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赫连泽披着雪披,带着兜帽,轮椅压过积雪发出吱吱的声响。
“见过王爷。”两人行了礼,将事情的前后又说了一遍。
赫连泽扫了眼树下的顾青盼,对着雪雁挥了挥手,“往年没王妃也过得好好的,现在怎么晚半个时辰都不行了。有什么事情去找严瞿看着。”
雪雁闻言,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其实,雪雁过来的时候顾青盼就已经知道,只是有些倦怠,也就不作理会。此时更是有赫连泽过来,那她也就索性彻底的不管事了。
……
赫连泽挥退了雪雁之后,碧漪识趣地退进了廊下,就连赵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雪地上,红梅花翩跹如雨,堆满积雪的枝头,偶尔探出半支红梅,着了冰霜,却折射出璀璨光华。树下,一身白衣的顾青盼披散着头发,微抬的头颅露出精致的下巴。脖子努力向后扬起,玉颈绷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风扬起黑发,露出半张侧脸。那个仰头的动作如同祝祷,似乎是天地间虔诚的信徒。茫茫白雪,一枝红梅,落满肩头的碎雪。纤细的背影在天地之间突然显得旷远渺小。
赫连泽这才发现,栖梧居根本就没有披红挂绿,凄冷的看不出是年节。那抹站在庭中的身影,刹那的苍凉让他心中一滞,微凉。
“爹,娘,又是一年了。”终于,顾青盼低了头,目光平平地看着眼前的梅树,一声喟叹在风中飘散。
恰好响起的爆竹声遮掩了顾青盼的声音,远远的,赫连泽只看见她一张一合的嘴巴。
“走吧。”顾青盼转身,轻薄的雪衣划过一个弧,看着赫连泽身上的积雪,她突然勾起的笑容清冷如雪,却比往日的温和多了一丝真实。
赫连泽眼神暗了暗,伸手解下了身上的雪披,带着淡淡龙涎香的衣服,带着赫连泽的温度,厚重地压在了顾青盼的肩上。
顾青盼偏首,看了看已经濡湿了肩头的雪披,微微仰头。风拂过,飘落的梅花翩然落在了她的额头。肌肤如雪,花似胭脂。清冷热烈中,顾青盼似乎嘴角前笑依旧。青丝如墨,在空中纠结了赫连泽的发,挽出一个无形的同心结。
这一刻,时光静谧。
多年后,顾青盼依然忆起肩头的那丝温热。
多年后,赫连泽依旧记得鼻端的那抹冷香。
“走吧。”赫连泽转过眼睛,嘴角带出掩不住的弧度。
顾青盼身上推过轮椅,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辄印,和浅浅的脚印,那是相互扶持的温暖。
……
屋子里,顾青盼在人的伺候下换了衣服。杏色撒花曳地裙,鹅黄色披帛,一头漆黑的头发如瀑披散,最后只是简单的绾了发髻,松松地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娇俏清丽,却又带着慵懒的媚态。
这一身装束虽然美,却多少缺了一分喜庆,相比与顾青盼平日的装束都要显出几分清冷来。赫连泽皱了皱眉头,看看顾青盼身上的衣服,有瞅瞅她头上简单的一支牙白色玉簪,伸手挑了一支点翠的红宝石簪子插在了她的头发上。
镜子里,顾青盼脸色一僵,手臂抬了抬,却最终放了下去。
赫连泽见状,抿唇,他突然想起刚才院子里一身缟素的顾青盼。在他的印象中,顾青盼虽然和自己不冷不热,但是在大事上极有分寸。今天这般日子做了这样的打扮,虽然不合时宜,但是,看她的样子,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了吧。
“算了吧,不好看。”赫连泽转过轮椅,出现在了顾青盼的身前。伸手取过了妆台上的胭脂。
看着赫连泽的动作,顾青盼微微偏首。
“别动。”赫连泽的声音很轻柔。
像是受了蛊惑一般,顾青盼真的没动。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镜子中的人眉间一朵红梅灼灼。她想去擦。
“很好看,就这样吧。这是他们的馈赠,就在那里。”赫连泽指了指中庭的方向。
顾青盼脸色微变,手抚上额头,那朵梅花冰冷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
赫连泽将顾青盼的神情看在眼中,瞳孔深处波光一闪,他猜得出她有心事,刚才在院子里是想起了她的父母了吧。
这两人,气氛微妙,周边的人看了却是笑意隐隐。雪薇捂着嘴巴好碧漪在一边偷笑,雪雁看着眼前的两人举案齐眉,也在笑。
……
赫连泽窝在短塌上看着顾青盼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王府里头的大小适宜。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女子是天地殊色。初见时,不过觉得她是姿容平平的世家女。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觉得自家的王妃不简单。不论那些人如何刁难,她总是一脸平静,云淡风轻。这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掩盖了她的容貌,让人忍不住被她吸引,就如他。
“王爷,天色不早了,是不是开宴?”雪雁微微躬身,上挑的眉眼盯着赫连泽,声音有一丝甜腻。
赫连泽抬头看了眼微暗的天色,再看看依旧埋着头的顾青盼,摆了摆手,“你去吩咐摆宴吧。”
……
天光暗淡,金瓦琉璃在烛火地映射下光辉璀璨。
顾青盼随着赫连泽来到摆宴的地方的时候,这里已经是灯火通明,后院的姨娘早早地就已经等在了那里。站在门口,还可以听见雪姨娘偶尔的说笑声还有卢侧妃和刘夫人各不相让的唇枪舌剑。
顾青盼轻轻摇头,优雅地迈进了大厅。
屋中似乎被突来的冷风惊醒,然后片片倒伏,仿佛风吹过草地,拜倒下去的浅草一般。
“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见过礼后,众人分主次坐下。卢明琴看着坐在赫连泽右侧的顾青盼脸神不甘。
刘夫人看着顾青盼身上素雅的衣裙神情讥诮。
白姨娘看着顾青盼额头的梅花眼神一闪。
廖姨娘看着赫连泽的态度眼波微深。
“姐姐今天怎么这副打扮?大年节的穿的这么素净。”卢明琴捂着嘴巴,身子往赫连泽的身上靠了靠,“王爷,司衣阁的嬷嬷也太不像话了,就连王妃今天该穿的衣服也没有送过去。”
“司衣阁没有将妹妹的衣服漏送了就好。不过妹妹说的对,他们的确该罚!司衣这么多年,竟然还记不清楚侧妃衣饰的品级。”顾青盼掀了掀眼皮子,“妹妹记住了,这六尾凤簪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用的,这次就算了,下次如果再犯同样的错误,那就是本宫也帮不了你。”
卢明琴伸手拉着赫连泽的衣袖,一脸的泫然欲泣,“王爷,这凤簪是早上进宫的时候太后赏的,妾身如果不戴岂不是陷太后于不义吗?”
“太后赏的自然是恩赐。只是妹妹将太后赏的东西随随便便的戴在头上岂不是对太后的不敬?不过既然妹妹喜欢,想来太后也是乐意的。大过年的是该好好打扮打扮。”顾青盼收了尖锐,对着卢明琴好脾气笑笑。
看着顾青盼这样子,卢明琴突然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般,不敬没痛快,还狠狠地给自己堵了一肚子闷气。
“说起打扮,谁也不及王妃的三分心思。”眼见着情况有些僵化,白姨娘捂着嘴巴笑起来,眼睛晶亮。
“哦?”顾青盼笑眯眯地应着。
“可不是嘛!王妃眉间的一朵寒梅可是胜过人间繁花无数,这般巧妙的心思恐怕常人难以想到呢。卑妾看着也想试试,只可惜,卑妾蒲柳之姿怕会被人笑话画虎不成反类犬。”
雪姨娘说着,似有若无地将视线对向卢明琴,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是啊,人有命数,该怎样就要怎样。如果没有三两重,连画虎的笔都碰不到。”一向和卢侧妃不对盘的刘夫人看着雪姨娘的样子,抚了抚发髻,嗤笑。
顾青盼扫了一眼众生百态,斜睨了一眼独自端着酒杯的赫连泽。只见他微眯着眼睛,脸上似有嘲弄,端坐于上静静地看着底下一群女人为他刀光剑影。
她突然觉得没有意思,又突然觉得有些悲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更何况是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不爱自己的男人?顾青盼突然心中一惊,爱……
作者有话要说:
☆、春寒料峭回门日
“行了!”
顾青盼突然的低气压让人神情一惊,虽然一直以来她都以一个严厉的主母形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可从来没有今天这般不耐的样子。
看着众人的眼神,顾青盼压下内心的烦躁,抬头看了眼刘夫人,“盛哥儿呢,怎么还不过来?”
刘夫人闻言,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一丝喜色。只见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赫连泽,低着头轻声道:“没有王爷的允许,盛哥儿只在小院里过年。”
顾青盼皱了皱眉头,看了眼赫连泽以示询问。
似乎是感受到顾青盼疑惑的目光,赫连泽放下酒杯,撇过头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赵奇挥了挥手,“去盛景园把大少爷请过来。”
刘夫人面带喜色,扫过众人的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自得,看着顾青盼的眼神有些奇怪。
……
很快,盛哥儿就被奶娘带着,跟在赵奇身后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灯火晃动间,只见一个身着湛蓝色小袍子的小男孩迈着小断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来。乍眼看去,粉雕玉啄的一团,看起来甚是讨喜。
“见过父王。”才进大殿,盛哥儿就挣开了奶娘的手对着赫连泽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虽然不是很标准,看起来却也讨喜。只见他眨巴了眼睛,盯着顾青盼看了看,又看了眼赫连泽,然后抿了抿唇,又是一躬,“见过母妃。”
看着身前的小男孩,顾青盼的神情也有些奇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盛哥儿。不过一个晃神,她就笑笑,从碧漪手中取过一个金锞递给盛哥儿,“好孩子,过了新年就该五岁了吧,到时候好好和先生念书,将来有个好前途。”
盛哥儿似乎有些怕生,诺诺地看了顾青盼一眼,接过金锞便往刘夫人的身边钻。赫连泽看见,眼神一厉,语气有些严苛:“这么大的人了还黏在大人身边成何体统!这就是你平时教孩子的?”
刘夫人笑容一僵,看着赫连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顾青盼看过去,只见盛哥儿似乎往前面走了一步,可是再看时,却又没有什么异样。只见她伸手拍了拍赫连泽的手,轻道:“大过年的,难得大家聚在一起,盛哥儿就和刘夫人一起坐吧。”
赫连泽皱了皱眉头,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几个人不冷不热的吃了饭,又看了两出戏,看了场烟花也就散了。
往回走的路上,盛哥儿被刘夫人推着去推赫连泽的轮椅,最终还是顾青盼看不过去,对着;刘夫人呵斥道:“盛哥儿不过还是个孩子你折腾他做什么!这么大的王府难不成就没有人会做事了?盛哥儿是正经主子,比不得你半奴半主!”说着,顾青盼也不顾刘夫人青青白白的脸,拉了盛哥儿走在赫连泽的身边,“你要尽孝心,就跟着王爷走一段就好。”
一大群人热热闹闹的想着后院走去,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盛哥儿跟在赫连泽身边不言不语,低着头只顾走路。而赫连泽则是目光微沉地看着前面不知道想些什么。顾青盼心里有事,也有些神不思蜀,就连身后的白姨娘和她讲话也没有注意到。
墨染的夜空中焰火璀璨。漆黑的天幕下,琉璃宫灯光彩熠熠。一行人各怀心思,笑意迷蒙,百态嬉笑下潜藏着各自的算计。青黑的石板地面似乎亘古不变地安静着,又似乎有些不同。
黑暗中,所有人都在笑着。冷风簌簌里,似乎有一双冰冷的手悄悄从谁的背后拂过,冰冷森寒的眼神泛着寒芒,嘴角正在扬起得逞的笑。诡谲,冷狞。
……
“今天回门,你要随我一同回去吗?”顾青盼一边收拾着头发,一边扭头问那个坐在桌前自顾自喝着茶的男人。昨天晚上,赫连泽和她同榻而眠,只不过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去,怎么不去!不去的话皇姑姑那张嘴可是会把我活活叨叨死。”赫连泽看着顾青盼促狭地笑着。
“娘哪里有你说的这般吓人!”顾青盼摇了摇头。
两个人说些有的没的,气氛融洽,就好像那些盘桓在他们只见的鸿沟跟本就不存在。
……
用过早饭之后,赫连泽果然陪着顾青盼去了镇国公府。
或许是赫连泽已经派人去通知了镇国公府,他们到的时候,木槿之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看着顾青盼回来,赫连婉璐就直接拉着她上下地打量,看得木灵月在一旁捂着嘴巴偷笑。
今天木灵希也在门口等着,撇着嘴巴看赫连婉璐和顾青盼亲热,心中满是腹诽。对着赵奇拿出来的轮椅,眼中闪过一抹不屑。然而还不待她将自己的情绪收起来,赫连泽就已经出现在了轮椅上,惊愕和惊艳的神情交织在一起,让她看起来有些面部扭曲。
此时的木灵希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便是剧烈的跳动着,如同擂鼓般。她的眼中是满满的惊艳,对那个容颜微冷的男子。突然之间,她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即使那个男人是残废,但是却在一眼的风华中彻底将她征服。前一刻不屑,后一刻变化为了深深的嫉恨。
这一切本来都应该是自己的,凭什么被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抢了去!妒忌,怨恨一瞬间在她的心中如同青草疯长,一股莫名的执念如同毒蛇吐信,粘腻却又慢慢地将她缠绕起来。
此时的顾青盼也好,赫连泽也罢,都还不知道这一眼的执念,给他们将来带来了多大的麻烦。自古都是红颜祸水,殊不知有时候蓝颜祸水比之祸国没有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疯狂起来的女人狠如蛇蝎。
……
“青儿,老六对你好不好?”顾青盼才进府就被赫连婉璐带走了,此时坐在赫连婉璐的房间里,被木灵月和她两个人眼神灼灼的看着。
“王爷对我很好。”顾青盼浅笑。
赫连婉璐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只见她伸手扯了扯顾青盼的脸颊,“青儿,你这又是何苦呢!老六他,哎,你和他没有圆房吧,难不成老六他真的……”
顾青盼脸色微红,看着赫连婉璐娇嗔道:“娘!”
“青儿,这些事情不是不计较就可以的。女人除了丈夫就只有孩子才是自己的依靠。娘听说王府里头已经有了庶长子,现在王爷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说你将来怎么办!”赫连婉璐的脸上有淡淡的愁容。
顾青盼咬了咬嘴唇,眼神微闪,她突然想起了前天晚上那个粉雕玉啄的小娃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堵。随即却又摇了摇头,对着赫连婉璐笑道:“娘就别担心了,事情总归是会好起来的,总不能说一个夫人就越过了女儿去。”
“可是你要知道她有一个儿子,你下面还有一个卢侧妃,”说到这件事情,赫连婉璐的脸色也有些发黑,对赫连泽也有些怨怼起来,“你说老六究竟怎么回事!好好的这不是给人添堵吗!还有卢太傅那个老迂腐又是怎么回事,尽生着女儿嫁给皇子,难不成他家的女儿没人要了不成!”
“娘,这件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反正事情也已经这个样子了,何苦气到自己。”
“青儿,”赫连婉璐叹了口气,拍了拍顾青盼的手,“我们做女人的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嫁个好男人,然后生儿育女。你既然嫁了人,那就已经没得挑了。与其埋怨一些事情,纠结一些事情,还不如想办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即使你不愿意,可是这就是命。虽然老六他……可是不论怎么说,这辈子,他就是你的天。”
顾青盼低着头,神情有些萧索,这就是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