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很快,龙鸯便要整军出发了。
四个男人围坐在院子里,僵持不下。原因是,他们都想跟龙鸯一起去。
龙鸯看着面前几人,扶额。
枕殊呷了口清茶,看上去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你哪一次出征,我没有跟着?那些个军医,哪个有我细致?你的踏炎没有我抚慰,又如何肯乖乖听话?”
龙鸯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于是转而看向惊翎。
惊翎瞄了她一眼,问道:“自从我跟你在一起后,何曾离开过半步?”
龙鸯点头,惊翎身为刺客,练就了隐身之术,就如同影子一般,终日伴她左右,护她周全。
有的时候,你以为他不在,其实他一直都在。
当然……除了某些时候,比如,她与其他几个人柔情缱绻之时。不该看的,他从来不看。
更何况,惊翎帮她练兵多日,又熟知丘微军情,此次战役也能算得上半个军师。
睿迁用他不离身的洒金折扇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一双桃花眼弯成一道湖泊,琥珀色的瞳孔含着情。
他笑得轻狂,“你若不带我去,我可就要被我老爹给抓回去了。”
赫连铭一直对于这个不顾他脸面,抛弃新娘,扬言要嫁给龙鸯的逆子感到痛心疾首,正想着法子要把他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
龙鸯深表同情,继而把目光投向沧鹤。
沧鹤摘了朵茉莉花在手中把玩,修长的手指将那花瓣摧残得七零八落,他老神在在,堂而皇之地道:“你阻止得了我么?”
“的确不能。”龙鸯翻了个白眼,捶胸顿足,仿佛预见了自己的下场就如同那朵茉莉一般无二。
沧鹤大仙,法力无边,自己如何是他的对手?
“罢了罢了,那就都去吧。”龙鸯摆摆手,对于这几个夫君,她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以一敌四,还是有些困难。
灵药居。
惜乐一路小跑来到枕殊面前,问道:“公子,您当真要跟主子去边塞?”
枕殊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不在她身边守着,我不放心。”
惜乐压下心中的不快道:“要是此去凶险呢,万一主子打输了,您会受到牵连。”
“那又怎样,我是断然要同她荣辱与共的。”枕殊的目光温柔而坚定。
惜乐悻悻然离去。
正要寻找枕殊商讨此去凉州应当准备哪些东西的龙鸯,恰好又瞧见了这一幕。她心中暗笑,一面是为了枕殊的话而沾沾自喜,一面是嘲笑惜乐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然而,枕殊这人,襟怀磊落,太过于相信身边之人,他只道害人之心不可有,却从未想过,防人之心亦不可无。他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通透豁达,善解人意,却始终以为自己懂得了他人所想,那他人也该知晓他的心意。
就比如,先前他以为龙鸯知他情意,只是不喜欢自己,才迟迟不肯表态。
奈何战场上所向披靡,浑身是胆的龙鸯,一颗心却是陶瓷做的,一旦用情,她便捧着自己的心全部交付,若是被伤害,打碎了这颗心,怕是再难以补回。
对于感情之事,她太过敏感和脆弱,不是真心的,她宁可不要。
一直以来,龙鸯并不确定枕殊对她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种,故而不敢贸然开口。偏偏枕殊也是这种急死人的性格,才有了那几年的沉寂。
当然,若是人人都像睿迁那般敢爱敢恨,厚着脸皮不惜倒贴上来,那这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以及凄美的爱情故事了。想到这里,龙鸯不禁捂着嘴笑出声来。
喜欢便喜欢了,她绝不扭捏作态,故作矜持,只会放纵自己,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枕殊忙完了手中的活,发现了隐在海棠花后的龙鸯,遂朝她招手道:“你来了,瞧,早就准备好了。”
龙鸯看到自己被发现,不好意思地从花丛后头冒出来,坐到枕殊身边,赞叹道:“还是枕殊最懂我,回回猜中我的心思。”
枕殊点了她的鼻尖一下,给她看自己准备的药。杂七杂八,五颜六色的罐子排列整齐,有活血化瘀的,祛暑降温的,甚至还有……
“枕殊,你怎么连这个也带了?”龙鸯连忙将那个绿色的瓷瓶挪得远些,小嘴儿撅得可以挂下一个茶壶。
“以你的作风,此番去了边关,身边这么多人跟着,绝对能派上用场。”枕殊揶揄道。
龙鸯看着那个瓷瓶,如同见到洪水猛兽一般,惶惶道:“我觉得,没必要吧……”
“拿着吧,兴许有用。”枕殊将瓷瓶塞入她的手中,转身准备其他东西去了。
噩梦般的记忆从龙鸯脑海中涌出,她回想起了那一晚的惨痛经历。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她闲来无事找枕殊玩,进了他的药房,却没看见半个人影,一时兴起,就拿起药柜上许许多多精致的瓷瓶研究起来。
在闻过一瓶枕殊特意调制的熏香之后,龙鸯意犹未尽地打开了旁边那罐绿色的使劲嗅了嗅。这个香味有些独特,于是她又嗅了一遍。结果是,那一晚,龙鸯酡红着小脸,像只八爪鱼似的缠了枕殊一夜。第二日,愣是下不来床。
枕殊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告诉她,那瓶药名叫“寒食东风”,如若受了内伤之人闻了,能愈合大半,而身体正常之人闻了,则会情难自控……
所以,一切都是龙鸯自作孽。
出发前一日,大小事务都已安排妥当,龙鸯坐在庭院里,拿惊翎的身子当软垫,正靠在上面惬意地嗑着瓜子。
枕殊素手执子,与沧鹤在棋盘上厮杀,对于外界一切置若罔闻。这两个人,惺惺相惜,颇有些君子所见略同的味道。平日里,拈花把酒,煮茶论道,有时连龙鸯都看了都不免吃味。
而睿迁新得来一只金钱龟,于池边上逗弄着。那龟十分胆小,在睿迁的千呼万唤下才微微露出来半个脑袋。阳光下,身着淡金色衣袍的人儿与那同色的乌龟相持不下,一人一龟,格外喜感。
“主子,游大人前来拜访。”怜音上前道。
龙鸯坐直身子,显然没想到游慎之会来,他不是快要成亲了么,理应无暇分心。
“让他进来吧。”
只见远处,游慎之身着便服,温文尔雅,一路分花拂柳而来。
“慎之,你怎么会来?”龙鸯迎上前道。
“我听闻你明日就要出征,依照惯例,就算再忙,我也要来为你践行。”游慎之笑容可掬。
“你难得来我府上一次,我这就让人准备茶点去,万不可亏待了你。”
“阿鸯,其实我只是来同你说说话,无需如此费心。”
“这怎么可以。”龙鸯想让游慎之坐下,却忽然发觉这院子里唯一的那张石桌上,正有两人在对弈。
枕殊与沧鹤刚杀完一局,稍作歇息,故而刚才龙鸯二人的对话,他们也悉数听了去。
“原来是有贵客来访,那我们也不便打扰。”枕殊慢悠悠地收拾着黑白棋子,对着一旁的沧鹤道:“听闻你的镜月楼里有一片宁静的荷塘,不如我们去那里继续?”
“如此也好。”沧鹤意味深长地看了龙鸯一眼,然后跟枕殊谈笑风生地离去。
睿迁也无心再逗弄那只金钱龟,随手将它轻轻一推,听得“扑通”一声,笨重的金钱龟一头栽进池塘里,吓得水中原本游得十分欢快的那几尾锦鲤,惊恐万分地散开。
他丢掉手中的饲料,逮住一旁无辜的惊翎道:“我看你小子不舒服很久了,上次你弄死我那几只雀儿的事,我还没同你算账,今个儿你可逃不掉了。”
惊翎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却总在遇到睿迁后,显得那么的无力。他漠然道:“那你打算如何?”
“跟我来。”睿迁抓着惊翎的衣襟,飞也似的消失不见。
龙鸯站在院中,有些凌乱,浑然不知自己又如何得罪了他们。
“阿鸯?”看着发愣的龙鸯,游慎之有些迷惘。
“来,喝茶。”龙鸯回过神,急忙招呼游慎之坐下。
☆、第十四章
“慎之,我此出征,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极有可能赶不上你的大喜之日。”龙鸯举杯,朝他微笑,“所以今日就在此以茶代酒,提前恭祝你与令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多谢。”游慎之笑得恍惚,他看着龙鸯的眼神有些哀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我……”
龙鸯明眸如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嗯……也祝愿你能大胜而归。”游慎之的语气晦涩难懂,他苦笑,终是什么也没说。
对于那些风花雪月之事,龙鸯有时比一般人还要迟钝,院子里其他四个人看一眼就明白的事,她却始终当局者迷。又或许,她心里比谁清楚,只是有的时候,无力回应之事,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翌日,篱芩军在龙鸯的带领下,气势如虹,准时向边塞出发。泽栎城的百姓们无一不前来欢送,龙鸯自带兵出征以来,从未打过败仗。在他们眼里,龙鸯就是篱芩的希望。
夏日里的凉州,比其他地方都要炎热干燥,尽管枕殊备了许多降暑的药物,可这恶劣的气候却还是让不少士兵难以抵挡。
午饭时,枕殊做了一锅荷叶粥,让那些中暑的将士们喝下。龙鸯等人也前来帮忙,闻着那清香扑鼻的气味,龙鸯忍不住称赞枕殊的心灵手巧,如此简陋的环境,也不能阻碍他的妙手仁心。
尝了一口荷叶粥,清凉的感觉沁入心脾,龙鸯笑问:“这荷叶哪儿来的?”
“哦,前几日在镜月楼与沧鹤切磋棋艺时,顺手采的。”枕殊头也不回道。
龙鸯闻言,差点没失态喷出来,有这么一个勤俭持家的夫君,她委实无后顾之忧了。
而一旁的沧鹤听了,也只是挑眉,似乎觉得此事并无不可。
竖着篱芩国旗帜的城墙上,疾风劲吹,龙鸯站在上面,看着眼前的飞沙走石,怔怔出神。这一仗打得,比以往都要艰难。
“在想什么?”惊翎淡淡出声,他不再只是默默地站在阴影处,而是走至龙鸯身边,揽了她的腰,与她并肩看这天地壮阔,黄沙卷尘,硝烟弥漫的凉州城。
“没事。”龙鸯靠在他肩膀轻笑,“有你们几个在,我什么也不怕。”
“你就这么信任我?”惊翎问道。
“我把你当成夫君,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何谈其他?”龙鸯理所当然道。
惊翎点头,冷峻的脸上透露着一丝忧郁,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报,丘微军突然起兵欲攻打城门!”龙鸯手下的猛将裴萱悄然出现,对着她恭敬道。
“走,随我一探究竟。”龙鸯神色一凛,迅速下了城墙。
所幸驻守凉州边关的士兵们平日里并未松懈,城门固若金汤,任他丘微军如何用硬木撞击,也不能动摇半分。
而这次丘微军,竟然是风邙御驾亲征,实力不容小觑。
城门迟迟未破,风邙已经有些不耐,他手持陌刀,对着城墙之上的龙鸯怒目而视。
“躲在上面畏首畏尾算什么英雄豪杰,有本事就来与我单打独斗。”风邙挑衅道。
龙鸯不吃他这一套激将法,只瞟了他一眼,便不在多看。
风邙气急,一挥手,只见几个人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上来。
“婵儿!”惊翎动了动,看着奄奄一息的容婵,吓得魂飞魄散。
“卑鄙!”龙鸯抬手制止住欲上前的惊翎,不屑道:“用这种方法,未免太过无耻。”
风邙冷笑,也不辩解,只一脸志在必得地望着她。
“你别动,我去会他。”龙鸯拿出自己不轻易使用的长枪,用布擦了擦,然后牵出心爱的踏炎,一个人单枪匹马向风邙疾驰而去。天昏地暗,娇小却坚韧不屈的身影越来越远,红色的盔甲衬托出她眉目间的英气。龙鸯从马上跃起,挥出长枪,直冲向风邙的面门。
风邙挥舞陌刀,硬生生地接住了她这一击,使用蛮力将她挡了回去。龙鸯旋转身体,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微微收回长枪,再猛然刺过去。那动作自然连贯,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风邙始料未及,慌忙抓起盾牌挡住,才堪堪躲过这致命的一招。
“丘微皇身手不凡,令人佩服,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这位姑娘。”龙鸯不欲与他纠缠,收回长枪,对他抱拳道。
“既然龙将军都开口了,朕又怎能不给你几分薄面?”风邙的眼中透着精明和算计。
“多谢。”龙鸯皱眉,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她向来不喜欢别人喊她将军,因为在她看来,这两个字背负了太多,就如同她父亲龙烬一般,一生为了这个称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始终没能换来纳兰越的半分信任。
龙鸯上马欲走,转身之际,眼角瞥见一道白光闪过,暗道不好。玄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追风掣电,敏捷迅速,惊翎跃过千军万马,袖中飞出一枚暗器,将风邙手中的陌刀震飞。
“惊翎!”龙鸯急道:“不是说了叫你不要过来。”
“我不可能视若无睹。”惊翎落在地上,留给她一个□□的背影。
龙鸯心里一暖,扬起嘴角看着他。
“惊翎……”容婵跪在地上,虚弱地望着他。
惊翎匆忙靠近容婵,担忧的问道:“婵儿,你怎么样,要紧吗?”
龙鸯的笑容僵在唇边,原来他所说的不能视若无睹,指的是容婵吗?
容婵靠在惊翎怀里,绝美的脸庞凄楚哀怨,“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管我的死活。”
“说什么胡话,我永远不会不管你。”惊翎安慰道。
龙鸯痴痴地站在一旁,恍若多余之人,看着眼前两人耳鬓厮磨,心里泛着无边苦水。
容婵笑得甜美,而眼神却突然变得犀利,她趁惊翎不备,随手变幻出一个黑色物体,迅速没入他体内。
“惊翎!”龙鸯睁大了眼,被眼前一幕吓得肝胆俱裂。
“呃……”惊翎痛苦地闭上眼,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容婵趴在惊翎耳边,小声道:“对不起,我是迫不得已。”
“哈哈哈……”风邙笑得狂妄,“他中了天底下最厉害的蛊毒,一个时辰内不取出来,必将受尽折磨而死。”
“你到底想怎样?”龙鸯想要上前查看惊翎的情况,却被丘微士兵阻拦。
“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风邙危险地眯着眼,有恃无恐道:“要想他活命,你必须让出这座城池,并且立刻退兵。”
“岂有此理!”龙鸯怒道。
“嗯?”风邙见龙鸯不肯,用眼神示意容婵,后者面色凝重,拿出虫笛吹响了一个曲调,只见惊翎立刻蜷缩着身子,痛不欲生。
“住手!”龙鸯心如刀绞,她咬了咬牙,狠下心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风雨晦暝,号角声响起,篱芩军鸣鼓收兵,退到十里之外。
“你为何这么做?”惊翎身上的蛊毒虽然已经驱除,可还是有些后遗之症。
龙鸯搀扶着他,走在回营的路上,她舒眉笑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我却从未想过以天下为己任,所求的,也不过是与君百年逍遥。”
惊翎怔住,望着她的眼神灿若星辰,“你叫我如何回报?”
“以身相许即可。”龙鸯戏谑道:“你为了我,背叛风邙乃至整个丘微,就不怕被世人唾骂?”
惊翎莞尔,清俊却苍白的脸上尽是光芒,他的微笑令人目眩神迷,“只要是与你并提,管他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我都乐意之至。”
龙鸯心下一动,没想到昔日桀骜不驯,不善言辞的小刺客,也能说出这样一番动人的情话来。
冗长的沉默一直维持到了龙鸯的帐前,她掀开帘子,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