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拾花神情黯然,摇摇头:“阿阴,对不起……我真的不能丢下简公子不管……”
兰顾阴先是一痉挛,继而化成泥塑雕像,脸色惨白:“你的意思是,你为了他,不要我了对吗?”
苏拾花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为什么,为什么他非要逼她,为什么他非要她在这种情况下做出选择,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的!
他们二人发生争执,西蛮男子欲借机溜走,而受伤的简应辰趁他行动松懈时,使出最后一股猛力,伸肘撞向他左肩的肩井穴,西蛮男子果然松开手,可惜这个时候已经引来兰顾阴的注意,逃跑再难,他一口怨念难以咽下,便将满腔怒火转移到简应辰身上,一剑朝他后背刺去。
“简公子——”苏拾花花容失色,奔前一出招,急欲横阻剑势的去路,而她一瞬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兰顾阴的眼。
他冷笑了下,倏然身形一闪,抢先在苏拾花前头,一把推开简应辰,竟用身体生生挡下了那一剑。
胸口被利刃贯穿,原本完好无损的五脏六腑,在受到天翻地覆的震荡后,跟着剧烈发颤。
有什么东西,开始沿着嘴角徐徐溢出,染在雪白的衣襟上。
兰顾阴用手摸了一把。
呵,是血,他居然吐了血,倒真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大概,是世上从未有人能够伤到他,只除了……他自己吧。
然后,他听到苏拾花撕心裂肺的尖叫,心底竟泛起一股扭曲强烈的快意,像是刻意报复一样,他突然觉得快活极了,完全淹没掉身体的痛苦,当真快活极了……反正,她也不要他了,也不在乎他了,他还死缠下去做什么呢……或许这一次,真的能一刀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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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
“主子——”
无痕与无霜解决掉屋外的残敌,与紫荆派的八名弟子一起闯进来,当面前一幕映入眼帘,他们活似万箭穿心一般,震在了原地!
“……”西蛮男子也没料到兰顾阴会替对方挡下这一剑,惊愕下有些手忙脚乱,正要抽出宝剑,却被兰顾阴伸手抓住双臂,一抬头,几乎要被那双黑到极致的凤眸吸入无底的深渊之中!
兰顾阴嘴角勾勒出冰冷的弧线,下一刻,周身炽涨出一圈圈朱红光华,无风之下,他广袖鼓扬,衣袂翻卷,长发也开始肆意飞舞,整座厅屋皆在不安地摇晃震响,所有空气似被挤出去了一般,压抑得快要窒息,即使不懂武功的人,此际也能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动!
无痕与无霜大惊失色——
糟糕,主公这回发狂了。
若非极怒极痛的情况下,绝不会爆发出如此骇人的力量!
再这样呆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快,快点离开!”在无痕的命令下,几名紫荆派弟子迅速挟着地上昏迷的家仆往外跑,身负重伤的简应辰也被无痕搀扶出去。
“阿阴!”苏拾花不肯走,惊痛地朝着他的方向跑去,但兰顾阴周身的朱红光圈渐渐扩大,将他与西蛮男子的身影罩在其中,苏拾花受到那股强大无形的气流阻碍,越是靠近,脚下越是艰难,肩后的青丝也纷乱飞起,只觉全身血脉像是沸腾燃烧一样,汩汩流动就快渗破肌肤,连四周景物也有些扭曲变形了……
“快走!”无霜近到跟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强行带走。
苏拾花回过头,眼睁睁看着兰顾阴周身的朱红光圈越扩越大,好似岩浆喷炽,怒浪滔天,几乎覆盖住全部的视线,当她们甫出屋外,便听“轰隆”一声巨响,房屋瞬间爆炸坍塌。
背后受到残余的震力,苏拾花与无霜身形一倾,纷纷跌倒在地,苏拾花低头使劲呛咳着,等省回神,马上放目望去,前方浓烟滚滚,尘土飞扬,整座房屋已经化成一片空地。
渐渐的,尘烟随风散去,兰顾阴的身影重新呈现,一个人伫立中央,周遭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原本一袭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衫,宛如梅花重染,已是变得血淋淋一片,鲜红的血,正从那胸口徐徐渗出,汇聚成一团浓重的胭红。
“阿阴——”苏拾花痛彻心扉,飞奔上前。
兰顾阴转过头,当她临近刹那,周身冒出朱色红光,形成一圈屏障,隔在彼此之间。
苏拾花“砰”地撞在上面,由后跄踉两步,待定了定神,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处,在阴霾与血腥的熏染下,那张容颜更恍凝画上琼雪,是种透明如幻的美丽。
他……不准她靠近!
苏拾花瞳孔一凝,眼泪簌簌滚落,用力拍打着无形屏障:“阿阴,你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然而兰顾阴没有反应,只是用一对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她,最深处,仿佛沉淀了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叫人难以解读。
“主公!”无痕与无霜匆匆赶上来。
兰顾阴眉尖纠结紧颦着,若仔细观察,会发觉他的身体正在有一下无一下地颤抖,似在竭力隐忍着什么,薄唇轻启:“你们两个……听令……”
无痕无霜同时跪地:“是!”
他调转目光,再不瞧苏拾花一眼:“马上……带我……回悉雾岭……”
话音甫落,他周身的朱色红光倏然消失,整个人好比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一头栽倒。
无痕手疾眼快地接住,而此时的兰顾阴气息十分微弱,完全陷入昏迷不醒,那染红的衣襟处,滑落下一支百合簪。
无霜脸色大变,心知主公这次受到极大重创,必须速回悉雾岭,与无痕眼神快速交换下,心照不宣,不敢多加耽搁,无痕把兰顾阴背在肩上,施展轻功,同无霜一齐消逝在众人的目线中。
苏拾花呆呆留在原地,犹如做了一场迷惘无边的梦,头脑有些白茫茫的,许久许久,目光才从他们离开的方向移开,走上前,拾捡起遗落在地上的那支百合簪,只觉格外眼熟,随后蓦地明悟,一股锥心之痛,竟如排山倒海般全全涌来……她悲不可遏,泪水终于发狂似的一串串坠落,濡湿衣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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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师姐,吃点东西吧?”耿小蝶将膳食摆置在桌上,见她坐在床头,正对着手里的百合簪怔怔出神。
过去一会儿,苏拾花才张口:“小蝶,我不饿,你端出去吧……”
又是这个回答。这回耿小蝶一叉腰,瞪起眼睛:“苏师姐,你都连续三天没吃东西了,怎么可能不饿!”
苏拾花不料她竟反驳自己,表情呆了两呆,接着垂落眼帘:“我……没有胃口……”
她一脸难受的样子,并非身体之疼,而是源自内心,惹得旁人见了,都忍不住心情低落,耿小蝶暗自叹气,那日发生的事,她虽没亲眼目睹,但早已有所耳闻,愁眉苦脸地嘀咕着:“也不知道姐夫他……现在怎么样了……”
苏拾花背脊仿佛挨了一刀,猛地挺直。
耿小蝶一边观察她的神色,一边有些愁急地问:“听说姐夫当时替简公子挡了一剑,伤的很重,苏师姐,你真的不担心吗?”
她……她担心吗?
苏拾花觉得心口好痛,回想他满身是血的情景,心又遭受严刑火烤般痛绞起来,无论白天黑夜、梦里梦外,都在不时作痛着,下意识握紧那支百合簪。
唉,明明就是在担心嘛,而且是非常非常担心。
耿小蝶挠挠头发,心里替对方干着急,毕竟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啊,一念闪过,她咬咬牙,一把拉住苏拾花的手腕,往门口冲去。
“小蝶,你做什么?”苏拾花不明所以,任由她拉着往前走。
耿小蝶认真道:“苏师姐,你去把姐夫找回来吧!”
苏拾花呆住。
耿小蝶劝说:“姐夫受了伤,情况不明,现在正需要你的照顾陪伴,苏师姐,你快回到姐夫身边去吧!”
苏拾花内心混乱,犹豫不定:“可是我……”
耿小蝶直跺脚:“哎呀,不要磨磨唧唧啦,快走快走!我到后山备马,等你离开,我再去跟四师姐说明!”
言讫,刚一打开门,四师姐居然就站在门口,二人脸色一白,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作者有话要说:好奇怪,系统最近怎么老是无故删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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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
四师姐问:“你们要去哪儿?”
“呃……”被抓个正着,耿小蝶嗫嗫嚅嚅答不出话,苏拾花也紧跟着低下头。
四师姐视线转向苏拾花,神容严肃地问:“你可还记得师父曾经留下的遗愿,以及你如今的身份?”
苏拾花等待挨训地将头垂得更低了一点,细声细语地回答:“记得……”
四师姐开口:“既是记得,又岂能丢下师门一走了之,作为紫荆派的现任掌门,如此不顾大局,日后传到外人耳中,岂不是要平白惹来笑话?”
苏拾花揪住袖角,默不作声,倒是耿小蝶心急地出声:“四师姐,可是苏师姐她……”
四师姐瞥了她一眼,耿小蝶只好乖乖闭口。重新看向苏拾花:“我问你,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苏拾花不知该怎样答,半晌,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他是我……夫君……”
四师姐道:“既是夫君,你又为何弃他不顾?”
什么?
苏拾花眨了眨眼,仿佛是被她问懵了,抬头傻傻地望来。
四师姐面色一缓:“你们当时对天盟誓,结为夫妻,那些誓言,你还记不记得?”
——今与兰顾阴对天缔盟,永世结成夫妻,白首偕老,生死与共,海枯石烂,矢志不移,若有二心,天诛地灭,诚心立誓,神明共鉴。
那是她说的,一字一句,至今牢牢镌刻在心版上,那么清晰,那么明确,在脑际中好似洪钟回响,一声声震撼着耳膜,传至神魂深处。
她眼眶莫名泛起潮热:“我记得……”
四师姐眼神柔和,不愿让她左右为难,拍拍她的肩膀:“师妹,这一次,依心而行吧,不管是留在师门,还是去找那个人,只要是你的决定,师姐绝不反对。”
“四师姐……”苏拾花瞠目结舌,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微垂玉颈,整个人像竹竿一般杵在原地不动,内心,仍被一股矛盾的情绪纠结拴缠着。
察觉到她的犹豫,四师姐颦下眉:“我再问你,你喜欢他吗?心里对他到底有没有情?”
“我……”苏拾花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不知道……”
“不知道?”四师姐反倒一笑,“你若不喜欢,为何人家走后,你一直拿着那支百合簪睹物生情?为何一连三天连饭也吃不下去?若不喜欢,当初又为何心甘情愿地与他结为夫妻?”
苏拾花委屈:“可是,他说跟我在一起,只是觉得好玩、有趣,我、我不过是他用来消遣的对象……”
“那你扪心自问,他待你真的如此吗?感情是骗不了人的,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你真的连一丝真情也没有?”
苏拾花咬着唇角。不,他待她好,是真的好,至少真相没被揭穿之前,她觉得跟他在一起,是这样的幸福甜蜜,甚至让她傻傻地认为,能跟他结为夫妻,是自己几世修来的福气。
四师姐轻浅一叹:“他骗了你,是他的不是,那他有没有向你认错?”
苏拾花摇头。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概就是指她这样的吧。
四师姐开解道:“那你说说,当你得知他的身份回到师门后,他为何还死缠着不走,每天守在大门口做什么?如果他耍着你玩,凭借他的本事,何需这般费心费力?依我瞧,他倒像是在跟你认错,主动示弱,希望得到你的原谅。”
“他……”苏拾花眸底如惊起的涟漪,倏然荡起粼粼波光。
四师姐又道:“有些人哪,总是口是心非,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不一样,更何况像他这样法术强大的统领者,自尊心一向强的很,往往让这种人主动认错,比登天还难,因此他对你的种种表现,已经实属不易了。”
认错,原来他的意思,是在跟她认错吗……
苏拾花犹如受到暗吓,极度慌乱起来,心口开始砰砰乱跳。
“对呀!”耿小蝶明白到四师姐的用意,也喜笑颜开地从旁附和,“姐夫之所以赖着师姐不走,就证明他是喜欢师姐的呀。”
“否则,他怎么不找别人去?”四师姐握住她的手,“男人如果犯了错,你瞧他着老实了、听话了,也该见好就收,给个台阶下,况且你们又是夫妻,床头吵完床尾和,两个人现在僵着,难道还真的要僵一辈子?”
“四师姐……我……我……”苏拾花终于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四师姐摸着那一头柔软青丝,哄着安抚道:“好了,既然放不下,就去找他吧,把话说清楚,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你,只是耍着你玩,那你就头也不回地回来,师门永远都等着你。”
“嗯!”苏拾花宛若醐醍灌顶,抹了抹泪,双眸不再是之前的迷惘无措,而是闪亮亮的,堪比天上的璀璨繁星。
她取下手臂上的玉质跳脱,交到对方手中:“四师姐,今后师门就拜托你了。”
四师姐会心地点点头。
交待好一切后,她跑出屋,背后传来耿小蝶的声音:“苏师姐,等你跟姐夫和好以后,一定要记得回师门来看看呀!”
嗯,一定,一定……
苏拾花止步一回首,唇角上扬,笑得眼角泪花流窜,朝她们使劲挥了挥手。
当她牵马走出大门时,恰好迎面行来一行人,为首的那名男子,蓝衣招展,黑发束冠,那张俊秀的脸容被天光勾勒出炫耀明华的神采来,当真丰神如玉。
四目相对时,皆吃了一惊,苏拾花启唇喃喃:“简公子……”
简应辰一勒缰绳,摒退几名家仆,然后翻身下马,径自朝她走来。
苏拾花心知他是有话要说,也慢慢上前。
彼此相对而立,一时无话。最终,还是他先打破沉默:“我是来道谢的。”
苏拾花明白他是指南流山庄的事,闻言摇头:“没关系,反正一切都过去了。”
简应辰似乎欲言又止。
与上回相比,他的精神已经大好,只是面庞轮廓清减了一圈,但并不影响他本身温润儒雅的气质,一眼望去,宛如春风拂面,依旧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苏拾花问:“你的伤……”
他淡淡回答:“歇养了几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察觉到他目不转睛的目光,苏拾花并未躲避,反而展颜笑道:“好巧,我今日正要出行,再早一步,也许就碰不见你了。”
简应辰微惊,稍一寻思,明白过来:“你是……要去找他吗?”
“嗯……”她颔首。
简应辰沉默片刻,轻轻出言:“替我谢谢他……若非当时他替我挡下那一剑,只怕现在,简某已经在黄泉路上了……”迟疑一阵儿,忍不住问,“苏姑娘,你,真的不在乎他是术者的身份吗?”
苏拾花有点意外,继而苦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在不在乎的呢?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找到他,找到他再说……”
他追问:“如果找不到呢?”
苏拾花笑意里含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自嘲:“他曾经说过,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我捉回来,所以这回,换成我来找他,哪怕他是在天涯海角……”
见她心意已决,简应辰眼中似流露着难言酸楚的味道,直至她投来目线,又深敛匿去:“嗯,希望苏姑娘能如愿以偿。”
如今面对他,苏拾花再没有那种尴尬不自在的感觉,有的,只是平静坦然,大概是心上,已经完完全全被那个人占据,这才彻底放下了吧。
简应辰讲:“其实,我今天除了道谢,也是来道别的。”
“诶?”苏拾花惊愕,“简公子你……”
简应辰解释:“家父身患疾病,我不想听天由命,所以在一年的时间里,我决定四处云游,求医问药,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嗯。”苏拾花肯定地点点头,真心诚意地道,“简公子,那、那你也要如愿以偿!”
她唇畔升起两朵小梨涡,被阳光映衬着,真好似春日里的梨花颤颤,娇美无匹。
简应辰看得一阵入神,尔后微微一哂,忍不住伸手摸下她的脑袋瓜:“好……”
苏拾花愣了下,很快,笑得更是灿烂。
“那我走了,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