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京城运河边上的“恬蜜游天下”的会馆旁侧的剃头店前便排起了长队,大多是孩童,而且蜿蜒有百十米长。
林恬儿倚靠在二楼窗前,神情倦怠,意兴阑珊。
倒是会馆里一个叫思儿的管事的瞧着长龙似的队伍都排到了自家会馆的门口,有些不高兴了,隔着窗户伸头出去就要让那些排着队还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孩童都闪开一边去,别挡了会馆的生意。
哪知被林恬儿及时制止,林恬儿摆摆手,“算了吧,如今生意已经很红火了,他们能挡哪儿去?二月二,龙抬头,都讲究小孩‘剃龙头’,再说才卯时而已,等会开门迎客便是。”
思儿虽然有些不平,到底是作罢,转身下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站楼梯口问道,“姐,你看这月中的订单应还是不应?”
“什么订单?”林恬儿手肘支在桌子上,眼瞧着外面心不在焉问道。
“就是皇城里几位皇亲国戚的家臣的妻女要去江南看看啊……”思儿答道。
“哦,”林恬儿懒懒道,“应了吧,林源应该已经到江南了,月中应该可以接团,如果他们方便,推到月底对我们更有利……”
“好嘞,”思儿麻利地答应着,艳羡地看了一眼如今生意大得红透京城半边天的林恬儿,那姿态,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才是真真的老板范儿呢。
听到林恬儿下楼的声音,林恬儿回过头来,特意嘱咐,“今儿可千万不要动刀剪和针线啊,免得伤了龙眼,晦气……”
思儿连连答应下楼去了。
望着思儿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林恬儿苦笑。
人生命运兜兜转转,谁能把握得了?
这个思儿便是之前拒绝了林源的花匠家的女儿,不知道又怎么和林源好上了。
想起当初林源为她好一个人伤神才去买醉,所以才阴差阳错遇到了林书童,自此以后他们家的命运就和林书童的一切紧紧连系在一起……
如今人已去,往事不可追,一想到再也见不到林书童了,林恬儿又是忍不住悲伤落泪。
自梅霜去后,林恬儿可谓深受打击。
泪眼婆娑里,打量着会馆里高大上的装修,想起曾经林书童和她的一人一半的利润约定,她只能连连叹气,若是林书童在,一定高兴坏了。
这“恬蜜游天下”自开业来,按照林书童当初的指示加上她本人的聪明才智,根据服务对象的不同相继开发了数条旅游线路,京城千金小姐、王公大臣、巨商富贾等人都是她的服务对象,后来又开发了中端旅游线路,甚至有的旅游线路都作为礼物或者奖赏来送人。
几乎在一夜间,“恬蜜游天下”的金字招牌在京城竟然有了立足之地,作为引领时尚和高雅的潮流,更是掀起了一场让闺中女子勇于走出去的革命。但凡参与过“恬蜜游天下”活动的人回来无不兴高采烈宣传“长见识”。
一时间,“恬蜜游天下”的生意红火得不得了,经过培训上岗的员工干劲十足,林恬儿总结梅霜留下的可能出现的问题和解决办法,将工作扎实落到实处,短短不到半年,营业额直线上升,今年二月的团在去年年末就订满了,而如今的订单,都得推到下半年去了。
……
唉,业绩再好林书童也是看不到了,陷入回忆的林恬儿生怕自己哭出声来,连忙起身往里屋去。
还没进屋,就听到楼梯传来“噔噔”的声音,伴随着喜悦的说话声,“姐,林源来信了,说已经平安到江南扬州。扬州的云锦可是好看了,以往都只有宫中娘娘才穿得样式那里居然也看到了,这回京城去的千金小姐们可算是开了眼界,林源还让人捎了几匹回来给我们做衣裳呢……”
林恬儿哪有心思听这个,敷衍道,“好啊,你自己做去吧……”
——扬州,著名的云锦之乡。
因着二月二的花朝节,家家户户都忙碌不已,每家的庭院的花枝都挂着七色彩缯,或是扎上红绿绸带,向百花表示庆贺。
就连街上的花木亦是如此,无数枝梢上的彩带随风飘扬,形成江南独特的风景。
今年的“花朝节”名副其实,花期比往年早了近半个月。当北方春寒料峭的时候,扬州的桃花、樱花等已经相继绽放,枝头上一团团粉红色或白色娇艳欲滴。
林源风尘仆仆赶到扬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恬蜜游天下”当地分会馆的人接应跟着他来此的京城的千金小姐们,衣食住行由他们统一安排妥当。
他则换装出了会馆。
“喂喂,你去哪儿?”
林源刚上马,就听见后面传来清脆的女声。
第一百七十一章
唉,听到这声音就头痛。
林源无语。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一定是那个叫黎春的女孩子。仗着京城王公贵族黎家的嫡女、又是赫赫有名的景王爷的干女儿,性子那叫一个高傲,也就十六、七岁的年龄,却是言语泼辣,加上爱动好说,这一路上就没有别人插话的机会。
黎春对哪个男人都瞧不上眼,唯独对沉默寡言的林源格外有好感,时不时主动靠近林源借询问来套近乎。可林源偏偏不喜欢她的靠近,总是刻意保持距离,实在躲不过了,也就是敷衍几句,甚至连正眼都不瞧黎春一下。
这一来,让生性清高又敏感的黎春相当恼火。
一路上开始对这个旅游团挑三拣四,嫌这嫌那,弄得一个团里的其他十几位千金小姐好不扫兴,可任谁都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姑奶奶。
如今看林源出去,她不高兴了,“就没见过你们家这么开张的,到地方了把人家一扔拍屁股就走人了?”
这话说的,林源很不高兴,一路上各种忍,如今她又不满意了,但心里有事,不愿和这个娃娃脸的女子计较,权当对方是个恶无理取闹的孩子吧,于是,他耐着性子说道,“黎小姐,开业这么久,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各种规矩和安排也是之前全告诉过你的。到了这边就得听这边人的安排,毕竟当地人对此地的了解更多……”
“那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万一有点什么事——”黎春叉腰望着高高在上的林源不依不饶道。
“不会的——万一有,等我回来再说——我先走了……”林源懒得废话,拍马走人,将身后黎春气愤的指责声抛之脑后。
看来,这做生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难得一向清高的自己竟然忍了下来。若不是——哼,他才懒得带领这些脂粉堆里的千金小姐出来呢。
清晨,初升的太阳光芒洒在身上,骑马出行的林源竟然热出了一身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内心激动的。反正,一想到马上要见到的人,他顿时变得眉目温柔,连唇角都抑制不住地翘起。
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前行,路边春色如许,他无意去观看百花盛开的街边美景,直到临近地方的时候才勒住马匹。
这是扬州城外的一个不知名的村落,举目望过去,不远处是一处青砖红瓦的院子,孤单地立在村落的最后面,门前一条小路蜿蜒通向村外。
小路两旁碧草萋萋,各种野花竞相开放。院子前的一片桃树已经是花开似海。
绿树掩映,桃花绽开,如同世外桃源般,让那小小的院子竟然有中遗世独立的味道,就如同那个人。
望着那个青砖红瓦的小院,林源神情一时有些怔怔。
自从林恬儿开通了江南的旅游线路,林源便自告奋勇兼起了带团的任务,林恬儿也信任他办事稳妥。而江南是最热门的线路,所以,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往江南跑。这次隔了两个月,主要是过春节的缘故。
望着那绿树掩映下的小院,他深深吸口气,唉,才两个月没到这里而已,他却感觉象过了两年不止,犹如近乡情怯,他一时又不敢上前,“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远处清脆带有韵味的女声过后,院子里便传来稚童朗朗的读书声,在清晨听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声音惊醒了还在马上的林源,他下马,将马栓好后任其吃草去,又上下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穿着,这才昂首向院落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挑着担子的中年汉子,只见他走到院落外,小心地放下肩上的担子,擦擦额上的汗。
听着里面传来的朗朗的读书声,他满脸的欣慰。一时站在院子外面神情还有些痴迷。
整齐划一的读书声过后,听见一个温和的女声,“同学们,这首诗的意思大家都清楚了吗?”
然后是一个稚嫩的童音,“老师,我知道我知道。”
当解释了这诗的意思后,老师禁不住大声夸赞道,“温同学,你太棒了,说的好,今天,老师教大家的意思也是要大家记住,我们的家乡这么美,我们不仅要热爱家乡,将来长大了还要建设家乡,让家乡变得更美,好不好?……”
“好!”整齐划一的童声。
林源走到跟前的时候,那个中年汉子才回过神来,见林源正瞧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憨憨笑了。
林源隔段时间便来一回,来给里面的老师送些东西,他也认得林源,当下也不意外,当下小声招呼道,“小林师傅来了?”
林源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目光便挪向虚掩的院门,试图从门缝里看到那个窈窕的身影,嘴里随意问道,“孩子最近读书有进步吗?”
中年汉子连连点头,眉间难掩喜悦和自豪,“方才那个回答问题的孩子便是我的女儿……”
林源有些诧异,回过头来,“怎么?你家女儿也来上学了?”
中年汉子憨憨地笑了,面色有些微红,赧然道,“原来这乡下丫头哪有上学念书的份儿?都说长大也是嫁人,念书有什么用?是沈老师非要孩子们都上学,说什么男女平等,还说只要女孩子也上学,她不收任何学费,拗不过沈老师的一番好意,就送来了……呵呵……”
姓温的中年汉子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哪能让沈老师费心还白白付出,这不,新收的一些粮食,让孩子她娘给碾成面粉送来了……”
林源心里一动,低头看看那个担子,两头的挎篮里用蓝布盖着,掀开一角,是新磨的面粉。面粉白中还有些黑麸,对乡下人来说可能是上好的面粉,在锦衣玉食的林源眼里依然是粗糙不堪。
看他那小心翼翼又带有满足的模样,林源一阵感动,这乡下人的热忱倒是实实在在。
他点点头,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院门开了,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出来了,一身粗布衣裳虽然缝着补丁,却是干干净净。一双大眼睛望着中年汉子脆生生道,“爹,沈老师说听见你的声音了,叫你赶紧挑着回去,不要再来了。要不她还得给你送回去,可她太忙,再说她也挑不动,你这是平白让她受累不是……”
小丫头的神情有些生气,显然是怪爹爹来打扰,那担粮食都送来三回了,可沈老师根本不要。而每次爹爹一来,沈老师都不得不中断课程,让大家平白跟着耽误时间。
林源唇角一翘,小丫头当然不懂这大人家的心思,只管赶爹爹走,她幼小的心灵里,老师的话比天大。
可是小丫头的话却是让林源心里涌起一阵阵说不清的悸动。
中年汉子脸上一阵尴尬,他当然知道这个沈老师的个性,说不收肯定不收,可不收光让孩子在这里白吃白喝也不是那回事啊。
他只能求助地看着林源,“小林师傅?你看这——”
林源摆摆手,温和道,“既然沈老师都发话了,你赶紧拿回去,不然她该生气了……”
见中年男子无奈挑起担子往回走了,小丫头这才把目光移到外面的生人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迅速在心底给眼前的男子的称呼定好,随后礼貌道,“大哥哥,沈老师说让你进来……”
大哥哥?我去!
林源一怔之后哭笑不得,自己有那么年轻吗?
他无奈摸摸鼻子,随着小丫头进去,而后进了待客的西厢房。
隔着长窗,正在正厅里教书的沈素君看着林源进了西厢房,想起方才温馨那个小丫头唤“大哥哥”的时候林源那一脸的无语,她忍俊不禁。
温馨礼貌地将林源安顿好,又学着大人的样子给林源斟上茶,这才说道,“大哥哥,你稍等片刻,沈老师一会就来。你可不要到处乱跑啊……”
“……”
林源无奈,挥挥手,心说这个小女孩心眼真多,明明是沈老师的原话,她学得倒像,少不了是里面的教书匠不愿让他过去旁听,怕扰了孩子的视线。
林源坐在桌前,满心期待佳人出现的同时打量着这个小院。
院子里收拾的干净雅致,靠南墙的几株樱花开得正盛,粉嫩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如同女子的舞姿,看得林源一时有些出神,脑海里却是梦中佳人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还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身上令人心醉的气息……
“林公子想什么呐这么出神?”沈素君进来的时候见林源一手端着茶杯却不喝,两眼只顾看着窗外,好奇问道。
听到来人的声音,林源回过神来,回眸对上那张瓷白的面孔,不觉暗自红了脸,尼玛,刚才自己在想什么呢。
遂假意咳嗽一声,双腿一交叠翘起二郎腿,掩饰着身上的变化,问道,“方才听你教书,那首诗写得不错,谁的大作?”
沈素君在他对面坐下来,自行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这才笑道,“我写的,如何?”
看着林源眸子里的惊叹,沈素君心说对不住了,白诗人,我总不能对这个朝代的人说这诗是几百年后才出现的大作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好啊。真的是好诗。又朗朗上口。不愧是我曾经膜拜的老师啊。佩服佩服。”林源夸张道。
“曾经膜拜。呵呵。”沈素君伸手毫不客气地在林源额头上來了个爆粟。睨了他一眼。“这么说现在是瞧不起你老师了呗。”
纤手白皙柔软。敲在额头上力度不轻不重。让林源很是享受。他伸手就势接住那纤纤玉手。故意皱眉头叫苦道。“沈老师。我这一路辛苦。你也不问候问候……”
“冒犯老师是不。”沈素君“嗤”的一笑。抽回手。故意不去看林源眸子里的灼灼。云淡风轻道。“好大的胆子。哪有让老师问候学生的道理。”
手中方才那柔软柔滑的感觉稍纵即逝。林源一阵挫败。他知道沈素君这么说。已经是在暗示他了。
所以他不能再得寸进尺。
不过。方才两个人这样的插科打诨。也让林源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从前那短暂相处的时光。
那时。眼前的沈素君是一个女扮男装学问渊博的小书童。而他则是那个因为失恋而魂不守舍的富家公子……
眼前的沈素君。一身青色的衣裙。满头乌发只用一根竹簪松松绾在脑后。全无一点脂粉气。比起那些出门浓妆艳抹、脂粉气随风飘几里的女子而言。整个人素净淡雅到不行。但看上去就是美。一种清水出芙蓉般的天然美。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一股灵气。
林源只能心底长叹。唉。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
他深深吸口气。不敢再继续造次。毕竟今非昔比。对昔日的伴读小书童他倒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可在如今的沈素君面前。他却是无比小心翼翼。
倒不是他畏惧她那曾经差点被捧为人上人的身份。而是。这个女人他接触的越多。越觉得她的性子捉摸不定。他生怕自己一个不慎让眼前的女人弃自己而去。
都说经历多的女人必然复杂。这词放到沈素君的身上同样适用。但倒不是个贬义词。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