于钱策年少时真实存在过,很可能因他从军天涯两隔了。
会是谁呢?宫中在钱策十五岁以前能接触到的年龄相仿的女子,除了伺候的宫女,再就是较年轻的嫔妃了。而能戴凤凰钗的,自然非宫女,又与玫瑰相关。。。。。。
“瑜儿,姨母的玫瑰园如何?”年轻的何贵妃扯着她的小手漫步到雪色花朵组成的海洋中,飞天髻上点翠三凤衔珠钗垂下的红宝坠子在日光中闪烁颤动,映着美人俏脸宛若九天神女。
“姨母,是陛下为您种的吗?”小浣瑜抬头惊讶的问道。
“不是,这原是别人的花圃,我偶尔进来看到,喜欢得不得了,那个孩子倒是很会摆弄花草,回去我就跟你皇帝姨父讲了,然后就成我的了!”贵妃骄傲的笑道。
“瑜儿,你要是我的女儿多好,不知多少人说咱们像母女呢,一子一女正凑个好字,可惜拼命生下你铮哥哥,太医就讲我今后唉。”贵妃娘娘的哀叹,不如说宛转的炫耀,她太美,又生了皇子,不能再生孩子的遗憾与她得到的恩宠、可以预知的辉煌将来比较,暇不掩瑜。
离开时还如孩子般淘气的簪了朵白玫瑰,弯下腰嬉笑着问她:“瑜儿,姨母美吗?”
她还记得她扬着小手也揪了一朵玫瑰学着姨母插到头上,却因幼儿发质松软根本簪不上,真到玫瑰花瓣只剩几瓣,才将光杆玫瑰花固定住了,姨母一直在边上瞧着,笑着抱起她狠狠亲了口白胖的脸蛋。
白玫瑰花圃原来的主人是个孩子?记得将军府中也有一处花圃,她生活在那里的时候已是秋季,花朵早就落光,但不难看出其中大片都是玫瑰带刺的枝叶。。。。。。
“瑜儿,怎么起来了?”不知何时钱策已站到她身旁,她没听错,他的声音有些不悦,显然并不欢迎此刻被打扰。
她没作声,下一刻便被抱了起来,疑惑未除,带着失望,她如过去一样自然的环上他的脖子,眼睛却瞟向前方,那本书没有被放回去,也不在案上,定是被他塞到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隔扇被他用脚踢上,听着带着几分怒气似的,浣瑜抓紧了他的领口,男人下颌新长出的薄须扎得她脸痛,可她还是紧紧贴着,似乎这样才能更真实的体会他的存在。
“策,”她嗫喏道,却不知道下一句怎么说。
“刚好点,这么冷来外间作什么,不想想自己有了身子?”略带责怪的钱策将她放回榻上,抬起灯罩,吹熄灯烛,自己随着躺下,扯过锦被,盖住两人,“睡吧。”
二十条家规改天再写吧,看她精神不足似的,写完了再把她气个好歹的。虽然刚刚她的出现的确令他有些不舒服,又能如何。将她又往怀里拢了拢,女人呼吸渐渐平稳,他却有些睡不着了。
晚宴中皇帝的表现十分异常,作为一名将军,他的观察力极强,一个人刻意不去看某一方向,必有问题存在。尤其敬酒时,浣瑜这样的美人,就是皇帝多看一眼亦是人之常情,偏偏不是这样。他十五岁就已在边关为国厮杀,而皇兄却一直生活在宫中,他不在的时间中,恰好是浣瑜长成婷婷少女的岁月,倾城之姿,皇兄真的视而不见吗?却是为何这样逃避,仅仅因为诛了她的族人吗?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并非如此。
一丝烦躁油然而生,瑜儿极少提到她宫中的所见所闻,他也从未问,担心触动她的伤心之处,愈爱一个人,有关她的事愈想了解更多,他恨不能把浣瑜永远锁在怀中,盖得严严实实,任何一个男人都别想窥伺一眼。
外间的灯未熄,床上的帘帷怕她嫌气闷也未挡,小巧莹白的脸庞于昏暗中无比依赖的靠着他前胸,他拥着她,包括他的孩子,心头一松,他还担心什么,终于坦承了彼此,从明裕关遇到浣瑜那一刻起,任何觊觎她的男人都失败了,他那软弱的皇兄更不值一提,终是轻嗅着美人颈间的白玫瑰香沉沉睡去。
第二日大年初一又称元正,皇帝将主持大朝会,接见文武百官及各附属国及友邦使节的新年朝拜,宣读各地上传的贺表、贡品礼单,以显示大燕国力强大,福泽深厚,过程繁琐冗长,钱策不能缺席,又真心不愿意去,看他粘着她磨磨蹭蹭,浣瑜只好亲自为他整好衣冠、系好绶带,把玉圭塞到他手中,连推带搡的送出武德殿。
本来曾侧妃也应与王妃去长宁宫陪太后太妃们,担心太后趁他未在为难她,钱策干脆对外称侧娘尚未恢复,让她留在武德殿安心休息。
晋王、晋王妃一离开,武德殿立刻清静了下来。
那本《大荒经》却在怎么找也找不见了,浣瑜心口越发堵得慌,想起还在受苦的坠儿,便遣玉画找相熟的宫女悄悄送些棉衣吃食过去,再打听下凤霓宫管事的大宫女,以便以后走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