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还请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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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还请多多关照-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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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出怀中物事放进去。那是个纸板做的小人,四肢头部皆用了细细签子穿过。活动签子,纸人便可做出种种形态。只是纸人的色彩陈旧,应是多年前做的东西了。
张仵作那死波般的眼睛便亮了一下。他跄踉着起身去拿那纸人。待细细看了,激动问我道:“你从何处得来这纸人?”
“陈素人的孩儿处。他们说这是娘保留了多年的心爱之物。”
张仵作的眼睛倏地睁大,他大声反驳道:“不会的。她不会留着的。不会是她的。”
我叹口气:“她那两个孩儿,一个叫思明,另一个叫念启。”
思明,念启,思念明启。
张明启的身体开始止不住颤抖。他不断地摇晃着脑袋,喃喃道:“不是这样的。她说我多想,说我逾矩,她早已不记得我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我别过脸不忍看他这癫乱之态,只得吞下还没说完的话直接离开。在通道拐弯处,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哭嚎。
那没说的话便是——你那性子软弱任你摆布的徒弟,是拿你当父亲看待的。
师父在出口处等我。见我出来,便笑嘻嘻地迎上来。两人就顺着大路一同往朝花门去。走着走着,师父便扯了我的手用力握在手心。自那晚后,他便似乎很是喜欢这样行动。我抬脸去看这厚脸皮的为老不尊之人,不由脱口问道:“师父今年多大了?”
他一直形容不整,胡须拉碴,我本以为他要大我十多岁,可自那次看了他的真容,却又像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青年。
师父答道:“二十有五。”说完又涎了脸笑道:“我可还年轻力壮得很呢。”如今他说话也不称为师,只用了和我同辈的“我”字。这种种行为转变之快,转变之自然,实在让我叹为观止。现下,他又更进一步要求道:“以后不许再叫我师父。”
“为什么?”
他急道:“还用问吗!我们现在关系不同了!”
“关系怎地不同了?”
“现在不是师徒关系了!”
“那是什么关系?”
师父一下站住,然后迅速捧起我的脸,吧唧一声用力在我唇上吮了一口:“就是这种关系!”
……
他墨黑眼仁中映出我的样子。挺拔高挺的鼻子笑得起了细小的皱纹。还有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白光闪闪的光洁牙齿。原来我的师父笑起来是这么好看温暖的样子。我突然就想起两日前我们去林浩远的新坟上祭拜。彼时我端出一盘丸子放在墓碑前:“看你以前很喜欢吃这个,便做了给你带来。楚新雨承诺之事必会兑现,来世当牛做马来报救命之恩。”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师父却突然激动了起来,叫嚷道:“那不行啊!喂!地下那位她开玩笑的!她来世来来世还有来来来世都是要跟着我的!”我无言看向他,着实不记得何时跟他有过这个约定。师父见我脸色不悦,又换了副委屈神情,苦思半响沉痛道:“罢了!你若真要去给他当牛做马,我便也去好了!总之你去哪我便要去哪!”脸上是孩子耍性子的表情,语气却很是坚定。
似是笃定了未来我们定会一直在一起。
我却不知他为何会喜欢我。我面相残破,嘴利舌毒,且是个家破人亡的孤儿。没有一般女孩的温柔可心,虽做了十几年的小姐却也不曾学会知书达理。这样一个无貌无德无才的三无女子,到底有什么让他执意恋上。
想到这里,便扯了他的脸让他回答。他却不减笑意反问道:“那你又是怎地喜欢上我的呢?”
“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师父怒道:“那你为何亲我?又为何愿意让我亲你?”
这倒是真把我问住。我一直认为那是一时冲动,但之后师父回吻过来,再加上后来种种亲密之举,一切虽进展太快,我倒却也不觉得排斥。说到底,我是不讨厌和师父亲密相处的。但却又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喜欢。
师父不见我回答,更是气得跳脚。虽如此气恼,却也不丢下我先行离开,只在一旁抱了胳膊呼呼地喘着粗气。我见他起了性子,忙转移话题道:“师父是如何想到要去那首富家里探查一番的?”
师父先是一脸懒得理我的表情。停了片刻却又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自他们见面三个月后那陈素人便得病去世,实在有些巧合。我又无聊得很,正好去寻个明白。”
我便想起那两个乖巧孩童拿了纸人小心放在我手里:“娘亲一直将它视如珍宝。如今娘亲不在,爹爹不许我们留着她的东西,把它交还给主人也好。”临行前,我突地心念一动,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于是我知道陈素人对张明启也是有情的。只是这情为何不得倾诉告知的因由,已随着她埋入地下黄土,外人再不可得知。
嗟叹了一回,我去拉师父的手。师父往后撤了一步,却也不甩开我的手。于是两人便如此一路无言地回到朝花门。
第二日我和师父都没有去看张明启受刑。观看了整个过程的李婶啧啧感叹:“只那一刀,脑袋便飞了出去。当真是吓死人了!”接着又多舌道:“不知为何,那恶人手里始终攥了个纸人,至死都不曾松开。”
又过了二日,莫塍来朝花门向我们辞行。如今他不到一月便破了大案,回了京城定然是前途光明不可限量。他却突然对我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站在翠色榕树下,他沉吟开口:“那日替姑娘挡了一刀,我自己也着实吃了一惊。未经思考,手臂便自行伸了出去,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莫塍指着自己的胸口,“它想保护姑娘。”
“所以我想再问姑娘一次,当真不认识我么?”
“认识便当如何?”
莫塍怔楞了一下。是啊,认识又如何,过去种种皆已是过去,现在你有你的锦绣前程要去奔赴,而我情愿留在这个小地方生老病死。我们都会沿着不同的路前行下去,此生只怕再无交集。
隔了片刻,莫塍开口:“原来当真是认识在下的。姑娘带我去治伤时曾叫我的名字。口气像是故友般熟稔自然。还有那首琴曲,我也似曾在哪听过。我十八岁那年曾落水生过一场大病,之前的记忆有很多都模糊不清。我不知姑娘为了何故不肯认我,但应该是我有错在先得罪了姑娘。所以莫塍在这跟姑娘说声对不住了。”
他又道:“姑娘觉得以后我们可会再见?”
我微笑坚定答道:“不会。”
他亦笑了:“我也是如此觉得。”
便不再多言。他利落跨上骏马挥鞭离去。我看着他渐渐隐匿于街道的背影,挥了挥手。我知道自己是在告别,告别爱过的那人,也告别自己的懵懂年少。
此时师父不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这样挥手人家看不到的。”
“刚飞过一只虫子。”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素人(上)

素人自小便知,自己这一生的路是已被父母规划好的。她会嫁入非富即贵的人家,过完光鲜却又无趣的一生。她要跟一个未见过面的男人同床共枕,为他生下一男半女,还要为了争一席之地跟小妾们斗个你死我活。
还是书中写的故事比较有趣。故事里有长了三个头的妖怪,有眼泪会变成珍珠的鲛人,还有吹口气便能让人复活的神仙。其中她最喜欢的是个扮了男装替父从军的女子,她很好奇她是用什么法子不让人察觉身份的。于是小小年纪的素人便常去父亲的书房翻一本又一本的古籍,然后跑去亭子里看到夕阳西下。
一日,父亲拉了个小男孩过来:“这是明启表哥,他的父母不在了,今后便住在我们家里。”素人便朝那男孩看去。男孩穿着粗布衣服,相貌普通,至多只能说是端正。他咧开嘴巴朝她打招呼道:“素人表妹好。”她也向他问好,然后接着去翻她的书。多了一个人还是多了其他什么,都跟她没多大干系。
她不知自己是怎地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已然入夜。之前因为打扰她看书而被训斥的丫鬟也不敢来叫她。她合了书从亭子里出来,刚踏上花园小径,就看见一个瘦小人形仰躺在草地上。那人听见她的脚步声,开口道:“素人表妹。”她想了想才记起这个白日才见过的表哥。
她问:“你躺在这里干嘛呢?”
“看星星。”
她便也抬头去看。她从未认真看过这在黑夜里熠熠生辉的事物。这些星星在墨蓝色的天空发出柔和的光,给四周景物都披上一层朦胧的白纱。她又听见男孩道:“我爹爹说,天上的星星都是那些死去的人变的。现在他和娘一定也变成了星星,在天上保佑着我呢。”她听了这话便觉得傻气,书里明明说的人死后是要变成鬼去地府的。便不再理他,径直走开。
后来表哥便在她家里住了下来。他性子随和热情,谁有事了都会去帮把手。时日长了,镖局里上上下下的人提到他便都会赞赏一声。父亲似乎也颇为欣赏他,亲自指点着教他武功。他虽天资愚钝,却又一副好耐心,一套拳几十遍几百遍的练下来,竟也似模似样。
他忙着练功,她也忙着看书,同一屋檐下住了两三年,说过的话却扳不过五根手指。她有时也能看到他在远处挥汗如雨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傻。反复的招式她看的人都嫌烦了,他却仍笑嘻嘻地挥出一拳又一拳。
素人十岁的那个冬天,安平下了很大的雪。她拿着书推开门,看见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的雪。想了想,她还是抱了个小暖炉出了门。她喜欢那个僻静的亭子,四周种了许多松柏,将那亭子层层掩住,寻常不会有人去那里。她可以在那里看很久的书,且不会有母亲姐姐来吵她去绣烦人的女红。今日她便踏着雪照常去那里。到了一看,那里已有了一人,正把栏杆上的雪仔细拂去。看到她,笑嘻嘻道:“怕表妹沾到湿了衣服会冻着。”
他总是这般笑着,看着傻里傻气。做的事也傻。也不管这么大的雪她可能不来,只想着不要让她这个总是冷了一张脸的表妹冻到。
素人平日因只顾着看书,对其他人或事物皆不感兴趣。头几年老管家不慎跌入离她不远的池子。前来救人的下人们经过亭子的时候就看见三小姐依旧在淡然地翻她的书页。自此,素人便得了个冷情的名声。她当时确是听见那管家呼救了,只是她一个几岁的小孩怎么救人,且在她想去叫人时,已见人朝这边赶了过来。不过她也懒于解释,冷情便冷情吧,没人敢靠近她便一个人好了,这样正好没人打扰她看书。
她这么想着,表哥已弄干净栏杆,正往冻得通红的手心使劲哈气。
这个傻瓜,也不知带个小笤帚。
不觉间嘴角便噙了点笑意。她往地上抓起一团雪,在手里揉了个小球,朝表哥狠狠砸去。这傻瓜也不知躲闪,只愣在那里任雪球砸到他脸上。雪球在他脸上碎开,他的头发眉毛上便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像是变成了个小老头。
素人见了他这滑稽的样子,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傻瓜表哥见她笑了,便也跟着咧开了嘴角。
自此后两人便亲近了些。虽如此,也不过是素人见了他后会点头问好。且父亲交给表哥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们更是难得见上一面。表哥十六岁的时候,父亲便让他去学着走镖。她看着父亲的意思,是以后要把镖局交给表哥打理的。便心里暗自替他高兴。
这趟镖走得山高水长,待表哥他们回来已是年关了。托镖的货物安全送到,虽路上有些波折,都妥善解决了。且表哥还给他们都带了礼物回来。她在亭子里抱着小暖炉听丫鬟眉飞色舞地说娘亲姐姐都收到什么什么。最后她觉得烦躁,便让丫鬟先退下。她继续看着书,可是书上的字却一个都读不下去,她不知自己在等着什么,在期待着什么。
然后表哥就来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已长得这么高,穿着整齐干练的衣裳,人也显得精神许多。他拿了个匣子对她道:“给表妹的礼物。”她期盼着不要是跟娘亲他们一样俗气的丝绸手镯之类的物事。
揭开盖子,便看见一个眉眼头发描画得栩栩如生的小人躺在那里。那小人是硬纸所制,脸和身体用画笔勾勒出线条,再涂上颜料抹出颜色艳丽的衣裳。小人的头部和手脚关节处穿了细孔钉入线缀,又连上了细长竹签。素人用手去动那竹签,小人的一只手便扬了起来,像是在跟她打招呼。她又去动下端的那根签子,小人脚又勾了起来,合着手做了个好笑的动作。她觉得好玩,便把签子一起移动起来。那小人就跟着摇头摆尾手舞足蹈。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玩的小玩意。
表哥在旁温言道:“我知你性子喜好与旁人不同,故看见这个小人便想着要给你带回来。希望你喜欢。”
原来在他眼里她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她心里突地有了些莫名的喜悦。她抬头去看他。这个从瘦小男孩长成挺拔少年的男子,正如五年前一般替她仔细拂去积雪,也一般的没带个小笤帚。
暖炉的木炭似乎放得太多了些,烘得她不止手心,连胸口都觉得暖烘烘的。
“我很喜欢。”她朝他绽出一个笑来。
表哥见了她这个笑便愣怔住了。傻气的模样还是跟小时一般无二。她的笑意便更加了一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素人(下)

当晚她做了梦。梦里她和表哥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他们躺在草地上看空中不停闪烁的星星。后来他们都困了,就挨着头沉沉睡去。是亲亲密密毫无间隙的姿势。
她自梦中醒来,心仍砰砰狂跳不止。用手去冰滚烫的脸颊,嘴角却不由向上扬了起来。
但她却不知表哥对她是如何情意。自那次给她礼物后,再看见她,都慌慌地快步离去,像是后面有什么怪物在追赶着他。
这般情形持续到来年的二月。天气仍是寒冷,那早她醒了还赖在床上,就听见丫鬟咋咋呼呼地跑进来道:“表少爷离家出走了!”她顿时便觉得似被重击了般全身无力,脑袋不能思考。缓了会她便问丫鬟原因,丫鬟也说不清楚。她不知何时眼泪已爬了一脸,怎么用力去擦都止不住。她索性不去管,蒙上被子痛快地哭出声来。她本已对未来有了新的憧憬和构想,却在这一夕之间全部崩塌。那些憧憬和构想都以那人为基础描绘堆建,如今那人走了,一切便都成泡影。一切便都成她自作多情。
后来娘亲告诉她那人所做种种便都是为了她。她知道娘亲在借此探寻她的口气,只勉强露出笑脸道要去看书。她听见娘亲在背后长松了口气。
她却回去便病倒了。她乖乖地接过一碗又一碗的药大口咽下,病却不见好转。父亲终于觉察到她的心思,不顾她病着,年底便把她嫁了出去。虽是仓促出嫁,却也帮她选了门好亲事。长乐府的首富万家,她这辈子是吃穿不愁了。
新婚当夜,盖头揭下,面前出现的是张陌生男子的脸。男子见了她这满脸病色,也是吃了一惊的模样。原以为是安平府有名的美人,却娶来个憔悴瘦弱的病秧子。当下便没好气地摔门而去。
她慢慢呼出口气,松开握紧的右手。那里,躺着一根尖利的簪子。
自这夜起,她那名义上的夫君再未踏进她的房门一步。
时间便这样日复一日的流淌过去。她的身体开始渐渐好转起来。婆婆的不满,妾室的挑衅,她一概不予理睬,只关在屋里看一本又一本的书。偶尔累了,拿出那小人让它摆出种种奇怪的姿势。便这样可以渡过整日。
这样过了七八年。一日娘亲来寻她,哭诉父亲走的镖出了问题,需要银子来填补空缺。她宽慰着送走娘亲后,回到屋子独自沉默地坐了许久。
然后拿起胭脂开始梳妆。
她知道自己的这副皮囊有多出众。当晚,她朝不曾正眼看过的夫君展露出魅惑笑颜。那男人果真直了眼睛,进了她的屋子。身体被进入的刹那传来剧痛,她一直崩着的笑脸终于有了一丝坍塌。她蜷起手指收入掌心狠狠掐住提醒自己不要哭出来。男人喘着粗气的呼吸,还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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