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白染看见了浮茉,浮茉朝她微微扼首,正要走时,白染出声:“母亲。”
浮茉走到她面前,笑了笑,礼貌而疏离:“什么事?”
“母亲,我要成亲了,和傲池。”
浮茉怔了怔,随后点了点头,又要继续走,被白染拉住了。
白染柔声道:“母亲,你可还恨着父亲?”
浮茉瞳孔微缩,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恨啊,没有他我的一生绝对与现在不同。”
“那你可有半点爱他?他为你付出了生命。”
浮茉轻轻的笑了,那笑里确是数不清的凄凉:“呵呵,爱他,我为何要爱他?”
那个人,几乎是凭空出现的。当时他身负重伤,修为几乎丧失,她一直在照顾他。他倒好,在自己婚礼前夕趁自己中了情花毒,毁了自己的清白,让自己的婚礼毁于一旦。新郎另娶他人,而她却怀了白染。从天姥迷潭回天姥山,却死在了途中,那时的他将她护在怀里,眼里是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背上却被毒物伤得没了一块完整的地方。虽说天姥迷潭是自己不小心踏入的,而他也不过是来救她,可是却因为他这一救就使她的一生偏离了正轨。
他以为用他的死就能换回她的原谅吗?
可笑。
白染眼里满是怜悯,声音都有些哽咽:“母亲,我知道情花毒也只是和自己相爱之人交合才能解,如果不解的话,两日之内必定丧命。”而这一切都是昨日老树仙告诉她的,他告诉了她许多事。
他说了她父母的故事。
他说:她的母亲不爱她,不关心她是有原因的,因为她的母亲面对不了自己的感情,原谅不了自己的身与心都背叛了新郎,而她自己又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说:在白染还是一只小喜鹊的时候,夜里经常会有大风,而倾华将他的枝叶收拢,仅靠那几叶稀疏的叶子,为白染筑了一座固若金汤的保护。
他说:在倾华成仙后,一直在天姥山上空看着白染,那样的深情几乎可以将人溺毙。
他说:倾华很少对茗罗说话,说的话里却是每句都离不开白染。
然后他满眼悲悯的看着白染说: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救倾华。
浮茉有些站立不稳,眼中闪过痛色,失魂落魄的走了。
她自己又怎么不知道呢?从她看见满身浴血的人开始,心脏就如小鹿乱撞。无论怎样,自己总是平静不了,连她和她的准新郎亲密相处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当后来意识到那是爱时,已经迟了,早在遇见凤阳之前,她已经有婚约在身。
她拼命的克制自己对他的感觉,可是有的东西就是那样,你越是克制它,它就越是枝繁叶茂。她不能容许自己三心两意,虽说凤阳是他真正意味上爱着的第一人。
浮茉听说天姥迷潭有一种忘情的草药,于是她去了。
却不想她中了情花毒,然后意识就一片模糊。可是当她问道凤阳身上的香味时,却有一阵惊喜,惊喜得让她抛弃了以往的自尊,搂住了在身上驰骋之人,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沙哑的唤着凤阳的名字。
她醒来看到身旁之人时,有些高兴,片刻后,巨大的恐惧向她袭来。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将要成亲之时背叛她的未来夫婿。
她们在天姥迷潭里迷路了,兜兜转转了几个月,更不幸的消息是她怀孕了。
而凤阳在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离开了她,他死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一直在她耳边:“我爱你,一见钟情。”
她则是睁大眼睛瞪着他,以前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知道了,她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她说:“我恨你,永生永世。”
凤阳笑了,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吻了吻她的嘴唇,画面也定格在了那一刻。
浮茉回到浮沉殿,那些打扫的仙侍都吓了一跳,纷纷上前询问。
浮茉才察觉自己的异样,抚上脸,满脸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白染到昭华殿的时候,倾华还处于假死状态,照顾他的仙侍看到白染,行了个礼:“白染上君。”
白染挥了挥衣袖,众仙侍退下。
白染抬了个凳子坐在他床前,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他的脸色依旧死灰,像极了死人,她多希望此刻躺在这里的是她自己,至少自己不必如此心痛难耐。如果当初不是太上老君的话,或许那些人早将倾华封进了棺椁之中。
这么一坐便到了半夜,傲池没有派人来遣她回去。
她感到床上的人渐渐的有了呼吸,身体也因为有仙侍的打理而没有变得僵硬,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了印入眼帘的人儿,眼里的温柔仿佛化了开来。
白染冲他微微一笑,递水给他喝了。他伸手想握白染的手,却没有力气,白染反手握住他的,将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吻了吻他的手心。
倾华只感觉手心一阵奇异的酥麻,随后又如电流一般袭遍全身。惊诧的看着她,白染还是笑却没有说话。片刻后,倾华也笑了,眼里的深情毫不掩饰。
轻轻的唤着白染,那声音轻得仿佛怕吵醒了这场美梦一样。
恢复了些气力,伸手宠溺的摸了摸白染的头发,声音沙哑粗噶:“还好你没事。”
白染只觉得他每说一个字,就仿佛将她的心用利刃割一下。眼中泪光闪闪,笑容都险些维持不住。
倾华说了很多,仿佛要将此生所有的话都说完一样。
倾华说:“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你一身凤冠霞帔朝我走来,你温柔的笑着,”倾华捏了捏她的脸:“就像此刻一样。”
倾华说:“我还梦见我们都没有修成仙,你是一只天下无二的喜鹊,我是天姥山唯一的迷谷树。在晴天的时候,你从我的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欢快的叫着。雨天的时候,你会躲在我的枝叶下,好像我拥着你一样。”
倾华说:“我常常在想,我们的孩子出生的话他是鸟还是树。”眼神温柔的看着白染。
白染还是笑着,静静地听着。她眨了眨眼,漂亮的凤眼亮晶晶的看着倾华。
倾华说:“我本是迷谷树,迷谷迷谷,配之不迷。可是我却找不到通向你的那条路。幸好,你为我拓出了一条路。”
白染看着他,笑着“不是的,那条路是为别人拓的,你永远找不到入口。”
倾华迷茫的看着她,似乎不理解她的话。
白染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敛了笑意:“倾华,我两日后就要嫁给傲池了。”
倾华垂下手,仿佛没有了生命一般。
等了半晌,倾华却没有说出什么话,白染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一个温凉的身体贴在自己背上,清冽中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热热的气息喷在白染的颈项间:“白染,别嫁给他,嫁给我好吗?”
白染眨去眼中的泪意,声音凉凉的:“哦?和你在一起几日呢?”满眼凉薄“九日?十日?是不是茗罗走了,你孤独了,而此刻我在这,你也就希望我陪着?”
倾华喃喃:“不是的,白染不是的。”
白染将他环在腰间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倾华满眼痛苦的看着她。
她转身讥诮的看着他:“这么说,你是真的喜欢我了?”
倾华看着她:“我爱你。”
唇便覆了上来,轻轻的啃咬着,柔软的几乎可以将白染溺毙的触感。
白染震惊的张着嘴,倾华的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白染反应过来后,咬了倾华的舌头。嘴里一股血腥味传来,倾华却没有停下,攻势渐猛。白染拼尽全力推开他,没了法力的倾华跌坐在地,说不出的狼狈。
白染眼底闪过一丝痛色,转身走了,只留下了一句:“你不如傲池好。”
到了傲染殿,远远的就看见一人站在殿门口等着她。
见她来了,为她整了整披着的狐裘,将她搂在怀中走进殿里,仿佛没有看见她红肿的嘴唇以及满面的泪痕。
成亲前一天晚上,白染住进了浮茉的浮沉殿,那可以算是她的娘家。
浮茉为她梳了头,怜悯而心疼的抱着她,相顾无言。
成亲当天,八条金龙盘在玄晶做成花轿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白染穿上鲛人纱做成的嫁衣,带上沉重的凤冠,盖上盖头,上了花轿。锣鼓,唢呐不停的在耳边响着,白染的心却一片平静。
花轿在天界饶了一圈后停在了傲染殿,跨火盆,射箭,而后拜堂,送入洞房,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白染静静地坐在床上,房间里只听得到红烛燃烧的劈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傲池醉醺醺的进来了。夹着满身的酒气掀开了白染的盖头,却看他眼中一片清明。
白染冲他一笑:“你装醉。”
傲池也笑了:“我不装醉,恐怕现在还见不到我的美娇娘。”
白染脸上浮上红晕,佯装恼怒的看着他。
傲池丰润的嘴唇覆上白染的,白染张开口与他唇舌交融。
吻到忘情时,傲池只感觉丹田一痛。眸色痛苦的吻着白染,温柔依旧,继续着这个吻。
白染却哭了,放开他的唇,看着她手中的内丹,手温柔的划过他的眉眼:“对不起。”
傲池吻了吻她的手心:“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很喜欢你,那时你还是个精灵,湛蓝湛蓝的颜色,说不出的纯净,当时若不是你,我肯定已经死了。”
摸了摸白染柔软的发,笑得温柔:“我能为染染做事我很开心。染染这么可爱,怎么能哭。”
“去吧,去救那个人吧,我至多再修练个几千年,也就有今日的修为了。”
傲池深情地看着白染,眼中光华流转,白染仿佛又看见了那满天游动的银河之水,那水容不得情深之人。
白染看着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这一场缘里,一直是傲池在深陷,而自己则是自私的看着他越陷越深,却没办法伸出援手。
她与傲池做过许多凡间话本子上才子佳人的事,可是却没有像那些人那样彼此深爱,他们始终有不起民间话本子里的完满结局。
那日白染走后,倾华就回到了天姥山。
他躺在病榻之上看着前方,仿佛看见白染凤冠霞帔朝他走来,温柔的笑着。
吐了口血,苦笑着捂住双眼,自己又神志不清了。
片刻后,一双温热的手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莫不是连自己的触感都出现问题了。
那人声音有些虚弱,却依旧如仙乐一般:“倾华。”
倾华猛地睁开眼,看向来人。
白染。
除了脸色苍白外,一切都好,只是那一身嫁衣刺痛了他的眼:“哦,此刻你不是应该跟傲池洞房花烛吗?”又贴近白染几分,胸中血意翻涌,强自压下:“还是说你突然又觉得他没我好。”
咳嗽了两声,淡淡说道:“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天界太子,而我只是一个中毒快死之人,你说说,我是哪里好?”
而后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咳了一口血:“还是说,你觉得我救了你,你就要来陪我走最后一段路程,这你大可不必,我只希望自己喜欢的人陪着自己,例如茗罗。”随后嫌恶的看了白染一眼:“你就算了。”
白染一直站在床边,没有说半句话,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见他没了言语,才将手里的药喂给他喝,刚喝进去一口,就被傲池吐到了地上,他现在已经药石无灵,喝这个有什么用。
而且她已嫁做人妇,又管他死活。
白染看着地上的药,身形一抖,险些将药洒了。抬起药碗将药含在嘴里,覆上了倾华的唇。倾华只感觉唇上一软,带着清香的药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进入了自己的口腔,本来还想吐掉,但看见白染的满眼乞求也就喝了下去。
将药喝完后,白染有些踉跄地转身离去,没有和倾华说一句话,估计她现在一张口就会吐出血来。
倾华看着她急急离去的背影,苦笑一声:“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你一身凤冠霞帔朝我走来,你温柔的笑着。“
白染驾云到了傲染殿,途中吐了几口鲜血,而且越来越频繁,看来老树仙给的丹药支撑不了多久了。
白染推开新房的门,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傲池,鼻腔有些酸涩,这一切关傲池什么事呢?非要把他扯进来。
傲池惊诧的看着她,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回来,他以为自己只能看到白染呆在倾华身边了。
白染脸色苍白的躺倒床上,将嫁衣和傲池的新郎服结了个同心结,双手捧住了他的脸:“我是你的妻,死也不会离开你。”
白染手往丹田那一抚,一颗深紫色的内丹出现在了手里,将内丹放进傲池的丹田中,口中不住的涌出鲜血。
傲池无能为力的看着她的动作,失了内丹的他完全没有力气阻止。
白染解脱似的笑了:“傲池,我终于不欠你了。”
口中的鲜血越来越多,胸腔也涌出了鲜血,嫁衣都染成了黑色。
傲池恢复了些气力,扯开了白染的嫁衣,傲池双眼圆瞪,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而心脏早已不见。
傲池痛苦的抱着白染,一遍遍的喃喃着:“染染,染染……你欠我的,生生世世都还不了。”
可是白染却仿佛动一下都是凌迟一般皱了皱眉,沾满血的手颤抖着伸向傲池的脸,傲池连忙抓住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脸上,手心一如既往的温热。
白染冲他温柔一笑,笑意却僵在了嘴角。
感受着越来越凉的体温,傲池不住的朝着白染的手呵气,可是白染的身子还是冷透了,一碰就忍不住打寒颤。
傲池终于痛哭出声,声音呜咽,像极了一头困兽。
慢慢的止住了哭,眼底嘴角都是温柔,痴痴的看着怀中人:“染染,我是你的夫,我死也不会离开你。”
……
次日,天界大乱,太子殿下和王妃死于洞房花烛夜。太子妃的胸腔里是太子的心,太子殿下的丹田里是太子妃的内丹。太子妃的心和太子殿下的内丹却遍寻不见。
傲池死死的把白染抱在了怀里,怎么也分不开。天帝天后只能将白染和傲池合葬在一个棺椁里,沉入了三十三重天的天池中。
那夜,紫微星南挂,预示着族灭,而六界中确实没有了凤凰一族。
浮茉听到这个消息痛哭了三天三夜,众仙家从未见过这个高傲的上君如此失态过。绝美的脸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千岁,而那,却不是容貌的,而是神态。
她不仅失了凤阳,她还失了他的孩子,他留下的唯一。
听到这个消息时,倾华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当时他正在他自己的洞府里画画,画中的白染笑眼弯弯,仿佛在冲作画之人笑。倾华画笔一顿,长久没下笔,眼中满是痛色。几滴墨滴在了画中人心脏的位置,生生的破坏了白衣胜雪。
在第二日的阳光透过照进洞府,直直的射着倾华的眼睛时,倾华才如梦初醒般,继续作画,全然没有在乎画中人被墨汁染黑的胸腔。眼中平静,掀不起波澜。
几日后,倾华在山间捡到一只身上有杂色毛的喜鹊,给她起名倾染。
倾华待倾染极好,温柔的唤她染儿,只要她要的东西,他便给。他渡修为给她,在她只有一百岁的时候就修成了人形,和白染一模一样。
他带她去看银河之水,两人周围都设了厚厚的一层结界。
那水,他们都沾不得。
他在别人欺负辱骂倾染时杀了那人,他在倾染受伤时为她包扎,在她奸计得逞时宠溺的唤她小狐狸,倾华给了倾染一个最隆重的婚宴,请了天界众仙,热闹的不像话,倾染只觉得自己要幸福死了。
茗罗却在这时候回来了,她带了她的孩子,还有她的相公,笑语嫣然。
可是婚礼这天,一身凤冠霞帔的倾染却死了,没有原因。
倾华一朝白头,瞬间苍老了许多,深邃的眼睛再也没有了光泽。
浮茉走到他的身边悲悯地看着他,解了倾华为他怀里人设的障眼法,和白染一模一样的人变成了一个普通模样的女子。
“你又何苦骗自己,”浮茉深吸一口气“她死了。”
倾华仍旧呆呆地看着怀里人。
浮茉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早死了,死了一百年了。”
或许是吼得太大力,浮茉连眼泪都吼了出来。
众仙从未见过温润如玉的倾华那样失态,他一向对人有礼,可是此刻却仿佛一头疯魔了的野兽,他声音尖利的大叫:“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