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孩子挪到床上来!”秋曳澜试着自己坐起却有些无力,江崖霜赶紧上来搀扶她却摇了摇头,压低了嗓子提醒,“怎么好让他们在这里趴着……什么时辰了?外间就有睡榻,平常虽然是丫鬟们睡的,换下被褥也能安置他们……着了凉怎么办?”
“烧着地龙呢!你看他们身上也盖了东西。”江崖霜轻声说着,一边依言把两个孩子小心翼翼的抱上榻,放到里面,一边解释,“再说,两个孩子这些日子也跟着提心吊胆的,知道你醒了,也希望能够马上跟你说说话!”
秋曳澜抿了抿嘴:“等明儿吧!今儿太晚,不要喊醒他们了!”
“嗯。”江崖霜颔首,顺手替两个孩子掖了把被角,收手时,忽然一把抱住妻子!
良久才放开她,似哭似笑道,“你……你可醒了!”
“不醒的话,难道让你再去娶个新的,住我屋穿我衣用我首饰,回头若给你生个儿子下来,更是把我儿我女往死里作践么?!”秋曳澜靠在他结实却明显消瘦了的胸膛上,叹息似得调侃,“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江崖霜把头埋在她颈侧,呵的笑出了声:“是没有这样的好事早先约好了白头到老的,如今俱是满头青丝呢,你就想撇下我先走?!还讲不讲道理了?!”
“当然不走。”秋曳澜本拟反嗔,但感受到丈夫摩挲自己肩头时微微颤抖的手,到嘴边的话立刻咽了下去,侧过头,温柔的亲了亲他面颊,“我很好……虽然孩子……但那时候我不是还没醒吗?吃也吃不了,喝也喝不多,孩子当然……现在我醒了,我想总会好起来的……所以,不要担心!”
“这些话该我劝你的,不想你全说了?”江崖霜低下头,与她额抵额,几乎交睫的距离,他墨色的瞳孔仿佛深潭一样望不见底,语气平静,却难掩痛苦,“现在我说什么呢?呵……”
“说一说究竟是谁在算计咱们?”秋曳澜抱着他的腰,轻声道,“方才我才听到方子俊那里想想大表姐与方农燕义绝时,他才六七岁,阮伯念他年幼给他留了产业,还留了老仆照拂,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就算他还是念念不忘记要报复,至于投身宫门?!他可是方农燕唯一的男嗣!”
何况那孩子被父亲与生母教导得自私而恶毒,秋曳澜绝不认为他是会为了报复去净身的人!
“他是被老仆卖入宫的。”江崖霜搂紧了她,下巴抵住妻子的顶心,闭着眼,轻声道,“说起来是他们父子自作自受阮伯留给他的那两个老仆,本是方家的下人,服侍方农燕多年,对他们父子都极忠心。原本未因方子俊年幼欺凌他,但那方子俊骄纵惯了,乍然败落,不但不感念阮伯心善、老仆忠诚,反而因脾气越发暴戾,对他们非打即骂……久而久之,两个老仆生出怨恨,在他八。九岁的时候,索性抢了自己的身契烧掉,又夺了屋契、地契变卖,最后把方子俊也卖入宫中做内侍,分了钱一走了之!”
“他今年似乎也才十四五岁,许多内侍这年纪都还在做杂役罢?”秋曳澜沉吟,“那晚虽然没认出他来,却记得他服饰……虽然不是内侍总管的那一种,但也是比较体面的?”
“据他自己说,进宫之后凑巧遇见了常平公主,常平公主知晓他与阮家的恩怨后,便给他弄了份清闲差使,拿他当一步闲棋!”
“后来谷家倒了台,常平公主也自。缢了……”说到这里,江崖霜忽然沉默下去。
半晌才嘿然道,“你才醒,方才大夫说你不宜耗神。我也不说那详细的了,总之,他如今招供是受林女官主使对你下手,但却没有证据!林女官那边自辩时,却又牵扯出了贵妃才生下二皇子,多半是嫌大皇子碍了眼……然后咱们也知道,陛下他久有夺权之心!”
“总之是一团糟!”
“那就是说,真凶尚未查清楚?”秋曳澜蹙眉问。
“如今北疆跟西疆的情况都十分紧要,朝野上下忙着这两件大事。你的事……其他人是暂时顾不上关心了。”江崖霜摸了摸她鬓发,冷笑出声,“但我怎么可能不关心?!”
“我现在确实分不出身来查到底是谁……”
“但贵妃、林女官、陛下……三个人里肯定有一个是!”
“所以……把这三个都收拾了,必然能够替你报仇!”
秋曳澜愕然片刻,才道:“纵然北疆与西疆都传了大捷北疆也还罢了,父亲妙算,这两年始终占着上风的。但西疆……我哥哥那边恐怕还没到兵戈止息的时候吧?这眼节骨上帝位更替,岂非要动摇国本?”
“国本?”江崖霜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低头在妻子顶心摩挲片刻,才淡淡道,“民为国之本,庶民所愿无非丰衣足食,幼有所养老有所依……至于福宁宫中那张椅子谁去坐,天下黎庶谁会在意?!会在意的无非是这朝堂!”
“而我江家摄政至今,这大瑞不说多么盛世太平多么吏治清明,但大抵黎庶也算是衣食无忧、安闲自在!”
“纵然有心人煽惑,能弄出来的民变又有几人?我江家手握镇北军,北疆平定之后,镇北军无需常驻边境,这等民变,何足为惧?!”
“这朝堂上的反对,说得再好听再慷慨激昂……在大军面前,亦是轻如鸿毛!”
他怜惜的替妻子掠起鬓发,温柔道,“所以皇帝又怎么样?他敢伤你,我就杀他!弑君之名在旁人眼里避之不及,在我眼里,若能换取妻子儿女的平安,是何等甘之如饴?!”
秋曳澜看着他,良久才道:“杀了他之后呢?”
第一百章 林家
虽然如今北疆、西疆两面的军国大事紧紧吸引了朝野上下的注意力,但秋曳澜醒来的次日,国公府还是迎来了络绎不绝的探望者。
当然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由陶老夫人接待的。
毕竟秋曳澜才苏醒,还需要静养以恢复。
“大表姐还跟我说这些话?”众多探望者里,获准进内室看她的只有一个阮慈衣,她来既是探望也是请罪,道是那天樊素练抱回黎缮后,她就没陪秋曳澜去御花园秋曳澜对此不以为然,“那天我心里急走得快,木槿跟木兰做惯了事情又正当少年的两个人都没能跟上我,何况大表姐你?你就是陪我去,也是被我远远的甩下!还不如留下来照看缮儿呢!”
她虽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但也没小气到不通道理:如果这样就要记恨的话,那么亲眼看到她跳湖却没自己跳下去救的江绮筝、和水金,以后还能来往么?
见阮慈衣还是情绪低落的样子,秋曳澜思索了下,又说,“再说你要不留下,谁知道安儿跟琅儿自己回去后会碰见谁,万一遇见什么歹人,把两个孩子引到僻静处去害了,你说我跟谁哭去?”
“我也没帮什么忙,就是带他们去了陶老夫人那里。”阮慈衣这才有些释然,叹道,“其实当初没陪你去御花园,确实是觉得自己到底有点岁数,腿脚不如少年时候利落了,若跟你一起去,恐怕拖累你脚程……却没想到会……”
秋曳澜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就岔开道:“我这才醒,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大皇子是被谁丢湖里的,这个可查出来了?”
“如今对外宣布,一切都是方子俊恩将仇报!”阮慈衣闻言皱起了眉道,“对大皇子下手是因为当时没追上安儿与琅儿,正好他之前看到大皇子要走了安儿手里的香囊,所以就借大皇子算计你不过你想安儿跟琅儿还有大皇子,三个孩子都是五六岁,能跑多快?对于已经十五六岁的方子俊来说有什么追不上的?”
“再者大皇子身份何等尊贵,他就算为了报复你不计性命了,但同样是死罪,一刀斩首与千刀万剐能一样么?只是许是没有证据,所以只好先认为是他吧!毕竟大皇子坠湖,你跳湖救人,除夕宴上除了这么大的事,皇家不能尽快查明,实在有损颜面!”
“至于说真凶是谁……这个……我这些日子试着打听了下,却一直没听到准信儿!”
秋曳澜对此毫不意外,江崖霜都弄不清楚呢,何况与皇室关系怎么都算不上亲近的阮慈衣?她本意不过是为了转开这位大表姐对除夕宴上事的愧疚,此刻就也不说这个了,道:“算算日子蔓儿跟弄晴都快生了?”
“已经生了五天前蔓儿生下一女,隔日是弄晴生了一子,母女平安母子亦平安!”阮慈衣嘴角微微一翘,“不然她们知道你醒了,哪里能不来?”
“哟!那我可得把礼补上!”秋曳澜诧异道,“醒来到这会都没人跟我说哪!”
“你醒了就是大礼了,不信去问蔓儿跟弄晴!”
……由于秋曳澜还没完全恢复,所以话说到这里,苏合就进来委婉的下逐客令阮慈衣走后,苏合对秋曳澜道:“少夫人不必担心景川侯府还有寻家两处弄瓦弄璋之喜,老夫人已经代您送过贺礼了,您只要补给老夫人就成!”
见秋曳澜颔首,她又道,“您才醒来,还是不要操劳的好,反正一切都有公子在呢!您还不信不过公子吗?”
“怎么会?只是看大表姐颇为惴惴,为安她的心,换个话题罢了!”秋曳澜失笑,接过她递上的参汤,“安儿跟琅儿、璎儿这些日子还只能住老夫人那边,你一会开我库房去还老夫人代我送的贺礼时,多拿一点算是我谢老夫人这些日子对他们兄妹三个的照拂了!”
“您给了恐怕老夫人也不要!”苏合不以为然道,“两位孙公子也是老夫人的曾孙呢!再说老夫人最重视十四孙公子了,既然接十四孙公子过去,总不能把十七孙公子和二十三孙小姐扔下不管吧?那样却叫十四孙公子如何自处?”
她伺候秋曳澜好些年,对陶老夫人也算了解,知道这位老夫人在钱财上的态度,跟秋曳澜差不多,都不是非常在意。
“老夫人不要归老夫人不要老夫人的曾孙多了去了,这场面能不走吗?”秋曳澜嗔道,“瞧你懒的!”
苏合正要接话,春染带着木槿走了进来,木槿呈上燕窝粥的功夫,春染道:“少夫人,林女官没了,林纨娘想告假回去吊唁她姑母。”
秋曳澜一眯眼:十九动作这么快?
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问:“林女官怎么会没有的?”
“还不知道,但人已送回林家了。”春染神情平静也像是一无所知,道,“少夫人,林纨娘就在外面,您看?”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她当然得回家去……让她去吧!”秋曳澜心想这一去最好也不要回来了,随便去哪里伺候,少来烦自己就好!
谁知她才放林纨娘回去没多久,春染又来禀告:“林纨娘回来了,说有要事求见少夫人!话讲得前言不搭后语的,仿佛是林女官的死竟与林家有关系!”
秋曳澜还没回答,苏合已厌烦道:“春染姐姐理她呢?少夫人如今正需静养,区区一个奴才的事儿也值得少夫人操心?”
“她说了林纹娘的事,道林纹娘的父亲给林女官送过银子,又许诺把林纹娘的亲弟弟以后过继给林女官什么的……”春染忙道,“之前咱们不是听木槿和木兰说,林纹娘勾。引公子时,恰赶着八公子在,结果咱们公子没理会,倒是八公子看上她把人要走了,为此公子与少夫人还专门去跟八少夫人赔了罪?若能趁这机会打发了那林纹娘,公子与少夫人也能与八少夫人化解一下恩怨不是?”
秋曳澜轻笑了一声:“再说我也想知道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传她进来罢,我听听都是什么事儿?”
“等等!”苏合忙道,“把人绑了再进来吧?如今少夫人您身子还没好全,万一这林纨娘暴起发难,婢子们阻拦不及的话,可怎么办?”
“你还真是小心!”秋曳澜失笑,“一个小姑娘罢了,再撒泼能怎么样呢?”话是这么说,但她如今非比以往,躺了近一个月之后,一身筋骨都松弛了不说,时常隐隐作痛的小腹也让她根本不敢使劲,所以还是依了苏合的有备无患把那林纨娘捆成个粽子才许进来!
“少夫人!少夫人!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林纨娘一进来就要跪,由于手被绑着,跪得又急,顿时失了平衡,直接摔在地上,索性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她就那么趴在那里号啕大哭着喊冤,“我们这一家对姑母向来只有敬重,怎么可能去谋害姑母?!再说姑母素来偏疼林纹娘一家,我们哪里有时常给姑母送吃食的资格?!”
秋曳澜让春染扶了她跪好,耐心等她哭了一阵,安静下来,才淡淡道:“你没头没脑的一顿说,我都不知道你冤枉在哪里?且从头说来吧!”
这从头说来事情也简单林女官死了,被毒死的。死因是娘家给她送的糕点里搁了马钱子,分量还不少。所以太医虽然及时赶到,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活活痛死!
作为跟随太后多年的心腹,林女官还死得这么大动静,自不可能不追查!
所以林女官的遗体被送回林家收殓之际,林家人还没从这噩耗里回过神来,一家大小基本都被拘下了狱,要他们招供为什么谋害林女官!
“那你怎么出来的?”苏合狐疑的问,“既然林家大小都被拘去审问了,你难道不应该也在其内?”
林纨娘呜咽道:“婢子方才回去时还没进屋就发现不对,就躲在外面打听了会消息,知晓缘故后,立刻回来求少夫人了少夫人明鉴,姑母她虽然就两个弟弟,但由于家父生性木讷,家母老实,婢子也远不如堂姐林纹娘秀美可爱,所以给姑母送东西的事,一直都是二伯家出面,婢子家里从来没有单独送过东西不说,更是从未送过吃食啊!”
秋曳澜瞥了她一眼,心想这林家也不知道是太聪明还是太凉薄,从林女官的死讯传来这才两个时辰不到呢,就开始互相拆台了如果是前者的话,那就是看穿了这次林家出事非同小可,连林女官都倒了台,肯定是躲不过去了,还不如互相指责,若能因此保全一房总比全军覆灭好;若是后者,那就是纯粹的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反正江崖霜已经动手了,自有计较。秋曳澜才不想。操这个心,就道:“既然如此,那你跑来找我做什么呢?你应该去告诉那些负责追查林女官之死的人才对!”
“可是婢子人微言轻……”
听到这里秋曳澜还以为她想让自己出面给她佐证什么的,正想这小姑娘也忒天真了!谁知林纨娘跟着道:“再说许多事情没有婢子那堂姐林纹娘的对质也说不清楚!可堂姐她如今是八公子的姨娘……”
“……还真是特意回来拖姐姐下水啊?”秋曳澜看着她颇为无语,对春染道,“既然如此,你去跟八嫂请示一下?”
春染会意:“林女官服侍太后娘娘数十年,可谓是劳苦功高!八公子与八少夫人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姨娘耽搁了追查其死因的!”
这么好的机会,楚意桐就算背着丈夫从后门塞也要塞出去嘛!
第一百零一章 穆子宣归来
在江崖霜怀疑的谋害自己妻子的嫌疑人里,林女官身份最卑微,虽然是江太后的心腹,但一个瞒着自己擅自做主的奴才,跟倚为依靠的娘家亲人,该选哪个太后太清楚了!
尤其林女官又不是被冤枉的,江崖霜亲口告诉江太后:“之所以被扔进湖里的是大皇子而不是安儿或者琅儿,绝不是方子俊没来得及追上他们兄弟两个,只能拿大皇子顶缸!必是因为谁都知道祖父在曾孙里最看重的就是安儿、琅儿!若他们出了事,祖父必然大怒,无论如何都会彻查到底的!”
本来江景琨与江景琅就由于长辈的出色,深受秦国公期待,小小年纪表现出来的好学,以及江崖霜百忙之中也要亲自抽空指点的环境秦国公早就把江家曾孙一代的指望放在他们身上了。这小兄弟两个若出事,秦国公一怒之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如今北疆大捷,镇北军基本上可以腾出手来;西疆大捷,与江家关系极深的秋静澜风头正劲这眼节骨上江家做什么事情需要忌惮?!
相比之下倒是皇子不那么值钱了……至少在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