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负流年不负卿(出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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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负流年不负卿(出版书)-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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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应言就在这个时候踏了进来:“许姑娘,在下来讨酒了。”他笑着说道,瞳仁里有烛火的光在流动,很是好看。
从认识到现在,他的举止都是那么的刚刚好,那么的不讨人厌。于是我指了指那坛刚被易平生打开的酒道:“正好你来,易公子你看,有人陪你喝酒了。”
易平生放下了搁在长凳上的左腿,看了看华应言,明显不太情愿:“这离人笑的名字不太吉利,两人喝倒是应景。”
我瞅了瞅他那副德行,心里想不就是舍不得分华应言酒喝,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竟然要诋毁我这酒的名字。
“离人笑?”华应言微微翘起嘴角,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他真诚地赞道,“这个笑字,取的妙。”
易平生拿起一只酒碗啪的一声放到了华应言面前的桌子上:“是爷们儿喝酒就别废话,来!”说罢撩起了袖子倒了一碗,结果洒了不少。一点都不爱惜东西,我嫌弃地摇了摇头。易平生不耐烦的抬起头道,“哎,你忙你的去吧,哦,软绵绵的红烧肉在厨房吗?”
我赶紧点点头:“稍微热一下就好了。”
易平生一边挥手一边对华应言道:“这平安镇没我就不行啊!”
华应言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道:“是。”
我差点不屑地哼出声来,对着一边观望的洛城花道:“随我来吧。”转身时我瞥见华应言往我这里看来,目光接触一瞬,又立即移开,我想等有空了,或许可以和他聊一聊。
二楼都是客房,最好的那间在尽头,睡着我弟弟。客栈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平安镇是个比较封闭的地方,因此来喝酒的多,住店的几乎没有。我与洛城花一前一后走在黑暗中,只有我手里的青纱灯发出幽幽的光。
“移开它。”走到尽头,站在我弟弟房间外头,指了指对面的灰墙说。
洛城花看了看这堵墙,目光有些疑问,她看了看我,我正要解释,她便使了点劲移开了墙,我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她没有问一些之前的来访者们常问的问题,比如“那墙里面有什么啊”“为什么你不去推”之类的,虽然我已经回答得很顺口了“你推进去就知道啦”“这墙只有你能移开啊”,但洛城花没有问出口,我呼之欲出的常用答复到了嘴边转了个圈儿咽了下去。
这个房间与其他客房不同,四面白墙,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摆了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一盏没有点燃的曼陀罗海灯,青铜灯座琉璃花枝,一切都与我弟弟床头那盏灯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这朵曼陀罗花姿态曼妙,气韵端严,精气神十足,显得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
洛城花看了看四周,在桌边坐下。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抬眼对她道:“你懂我这里的规矩吧?”
洛城花微微一笑:“早有耳闻,我会遵守规则,但请许姑娘一定帮我。”她顿了顿,幽幽地说道,“我做过很多错事。”
洛城花脸上的表情十分不丰富,加上她现在的身份,这样冷漠可以等同于忧伤,我最见不得悲观,只因修行不够,极易被影响,我之所以能和易平生称兄道弟,着实是喜欢他没心没肺盲目乐观的性格。此刻洛城花的模样让我心情低落,我俯身从柜子里摸出火石来,轻轻捻了捻海灯的灯芯,嗞啦一声点燃了灯。
她看了看一边的青纱灯道:“屋子里已经有一盏了。”
青纱灯罩内的火苗,生机蓬勃着实喜人,我对她笑了笑:“那不是你的灯。”
海灯的火光很浅,泛着幽幽的蓝,我给灯罩上紫色宣纸螺纹罩,她的衣衫上被笼上了一层浅紫色的光,像一朵写满悲伤的曼陀罗花。
“许姑娘,我有罪。”
人活一世,各有各的执著,各有各的念想。区别在于,有些人生前会淡忘,死后会看透,于是轮回路上只求一碗汤;有些人生前不敢直视,死后终于可以面对。若你为了自己坚守的执念,不愿喝下那碗汤,若你有勇气直面你的偏执、你的罪孽,你就能来到慈悲客栈。
对曼陀罗讲出你的故事,若你能让曼陀罗感动得流下眼泪,那泪水便可做我弟弟续命的灯油,而我会帮你去弥补那放不下的过往的遗憾。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那个人说,这里是天道留给痴心人最后的一点慈悲。
洛城花原本不叫洛城花,她有个封号叫永宁,是华夏国的公主。
天元六十三年,皇帝越封驾崩,生前最宠爱的云妃自愿殉葬,一时传为佳话。这佳话的主角正是洛城花的生身父母。
新皇登基,但是太过于年幼,太后陈氏不得已垂帘听政。作为一介女流,她一贯相信“攘外必先安内”“治国必先齐家”的理念。幸运的是先皇的子嗣单薄,只有一儿一女,便是新皇和洛城花,且早年就已经定了太子,所以华夏的统治者只需要将重心放在“攘外”上。华夏地处中原,资源富足,但边疆纷争一直存在,其中魏国的窥觑之心最为明显,原本两国国力不相上下,眼下新君继位,难保魏国不会觉得这是个可乘之机。
太后与众大臣们考虑了很久后,出于对国对民负责的初衷,想要用不流血的方式维持两国之间的和睦。他们想选出一个人,为两国搭起和平的桥梁:这个人需要有倾城的样貌,因为一见钟情都是靠色;这个人需要有强大的内心,对这个国家足够的责任和爱,以保证她绝不会动摇反叛;这个人需要有智慧的头脑,因为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总而言之,这个肩负了两国和平重任的极为重要的人选,放眼整个华夏,只有一个人合适—公主永宁。当然,这样的军国大事,自然和太后与云妃当年的旧怨是没有关系的。
但魏国国君已有元后正妻,出身高贵,夫妻恩爱,魏君断然不肯先废后的。若以公主身份出嫁为妾,无异于华夏一国先自认低人一等,对刚刚继位的新君颜面很不利,新君颜面便是华夏颜面,众大臣抓耳挠腮突然灵光一现—公主若不以公主身份出嫁,岂不是两全其美?太后却觉得委屈了这位没了亲爹又没有了亲娘的孩子,眼含热泪连连阻止,殿上跪了一地,老臣们纷纷劝谏太后因以国家为重,先皇和公主定能体恤,太后禁不住劝谏,终于牙咬落泪点了头。
作为一个自幼备受宠爱的公主,永宁并没有公主病,她在听说这样的决定的时候,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她跪在太庙中,华服逶迤,像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她给父亲上了三炷香,对着牌位道:“父王生前赐予我永宁的名字,是望我永远安宁,如今边疆动乱,国不能宁,永宁何来永宁?父王母妃在上,请保佑女儿护国永宁。”说罢行了最标准的叩拜礼,钟声绕梁不绝。
天元六十三年夏,公主永宁突发恶疾,薨。
天元六十三年秋,歌姬洛城花作为华夏贺魏国国君寿的礼物之一,随使团前往魏国。
成,她是一介歌姬,不会让人觉得华夏沦落到要用唯一的公主去取悦魏国的国主换取两国和平,自然不会让华夏丢了国格;
败,一介歌姬洛城花,死不足惜。
这注定是一场漂亮的攘外必先安内战斗。
前往魏国送礼的郭使臣是华夏太后的心腹,特意被调来完成这次特殊的任务。
进入魏国边界的前一站,使团中有人染了风寒,为了不耽误行程,使团分为两队,大队照常前往魏国,留下的那一小队人在休整了五天之后,没有打出任何旗号,以商队的名义,悄悄地住进了华夏与魏国交界处唯一的一家客栈。
洛城花在这家客栈里等了三天,客栈旁边的小山坳里有一大片银杏林子,正值秋天,洛城花每天傍晚都会踱步去银杏林子之中,那轮如血的夕阳会将她镶出迷人的金边。时常有路人看着她的背影愣愣出神,但谁也没有动过邪念,好似连她的背影都写着“不容侵犯”四个字。
银杏是魏国的“国树”,洛城花在来魏国之前对其有过专门的了解和研究,在翻阅那些书籍的时候,她有时候会看着天空想外头的人世间是个什么样子呢?儿时听母妃讲父王年轻时候的趣事,常会说起他收买侍卫偷偷出宫只为听抱月楼庄先生的戏文;那时偶然听得一些宫闱秘闻,传闻当年洛城花的姑姑长安公主并未死去,因贪恋宫外锅贴和梨花醉,和她的师父归隐了去……洛城花的性子偏向母亲些,沉稳喜静,但她还是会好奇,那人世间好在哪里,会让这些人都乐此不疲地往外头赶呢?
站在黄昏时分的银杏林子中,没有说戏文的先生,没有锅贴和叫梨花醉的酒,没有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有的只是寂静的山野中银杏叶子簌簌落下的声音。她没有机会去体会父王和那位生死不明的姑姑经历过的人世间,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生长了十六年的华夏皇宫,呈现在她眼前容她有时光慢慢体会的,只有这片金色的银杏林。她的脸上会绽放出最自然的笑容,对她来说这里就是她的人世间,很美。
第三天她终于听见了等待已久的鸟鸣声,随即便有数十个山贼模样的男人手拿各式武器将她团团围住。洛城花看着这些人,微微屈身低头行了个礼,朱唇微启,道了一声“辛苦”,随即毫不犹豫地冲着为首之人的刀冲了过去。右肩直直地撞在刀尖上,鲜红的血渗进白衣,仿佛点点红梅。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声愤怒的惊喝如春雷乍响:“住手!”
借着刀尖拔出的力量,洛城花微微转了小半圈,软软地倒在满地银杏叶上。白羽一般的纱裙轻轻扬起缓缓落下,金黄的银杏叶像是破碎的阳光,她伏在上面,一点鲜红刺眼,像一只受伤垂死的白鸟,可怜又无助。
没有再多余的声音,只有刀光和惨叫。洛城花等来的英雄身手极为利索,相貌和画像中一样。当他下马将她抱起的时候,洛城花终于看清了他的七星佩刀—这人正是她要等的人,真可惜这是她要等的人。
司城长空,生于魏国功勋名门司城一族,与皇帝一起长大,十五岁时上了杀场,以运筹帷幄、以少胜多、果敢英勇等关键词脱颖而出,成了魏国百姓的守护神,皇帝最重视最信任的将领。在他的姐姐司城舒雅被封为皇后的那一年,司城一族的荣耀达到了巅峰。
他,便是洛城花的猎物,而那一圈山贼在兵法中被称为“死士”。
司城长空此行是回国都为国君祝寿,由于边境的一些突发事件,司城长空安排大队人马按时出发,自己留下来处理好后再带侍卫们赶上。又遇上这个意外,司城长空暂缓了行程,将洛城花送回客栈,一行人自然也在客栈中住了下来。
月色朦胧时候,洛城花披着斗篷站在司城长空的门口,听见手下报告后,司城长空连忙出门相迎。司城长空显然是个不擅长与女人打交道的男人,他见洛城花屈膝要拜谢的样子,赶忙上前扶起,洛城花只抬头扫了他一眼,便染红他的耳根,局促中他先是抱了抱拳,又赶紧作了个揖道了个莫名其妙的谢,倒像是洛城花救了他。
司城长空问起洛城花的去处,得知她是前往魏都送礼,立刻邀她同行。
这些自然都是在计划之内的。包括洛城花的穿着打扮,和随行的使臣都是计划好的。说起洛城花家的情况,她的言辞微闪道:“小女已经没有了家。”台词是早就排好的,洛城花的神情却是真的,话也是真的。
去国都的路上,有许多银杏林。洛城花很快爱上了这金黄的风景,落脚处若有林子,她总免不了一人去散散步。白衣的少女从未给过司城长空任何暗示,恰恰成了最好的诱惑。男人都有好奇心和征服欲,更何况这位是个常胜将军。于是林中的漫步成了司城长空每天最欢喜的时光。
司城长空变得特别喜欢在林子中练武,一练就是几个时辰,偏偏要等到了月上中天,洛城花出来散步的时候才恰好练完。他的用心,在洛城花眼中,昭然若揭得几乎可笑。由此可见,司城长空实在是个没什么恋爱经验的男人。而世间的邂逅,无非是人为或命运的预谋。
洛城花心底里倒是不厌恶同司城长空的并肩而行,甚至有些莫名的喜欢。她只需挑起一点点的话题譬如“塞外风景不比江南吧”或者“沙场杀敌比书中所说要惊险吧”,定会得到司城长空长篇累牍的回应,兴奋的时候他还会比画起来。司城长空虽然笨拙却很细心,他小心翼翼地回避那些血腥的杀戮,只是说些精彩的段子,有时候让洛城花胆战心惊有时候又让洛城花泪水涟涟。只是他不知道,洛城花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姑娘,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可见是装的,且装得浑然天成。
他是将军,也是男子,而且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再纯真直白不过的爱意,这种浓烈而直白的情感是洛城花从未见过的。她如看一幅特别的画一般欣赏着司城长空,想原来人世间的男子是这般的模样,那时她不是公主永宁,也不是歌姬洛城花,只是人世间的小女子。
距离魏国国都还有一天的路程时,司城长空与洛城花照旧散步,踩着银杏叶子听着远处似有若无的钟声,司城长空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洛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洛城花轻笑道:“去魏国送礼。”
司城长空有些着急:“那送完礼呢?”
洛城花故意逗他:“可能会留下用个膳吧。”
司城长空紧接着问:“用了膳呢?”
洛城花不紧不慢道:“恐怕还要饮个茶……”
司城长空不等洛城花说完感叹词就打断道:“在下意思是洛姑娘可要在魏国常住?”
洛城花认真地思索了一番道:“看情况吧。”
司城长空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坚毅,视死如归道:“洛姑娘是否许配了人家?”
洛城花嫣然一笑低头不语。
司城长空从洛城花的左侧踱到了右侧,又从右侧踱到了左侧,见洛城花还不说话,急道:“若洛姑娘要回去我便去华夏提亲,若洛姑娘常住魏国……”司城长空的表白急躁了些,却都是真心,他顿了顿,想了片刻,诚恳地看着洛城花继续道,“在下会待你好的。”
洛城花被这“待你好”三个字震了一下。她从未听过如此简陋的表白,一开始她想笑,嘴角却怎么也翘不起来。
这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字,让她心头为之一颤。
她作为公主被人爱了十六年。如今已不是公主的她,只有司城长空会对她说:“我会待你好。”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恍惚。
作为一个细作,司城长空对自己了解的地方洛城花都知道,司城长空对自己不了解的洛城花说不定也知道,司城长空对洛城花来说是一本烂熟于心的书,但是司城长空眼里的洛城花,仅仅是人世间的小女子。若她真是人世间的小女子……洛城花幽幽一叹:“将军征战何时是个尽头?”
得了她这一句回应,司城长空喜得差点跳起来:“在下职责便是保家卫国,若姑娘担心婚后聚少离多,倒是有个法子……”
“……将军莫要再说了。”洛城花轻轻摇头,笑道,“小女子十分喜欢这银杏林子,想来以后若是能在此林中造个屋子,男耕女织,举案齐眉,远离世事纷争,便是神仙眷侣了。”
月色如霜,夜色如墨,刚刚喜得抓耳挠腮的司城长空突然沉默了,讷讷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见他这副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的踌躇样子,洛城花觉得自己也一下子冷进了心底。
她所爱的男子,一定是杀伐决断的天下英雄,也一定有可以为她抛弃一切的深爱真心,怎能如此纠结犹豫?这人貌似英武,却如此拖泥带水,怎么配和自己去那人世间?
于是她含着自嘲的口吻道:“这仅仅是小女子私心痴念而已。小女子父母早逝,也知世事艰难,不敢轻易托付自己终身,免得辜负心中的人世间。”说罢,披着月光踏出了林子。
他们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次交谈便这样结束。
次日清晨,迎接司城长空的仪仗队提前到了客栈,规模空前的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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