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整齐的牙齿令梅霜眼前一闪,面色一红,下意识向后退退身子。
这小子看上去还挺有魅力的。
林员外看着这一幕,心底简直是怒火中烧。这个儿子先前恋那个花匠家的女儿是要死要活,气得他差点吐血;如今更好,又躲在书房里搞起令人恶心的断袖,真真是岂有此理!
林员外脸色难看,目光盯着梅霜看了无数个来回,直盯得梅霜心慌意乱,心底发毛。
林员外想的是,之前看这个书童是几分清秀,如今细打量倒有几分女孩样,细皮嫩肉的,尤其那小脸,毫无瑕疵,若是个女孩子,也倒是有几分姿色。他沉着脸问道,“林书童,老爷我问你,最近公子的功课怎么样?”
“呃,呃,回老爷话。”梅霜规规矩矩地站立原地,老老实实道,“公子的功课应该还是有进步的……”
“哦?你说说,都怎么进步了?”林员外一边喝着茶一边不以为然道。
见自己的老爹这个模样,林源知道他不高兴了,忙替梅霜道,“孩儿的功课不是每日都给父亲看吗——”
“我问林书童呢!”林员外不悦地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不耐道。这一声倒把梅霜下来一跳,她担心的目光看向林源。
没想到林源根本不在乎。
别看这个大男孩在对待失恋的问题上窝窝囊囊,可在他的老爹面前他根本不惧,腰杆很直。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老爹为什么发火,少不了刚才在外面看到自己给梅霜端茶倒水大力侍候着。但是,有什么办法?他乐意!
“父亲还是考我看看不就知道了?”林源不以为然道。
林员外见自己的儿子这副满不在乎的德行,言语间更是替这个书童挡自己的话,心底更加恼怒。他瞄着面色微红的梅霜,气得粗话都出来了,“好,今儿就考考你!若是不过关,这个林书童就不合格,立马给老子滚蛋!”
梅霜一哆嗦,完了!这差事怕是要黄!
林源一看梅霜吓得脸色发白,顿时心疼不已,随即梗着脖子顶道,“考就考!”
林员外毫不客气,“就考你这些日子的所学。如今新皇登基,这四海升平,百姓皆安。这歌功颂德之文是不老少了,但居安思危,万事防患于未然,太平盛世更是不能忘。你就以此为题,速写篇文出来。”
梅霜瞪眼,这算什么题目?范围也太大了吧?
没想到林源二话没说,提笔就写。
林源挥笔泼墨的时候,林员外就打量着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的梅霜。
细皮嫩肉的林书童让他是越看越生气,堂堂男儿身,长个女人相不说,还敢勾引自己家儿子。这比起红颜祸水,断袖之癖可是更令人恶心。
你说,若是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这事传到外面,他林家还要不要做人?不行,趁现在刚有苗头,他必须把祸害自己儿子的这个书童赶走!
打定主意后,他心里反倒不急了,一边慢悠悠喝着茶,一边开始和梅霜拉家常,无非就是梅霜家是哪儿的,家里有谁,出来干嘛什么的等琐碎家常。
梅霜哪有心思说这些,她不时瞄瞄奋笔疾书的林源,心说这下要玩完,这样的题目,按照林源的学识和思路,怕是还写不出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内容。不用说,这根本就是人家林员外故意刁难最后炒掉她的借口。
想到这层,梅霜也就坦然了。炒了就炒了,在这里也是寄人篱下,也就图个一时落脚而已。
半个时辰后,林源放下笔,又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算是完工。
林员外有些意外,放下手里的茶盏,疑惑地来到桌前。只打眼一看,林员外的眼睛就被吸引住了。有些不相信地捻起蝇头小字的纸张,认真读了起来。
第七十七章
“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窃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林员外读到此,目光在林源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继续读下去。
通篇读完,林员外面色凝重,紧紧盯着那整齐蝇头小楷的纸,目光复杂,愕然、惊喜、不可思议,看得梅霜心里直打鼓,这是过了的节奏吗?
谁料林员外看完后略一沉吟,直接将纸递给梅霜,“林书童,你给老爷我解释解释,这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梅霜接过纸,随即道,“都说天下已经安定,治理得很好了,我却认为不是那么回事。说天下已经安定已经大治的人,不是愚昧无知,就是阿谀奉承,都不是真正了解治乱大体的人。有人抱着火种放在堆积的木柴之下,自己睡在木柴上,火没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便认为这是安宁的地方……”
林员外见梅霜不假思索,张口就来,眼珠子顿时瞪大。
等梅霜全篇说完的时候,林员外愕然张大嘴巴,这个小书童,居然有如此的学问?
他还是有些不信,心说别光信这书童嘴上功夫,于是让梅霜当场对林源的文章写出褒贬评论。
梅霜略一思索,提笔就写。
倒不是她自信,关键林源的文章虽然出自他本人,但梅霜绝然不陌生。
这段话出自一位家的《治安策》,她曾经为此还写过论文。只是为何出自林源之口,她也不明白,或许是林源抄袭而来?
梅霜的观点写完后,林员外惊得顿时嘴巴里似能塞进去个鸡蛋。
这小字,写得那叫一个婉转圆润,清新飘逸,而整篇文布局精美,前后呼应,更是如同美女簪花。
林员外读完,禁不住拍案叫好!
什么叫才子?这才是真正的才子!
自己还委屈人家给自己的儿子当伴读,就这水平,完全可以当师傅了。小小年纪,果然是奇才啊!
就连林源也好奇自己父亲前后差别极大的反应,凑过头来一看,也禁不住为梅霜的文采和字体喝彩。愕然之际,他看向梅霜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慕。
梅霜被爷儿俩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谦虚道,“过奖过奖,献丑了,献丑了……”
林员外心情大悦,当下也不去计较这个面容清秀的书童让自己儿子侍候的过错了,开心道,“林书童,这样吧,念你给公子伴读有功,月例从今日起每月增加一倍……”
梅霜耸耸肩,“不好意思,林员外,过几天我要启程去江南了……”
林员外有些意外,“怎么了?你嫌待遇不高吗?”
林源一听急了,问梅霜,“林书童,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要去江南了?”
梅霜解释道,“其实我本来也是要去江南的,只是前些日子下雨耽搁了,恰好碰上林公子和林小姐。谢谢你们收留了我,可是,我不能再耽搁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正好辞行。”
林员外还没有发话,林源脸色就变了。
见自己的儿子盯着林书童的眼神有些异样,里面有不舍,还有类似怨恨的眼神,可见自己的儿子对这个伴读的书童是动了感情的。
再想起刚才在外面看到的一幕,于是,本打算挽留梅霜的心思立即改变,林员外“哦”了一声,点点头,“林书童是块好料,只是,既然有安排,我这里就不多留了。君子当成人之美。来啊,给林书童结帐外加赏钱……”
梅霜还没来得及道谢,却见林源跺脚走了出去。
她心底苦笑。
林员外走后,梅霜收拾好了包裹。
望望宽敞的林府,这还没落稳脚又得启程了。看来,她就是四处漂泊的命。
刚要出门,林源从门外阴沉着脸匆匆回来了。
方才见林源失望的神情,梅霜也知道他是舍不得,心底一软,说道,“我走了……”
林源没有答话,只是倚在门口,怔怔望着梅霜,眸色复杂。梅霜低头看看身上,青色肥大的衣衫,没什么不妥啊?见林源也不答话,她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
没想到刚走到林源身边,就被他紧紧抱住。
淡淡的男子气息及零距离的身体接触,让梅霜先是头脑一阵空白,紧接着热血涌到头顶,没想到这古人也还有这么热烈的告别方式。
“哎哎,林公子,你放手啊,”梅霜挣扎着,在比她高大半个头的林源面前,她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她只能语气轻松道,“告个别而已,用不着这样的……”
再说,她现在身着男装呢!这林源怎么一点都不顾及影响?
见林源还不放手,她急了,只能摆出老师的架子,“林公子,这让外人看见咱们两个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对老师要膜拜而不是搂抱!松手——”
“别动!”耳边传来林源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你是女的——”
梅霜顿时石化。
头脑停顿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她下意识问道,“啊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在客栈……”
梅霜愣住,随即一巴掌拍在林源宽阔的后背上,“原来你那天压根没喝醉啊?”
林源依然没有松手,“只是朦胧地感觉到而已……关键是,这么热的天,你还穿着如此厚的衣服……”
梅霜无语。
看来这个林源年龄不大,但内心丰富啊。
心说你知道我是女的又如何,反正我都要走了。
“好吧,好吧,林公子,你说的都对。是的,天这么热,我再这么穿下去,该起痱子了……所以,我得走了。再见!”
“不许走!”头顶上是林源霸道的声音。
“……”
“你走了,我怎么办?”声音依然霸道,还有些蛮不讲理。
“……”
天气有些热,又被林源宽厚的身体抱着,密不透风的接触令梅霜大为囧迫,甚至,隔着衣衫,她都能感觉到这个林公子身上的肌理。
“哎呀,”梅霜死命挣扎着,“我去哪儿关你何事?你怎么办?你还是吃奶的孩子啊,需要人照顾!再不松手,我喊人了!”
“我喜欢你……”
声音轻轻地拂过脑际,暗哑,还有明显的感彩。
梅霜愣住,她不再挣扎,抬眸看向林源。
林源也松开了手,痴望着梅霜,目光里全是灼热。
灼烧的热度令梅霜心“怦怦”乱跳,烫得她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不知道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我,我,我可是你老师啊!”
“老师?”林源怔住,随即笑了,充满阳光的脸庞让梅霜眼前一花,“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请问老师,该如何解我这惑?”
尼玛!赤果果的想师生恋啊!
尤其林源在说这话的时候,素日文静的面上竟多了几分痞痞的气息,令梅霜脸热心跳。
这厮变化还挺大,才几天的时间,就从那个失恋买醉的窝囊货变成了现在色胆包天的挑逗男了?或许怪自己教坏了他,记得那几天,净为他追那个花匠家的女儿出馊主意了。
果然,林源又加了句,“追女要大胆!这不是老师你教的嘛?”
瞧着林源似笑非笑的模样,梅霜懒得理他了,撇嘴道,“连老师也暗算,这样的学生我可不教。”
“以后老师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林源一副吃定你的无赖神态,让梅霜大惊失色!
“林恬儿?”梅霜看向林源的身后。
林源转头的功夫,梅霜撒丫子就跑,直到气喘吁吁跑出林府。
要说人倒霉了喝口水都塞牙,梅霜只顾夺路而逃,甭管大路小路,见路就钻,既不熟悉地形又慌不择路,没曾想十字路口恰好杀出一辆马车。
梅霜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收脚,眼看着就要钻进疾驰的马车下面,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我命休矣。
忽然间,她只感觉到脖子一紧,后背的衣服被人突然间用力揪住,身子轻飘飘腾空而起的同时堪堪和马车擦肩而过,惊得马车上的车夫回过神来不忘怒骂梅霜眼瞎。
正当街道上为梅霜捏了一把汗的人们看到梅霜安然无事的时候,不禁为救人者的功夫叫好。
落地后的梅霜惊魂未定,回头一看,顿时睁大眼睛,“云空?”
身着僧衣的云空在人群里甚是夺目,这倒不是他的一身僧袍,而是星眸朗目、身姿英挺的僧侣着实少见。
云空正要离去,听到眼前的人认识他,愕然之余,细细打量之下,也认出了女扮男装的梅霜。
云空眸色微闪,显然也没有料到能在这里救下故人。而这个故人,还正是他此番要找的人。
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怎么在这里?”两个人同时问出来,随后相视微微一笑。
梅霜将方才林家少爷的求爱纠缠暂时忘到了脑后,向后看看没有追兵后,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和方才跑了半天的热汗,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道,“刚才遇上坏人了……这里说话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第七十八章
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里。
梅霜叫了一壶好茶后又开始认真点着菜。
云空静静坐在梅霜对面,眸色这样的季节,这个女人竟能将自己包裹得如此严实,可见是真心想隐藏自己的性别。
此刻的梅霜,瓷白的小脸因为方才的奔跑泛着粉红,鼻尖上依然有着细密的汗珠,额前还粘着几缕湿发,让她看起来更加俏丽可人。
就连来听候点菜的店小二也看着梅霜有些直眼,陪着笑道,“嘿嘿,这位小哥长得真叫一个俊啊,就跟那画里出来的人似的,小哥若是那女儿身哪,定当是美人坯子……”
梅霜浑身上下看看,没有任何不妥,这才知晓店小二开玩笑,遂给他一点碎银子,笑道,“菜要是做的跟你说的一样好才是真的好……”
梅霜这一笑,可谓春暖花开,店小二愣半晌回过神来,一迭声答应着“好好”匆忙跑回后堂。唉唉,这男人长得好看也让人动心哪。
其实,点菜的功夫,梅霜就对此前和云空的接触快速梳理了一下。
第一次偶遇,自己帮了他,他却不告而别;
第二次则是在大昭寺为太后祈福的时候。大殿里佛像的诡异令她惊恐万状,差点跌倒的时候云空扶住了她并在她的耳边说“小心”,令她霍然警惕。那句“小心”里的意味深长她是听明白了。难道云空一早知道她是谁所以才特意告诉她?又让她小心什么呢?可是,她当时不仅戴着面具,且行踪除了皇上和昭王,没人知道,他不过是大昭寺的一个普通僧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但如果说他压根不知道自己,那也说不通。
如此一来,她目光瞥过眼前的云空的时候,只觉得对方那墨色的瞳仁更加幽深不见底……
一系列的疑问在梅霜脑海里盘旋后不得要领,只能让云空多喝点茶解解暑气。
梅霜脑海里各种想法盘旋的时候,云空也正在考虑,她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呢?为什么要出宫呢?又为什么女扮男装出现在此处?要知道,这个女人非同寻常,若不是她自己逃出来的,断然难以逃脱别人的掌控……
两个人相对而坐,慢悠悠喝着茶,却是各怀心事。
尴尬的气氛里,梅霜没有忘记大雪天云空不辞而别的事,主动打破沉默,“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你的师兄好了吗?”
“还是要多谢你,只是不敢多打扰。”云空凝眸于梅霜,解释道。
“哦,”梅霜垂眸盯着眼前的茶盏,“举手之劳而已。”
心里却在琢磨着要不要主动问问云空关于大昭寺的事,终究还是咽了下去。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可谓无依无靠。
而对方虽然看上去无害,但目前而言,是敌是友难辨,她还是不提的好。
饭菜上来了,两个人开始动筷子吃饭。
吃了几口后梅霜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