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初初!”凤羽帝从梦中惊醒,倏地睁开眼眸,入眼一片玄黄,龙帐上的飞龙绣得栩栩如生,鎏金兽型香炉内燃着助眠的清香,不过看来没什么用,天子的眼里布满着血丝,显然一夜没有睡好,甚至连醒来了仍惊魂未定,似乎还没从那个梦中抽身而出。
他急切的起身,一只脚已经落地,大手拨开纱帐,一揽落地的流苏,语气不善的冲着外面喊道,“来人哪!”
“陛下,奴才在!”大内总管王公公应声而入,他一直守在寝殿,自然知道君上并没有睡好,不过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今日不知到底为何,脾气出奇的大,于是小心谨慎的答应着,只怕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
“步青呢?步青回来了没有?快,快给朕传他进殿见驾。”凤羽帝额边渗着冷汗,语速紧迫,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步青。这步青前几日被凤羽帝派去南陵传旨,现在应该回来了吧。
“是,陛下。”王公公垂眼恭敬的领命,遂回头对外大喊,“传御前侍卫步青入殿觐见……哎哟……”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凤羽帝一个大脚踹在了地上,痛呼出声,再缩着身子看天子的脸色,天子已是怒目相视。
“混账!朕是叫你去通传,你还摆起架子来着?”陈天翼厉声骂道,没着鞋履的脚已踏在光鉴照人的地板上,准备就这样子走出殿外。
已经是深秋的天气,处于北方的凤羽,早已是北风凛然,早木皆败,即使升了地龙,可还是让人感觉到凉薄的秋意。更何况他穿得这么单薄,更是易感风寒。
“陛下,陛下,奴才该死!奴才马上去!请陛下先更衣洗漱,以龙体为重啊!”王公公从未见过如此急切的天子,也顾不得老骨头的疼痛,踉跄的阻止着他赤脚而行,更恨不得他是踩在自己的身上,若天子出了什么事,底下的人别想有活路!
本来不过是通传这等小事,一般不用到王公公这个大内总管,只是,今天主子似乎与平日不大一样,所以即使是对了也是错的,自己认了便是,但万万不能让主子这般样子出去啊!
正在他们僵持的当下,步青已现身进殿,看来已有识相的人进行通传了。而且,看步青也是匆忙的赶来,见到只着单衣的陛下,先是一愣,然后才念及礼仪,单膝跪地抱拳请安,“步青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快起来,快起来!朕正有事问你!”陈天翼见了步青,语气明显的好转了些许,这才坦然,边说话边让奴才替他更衣着履。
片刻,他已着装完毕,迈开步子走向寝殿另一侧,这是平常他熬夜看折子时的休憩处,正好用来谈些事情。他挥手屏退所有的宫人后,才把步青唤至跟前。
“她的车马进了凤羽没有?为何还没有人来禀?算日子,早该离开云城了啊!”陈天翼在步青面前没有了君王的架子,就像朋友一样垂问。
步青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于是不疾不徐的回答,“禀陛下,臣日夜兼程,也是昨日才回京。听闻谢大人会晕车,所以车马的行进比一般人要慢,缓个一两天也是常事。”他低沉的嗓音有着缓和人心情的作用,“不过,待会臣会继续派人去查探,相信很快便有谢大人回程的消息,请陛下宽心。”
“嗯,你说的也对,是朕一时乱了心神,不过这事万万不可大意,她的安全最重要!”陈天翼似乎放心不少,连心头的那点不安也被步青的话压了下去。是啊,初初那个人,最怕就是坐马车,偏偏太尉又不喜欢她一个女孩子策马而行,所以实在是委屈她了,慢点无妨,只要她回到他身边,一切都好说。
步青看着面前这位在人前威风八面,让朝臣惧怕的少年天子,正为了一名女子而失了分寸,只是,他明白,不知那些还在暗地里作乱的人明不明白,谢晴初是天子的心,是天子的魂,怎么可能被他们算计?即使算计成功了,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受!
“陛下,崔尚书近日频频与外官联络,似乎在密谋什么事情……”步青把刚到手的消息禀报给天子。
“他?不外乎是联名上书想要这要那什么的,能翻出朕的手心?现在朕还没心情管他那摊子烂事,等哪天心情不好了,看朕办不办他!哼,世家!就这点依持,成什么大器?”
“可……”步青犹豫着,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表面上看那个崔老狐狸似乎还是平常的样子,可内里似乎暗潮涌动,看来不太简单,他暗暗记着要赶紧查明真相,不让那些人伤到陛下分毫。而他自己,也不想那总是灿烂微笑的女子有任何的闪失,那如春日般暖人心房的女子,应该要一生顺遂,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才是。
“既然这样,你就跟着这线索查,看他们又有什么动作!”天子似乎也知道步青顾虑什么,适时的下了命令,这样他更好办事。
“臣遵命!”
于是乎,两天过去了。
这两天陈天翼都睡得既不安稳,反反复复的做着那个血腥的梦,一切犹如真切的发生过一样,导致这两天他的脾气也大,众多朝臣被责骂,尤其是向来自视甚高的世家大族,成了他发泄心里怒火的好对象。
好不容易的下了朝,远远就看见步青站在殿外踱来踱去,神色担忧,不时的探头向他走来的方向,看来是有重要的事情,他的心一沉,脚步不自觉的就加快了不少。
“怎么,是初初有消息了?她到哪里了?进边城了么?”陈天翼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话题都是围绕着同一个人,两人边说边走进殿内,身边的宫人机灵的奉上茶水,他刚一接过,便听见了步青说的消息。
“禀告陛下,傅将军传来加急文书,并没有接到谢大人……而先行的出使官员已于昨日启程进京。”步青回话时有点忐忑,这个,似乎是个很坏的消息,没道理的,即使再慢,也早该到边城了。
“哐啷”一声,白瓷玉杯应声而落,洒了一地的茶渍,甚至有些沾染在了龙袍上,很是醒目。那服侍的宫人早已屁滚尿流的伏地请罪。
陈天翼一甩宽大的锦袖,冷冷的下令,“通通给朕滚出去!”
“喳!”宫人们纷纷退下,以免激怒圣颜。
大殿的气氛突然变得奇怪,步青望向天子的脸色,似乎阴晴不定,嘴里喃喃自语道,“还没到……肯定又贪玩了是不是?她肯定是怕我又逼她,所以不想回来的,你说是不是?不行,我要亲自走一趟,不然她还不肯乖乖的回来!”天子有些急躁,方寸大乱,连朕字都不用,眼下还真准备坐立起行出宫,这怎么得了?
步青不知该如何接这话才妥当,于是小心翼翼的说,“臣已加派了人手查探,而傅将军已让人暗中进入南陵,不日便有消息了。此去边城,先不说陛下出行要准备周详,这路途甚远,难免有耽搁,陛下不如到时再做决定。”他不能阻止君王的任何决定,但是他有责任规劝他不能冲动,陛下是凤羽一国之君,即使再怎么关心一个人也要有章法分寸。可是,这回连他都不肯定,即将得到的关于谢晴初的消息是好还是坏。
陈天翼的脚步停了下来,看来是把步青的话听了进去,他直视着边城所在的南方,眼神冷峻,薄唇紧抿,陛下?他从来就不喜欢这缚手缚脚的位子,即使所有人都不知,可他心里清楚,一切只是为了一个约定而已。
天子不做声,步青也不敢出声,他没有忽略天子周遭所笼罩的阴郁危险的气息。很久以后,天子醇厚的声音悠悠的传来,“朕坐这个皇位,最大的动力就是她,若她出了意外,朕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步青愕然,虽然他心里早就料到谢晴初在主子心中的分量,可是亲耳听见,还是觉得很讶异,只是主子的感情不是他能够质疑的,也不该置喙,他只是低声说着,“陛下,在谢大人回来之前,臣想,还有一些事情要尽快解决,这是稍早时暗卫送来的密函。”
不可置信
“嘶”的声音响起,那封密函已被陈天翼愤怒的撕成粉碎,可怜的洒落在大殿上,此时他飞扬的剑眉紧拧着,手握成拳,面容冷凝,而说话声音是一贯的低沉,“这件事传进京城了没有?这么大的事怎么传开了才回禀?”
“据臣所知,现在皇城内还没有听说有这个传闻,而且似乎有人十分清楚暗卫的行踪,所以在递消息回来的路上出了岔子,受了些阻挡。”
“你这是怀疑有人泄密?那……会不会是暗卫的人?”见步青颔首,陈天翼想了想,“朕之前也有这个感觉,不过没有一点头绪,你下去彻查一番,若找到奸细,先斩后奏!”
“臣遵旨!”步青也想知道那个艰险的家伙是谁,自然不遗余力的彻查。
可是,不过一天功夫,那个荒诞的谣言已在帝都满天飞,甚至还被有心人编成了歌谣,四处传唱,让步青等人措手不及。百姓听闻有可能‘楚妃之祸’再现,纷纷奔走相告,一时人心惶惶,大街小巷皆传言那个名满天下的女状元谢晴初不是谢太尉的亲生女儿,而且还是南陵人,是来魅惑君上的妖女祸水!众口铄金,当谣言被数以万计的人互传时,再假也成了真的。若不是谢太尉是手握重兵的一品朝臣,怕是要掀了天了。而这个传言也很快就传进了各个朝臣的耳中,继而传到了凤羽帝那里。
“混账!怎么会这样?都是一群窝囊废!”太极殿里,听闻传言已被四处散播,陈天翼怒气冲冲,在殿内来回的踱步。抬眼看见案桌上那厚厚的一叠折子,更是心烦不已,心里暗忖,这些人通通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竟然敢上书教他撤了初初和谢太尉的职务!什么楚妃之祸再现,根本是无中生有,即使传言是真的,初初也不是那个妖媚的楚妃,当日她不要这别人眼中的尊荣,时至今日,更不会放下骄傲来委曲自己,莫说是后位,她要整个天下,他都甘愿奉上。就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要,只要躲得远远的,才让他又爱又恨,爱她的慧黠,恨她的心狠。这个传言,不过是那些人觊觎谢家手里的权势罢了。
这时步青在殿外等候陈天翼召他进殿回话。入殿的步青一改往日的淡漠从容,脸色青白交错,见到天子,先恭敬的行礼后,没等问话便率先回禀,“陛下……”可那话都到了嘴边了依旧是说不出口,或者说害怕说出来的后果。
“做什么吞吞吐吐的?有事快说!是不是谢太尉那边出事了?你没多派人手去保护么?”陈天翼这时的冷静也没了,只一味的紧张,一牵扯到与谢晴初这三个字有关的人和事,他皆如此。
“陛下,谢太尉没事,现在还没人胆敢到太尉府上闹事。而是……刚才暗卫来保,傅将军接到了谢大人的婢女无岚……”步青低声的说着,还不时观察天子的脸色。
“无岚?怎么只有无岚一个?她不应该贴身保护初初的么?”他知道无岚的武功了得,一向随侍在侧的,怎么是独自回到凤羽?“那初初呢?她什么时候回来?”此时他还没觉得有何不妥,以为只是单纯的分开走而已。
“傅将军他并没有看到谢大人,而且是他在边城近郊发现无岚的,她还受了重伤,在昏迷前只断断续续的说了八个字,内奸、遇袭、小姐、坠崖。”
久久,久久,太极殿里除了两人的心跳声,没有一丝的动静,似乎没有说过话。而步青则忐忑的以为会看到天子大怒,忧心,难过……可就没想到是如此的平静,平静的出奇,让人心慌。
是的,听闻步青的话,陈天翼的反应是只有沉默,深如幽潭的黑眸直视着前方,负手背立,如塑像一般僵立着,看似无波,可仔细瞧着,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悲恸让人的心也跟着难受。
“陛下……”步青忍不住叫唤着那个默然不做声的男人。
“坠崖……坠崖……竟然是真的,真的……”他低低的重复着这几个字,惊愕的想起了那个作了数日的梦,想起梦里初初那悲伤的眼神和无助的挥剑,心痛得无以复加。他不止一次的想与她心灵相通,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实现愿望的。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似乎连呼吸都不能够了。
初初是要给他报梦么?是想向他求助么?是想告诉他内奸是谁么?还是有其他话要跟他说的?可是晚了,他什么都不能做,贵为天子又怎么样!他什么都不能做!这个皇帝有什么用!不该……真的不该让她离开的,应该把她揽在自己的羽翼下,任谁说什么,不让那些人动她分毫就是,怎么会用这么愚蠢的法子?
不能,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能将她带离自己的身边。
步青看天子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境地,于是及时的出言,“陛下,依照情况看来,谢大人只是坠崖,可我询问过熟知地形的人,那崖并不是很高,而且是泥山,树木也多,或许谢大人没事,只是一时间联络不上我们的人……”
“你觉得这可能么?再低再泥的山,它也是座山哪,虽然她常说自己是小仙女,可现在我倒真的希望她是神仙……”陈天翼有些苦涩的说,并不认同步青的猜测,紧握的拳头已经青筋爆现,微微的泄露了主人的情绪。他没有了天子的气势,剥除了冷漠外衣的人,可以看到只是一颗裸露的真心。
“陛下,现在说什么还为时尚早,不如先彻查到底是谁在捣鬼。”步青之于陈天翼是亦臣亦友,两人也曾想过潇洒的浪迹江湖,快剑恩仇,当然,那只是从前,陈天翼为帝之前。不过,现在他也不愿看到天子就此消沉下去,真相还需要查明,谢太尉一家更需要照拂,不然那些如狼似虎的人怎么会放过他们?
“你去看看玲珑回来了没有,把她给朕找来!朕倒要亲自问问,她这个金兰姐妹是如何当的?!”陈天翼背对步青命令着,似乎没有表露什么伤心。
本应该继续说着内奸的事情,怎么突然要去寻郡主来?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命令,让步青一头雾水,不过还是领命而去。因为在这之前,陈天翼一直背对着步青,以至于步青没有看到,那满脸萧瑟的泪和眼底最深的哀恸。
不一会儿,上官玲珑就已经被带到太极殿,她在路上已经先问过步青到底为的是什么事,不过步青的嘴严,套不出什么话,所以她此时还是云里雾里的。
“翼哥哥,发生什么事情了?是初初回来了么?她在哪里?!” 上官玲珑一进殿就欣喜的探头询问,她一身骑马装,刚在校场骑马,才回寝宫便被传来面圣,脸上还有微微薄红。
“你想见她?”陈天翼不答反问,黑瞳斜睨着她,不过怪异的嗓音让玲珑觉得奇怪。
“当然啦,算算我们已经快三个月不见了,怪想她的,而且我还给她带了很多好东西呢!”玲珑漾着灿烂的笑容献宝的说着。她此刻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不过陈天翼也没有给她适应的机会,当头就厉声喝道。
“你想见她?你想见她会去边城?你想见她,又怎么会去陷害她?亏她当你是好姐妹,百般替你掩饰,你还这般的算计着她?”
“我陷害她?我为的什么陷害她?翼哥哥,你别以为我喜欢你,就可以容忍你含血喷人的!”本来好好的,却被这一句质问而打散了,连步青都不明白为何天子有此一说,他从来没查到郡主是内奸啊!
此刻玲珑气红了眼,也顾不上欺君犯上了,她人虽名唤玲珑,却别谢晴初长得高大,英姿飒飒的跟陈天翼叫起板来,“我去云城,就是不想她被别人陷害!这初初也知道的!那楚妃之祸重现的谣言,初初早就料到了,所以她才拜托我的,而且为了不让你担心才不许我向你提起,但不是为了让你怀疑我的!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给我安的这个罪名,就因为我是崔家的外孙?你以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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