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着光,桓煜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是那紧紧抿起的嘴唇泄露了他压抑的情绪。不该说是言乙后悔了,或许是桓煜他自己后悔了,他害怕言乙见了谢忆,会离开这里,离开他身边。
言乙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桓煜,一缕黑发扫过他的脸颊,他净如白玉的脸上堆着淡淡的笑,花瓣般粉红色唇微微扬起,“没关系,总要面对的,你回去休息吧。”
桓煜紧盯着他的眼睛,眼中的流光渐渐暗了下去,抠着桌案的手也松了,有些无力地垂着双手,背过身去,“你会随他离开么?”
“唵?”言乙愣了一下,看着他的背影,那样宽厚的身体此时看着满是悲凉。他紧攥着手,慢慢垂下头去,跟谢忆回去这件事他没有想过,现在桓煜问起,他也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自己想要跟着忆深回去么?他突然无奈地轻笑一声,释然地抬起头,“已经回不去了不是吗?”
“若是你想,还是可以的。”桓煜微微转头,烛光搭在他的侧脸上,眉心处隆起的疙瘩让人看着有些心酸。
言乙起身转身走到屏风后,声音像是穿过竹笛发出的乐音,抚平了所有的焦躁,“回去休息吧。”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言乙全身软下来,躺卧在床上闭上眼睛。
想要回去么?回到他身边,回到最初的时候,千婉未嫁,忆深未娶。可谁都知道,一切都在往前走,不可能后退。但……但至少,他们之间还有回忆,虽然梦醒之后是现实的痛苦。
千婉恼恨谢忆没有为她求情,可他知道,在听说千婉要进宫后谢忆的无奈和痛苦,他不敢回去见她,每日躲在东山别墅,日夜借酒浇愁。他没有去找族长,那是因为他知道,千婉进宫已经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的事,为了他们的家族,必须有人牺牲,而千婉是谢家最宝贝的女儿,是献给皇帝最好的忠诚。
即便是国中的最大的家族,也只是寄生的藤蔓,只有攀着大树才能生存。
言乙就那么在床上躺了一夜,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他撑着床要坐起来,却没有一点力气,一下子从床上跌下去,头疼地像是有锥子钉在里面,他咬着牙,五官皱在一起,全身冷汗沁湿了身上的青衫。
桓煜在河边坐了一夜,在太阳初升之时才回到大帐,简单整理了一下就往言乙的帐篷里走。他知道,言乙也是一夜未眠。从听说谢忆要到边关,他就开始整夜谁不安稳,只是在天快亮的时候睡上一两个时辰,而且睡得极浅,一点声音都能将他惊醒,像是一只受了惊的鸟儿,“倚绿。”撩起帐帘,桓煜张口就叫他的名字。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他的心口猛地一滞,心像是被铁爪紧紧抓住,大步走到屏风后,在看到言乙的瞬间为松了一口气,他以为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可看着言乙趴在地上没有动静的身体,他瞳孔收缩,单膝跪地将他揽在怀里,看着拧在一起的眉,苍白的脸色,有片刻的慌乱,“传军医!”
将言乙放到床上,抬手拭去他额头上的冷汗,将被子裹在他身上,看着哆嗦着跪在地上的军医,“说,他到底怎么回事!”
“回将军,竺参军他这是水土不服之症,况前段时间受了伤,更是伤了元气,昨晚天凉,参军他又受了寒气,加之郁结于胸,这才将所有病症牵引出来。”
“怎么治?!”桓煜看着已经盖了两床被子已经打颤的言乙,扭头盯着跪在地上的人,眼神冰冷似刀。
“唯今之计……只有将竺参军送回故土了。”军医左右相视一眼,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垂下头去。
“砰!”一声巨响,军医被桓煜踢翻在地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污血。桓煜伸手卡住军医的脖子越收越紧,眼中满是杀意,“你是谢忆派来的奸细?”
“不不,不是的,将军明察,竺参军确实是水土不服,积郁成疾的。”军医摇晃着手,瞳孔放大,全身剧烈颤抖着,血从他的嘴角溢出,眼珠也往外凸。
“将军手下留情,于军医说得不错,竺参军并不适合在这边界苦寒之地生活,几个月来也是强忍下来的,此时若是不能将他送回故土,怕是药石无医。”
桓煜咬着牙手下未松,深深望了为于军医出头的家伙,哼了一声,甩开了手,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訾蹇。”他的回答不卑不亢,洗得发白的白布衫上沾了几滴血迹,像是红梅。
“齐地訾姓,倒是个大姓,只不过终究是没落了。”桓煜看了他一眼,“你就在此照顾竺参军,有什么需要让外面的守卫去办,若是竺参军有一丝一毫的不好,你的脑袋也不用再留了!”
他桓煜从不信什么命运,他的命运只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缘分天定又如何,不是自己的夺过来就是了!
第一百零七章:算计,为卿自讨苦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不见相思,既见悲喜。】
“将军,谢忆谢大人到了。”大帐外的一声高喊,让桓煜不得不起身离开,就算他对谢忆的到访并不表示欢迎,可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终究是要见上一面的。
自打踏入军营开始,谢忆就单手背在身后,掩在袍袖下的手紧攥着,脸上泰山压顶而不变色的表情也有破裂的迹象,眼中有期待,有害怕,还有心疼。
“谢大人对我这军营有什么看法?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桓煜迎面而来,眉毛微微挑起,嘴角噙着笑意,却是冷笑。
谢忆脚步略顿了一下,脸上恢复了平常的那种温文尔雅,拱手,眼中浮着一丝浅浅笑意,“曜辰,白下匆匆一别,忆深没能送将军一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桓煜哈哈大笑两声,抬手拍在谢忆肩膀上,“曜辰我可不敢打搅你谢大人的洞房花烛夜,到时候少夫人她还不得恨透了我。”他微微偏头瞟了谢忆一眼,转过头去,“但若是忆深你真觉得过意不去,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他的话中带着一股森然的冷意,双手背在身后,一双手紧握成拳,发出嘎吱的声响。
谢忆僵了一下赶上桓煜的步子,面上还是淡淡的笑意,精致地没有一点的瑕疵,“曜辰你说笑了。”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只是谁都知道彼此之间的貌合神离。
站在大帐外,桓煜朝谢忆拱了拱手,“军中不比白下,我这里还有一大推军务要处理,就不做赔了,忆深舟车劳顿还是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再为你接风洗尘。”谢忆自然高兴,拱了拱手,“不必见外,还是军务重要。”
桓煜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看着他,嘴角挑起,“前些日子军营里闯进了刺客,到现在还未找到,忆深你莫要乱走,迷路了不怕,就怕你那些士兵不识君面,冲撞了你。”大手一挥,瞬间一队身穿盔甲,手持剑戟的士兵将整个大帐围了起来,“保护好谢大人,他若是有一点不好,你们就军法处置。”
说完转身离开了这处较为偏僻的大帐。
“公子,这桓煜也太过分了!”谢青看着自家公子紧紧拧起的眉头,忍不住抱怨道。
谢忆摆了摆手,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在一边坐下,“查地怎么样了?”
“哦,”谢青走到他身边,为他倒了杯茶,“回公子,阿斐他查过了,说是三日前从这里离开的马车去了蜀南,进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庄园,”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有人生了病,请尽了蜀南一带的名医。”
“具体呢?”谢忆手指摩挲着杯沿,垂头看着杯中略有些浑浊的白水。
“阿斐他原打算潜进去打探到底是谁的,可是那庄园的守卫极为严密,所以就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对了,阿斐说他看到一个背影,很像……竺公子。”谢青抬着眼皮看着谢忆的表情,喉结上下滚动,略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谢忆摩挲杯子的手指僵了一下。
谢忆抿了抿嘴唇,不等谢青阻止仰头将水喝了下去,苦涩的水划过喉咙带着沙粒摩擦喉管的痛意,他拧着眉将水咽了下去。
“公子!您怎么就喝下去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青惊叫一声,担忧地看着谢忆有些苍白的脸色,“您不要想不开啊,虽然没见到竺公子,您也不至于轻生啊,少夫人还在家等着您呢!”
看到谢忆冰冷的眼神,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捂着自己的嘴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不敢出声,在公子面前一定不能提起少夫人,否则就触动了人体机关,会死得连渣儿也不剩!
过了一会儿,谢忆拧紧了眉,紧捂着肚子,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冷汗,全身颤抖,“去叫……军医。”
“公子你……”谢青猛地抬起头,慌忙扶住谢忆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谢忆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湿透。
谢忆忍着腹痛紧盯着谢青,手紧扣着他的手腕,声音虚弱,“叫军……医。”
“您!”谢青看着他的脸,长叹了一口气,将他慢慢放到在榻上,朝着外面高喊两声,“来人呐,谢大人生病了,快叫军医!”
守在外面的士兵听到声音原打算不予理会,可听那喊声越来越急,掀开门帘走了进去,看到榻上蜷缩成一团的谢忆也是愣了一下,转身朝外面吩咐,“快去叫军医过来!我去请将军。”
谢青看着谢忆有些心疼,无奈地叹了口气,“公子你何苦做到这种地步。”
第一百零八章:情重,寂寞沙洲冷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桓煜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榻上情况有所好转的人,眼底凝起寒冰,背在身后的手紧攥着。在谢忆睁眼的那一瞬间,嘴角挂起浅浅笑意,眸中有些担忧。
他弯腰在他身边坐下,看着谢忆已经苍白的脸,“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吗?”
谢忆扯着嘴角,轻咳了两声,牵强地勾起一抹笑意,手按在胸口,“其它都好,就是心里特别不舒服。”
“哈哈……”桓煜笑了两声,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忆深你是埋怨我对你招待不周了?可这边界本就是苦寒之地,忆深你自小养尊处优,不习惯也是自然,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把最好的送到你这里来。”
“至于其它,”他轻哼了一声,“还望恕在下无能为力。”
走出大帐,桓煜冷冷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人,“祁安呢,叫他过来见我!”
“祁……祁少将他……”小武低着头咧着嘴,不敢看桓煜的眼睛,一边抱怨着祁安安排给自己的苦差事。
“告诉他,他只有半刻钟的时间,若是我没看到他,军法处置。”桓煜没有给他多余说话的机会,转身大步离开,身上冒着极重的寒气,像是一柄出鞘的剑,如果谁没长眼很可能就这么被他处置了。小武苦哈哈地看了看天,双手合十,“祁少将您自求多福吧。”
祁安跪在地上,心虚地不知道怎么样才好,看刚才小武找他的时候就是惊惶失措的模样,现在看着以桓煜为中心,方圆十丈充斥的冷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自己这是跪在了冰窟窿上啊!
“是谁让你自作主张换了谢忆茶水的!”桓煜砰地一下砸在桌子上,伸手将桌上的茶杯摔在他身上。
水淋在祁安头上沿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上,“我……卑职只是想给他个下马威……谁知道他……真的喝了……”
桓煜看着他低着头局促不安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他,“就知道意气用事,这个大人了还跟一个孩子一样做事不考虑后果!方才军医说他因为嗜酒,脾胃本就不好,如今还喝了你加了料的水,我告诉你,如果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保不了你!”
“明明是他自愿生病的,怎么能够怪我呢……”祁安嘟嘟囔囔地,抠着手指有些不服气。
“你说什么!”桓煜一声冷喝,截断了祁安的抱怨,“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给他机会让他探查我们军营里的事!你吩咐下去,那些军医谁要是敢胡乱说话,本将军就拔了他的舌头。”他背着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至于你,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啊?真打啊!”原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没想到这惩罚只是来晚了些。但也明白,桓煜要给谢忆一个交代的,撇着嘴从地上站起来,“卑职领命”。心中偷笑,反正刑堂里的那些兄弟跟自己关系不错,打多少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
似乎看出了祁安的心思,桓煜在桌前坐下,翻开一边的兵书,云淡风轻地吐出几个字,“不见血不要停。”
“不要这么狠吧,见血了我可就爬不起来了!”祁安猛地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着桓煜。桓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面色严肃,没有一点说笑的样子,祁安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拱了拱手,“是。”
听着外面传来的抱怨声,桓煜眉毛微挑,嘴角不自禁扬起。放下手里的书,想起谢忆的样子,脸色也变得凝重,这谢忆还真是肯下血本儿啊,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既然倚绿对他这么重要,当初又何必那般在意世人眼光,以至于伤了他的心。
“既然你谢忆不懂得珍惜,就让我来照顾他,你在乎的我不在乎,你放不下的,我却能为他放下。功名利禄,美人知己,我要定了!”
因为谢忆身体欠佳,原本定于晚上的接风宴延期举行。
谢忆的大帐里的东西全换了一边,所有的都是整个军营里最好的,周围的守卫也是多了一倍,没有桓煜的命令,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飞进去。
夜里,烛灯被燃起,谢忆的身体也好多了,脸色不似白日那般苍白,颊边有了血色。
“公子,您说您这是何苦呢,那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若是让……”谢青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啊!”
谢忆端着药碗,皱着眉仰头将药喝干,接过谢青手里的茶杯,漱了漱口。
“现在您既受了罪,也没从那军医口中得到关于竺公子的消息,不是得不偿失嘛!”谢青将谢忆身后的枕头放平,让他躺好,脸上满是不认同。
谢忆闭着眼睛,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笑意,声音如高山之上坠下的水滴,落在心湖中荡起圈圈涟漪,“谁说得不偿失,我已经得到他的消息了。”
第一百零九章:夜凉,坝下鸿门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懂你的除了知己就是敌人。】
谢青不知道谢忆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关于言乙的消息,只是看着他嘴角勾起的笑意,觉得有些心疼。
谢忆的眼神温柔,抬手摩挲着一边药碗,“这碗药至少多加了两份儿的甘草,所以入口不是苦涩,而带着一点甜味儿。”他歪靠在榻上,慢慢闭上眼睛,“倚绿他怕苦,所以每次煎药都会加放两份儿的甘草,还要备着蜜饯。”
谢青看着闭上眼睛似是睡着的谢忆,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叹了一口气,公子这是魔怔了,就算这碗里多了两份儿的甘草,也不能说明那个竺言乙在这里啊,或许是这里的传统呢?
接风宴定在第二天傍晚,有几位将军副将作陪。
夕阳像是一只巨大的火球缓缓坠落,橘黄色的光洒在黄草之上,让它们也多了一份光彩。最后一抹余光沿着缝隙潜进了大帐,似与帐中的烛火一分高下。
桓煜看着台下拿着筷子只是吃菜的谢忆,唇边溢出一丝冷笑,脸上却是推起了笑容,挥手让下面的舞女退下,“看来谢大人并不喜欢这样的节目,难不成是府中佳人管得太严,不许大人对美人侧目?”
周围的那些将军听此一言也皆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