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过头来看我,停了那么一会儿,恍然道:“不是我写的。”
装。
接着装。
你的字我能看错?
“杜少爷,你怎么来了?”绯衣丫鬟端着铜盆从屋里出来,看见杜衡诧异极了,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铜盆往身后藏,没料到又有丫鬟急忙撞出来,“哐当”一声,铜盆掉落在地,猩红的血水洒了一地。
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怎么做事的!”又有个老妈子掀开帘子匆匆忙忙出来,瞧见杜衡,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将两个惊慌的小丫头赶去屋里,老妈子赔着笑脸迎上来:“杜少爷是来看小姐的吧?小姐今日身子不适,恐怕不能见杜少爷了。”
我虽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但除开死吊着杜衡这棵树之外,并不蠢,那么大的一盆血,都快赶上我挨的那一剑了,确定只是身体微恙不适?我看是不“死”吧。。。。。。
这么多血,真是浪费。
我默默地捂住手臂,也顾不得观察杜衡的表情,只想着一会儿就要划破它,就觉得心好痛。
老皇帝说我因为娘亲的缘故,自幼被诸多奇药珍宝泡着灌着,所以血才带上了药性,而这药性刚好能抑制顾流盼不知从哪儿中来的寒毒,本来这一切除了我爹娘之外并无人得知,偏偏在我十三岁那年,一时意气跑到静安公主的寝殿偷砸了她心爱的墨竹瓶,恰巧进宫陪伴静安公主的顾流盼寒毒毒发,晕倒在我眼前,我下意识伸手去扶她,被碎片划破的手渗出的血恰好沾了些在她嘴角,于是乎,一切都不再是秘密。
顾流盼想要活下来,需要我,我想要活得快活一点,又不怎么需要她,真是个令人头疼极了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杜衡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
老妈子脸色微变,支吾着回应:“这是微恙而已。”
“承郡王允诺我可以在承郡王府之内任意行走,徐妈妈知道是为何?”他轻轻抬了抬眼,连在他身后的我都感觉到了这道眸光的凌厉。
“为什么承郡王会允许你在承郡王府内任意行走?”我眼睛发光,“包括后院吗?”
“叶思思!”
这是杜衡咬牙切齿的声音吗?
“怎么让你们再去打一盆热水来,这么磨蹭。”门,又被人从内打开,闪出来个青衫男子。
等我瞧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之后,我想顾流盼的寝阁门再打开时,我爹从里面出来我都不会再诧异。
“傅淳。”我惊讶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思思?”傅淳似乎也很惊讶,上上下下看了我几眼:“咦,你好像胖了。”
原本准备平伸出去的手瞬间变成爪子,狠狠给了他一下,“会不会说话!”
傅淳捂着半边脸,忿然道:“这年头怎么说实话也要挨打?”他一扭头,突然问,“杜衡,你说说看呐,她是不是肥了一大圈。”
我这才发现,杜衡似乎有心事一般,微微皱着眉头。
“你怎么了?”
“糟了!”我问的是杜衡,回答我的却是傅淳,“顾小姐!!!”
顾流盼小产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如果要用四个字形容,只能是——五雷轰顶!!!
傅淳进了内室替顾流盼治疗,我缩在耳室的椅子里思考狗血人生,想了半天,终于问:“杜衡,你能回答一下我的疑惑吗?”
他好似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和顾流盼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小声嘀咕:“你又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象你和顾流盼的。”被激发了好奇心的我殷切地看着他,我捂着胸口问:“那。。。。。。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等有机会了,我会好好同你说的。”
难道他们?我想了想,挪着屁||股起身,磨蹭到杜衡那一边,“再怎么,这里也是顾流盼的闺房,傅淳是医者不用太过顾及男女之防,可你又不是。。。。。。”瞟了瞟杜衡的脸色,我继续说,“你最好还是出去等。”
听了我的话,杜衡竟低声笑了笑,“你啊——”他想说什么,只是没来得及,顾流盼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傅淳大喊道:“叶思思,快进来。”
我急忙跑过去,袖子一紧,回头对上杜衡冷漠的眼睛。他淡淡的说:“你未出阁的女子,进去也是无济于事。”
眼睛被什么晃了一下,我呐呐地说:“可是,傅淳刚刚在叫我。”
“里面有丫鬟有老妈子,你去做什么?”
“我的血。。。。。。”
他脸色猛地一沉,“无稽之谈,也亏你信。”
如果是无稽之谈,那你捅我是因为一剑好玩吗!!!
他看着我,眸光清透,轻声问,“叶思思,你信我吗?”
在这样的眼神下,我只能诚实地摇摇头。
他的脸色又变了。
不是我不信你,这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我刚想解释,杜衡松开我的手,坐回椅子,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他突然的沉默,让我觉得古怪,只好讪笑了两声,想缓解尴尬。
“叶思思。”他坐在阴影里颓然地笑,一身蓝衣衬得脸色竟有些灰败,他缓缓说:“你真残忍。”
这又是从何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一)
不知为什么,杜衡这句话叫我心里有点难受。可我为什么会难过?
因为他说我残忍?他有什么立场说我?我向来只对自己残忍吧。。。。。。
我呆呆的站着,好半天也消化不了他的话。
他也只静静地坐着,我嗫嚅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壮起胆子挪到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他就在我左手边不到一尺的地方,触手可及,我偷偷打量着他好看的侧脸,却觉得他从来没有离我这么远过。只是。。。。。。这么近看着他,还真是好看啊。。。。。。
“叶思思。”
“嗯?”
“擦擦口水。”
“。。。。。。”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一钻,怎么又在他面前丢人了。
好在小丫鬟推门进来续茶水,总算有人能转移一下杜衡的视线。
“杜少爷,”声音嗲嗲的小丫鬟盈盈开口,“夜已经深了,夫人说后院要落锁,怕是杜少爷在此有所不便,还请您和叶小姐先回去吧。”
小丫鬟说完了,并不等杜衡回应,福了福身便出去了。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月已中天。内室里顾流盼痛苦的呻|||吟隐约传来,身为她情敌的我,也生出些不忍之心。
顾流盼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我又想起老皇帝的话,顾流盼并没有我想象中重要,莫非便是指的她早早失贞,根本再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必定不是杜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做不出这么有辱门风的事。顾流盼养在深闺,这些年除了在承郡王府的默许下和杜衡稍有接触,还会有谁能入得了承郡王府的眼,允许他们私相授受?这种情形,就像是一块奇货可居的宝玉,藏着捂着了大半辈子,就等着有朝一日名震天下,偏偏在关键时刻被人给偷了,这种事儿,没谁能忍吧?更别提向来阴翳小气的承郡王。
可承郡王府上下,对此丑事并不遮掩,甚至丝毫不介意杜衡和我知晓,真的是,越来越蹊跷。
我心里涌动着一种感情,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杜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你要我看的真相,就是这个吗?”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杜衡摇了摇头,“不是。”
“其实,有什么话你不妨同我直说,这么藏着掖着等着我自己发现?”我缓了缓,接着说,“你也太高估我的智商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浅浅笑了一下,“你说你不信我。”
一定是我饿花了眼,我居然会觉得杜衡露出了悲哀的神色,这笑容,怎么让我这么难受。我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又有小丫鬟从内室绕出来,怯生生地看了杜衡一眼,“叶小姐,小姐说想见您。”
要找的人是我,看他做什么。
我问:“顾流盼情况怎么样了。”
“小姐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乏了,傅大夫正在替小姐施针。”
“我去看看她吧。”
杜衡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等你。”
室内熏香袅袅,依然掩盖不住浓重的血腥气。
纱幔垂帘,顾流盼娇弱地躺在里面,傅淳正在一旁洗手,见我进来,忍不住出声埋怨:“刚才叫你你不进来,这会儿来做什么?”
“我又不是大夫,你叫我做什么。”
“傅大夫。。。”纱幔里一只惨白到毫无血色的手伸出来,若不是我知晓顾流盼尚且活着,真会以为里面躺着的是个死人,她面色灰败,惯常流光溢彩的眸子黯然失色,只有软糯的声音一如既往惹人怜爱:“是我让思思姐进来的。”
她看着我,疲惫地笑了一下,“思思姐,你来啦。”
额。。。。。。还是趾高气昂地喊我叶思思的顾流盼我比较习惯一点。
我抹了抹手臂上抖然而起的鸡皮疙瘩,想着不能这么没品和病人计较,还是这样的病人,“你。。。先好好休养,别的事,可以等你好一点了再和我说。”
“无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她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应该是牵扯到了伤口,疼得整个人好似痉挛了一下,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哎哎,你别动别动。”我急忙跑过去摁住她,“都这样了,还不好好躺着休息,乱动做什么。”我侧头去看傅淳,吼了他一声,“还不来看看。”
刚转头去看他,竟然发现傅淳脸色异常难看,目光复杂地盯着顾流盼。
“还愣着做什么?”
“思思姐,不用麻烦傅大夫,我没事,只是刚才起的太急。”
“你还是别说话了,”我替她掩好被角,“好好休息吧。”
看来真的天理循环不止,因着顾流盼我挨了杜衡一剑,而她如今这幅样子,比我挨了一剑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我心里又不忍了些,不管怎么样,我中剑后,我爹守在我床边寸步不离,衣不解带悉心照料,我虽失了爱情,亲情却从未远离。
而顾流盼,才是双失。
傅淳替她把完脉,又叮嘱了她几句。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本就不该存在的东西,”她疲惫地闭上眼,满是浓重的鼻音,“留下何用。”
“你是故意的?”我惊呆了。
“我没你好运,有一个愿意为你承担一切的父亲。我不过是郡王的私生女,哪里敢痴心妄想获得郡王府的庇佑,是我太天真了,把虚情假意当做了真情,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你也别这么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胡乱瞎扯了几句,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杜衡身上,“至少杜衡对你还是真心实意的。”我挨的那一剑,也是真材实料的。
“哈哈,哈哈。。。。。。”她却好似听见了多么好笑的事,“叶思思,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哪一点吗?”
诡异的气氛总算是消散了些,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趾高气昂叫我叶思思的她。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m属性?
不懂就问,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哪一点?”
傅淳啧了一声,似乎深有所感,“应该就是这一点。”
“啊?”
顾流盼定定地看着我,“其实原本我是很想和你争一争的,比起别的权贵之家,杜衡无疑是我最好的选择,我也这么做了,可惜。。。。。。”
可惜什么?你倒是接着往下说啊,我用眼神拼命鼓励她。
“傅大夫,能不能麻烦你将桌边的木匣子拿过来。”
傅淳点了点头,转身去取木匣,我还在想顾流盼没说完的话,手心里一凉,什么东西被她塞了进来。
我抬眼看她,她的目光里竟盈满了哀求。
“顾小姐,可是这只木匣。”傅淳回身过来,我急忙攥紧手心。
“是这个。”顾流盼浅浅笑,“麻烦傅大夫了。”
傅淳将木匣递给我,嘴里嘀咕,“诊金难道不该先给我么。”
我踢了他一脚,“闭嘴吧你。”
顾流盼看向我手中的木匣,“思思姐,当年你相救之恩,一直无以为报,这只木匣里的东西就算是我报答你当日的恩情。”
顾流盼送我礼物?我呆呆站着,竟不知作何回应。
傅淳笑了一下,“你不要我可要了啊。”
“小环,”顾流盼吩咐一旁的丫鬟,“去取傅大夫的诊金来。”
傅淳立马双眼放光,一边说不好意思,一边恨不得扑过去。
这副市侩的模样,真是丢医者这个职业的脸。
“小环,替我送思思姐和傅大夫出去,我累了,想休息。”
我抱着木匣,急急忙忙跑回耳室,想和杜衡分享一下我的猜测,推开门,一片漆黑。
杜衡,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二)
他骗我?
明明说过等我的。
我抱着木匣,闷闷地踢了一下门槛,“嘶——”好痛!
“叶思思,”傅淳嘲笑道,“你怎么这么笨。”
我斜睨着他:“你这四处流窜的庸医怎么也来了京城,不是说要去看一看漠北的映日荷花?”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漠北哪里来的荷花?”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还嘴:“我不是笨,是天真。”
“嗯,是成天都蠢。”
哼,要你管。
我抱着木匣,想着回家算了,反正杜衡总会来找我的。
外面一片星光,万籁俱寂。
我寻着出府的道路,深深折服于承郡王的审美,好端端的流觞曲水就流觞曲水吧,为什么中间要空一段呢?我抱着膀子,步履蹒跚地在过膝深的凉水里寂寞的前行。
人生,还真的是寂寞如冷水。
默默思考这个哲学问题。
冻死我了!
偌大的承郡王府,怎么下人也没几个,我走了半天也没瞧见个人影,还打算让丫鬟帮我找一套鞋袜先换了的。
好在,我机智地想到了原路返回。
走时尚灯火通明的小院,此刻却一片漆黑,就算顾流盼打算休息了,也不用黑得这么彻底吧。
难道出事了?
我刚这么想,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屋子里陡然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隐约还有女子低低的哀求和啜泣。
艺高人胆大,我是个例外,艺不高,胆子也大,我缩着肩膀悄声溜过去,之前隐约可闻的声音渐渐清晰。
是顾流盼的声音:“没有,没有,东西不在我这里。”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顾流盼,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比话中的阴翳更让我吃惊的是,说话的人,是岑言。
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我捂住半边眉毛,好想立刻遁走。不过,岑言能找顾流盼要什么呢?我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顾流盼偷偷塞进我手心了的东西,可我出来时瞄了一眼,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玉佩,除了剔透一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比不过杜衡的生辰佩。
那还会是什么?
岑言吩咐人点亮的烛火,烛光跳跃,印在窗户上的影子清晰可见,倒是能推断出他们此刻的动作。
顾流盼应该是被谁从床上扯了起来,真的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啊。
“你这么美,本来我还有一点不忍心,不过,你连叶思思那样的蠢蛋也要利用,”岑言笑了一下,“心肠如此恶毒,对你这种蛇蝎美人也无谓忍不忍心。”
比听见岑言说叶思思利用我更让我气氛的是,岑言,你个二货,凭什么说我是蠢蛋!单单说我蠢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加上那个蛋?
不过是胖了两三斤,哪里像颗蛋了?
“岑言,你和我目的相差无几,我们不若合作,何苦在此针锋相对,反倒是让别人捡了便宜。”
“别人?你是说杜衡吗?哈,顾流盼,忘了告诉你,你这个杜情郎,估计这会儿正在被你爹抽皮剥筋吧。。。。。。”
杜衡!
我跳起来,也不管会不会被岑言他们发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救杜衡!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勒住我的腰,耳旁传来柯子清调笑的声音:“炸毛兔。”
“柯。。。。。。”
“嘘。”他伸手捂住我的嘴,悄声道:“再动就该被他们发现了。”
“呜呜呜呜呜。”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我者莫若柯子清,他一笑,无声地动了动嘴:“看热闹。”
我使劲眨了眨眼,想提醒他杜衡,我要去找杜衡。
这一下他却装起傻来,不肯理我,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