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只是这么一瞬间,顾青盼下落的趋势一缓,她足尖一蹬城墙,晃悠悠向后荡开去。她拉着锁链,轻巧的越过枪头,她拉着锁链,飞速闪离包围圈。就在铁爪被剥落的一瞬间,她的手一松,稳稳落在了地上。
时间,刚刚好。
……
城墙上的肃王看着顾青盼破开重围萧然离去的背影,面色阴测测。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听见城外有马蹄如怒龙狂卷,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飞速而来。他再来不及追寻顾青盼离去的方向。
他登上最高的墙头,眯着眼睛极目而望。夜半连驰,他想要看看,这是他哪个好弟弟。
在他的眼中,有火把如腾龙,在风中拉成一线。
此时天边微光已起,层层云间隐隐有金光乍破而出。他看见,为首的那个人背着向上跃起的彤彤红日,狂风急卷般电掣而来。灰白泛红的天际在他的身后铺开一幅看不见边际的画卷,一队铁骑,他只看见那人的身影在天地间独行。有那么一瞬,他的心微颤。
这是,老六,赫连泽!
〃挂尸,开城门!〃肃王目光阴骛地盯着那由远及近的一点,声音冷测测。
……
远处铁蹄阵阵,那声音透过风声传进已经借着掩护消失在城门前的顾青盼的耳中。她的心猛然不安起来,这个时候可以闯城门的人……
她突然顿了脚步,回首。
无邪看着她的动作,顿了顿,皱着眉头,〃快走,天就要亮了!〃
顾青盼看了他一眼,突然转身向着来路飞快奔去。
……
终于,在太阳彻底跃上天际的那一刹那,赫连泽长拉马缰停在了城下。
十骑临城,卷出黄沙漫天。马啼长嘶,破碎清晨寂寂。不过数十人,气势却恢宏如万军。
赫连泽城头立马,只见他眯着眼睛抬头,在那里,有尸体数具,最高的地方少女的身姿飘摇如花。哪人的头发披散着,晨光中,模糊了如花容颜,让人看不真切,只是依稀可以辨别出那是具年轻的女尸。
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手心被粗粝的缰绳磨破。
在他的身后,数十年轻的脸庞,脸上的风沙也没有挡住他们愤恨的脸。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肃王,几欲吃人。
城墙上的肃王看着底下抬着头的赫连泽,居高临下,声音带着自得的笑,〃老六,你可算回来了。〃只见他伸了伸手,指着挂在风中的尸体,〃你瞧,你妹妹亲自上了城头迎接你,可是,你来的是不是慢了点?〃
〃赫连云!她也是你的妹妹!〃赫连泽瞳眸森冷,看着肃王咬牙切齿,语气中带着深沉的恨。
〃不不不,〃肃王摆动着手指,嘴边笑意一闪,〃她只是你的妹妹,我母妃可没能生出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来。〃
〃你想怎样?〃
〃很简单。〃肃王眼中冷光一闪,笑意森然,〃只要你自卸兵器进城受降,铁索加身游城一圈。〃
赫连泽眼神一闪,半晌才道:〃我母妃和王府的人呢?〃
〃呵!〃肃王冷笑一声,〃雅妃娘娘弑君被诛,倒是瑞王府此时被禁卫军护着,免得再受贼子毒手。说起来,你可要好好谢谢我,要知道你的老婆孩子可都在我的羽翼之下。〃
赫连泽紧盯着肃王的眼睛,紧紧抿起了唇。肃王的话很清楚,整个瑞王府的人都在他的手中。他抬头看了眼飘摇的尸体,眼前闪现那年春天笑靥如花的女子。她笑着喊皇兄,她笑着叫自己远离那些讥笑他的残腿地人。
〃好!〃他张了张口,嗓子眼似乎被堵住了,半晌,才重重吐出一个字。一个字,狠狠砸在他身后的人的心上。
〃王爷!〃
〃她是我的妹妹,里面还有我的母亲和妻子。〃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坚持。
〃王爷,带上我们!〃
他身后的马头向前进了一步,他侧脸,看见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带着刚毅和决绝。
眼前的城门已经洞开,四周围着铁骑重甲,在阳光下泛着光泽森然。他笑看一眼身后的战士,摇了摇头,〃你们留下!〃
〃王爷!〃身后的人向前一步,拦住了他前进的路,风中,听见有人说,〃王爷,赵大哥生死相护,我们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就这样进去!就算是死,我们也要随着你!〃
赫连泽的眼神凝了凝,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重重叹了口气,〃好兄弟!〃
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他知道,不论说什么,这些人都固执不肯离开。城墙五丈是他的妹妹,城门之内有他的妻子,身后儿郎热血赤诚。他的心有一瞬挣扎,但是,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黑瞳无波,带着厉烈肃杀。
〃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里奔驰话难言
肃王站在城头,他的双手紧紧扣着身前的石墙。他看着城下的赫连泽慢慢地向着城门靠近,心中的热血渐渐沸腾起来。
五丈,四丈,三丈,近了,近了。
他看着赫连泽的马头无限的接近城门,很快,那个在他们兄弟的心中盘桓了多年的尖刺终于可以拔去。每每想到这个,他的心就满满的都是兴奋。他的脸颊因为兴奋变得通红。
……
顾青盼在街道上没命般的飞奔,比来时的速度更快。无邪在身后叫着,她却来不及回首去看一眼。她的心中在呼喊,快一点,再快一点。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她却强烈的感觉到,只要她稍微慢了一点,就有可能会万劫不复。
无邪在顾青盼的身后紧紧的跟着,他看着眼前几近失去理智飞奔的女子,眼中满是黯然的神色。他就那样子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周边有冷刀暗箭闪过,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替她挡下。他知道,这个时候,能突然令她失去理智的就只有一个人,可是,不是他。
耳畔是风声呼啸,城门终于在眼前。
顾青盼顿了脚步,鼻端微汗。她看着浅金色的太阳在城头升起,那一刻金芒烁烁灼人眼球。她眯起眼睛,看着金光万丈下,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她在不断地喘着粗气,透过城门,看着城外清晨的日头下的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嗓子间满是火烧火燎的疼痛在这一刻突然变得不是那么的难熬了。她的目光绵长,带着实质性的贪恋。那一刻,她眼中的光彩耀耀足矣灼伤他人的眼球。
她身侧的无邪透过她的目光看着城门外的赫连泽。这一刻,他站在她的身边,可是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的远。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是咫尺天涯。他稍稍向后退了一步,低垂的眼睫挡住了他眼中暗淡下去的光。
……
踏着马的赫连泽一直紧抿着嘴唇,他知道,只要一进帝京,那么万事都会有了掣肘。猛虎困于囚笼,将来的路就会变得举步维艰。他心中盘算着,目光有些迷蒙。
突然,他觉得有一道强烈得让人难以忽视的视线定在他的身上,那灼灼热度狠狠地将他烫伤。他抬起头来,透过幽长的城门洞,看见那个站在重重铁甲军外的纤细女子。那个女子一身黑衣紧裹,勾勒了她一身曼妙。
只一眼,他便知道这是他的妻。
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扫了眼她身侧的那个高大身影,瞳眸中的色彩深了深。只是一眼,他便回了目光,紧紧地攫住那道遮了脸的倩影,贪婪地在眼中描摹着她的样子。
城墙巍巍高不过五丈,可是此时,在重重铁甲的包围下,却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阻了千山万水,拦了天堑鸿沟。她,只能在那里看着。
……
顾青盼见他看过来,嘴角轻轻漾起一抹笑,一夜的疲惫在这一刻得到心的缓解。滚烫的温暖在她的心中翻腾。
只一眼,她便足以得到满足。
看着赫连泽的马头不断地接近城门,她终于恋恋收回目光,高高地扬起了手臂。
只一个手势,赫连泽猛然拉马。马嘶长啼的同时,扬起的马蹄蓦地向后转去,几近九十度的折角,马身扭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伴随着他的动作,跟随着的数十人就像是事先排演过一般,动作整齐划一,齐齐拉马扭头。
就在刚才,顾青盼告诉他,城墙上的不是赫连清霜。
就在刚才,顾青盼告诉他,瑞王府内满是铁甲重骑。
就在刚才,顾青盼告诉他,整个帝京全部都被控制。
就在刚才,顾青盼告诉他,只要他进城,那么就是两个人的死期!
赫连泽在那一刻,他的心狠狠一颤,他深深看了眼那个已经被他写进骨髓的女子,看她一身黑衣玲珑地站在风中,身子纤细,却笔挺得足以撑起整个天地重压。他的眼中,在天地微光里,黑色的流光蒙蒙滚动,如同奔腾的海水呼啸。
只一眼,他便毫不犹豫的回头。不是惧怕死亡,而是害怕自己的生命中再也没有那个她。而且,他与她,可以同生共死,但是他身后的数十儿郎却不可以。他们随着自己,以命相护,以身相待。已经有一个赵奇为他而死,现在不需要有另外一个赵奇就这样白白失去年轻的生命。
扭头的那一刻,他的心狠狠揪痛了一下。马蹄扬起黄沙滚滚,他没有回头。他怕,他怕只要他一回头,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爱她,所以他不能冒险。只有他没有被肃王控制在手中,她,他们才会又生机可言。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离开,是为了可以活着相见。
……
踏踏马蹄声霍然响起,狠狠踏下的马蹄扬起尘烟滚滚。数十骑瞬间如离弦之箭掉头背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肃王脸上兴奋的笑意还未敛起,眼中已经略起不可思议的怒火。
周围的士兵还沉浸在刚才那不可思议的转变当中,没有一人向着远处的人追杀。
顾青盼看着赫连泽头也不回的离开,眼中泛起清浅的笑。她慢慢转身,身姿轻巧地消失在了开始热闹起来的街道上。
她听见,她的身后轰然哗响。
“那是烈戈名马!”
“天哪,竟然是烈戈!这么多的烈戈名马!”
……
无邪站在街头,看着城头上随风猎猎的战旗,看着早已空无一人却尘烟依旧的黄土大道。这样的女子,明明是自己先遇见,可是却终究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
☆、壁脚消息妇人毒
天亮了,帝京街头的雾气也开始慢慢散去。空旷的街头稀稀疏疏地开始有行人走动。顾青盼扯掉了面巾,露出一张平凡到掉进人堆就会找不到的脸。她微微垂着脸,眉头轻轻攒起。她向前走着,终于在瑞王府前的一个小摊停下了脚步。
“大叔,上碗馄饨面。”
“来嘞!”
烟气弥漫中,模糊了她的眉眼。只见她伸手拿过桌上的筷子轻轻地在桌面上击打着,快快慢慢,听着,像是一首起伏的音乐。
“姑娘,您的馄饨面。”老板笑呵呵地将海大的瓷碗放在顾青盼的面前,伸手在身前的围布上搓了搓。
顾青盼点了点头,没有看他,而是扫了眼小摊前悬挂着的黑布,手上的筷子击打的速度越来越快。
老板的脸色变了变,笑着离开。
顾青盼吃的很慢,她看着老板慢慢将摊前的黑布收了起来。她看见瑞王府周围的小摊贩都开始若有似无地开始收拾起东西。她看见有些还没来得及摆出来的摊贩不动声色地转了方向。
那些摊点,都有一块墨色的布在风中招展。
……
“主子,怎么样?”栖梧居中,碧漪看着泡在水中的顾青盼轻声询问。
只见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沉,“真正的九公主不知道在哪里,我已经让墨阁的人去探听消息了。”
“可是,”碧漪抿唇,“这样子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这瑞王府恐怕也不是久留之地。”
“我知道,我们找到九公主后就走。”顾青盼撩一捧水从头顶到下,声音低低的有些疲惫,“既然我病了那么久,那就病入膏肓吧,伺候我的人也该受到些影响才是。待会儿你就下令封了栖梧居。”
“是。”碧漪点了点头,好半晌才开口说道:“主子,雪薇好像知道了你的事情。”
顾青盼靠在桶壁上,眼睛轻轻合着,似睡非睡。听见这句话,她动了动,随意道:“就这样吧,找个理由把她也调过来伺候着。”
“那雪雁怎么办?”
“把啧啧丢给她照顾着,告诉她啧啧是王爷赐的,如果出了差错让她洗干净脖子等着。”
“主子,你为什么不提防着雪薇?雪雁和雪薇不都是王爷的人吗?”
顾青盼闻言,扫了她一眼,“百密尚且会有一疏,何况是人?雪雁的确是王爷的人,但是有了不该有的小心思的人,心中的欲望和想法就会膨胀。”
“你是说……”碧漪伸手捂住了嘴巴,神情变了变,轻啐道:“果然是个贱蹄子!”
栖梧居里的低语没有传到外面去,低低的就消散在了里头。到了下午的时候,人人自危的瑞王府开始沸腾起来,因为栖梧居中传出了消息,王妃病危,身边伺候着的水绦和才回来的碧漪也染上了相同的病症。
栖梧居,封院了。
……
在距离栖梧居不远处的一个小院里,有女子眉眼精细,染了火红的豆蔻丹指轻轻拂过窗台上开的正艳的花。
“侧妃娘娘,栖梧居封院了,听说王妃病重。”春桃眉眼带笑地从外面走进来。
“咔嚓”一声轻响,前一瞬间还在卢明琴手中妖娆着的花猛然被她掐断。只见她转过身来,手指上还染着一点翠绿的汁液,“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奴婢远远地瞅着,太医院的太医都进进出出好几拨了。”
“哈哈,哈哈哈哈……”卢明琴突然轻轻笑起来,越笑越疯狂。倏地,她脸上笑意一收,眼中闪过一抹戾气,“终于,终于快要死了!”
“那我们以后……”
“以后,哼!以后我们的头上没有这个女人压着,日子自然过得逍遥自在!”卢明琴晃了晃头,笑得有些得意。
春桃去关上了门,咬了咬牙,说道:“侧妃,小姐!你想想,如果这个王府真的倒了,王爷被擒。你可是他上了玉蝶的侧妃,怎么会躲得过去!”
“你在说什么!”卢明琴面上笑意一收,“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赫连泽他对我不仁不义,要不是姐姐,我指不定早就死了!更何况现在得势的正是肃王,他是谁?他可是我的姐夫!就算是谁死,也不可能是我死!”
“小姐!可是肃王他,他连皇上都……”
“闭嘴!”卢明琴猛然盯着她,一巴掌狠狠地打了过去,“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如果让人听见了,我也保不住你!”
“是。”春桃看了她一眼,终究低下了头,掩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悲伤和无奈。
“对了,我听说昨天有人在城头劫尸?”
“妹妹果然消息灵通,这才什么时辰,竟然就知道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姐姐!”卢明琴转头,看着门口踏着阳光靠近的女子,“姐姐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肃王妃笑着挽住了卢明琴伸过去的手捏了捏,“净会瞎说。”
“我可没有瞎说。”卢明琴笑嘻嘻地拉着肃王妃坐下,“姐姐快给我说说昨晚上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人去劫尸了?人抓到了没有?是不是赫连泽回来了?”
“你问我这么多问题,让我一下子先回答哪个?”肃王妃敲了一下她的头,然后脸色一肃,“尸体没有劫走,但是,赫连泽回来了。”
“回来了……”卢明琴有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