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你们的消息,我都无法真的押着你父亲去威胁你;再后来,就在几天前你去殉葬的那个深夜,我得到了你被送进陵寝很久没有出来的消息。”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回了一个嘲弄的神情:“你以为他炸毁陵寝大门把你救走之后就什么事儿也没了?他让人很快地修好了石门,那些在陵寝准备迎接棺椁的工匠侍卫宫人全部被灭口。之后我得到你被送入陵寝一个时辰都没出来的消息,你觉得,我会不会去找你?”
他的话让我有了些难以言表的恐慌,似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正在呼之欲出。他没等我仔细想想,紧接着说:“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听探子的回报,那三十万虎狼之师的先头部队已经悄悄潜入了京城,距离皇宫不过咫尺。而可笑的是,我这堂堂一国储君,满脑子竟然想得都是‘我已经告诉她是九色花,为什么她没有出来?为什么?!’你说可笑吗?”
我逃避似的后退半步:“别说了。我不想听你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不敢听下去?”他笑得嘲弄而惶然:“更可笑的是,在这等宫变的危急关头,我却不顾身边所有人的反对,只身出宫前往皇陵。”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那些从前他有意无意透露的情意,竟然全是真的吗?我一直以为,即便他真的对我有些情意,也早已被皇权和仇恨啃噬得不见踪影,难道竟一直深藏在心从未遗忘吗?
“不然你以为,凭我手中的兵权和已经掌握的宫中禁卫,即便不能成功也会拼个鱼死网破,何至于如此轻易就成了阶下囚?”他笑了一笑,却全是苦涩之意,转而又看着我:“你以为他是放弃了夺宫的时辰专门去救你吗?他不过是抢先夺下你,用你的可疑死讯来愚弄我,让我无法顺利继承大统,无法专心与他对抗。”
“你胡说!”我连忙反驳:“他怎么知道你一定会中计?若是此计不成,他岂不是错失大好机会而永远无法翻身?”
“你真是太不了解他了,没有万全的把握,他岂会兵行险招?他若是不去救你而来夺宫,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因为父皇根本没死。皇帝殡天不过是个幌子,只为引他前来夺宫而以谋反罪名当场斩杀他!可惜,连如此机密的事情他都能知道,错开了这个时辰没有带兵入宫,反而将我引出了宫去。后来我去找你,他轻易入宫,见到父皇也完全没有惊慌,直接把父皇按在棺椁里,一刀结果了。”
我惊得捂住了嘴巴,他这几句话说得平淡无奇,其中却暗流汹涌湍急难行!暗暗定住散乱的心神,我不去看他的双眼:“别把兵败亡国的原因归结在一个女子的身上,我可担不起这红颜祸国的罪名。你与他争权夺势不是一天两天,也不会因为我而有丝毫改变,可你刚才说的话,在那些重要关节紧要关头,似乎都是因为我才功败垂成,是我阻挡了你登基为皇的道路……殿下,你曾对我做过的那些折磨羞辱之事还历历在目,我实在无法相信我对你而言,已经重要到了这种地步。”
他苦涩又自嘲地嗤笑:“是啊,连我自己都不信,你怎么会信呢?”
我不知是为了坚定自己还是他的心,继续说道:“愿赌服输,既然已经失败就要承认,再找任何原因都无济于事。”
他仔细看着我的双眼,像是要刺穿到我的内心深处去,怔怔半响才说道:“若不是你伪装得太好,那便是你真的毫不知情。如此甚好,起码你没有真的参与其中,就算你曾多次间接地帮过他救过他,”他浅浅微笑:“但你没有阴谋设计过我……甚好,甚好。”
他那凄凉却带着一丝欢欣的目光让我无法直视,只觉得眼前的人好像一瞬间凝成了冰,而那冰中却又仿佛沸热滚烫,冰火夹缠之下,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莫名的哀伤。
我脑中思绪混乱,从前的事情不断在眼前重演,真假难辨。我无法再待下去,转身想要离开,他的声音又在我身后响起:“在东宫,我从没善待过你,然而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求你一定救救那个唯一善待你的人。她依赖你喜欢你,把你当做亲生母亲对待。”
我停下脚步,黯然道:“我会的。”
“有没有一个瞬间,你是真心想和我能好好过下去的?”他在我身后追问,急切而动情。我暗暗叹气,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如果在最开始,你能简单平顺地对待我,即便只是像一个极为普通的朋友甚至是无害的陌生人,我也不会对你惧怕恼恨,说不定我还会愧疚,觉得不该背着自己的夫君想着另外的男人。可你一次次地伤害我折磨我,生生把我与你之间的那一点点本就不多的牵连全部斩断。又或者,你从一开始就对我狠辣残酷,虐待羞辱从无断绝,那样也许我会恨你入骨日夜诅咒你快点死掉,可你却又一次次在危险关头,不是放了我,就是放了他。”
我的手按在了门闩上,最后问了一句:“为什么?”我并非不懂他流露的情意,只是既然有情为何要为了别人而折磨,若是专心于权势和仇恨,又为何要一次次放过?
身后是一片死寂,静得仿佛没有那么一个人。我等得几乎失去耐心,却在拉开门的那一刻,听见身后的声音透着安静的疲惫:“我只是不希望,你恨我入骨。”
我不想再听下去,拉开门走了出去。湛恒迎了上来:“怎么样?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为难你?”
“没什么特别的,”我不想多说:“只是求我放过斯兰。”
“真的只是这样?”他有些不信:“你进去了好久。”
我抬眼看他,太子的话在脑海里萦绕。我真的是被湛恒利用过多次吗?太子次次上钩,是因为对我的感情?可湛恒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分毫,对我说过的承诺都用心做到……正如此刻,他眼中的情意表露无遗,流泻在我的眼眸中。我的心神渐渐稳定,不再去想那些恼人烦忧的问题,微笑着说:“毕竟他只有斯兰这一个孩子,所以求了我很久。”
他也笑了起来:“他现在只有你这一个可以央求的人了。”
“那你会放过斯兰吗?”我明白,斩草不除根,这不是一个新登帝位的王者会做的事。
他看着我笑:“真的很喜欢那孩子吗?不会是因为太子吧?”
“是在吃醋吗?”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望着他笑:“那孩子是我在东宫除了素琴以外唯一的温暖了。”
“这么喜欢孩子的话,我们自己生一个不就好了。”他揽住我笑嘻嘻地说着,我打了他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你忘记已经有了吗?”
他笑了笑,说:“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的,肯定会比斯兰还要乖巧可爱。男孩女孩在一起打打闹闹,我们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好不好?”
我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抓住他的手臂:“斯兰还是个孩子,只要你把她交给我,我保证她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不会让你后悔放过她的。”
他看了看我握在他手臂上的手,轻轻握住,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42
在湛恒安排的府第又住了十来天,便有人接走了父母,重新回到修葺一新的相府。而湛恒则亲自带着三十二人抬的华丽软轿前来接我入宫。素琴欢喜得手忙脚乱,扶着我上轿的时候眼中都带了泪。我看着湛恒欲言又止,我曾对他表示过不愿再进入宫中,也不想他为了我的身份而费神与那些大臣言官周旋。然而他却执意如此,牵过我的手把我稳稳安置在轿中,笑着说:“你不进宫陪着我,我就天天出来找你,那些大臣就要来烦你了。”
我坐在鹅毛软垫铺就的软轿中,湛恒在身边紧紧牵着我的手。这曾是梦想中被湛恒迎娶的样子,没想到今日是如此这般进行着,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遗憾。湛恒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在我耳边轻声说:“你我的成亲仪式必定与众不同而且无与伦比,我会给你世上所有女子都仰望的幸福。待我登基那一日,便是你封后的那一天。”
“你还没有登基?”我诧异吃惊地看着他:“这事儿还能一直拖着吗?国不可一日无君啊,不怕夜长梦多吗?”
“现在监国的仍是太子,我不过是摄政王。”他说的轻巧平淡,我却担忧不断:“你是想让他写下禅位诏书?当着百官万民的面禅位给你?”
“嗯。”
“是不是……太子那边还有什么是你无法不顾忌的?”我想了一想:“那二十万大军?”
“不仅仅,还有南边的一些部众,都是从前皇帝的旧部,死忠于太子。新朝刚立,万事都要和缓而行,且我的兵士常年征战,眼下正需要修生养息,若是再战必输无疑。这也算是一种拖延吧,何时拖到了非打不可或是我觉得时机成熟,也就没必要再留着他了。”
我不再说什么,朝政的事并不想过多参与,也不愿再想和太子有关的事。软轿轻摇慢晃地回到了宫中,我提出想见见斯兰。湛恒略微犹豫,便命令软轿向东宫行去。然而他却执意不让我进入东宫,只让我远远望着。
“那孩子很是通透,见到你说些话,只怕你又心软甚至心酸哭泣,之后又一直想着央我再对她好些。我不想让你费神,你现在要好好照顾身子。”湛恒揽紧我站在拐角处,我看着斯兰一个人坐在正殿前的台阶上,托着腮帮子默默望着天上偶尔飞过的鸟群,小小的身子看起来单薄可怜。
我忍不住地难过:“她还只是个孩子……从小又没吃过什么哭没受过罪,连重话都没有人敢跟她说一句……”
“是个好孩子。”湛恒叹了一声:“可惜,是他的孩子。”他揽着我重新走上软轿:“芳涵,若是太子成功而我落败,若是我们的孩子已是斯兰这么大,你觉得太子会容忍他吗?不要怪我残忍怨我无情,这都是身在皇家不得已的命数。”
千百句求情的话生生哽住,我知道明白一切道理,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心酸难言。
凤翔阁被布置得喜气洋洋,宫人的数量明显超过了正常的人数,都恭敬有礼地对着我三拜,口中高呼“娘娘万福”。湛恒对着他们吩咐了一番便离开了,我被前呼后拥地进入寝殿,素琴张罗着为我上点心和燕窝,又拿来软垫给我靠着,一众宫人们在我眼前忙碌,照顾伺候得极为妥帖。我却只盼着能安静地待着,便让他们很快都退了下去。
素琴见我没什么高兴的样子,奇怪道:“怎么了小姐?如今一切都和小姐希望的样子一样了呀?只等着小姐成为皇后,再生下一位皇子,那就圆满啦。不过小姐不用担心,就算生下一位公主,王爷也会喜欢得不得了的!”
可不是么,我从前那些幻梦奢念竟然一朝成真,迅速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只是为什么心内总是有些暗藏的不安和担忧?我不断想着以后和湛恒的恬静日子,可太子的那些话却总在脑海萦绕挥之不去……是我太多疑么?还是我太苛求完美?湛恒从不曾伤害过我,而且待我如初从未改变,甚至对我的呵护更甚从前……这不是所有女子梦想中的男子么?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然而内心深处,某个看不见的彼端一直潜藏着另一个声音,叫嚣着不满失望的情绪,无法忍受丝毫被利用的背叛感,那些对于感情若不能完满无暇便宁可舍弃的呐喊,无助地宣泄着,却找不到一点点细小的出口。
胸口莫名地憋闷,窝在窗前的软榻上呆呆地看着外面,一动也不想动。
湛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素琴正在布置碗筷。他笑着走到我身边:“怎么这么巧?我真是很饿了呢。”
“还以为你会忙到很晚。”我看着他微笑:“朝堂上……还顺利吗?”
“嗯,你不用担心。”他开始给我夹菜,笑着说一些开心的事,神情平静还带着淡淡的欢喜。但我看得出来,他的眉心一直微微锁着没有舒展,定是有了为难之事。但他不愿说必是怕我担心,我也没有问,只是陪着他吃饭和他说笑,有些许的轻松也是好的。
湛恒用完了饭,抱歉地说:“我还有很多朝务要处理,晚些再来陪你。”
我送他出去,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我:“芳涵,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是我自己。”
“感同身受,与有荣焉。”我认真地回答,他终于舒展了眉头笑了起来,转身而去的步伐似乎都轻快了许多。
素琴很快打听到了消息,她现在是未来皇后的心腹,宫中所有的宫人都巴结讨好不敢不给她几分面子。原来湛恒近日来一直在朝堂上被太子针锋相对不依不饶,太子虽然行动被限,出入都有人跟随,但还是会以监国的身份出现在每日的早朝,端坐在龙椅左侧,湛恒居右。湛恒的心腹大臣们一直上奏要求太子禅位,而太子则以各种理由推拒。甚至有一天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说道:“要我禅位也可以,把我的太子妃和斯兰毫发无损地还给我。我带着他们母子三人离开京城,绝不再回来。”
据说湛恒当时目露凶光,恨不能将太子生吞活剥。然而太子却一脸坦荡,悠哉镇定。朝堂上的大臣无人敢发一言,都只能默默地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我明白,自己这样不清不楚地住在宫中,享受着等同皇后的待遇,早已被御史言官诟病,再加上我这太子妃的身份,肚中的骨肉,无论是太子的人还是湛恒的人,都深深觉得我是个非常麻烦的存在,最好不要与我有任何牵连,能撇清多远就撇多远。
素琴小声说:“奴婢还听说,王爷身边的人都不赞同小姐做皇后,还……还怀疑小姐肚里的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我轻轻皱着眉:“不用说了。这孩子,除了我和湛恒明白,其他人若是误会,也算在意料之中,何况还有太子添油加醋。”
素琴见我没有恼怒,放下心来:“可是小姐,王爷身边的人都是跟着王爷一路出生入死从西北过来的,若是他们真的死不同意,小姐你和王爷……奴婢好担心……”
我微微垂眼,素琴又靠近说:“还有一件事更伤脑筋……最近跟奴婢交好的宫女说,王爷身边有位佟将军,跟随王爷出生入死特别得到王爷的赏识,现在也封了大官,只不过这佟将军有个妹子,经常借着各种由头出入宫禁,实则都是来看王爷的。听说……”素琴看了看我:“听说王爷身边的那些人,都在撺掇这佟姑娘当王爷未来的皇后。”
淡淡的哀愁萦绕在心间,之前不愿去想的问题终于全部堆积在了眼前。太子的指鹿为马,不知道会不会让湛恒也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那些大臣们的忠心,希望未来的皇后是家世清白的名门闺秀,岂是我这样一个前朝太子妃可以担当的?即便我并不在意皇后之位,可我能愿意和其他女子分享一个夫君吗?
头开始疼起来,我扶额轻揉。素琴不敢再说,默默地给我捏着头。
我辗转难眠,及至深夜才渐有睡意。朦胧之间背上忽然一阵温热,有人从背后环住了我,侧脸熨帖在我的脸颊,轻柔地摩挲着。我心里一热:“你来了?累吗?”
湛恒的声音有些低沉疲惫:“有点累,不过靠着你觉得好多了。怎么还没睡着?是在想我吗?”
“算是吧。”我低声浅笑:“想着你有没有想我呢?”
他终于笑出了声:“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在想你,可现在到了你身边,还是在想你。”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埋在我的颈窝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你。”
我握着他的手臂,他环抱我在怀里,我们都没有说话,只觉此刻静好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