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晴初的心微微跳快,瞧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他肯定是在嘲讽自己,若真要避男女之嫌,本身就不该来南陵朝贺。她咬咬牙,服一次低,苦脸低吟,“承蒙殿下惦记,那就有劳黄大人了。”在别人的地方就该认命的服软,不过再多呆一会包扎伤口,总比面对面前的这张冷脸好。
君平岳轻抿一下唇,深深的睇着她,心里竟生出些丝异样,没想到她拿捏的分寸那么准,顺着自己的话,没有给进一步说话的机会,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那好,黄大人就带路去太医院吧!”
什么?她疗伤他跟来做什么?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个凑热闹的人啊!转念一想,这寿筵是他负责操办,现在出了乱子,亲来善了也不为过,应该是不想让别人说什么诟病。她如此一想,虽然不满他的专断独行,却还是不情不愿的跟在他的身旁,一同离开。
“是,是。”黄御医得令就偏开身子,让主子先过,自己再随后跟上,还一边的用袖子抹额,这短短的时间,已惊出了他一身冷汗。五殿下要去太医院?希望那些人念在皇上大寿没有偷懒出什么岔子,若被五殿下知道他们有些许的渎职,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了。
而本想与谢晴初私下会面交谈的楚惊云,看见他们离去以后,沉了脸色,不复其温和的表象,深沉得可怕。
此时天已入夜,月亮开始爬上枝头。
淡淡的月光照洒下来,给身前的人笼罩了一层朦胧的氤氲,柔和了他略显刚毅的身形,更增添了一分神秘的色彩。说他为人冷漠残酷,不近人情?看起来像也不像,也许,在宫廷长大的男子都是一个样,喜欢把自己藏在深处,教人看不出真假。
太医院,内殿,缓缓的飘着药香,古朴雅致,本来没有内廷的森严肃穆,却因着皇子的驾临而显得与平时不一般。除了留守的御医和医童,其余的人都已回家。一见五殿下驾到,所有人都一敛被黑夜带走的心思,恭敬的施礼迎驾。
也许是自己说话的缘故,替她解开先前粗略包扎的人是一名医女,在其小心翼翼的拆开绷带时,周围的人都暗暗倒抽一口气,那伤已可微微见骨,甚至还与绑带粘在一块了,完全可以用血肉模糊来形容。可受伤的本尊依旧是老神在在,似乎伤的不是她一样,面无表情。这人真是女子?竟比男子还能隐忍!
可他们不知,谢晴初是痛得没影了,那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所以随他们怎么弄也当无事!尤其是身旁又坐着一个一脸高深莫测的南陵皇子的时候,更让她觉得有种将要被算计的危机感,所以手伤是小事,赶紧了事赶紧离开才是正道。
君平岳从头到尾的盯着整个治疗过程,这让整个太医院的人如坐针毡,大气不敢喘一下,怕自己出什么纰漏。而谢晴初不断的给心理暗示自己身旁坐着的不过是个木头,不用紧张,不用紧张。可是他那眼神还是让自己觉得很不好受。
“不知谢使节可否猜出这刺客的来历?”紫袖一扬,拿起杯盏轻啄,漫不经心的问道。
“呵呵,说笑了,本官怎会知晓,怕是认错了人,认错了人!”谢晴初假笑的回应。如果真知道,那不是刺客一列的话就该是早早逃命了,还乖乖的上门等死吗?这话说得也对,换作一般稍微弱小一点的,今日一刺极有可能性命不保了。
“也是。做得刺客的大多是亡命之徒,依大人的高风亮节又怎么知道这些匪徒作恶?保护不力,累及大人,还真是抱歉。”其实君平岳是想试探谢晴初与本次案子有没有实质上的关联,毕竟若她的反应太平静的,根本不像是遇刺,倒像早有预谋,想让南陵出糗的样子。
“没事,小伤而已,休养两天就好,谢谢殿下的关心。”关心个鬼,那副审视的样子,更像是讯问犯人一样,敢情他以为自己是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自己先前还是把他想得太好了,若没有目的的话他怎么会跟来。
这人太不了解她了,若真要动什么心思,首先一点,她不会拿自己做饵,她是十分爱惜性命之人。不过,这策划行刺的人,也达到了让他们产生嫌隙的目的了,这不,人家就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这时大家都在互相忖度,心思百转千回。然后互相打太极,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好不容易等包扎妥当,夜又深了一分,漆黑如墨。
君平岳没有再为难她,只是吩咐属下将她送回驿馆。看到他往皇宫内院里走,气才松了下来。对着他不苟言笑的侍卫总比对着他好。
到真正走出南陵皇宫的时候,谢晴初才感觉又活了过来,真是太压抑了,连说句话都要想半天,权衡利益冲突,手不疼,心也累了。
到了驿馆,还没有下马车,已经看见一众人等在门口守着了。她慢慢的下车,还把手藏在身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笑着跟大家大招呼。
“怎么这么人齐?是在等我么?”她俏皮的眨眨眼。
废话!这些人已经用眼神回答她了。蝶舞是第一个冲上前来的,细心的说,“小姐,别藏着掖着了,大家都知道了。”然后小心的捧起她的手,仔细看着。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别担心啊!”她干笑两声,不甚在意的说着。
“虚惊一场?”云非惊呼,“都受伤了怎么是虚惊,我们倒是吓了一跳!要是我知道是谁的话,定让他好看!”
“那人已经死了。”说到行刺,她声音低了些,示意他们进屋里再说,大家都是随侍身旁多年,怎么不知她的用意?于是纷纷噤声,进了驿馆。
等回到厢房里,云非等人想问及主子关于殿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看见她眼底深深的疲色,都识相的压下不提,不过,主子受伤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在他们问安后将要退下之时,屋里本已休息的人缓缓的吩咐,“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待明日再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明白么?”
云非等人哑然,随后相视一笑,这才是他们的小姐,他们的主子,总是要做到面面俱到,这话听着是不想打草惊蛇,但何尝不是为他们的安危着想?只是……既然目标不是小姐的话,怎么又会行刺小姐?是局中局?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大阴谋不成?
谢晴初在说完这话以后,没来得及继续细想,就已昏睡过去,她实在是太累了。这一睡,竟然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着实吓坏了驿馆里的人,不过等随行的大夫把脉后,只说她是太疲惫,又加上有伤在身,才睡得昏沉,没什么大碍,这才让人放下心来。
太疲惫?不过是出席寿筵,竟然让小姐感到累,看来这趟出使,前景难料……
扑朔迷离
在别人为谢晴初一天一夜昏睡担心不已的时候,之于她却是难得的补眠时期,毕竟这是自出使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她经常是夜不能寐,或者睡得极浅,心忧着,又怎能安生呢?这一觉睡得很深很沉,要说与周公下棋,怕也是大战几百回合了。所以有些东西风光的仅仅是外表,而内里却是阴暗纠结,险象环生,费心劳力。
案上的镂空金兽香炉飘出袅袅香烟,极为舒心安神,而藕荷色的流苏将床榻与外界隔开,给人一种相对安全的感觉,似要保护主人不受干扰。
床上的人儿慢悠悠的转醒,乍时头有些许疼,眼睛还看不清东西,几张几合以后,才缓缓的清醒,瞥一眼外面,昏黄暗淡,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挣扎着想要起身,习惯性的用手撑起身子,撕裂般的痛楚由手上传来,她又重重的跌了下来,愣愣的看着举起的“熊爪”发呆。然后一幕一幕的场景涌现在眼前,她这才想起,这里是南陵,而她则受了伤。
在屏风外守着的蝶舞听见声响后,连忙放下手中针线,打起帘子,走进内室,看见晴初还有点呆滞的样子,惊喜的问,“小姐,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啊!”她眼见的发觉晴初想起身,于是赶紧走到床前,小心的把她扶起来,还尽量不碰到她受伤的手。
终于?她不怎么喜欢这个字眼儿,蹙眉,“我睡了很久了?”她挨在软枕上,低低的问着,见蝶舞颔首,她也大概了解了为何头这么痛了,睡太多也是祸害。没想到自己这么不禁折腾,就这么给了一刀就睡到天昏地暗的,莫怪师傅说,她这个人估计日后也是个逍遥的主,劳心不得,会残的。这不,现世报来了。
“小姐睡这么久定是饿了,想吃点什么?我去叫厨子备着。”蝶舞问道,凤羽帝吩咐随行的御厨也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喝点粥吧,不用弄得太复杂。”那些常年在宫中的厨子总喜欢做得精致复杂,可她最受不了就是一个人吃还摆上数十种菜肴显摆。以前不懂事时跟着小七吃过一次,结果看到那排场,光望着就饱,再吃就积食难消了。于是后来再有这等“好事”她推得就推,不再抱有任何美好的幻想,清单小菜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吃过以后,晴初的精神也好了起来,就是手上的伤隐隐作痛,这时才机警的想起来,“你们这两天没做什么事情吧?”千万不要傻乎乎的中了别人的计谋才好。
“哪敢呢!无岚都看着他们呢,不会惹什么事的,倒是小姐你说说看,这好端端的怎么会遇上这等事?”蝶舞柔声的问道,而在一旁的无岚和云非同样翘首以盼,等待着盘旋心中两天的疑问。
要他们不动声色自然是有用意的了。
“你们想想看,若我死了,谁得的益处最大,那就是谁干的。”晴初轻笑着抛出问题,慢条斯理的饮茶漱口。动作懒懒散散的,丝毫没有人前的拘束,亦没有女儿家矜持的娇态,在她的心中,这几个都是亲如手足的人,没必要扭扭捏捏的装腔作势,她不想也做不来。
“一定是西楚!见不得我们凤羽和南陵交好,所以才来搅局,硬造出嫌隙!”云非想了想蒙点头,冲口就说了出来,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哦?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她转而问其他两人,皆得到肯定的答案。
“那么,最不可能的就是西楚了……”晴初也得了结论,见众人不解,她继续说,“若是常人一想就通,西楚又怎么会贸贸然的做这等傻事?云非这么想无可厚非,可有时候表面看是如此,实际上又是另一种样子,很多人往往反其道而行之。想我死的人,别说他国,在凤羽内就为数不少,怎知不是他们借此机会来除去我?要知道,即使我不死,但是处理不好,这出使也败了一半,回去定少不了被弹劾。再者,这南陵皇子之间的争斗纷纷扬扬,也许是有心人存心让那五皇子下不了台也不一定。所以我才叫你们别轻举妄动,不然有人以为我是贼喊抓贼,有心生出事端。”若她没有料错,这两日应该有不少那人的人马四处追寻行刺一事的蛛丝马迹,既有人去查了,就别浪费自己人的力气了。免得人家以为自己是使的苦肉计,编排他们南陵。
“那小姐岂不是一死数得?”云非听完以后,没多想就傻愣愣的说出口,马上遭到蝶舞和无岚的一阵炮轰。
“你这个乌鸦嘴!很想小姐出事么?好的不说专拣这些浑的说!”无岚开始碎碎念,直到云非抱头求饶了才肯罢休。若说云非,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了些,莫怪谢晴初要无岚时时盯着,一个细心,一个胆大,这样互补做事,相得益彰。
其实晴初只猜对了一半,先前西楚的确有想过这样的计策,西楚认定,反正与凤羽是无交好的可能,所以也决计不能让其与南陵交好。只不过这明眼人就能看出的下下策马上就被楚惊云阻止罢了,是以在宴上所出现的行刺人也着实吓了楚惊云一跳,以为又是自己的属下妄为,自然怒不可遏的动了气,不过事后也发现了原来是有蹊跷,而他救晴初存的是什么心外人不得而知。那么这行刺一事,终究还是没有揭开其神奇的面纱。若不是西楚,那么这使计的人也甚为阴险,成功的让几国的人互相猜忌,不得安宁。
在打打闹闹间,有人回禀,五皇子来访。晴初挑眉,其余人呢,互递眼色。特别是当晴初听闻这已是他的第二次来访时,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没想到堂堂的五殿下也会纡尊降贵的来看望她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怪哉怪哉。
蝶舞机灵的替主子梳洗打扮,免得失礼于人前就不好。主子在自己人面前可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可在外人面前,这面子里子可都丢不得。
果然,一出大厅,不意外的看到一个紫色锦袍的贵气身影,此刻正专心的在饮茶,一杯举手投足彰显贵气,似乎那是千年难得的上等茶,品得很仔细,倒让晴初快以为自己天天喝的那些淡然索味的茶是幻觉了,用惊澜的话说,给她好茶喝就是浪费,她哪是品,简直是在牛饮。
她先出声作揖,“见过五殿下,万福金安。”
君平岳望了望她的手,脸色平静无波,舒袍展袖,问,“谢使节的伤可大好了?昨日来听说你昏睡过去,当真让人不安。”
“小事小事,不过我这人比较嗜睡,惊了殿下的大驾,倒让您看笑话了。”晴初想着,我伤也好了,人也醒了,你看过就该走了吧。毕竟出了狐狸窝又进狼窝的感觉不怎么好受。她刚好转,还不怎么想跟这种天之骄子打交道,免得再昏睡个七八天的。
“没事就好,否则我于心不安哪!”看出晴初眼底的驱离,君平岳不怒反笑,饶有兴致的瞅着这个不惧他的人儿,幽幽的说着,“听闻这次谢使节前来是与我南陵商榷通关一事,奈何父皇最近身体欠安,着我全权督办此事。现在看来,大人还须休养,那我就改日再来,不再叨扰了。”有礼的不进则退,手法高明。
什么?换他来负责?难道天要亡她也?她可丝毫不觉得一本正经的他比小七那只狐狸好对付,也许是更加难缠更加让人头痛的人物。可场面话还得继续说,要不他大爷一个不高兴,这通商一事就这么黄了,自己就真成千古罪人了。
“哪里的话,不过是手伤而已。殿下何不赏脸留下来吃个饭,再慢慢商谈。这凤羽与南陵通商,互惠互利,关乎民生大计,马虎不得,莫说是让晴初手废了,绕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可以。”一番话说得正义凌然,很是神气。
“大人说的极是,不过也无需急于一时,既然来到南陵,我就该一尽地主之谊才是,城里有家很出名的酒楼,不知大人可赏脸一同前往?”君平岳的薄唇勾起淡淡的笑意,既然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那么吃顿饭还不至于不行吧。
这一招引蛇出洞,让晴初再无理由推搪邀约,不赏脸也得去了,所以她只硬着头皮,语气微弱的回道,“那就有劳殿下了。”
他成功的抛出一个诱饵,又顺道用这个诱饵牵着自己的鼻子走,实在是高,要不是亲眼看见凤羽南陵米商盐商勾结,榨取民脂民膏,她也不会这么卖力的促成这通商一事。况且自己早有倦意,早早的结束,早早回程,那么跟他虚与委蛇一下也不算太难为,只要最终成事就好。于是谢晴初就从善如流的跟着君平岳踏出了驿馆,而蝶舞和无岚随侍。
帝都的繁华只由小小一个东市就可见一斑,云城与之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流纷纷攘攘,要是平日,谢晴初定会兴致勃勃的东瞅瞅地看看有什么有趣的玩意,不过,现在却没那心思。
他们一行人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兴许是被身后的几位彪型大汉所慑,又或许是惧于一身紫衣的君平岳的皇家威仪的缘故。
他们要去的是南陵最大最有名的酒楼“一鸣楼”,据说这酒楼当年就凭着一道翡翠玉枝一鸣惊人,但是吃过的人还是少数,更多的人是可望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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