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将身子向下翻转,整个便脸庞深深陷入柔软羽枕。
看着我缩头龟般的抗拒模样,洛晋嗤嗤笑了起来。
我暗自恨道,等老子病好了有力气了,定然打得你那张俊脸谁也不能认出。
突然耳边响起急促脚步声,有人急急向洛晋禀告:“圣上,有刺客往寝宫来了!”
洛晋却是悠哉答道:“哦。朕知道了。”
说罢将锦被往我身上盖好:“我马上回来。”
“不必。刺客便在此处。”
我听着这声音,心脏立时便是一紧。
来人,正是凌越。
作者有话要说:
☆、抢人
他说:“我来带新雨走。”
又有纷乱响动往这边来。来人开口,带着疲累的口吻,却是笙轩:“师父,师兄他们在外面还能撑会儿,你抓紧时间把所有的误会解释清楚啊!”说罢又急匆匆向外冲去。
远处隐隐传来刀剑碰撞之声。
眼睛瞬时一阵酸涩。他们实在可以不必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当下我便要强撑了身子坐起,却终是不争气地再次软塌塌垂了下去。
洛晋已经起身下榻。大概是注意到我的动作,又来将被我搅乱的锦被重新掖好。一边手中动作着,一边向凌越道:“若朕不肯呢?”
凌越的声音没有迟疑:“请执剑。”
洛晋笑了,带着和指尖同样冰凉的温度:“也罢。师父当年把凤吟剑独独传授与你,也不知你如今练得如何地步。师兄今日便来讨教几招。”
唤内侍取来长剑,又屏退掉所有不相关之人,洛晋对凌越道:“那么,开始吧。”
耳边传来利剑划破空气的呼啸之声,还有金属激烈撞击的铿锵鸣响。因着眼睛无法睁开,听力倒是敏锐了许多。我听见长剑振荡,发出清脆细鸣。像极了什么动物的叫声。
凤吟剑。在我面前舞了多次的飘逸剑法,原来是这么个名字。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心跳不由地骤停了一下。
到底是谁受了伤?
惊疑不定中,便觉有人向我走近,接着锦被一轻,身子被人伸手抱起。
唇上传来温润触感。
凌越低低道:“对不起。”
“师兄说的没错,我是早先便知道你,也确实在你爹娘出事那晚身处其中,但其中曲折容我向你细细解释一番,可好?”
声音轻颤着,且蒙上了重重的鼻音。
我的心也跟着酸楚起来。感觉到鬓边被不断滑落的液体打湿,我终是微微地点了头。
凌越又在我嘴角浅吻一下,紧紧抱了我向外面走去。
激烈打斗的声音愈加清晰。我听见凌越朗声道:“诸位,人已寻到!”
接着便是清泱四人兴奋的欢呼声。然后有劲风扑向面颊,是凌越携着我向高空跃起。
将脸贴着凌越胸膛,听到他有力沉稳的心跳,我觉得很是安心。
身体的酸疼无力感似乎也减轻不少。眼皮也不再那般沉重。这般试了几次之后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待适应了突涌进视野的日光,第一时间我便抬眼去看头顶那人。锐利干净的轮廓,紧抿的唇角,还有专注坚毅的眼神。
这样的凌越,也许有些我不了解的过去,却绝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之前因着情绪起伏,只觉得受到莫大欺瞒,却着实忽略了好几处疑点。
莫锦程的惊慌表明这些年他的确不知凌越的存在,凌越也在此之前就跟我提起过五岁时便成了孤儿,且他还将姓名改成胡青,是清楚划分了自己与莫家的界线的。
所以他应该不是从莫锦程口中得知我的境况。
那知晓我情况的,少时又和凌越亲近的,便只剩洛晋一人。
且洛晋只说凌越在楚相府出事时在场,并未指明他曾参与其中。他这话本就说得甚有歧义,在当时情境下,我便想当然地曲解为凌越是覆灭相府的其中一员。
洛晋的这个布局确实缜密。先将凌越强行带走,而后以他为饵引我前去莫府。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凌越身世,既搅乱了我的心神,亦在人前让位高权重的莫锦程丢光了老脸,堪称绝妙的一石二鸟。在我表露出对凌越的失望之情时,又再次适时给我当头一棒。
然后我便再没精神反抗,乖乖地跟他回了皇宫。
他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算了个准,将所有细节都考虑地周全完备。然后冷酷地看着我们这些玩偶在他的引线操控下,完美地复制出每个他想要的表情和场景。
他说他想要我,却将我也算计了进去。
他说他想要我,却将我珍之重之的家人尽数诛杀。
这般的洛晋,和凌越截然不同。
凌越的执剑,是为了守护。而洛晋的杀伐,却是想要得到。
为了得到,不惜伤害,甚至毁灭。
暗自思量着,便觉耳边风势渐小。凌越携着我在城郊一处密林中停下。
清泱四人紧随其后也落了地。
许覃院主朗声笑道:“这般大闹皇宫的事迹,着实可跟大哥炫耀一番啊哈哈哈!”
笙轩却将脸凑近了细细看我,然后招手道:“清泽快来,楚姑娘的脸色很是不好。”待清泽上前,就貌似无意地将手悄悄揽上他的肩膀。
我刚刚浮上感动表情的眉眼便瞬时僵了一僵:笙轩你这假公济私的小算盘打得倒是蛮响。
凌越道:“天色已晚,兼着各位都是累极,我们便在此处休息下如何?”
我疑惑道:“就这么席地而坐?”
凌越勾起嘴角:“你看看前方。”
扭了头朝前看去。十步开外,有座孤零零的破庙伫立其中。
我睁大了眼睛去瞧凌越。他亦俯了脸笑道:“没错,正是五年前遇见你的那个庙宇。”说罢,叫上众人,一齐往庙里走去。
清泱细心,先在地上捡了树枝将门口的厚厚蛛网挑落。待进了里堂,虽然相较从前更显破烂不堪,但到底能遮挡些许寒风。
白日的时辰短,刚升起篝火,外头已是漆黑一片。因着之前的拼杀太耗体力,清泱他们乱七八糟地躺在一处很快便呼呼睡了。
我倚在凌越怀中,看他将枯枝填入火堆。
一时间二人都是无话。
最终还是凌越打破了沉默。他将脸抵在我的肩窝,低低对我道:“那晚我确实在莫府中。不过却是受了师兄的拜托来保护你的。师兄拿了你的画像嘱咐道,相府当晚会遭逢变故。只需顾好那女孩,其他一应无需理会。”
“我对朝堂争斗并无兴趣,也不知道楚相其人,且师兄之前对我诸多照顾,这次所托之事也是救人性命的善事,于是我便应承了下来。”
“我刚进了楚府内宅,便见到画像中的女孩,也就是你,衣衫不整地从里屋跑了出来。我跟在你身后,将追逐而来的官兵尽数击退。回头再去寻你,却发现你已进了燃着大火的屋子。”
“想了想,我也跟着钻了进去。重重烟雾中,终于找到失去知觉奄奄一息的你。彼时你的脸颊已被烧伤,情况很是不妙。我急急将你从屋中抱出来,越过众多官兵将你带离相府。正待要替你寻个大夫,就见师兄自暗处现了身形出来。”
“他将你接入怀中,看了你的伤势,接着对我颔首称谢。他说,师弟可先行离去,后事他自会处理妥善。听他如此说,我便当即告退离去。只是转身前还是忍不住看了你一眼,心下只觉得甚是可怜。”
凌越深深叹气:“这便是我第一次见着你的场景。后来与你在一处,我便时常悔恨当时没有出力救出你的父母兄姐。这般想着多了,便觉得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你的家人。所以你问我时,我无力辩解。”
“不救,便是杀。”
“新雨,我虽未杀一人,却也双手沾满鲜血。”
“这般的我,你着实有理由去恨。”
我转了身将他的脸抬起细看。凌越神色凝重,深邃眸子有点点水晕闪烁其中。他说:“你离开之时,我不敢去看。好怕看了之后,便是最后一眼。”
叹口气,抱住他宽阔脊背。我心疼道:“傻瓜。”
之前还说着他聪明,现在看来,可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么。
楚府的变故并不是他所策划,他却将别人的错承担在肩,默默自责了这么多年。
救了我的性命,从不开口提及,也从不向我索求回报。还任着我不时地尖酸揶揄。
当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我抽噎着问他:“你说这是头回见着我。那之后你又是在哪看到我的?”
凌越却忽略掉我的这个问题。他将手贴在我额头,慢慢蹙起浓密双眉:“刚刚还没如此,现在怎么烫成这样?”
说罢又把手移向我的脸颊,脖颈,最后是双手。
他慌张道:“为何全身都是这般烧烫?”
因着慌张,语调就高了些。清泱他们听到响动便起身围了过来。
许覃院主将手搭在我的手腕上,渐渐地,也似凌越一般皱起眉头。
凌越问道:“如何?”
许覃院主把手撤了,却只是摇头不语。
我便想起在昏迷中醒来之时,听到的那番话语。应是出自洛晋唤来替我诊治的太医口中。我还记得其中的几个生涩词语。
积郁内里。无法根治。
凌越抓了他的臂膀正待追问,突然外面传来一道清冷人声。
“把楚新雨交给朕。”
“如果你不想她死的话。”
洛晋站在门外。
鸭青长袍自肋下划出长长裂痕。其中,有斑斑血渍泅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有种古惑仔的即视感(⊙o⊙)…
☆、朝花
洛晋道:“你也察觉到了吧。如今她性命堪虞,要尽快带往宫中救治才是。”
他走近两步,伸出双手:“将她交与我吧。”
清泽上前一步挡住我与凌越:“不必。玉鸣阁自有神药可医。”
洛晋凉薄的笑声响起:“楚新雨的身子已再经不起舟车劳顿。还有,你大可去问问你的师父,可有把握将她治好?”
不必去看许覃院主,刚才他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洛晋继续道:“诸位放心,朕真的只是想救她性命而已。”
我却觉得有些蹊跷。初来京城时,明明还是活蹦乱跳的康健身体,怎地说坏便坏了,且还是坏到如此地步?
于是扭了头对凌越道:“他定是又再设什么圈套。不必理他。”
却在下一刻,胸口剧痛起来。我只觉喉头一甜,便呕出大口鲜血。
怔怔看着被弄脏的衣襟,我下意识地抬了衣袖去擦。
却被人伸手拦住。
凌越拉了我的手,脸色苍白,面上却还带着勉强笑意:“这么擦会连着袖子也弄脏的。待会换件衣服便好。”
“嗯。”边应着,我边靠着凌越艰难站起。
我对众人道,“我想快些回朝花门去。咱们尽快动身罢。”
大家却都垂了头沉默不语。
凌越起身扶住我。我抓住他的手臂道:“凌越,我的那件嫁衣还差两个盘扣便全好了。我们回去之后再跟陈先生要个好日子罢。还有那些请柬,恐怕都要重新再写了。这次我也动笔写几封,只是字迹着实没你的好看,你不要嫌弃就好……”
说着说着自己先慌了起来。忙将凌越的手臂又握紧了些。
自己清楚地意识到,这番话里的平凡小事,恐怕我已经没有时间去一一完成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我终于不再掩饰地大哭起来:“凌越,你带我回朝花门好不好。我想和李婶唠唠嗑……还想吃街口老王家的驴肉烧饼。凌越,我们回朝花门好不好。”
凌越轻抚我的头发,颤抖着答应道:“好的。”
“治好了你的病,我们便回朝花门去。”
说罢勾了我的腿弯将我抱起,然后转了身对清泱四人道:“我和新雨先行一步。诸位可回朝花门耐心等待。”
“我和新雨还欠着大家一顿酒席,等她病好,我们定会回去补上。”
笙轩皱了双眉正待要反对,清泽在旁轻轻拉住他的胳膊。
许覃院主头次换上肃穆表情,郑重道:“那我们便在朝花门等着二位回来。”
凌越欠身道谢,而后抱了我转身出门。
他对洛晋道:“走罢。”
一路之上,三人皆是缄口不语。
凌越怕我再受风寒,便脱了外袍将我严实裹住,只余了眼鼻露在外面。他自己就只着了单薄中衣在风中疾驰。
我担心地问他道:“不冷么?”
他浅浅笑道:“不冷。抱着你呐。”
“不累么?”
“年少学艺时比这累多了。”
他神情轻松不似强装,我便暗自松了口气。
看了紧随其后的洛晋一眼,我对着凌越的耳朵小声道:“凌越,我害怕会再生枝节。”
凌越将我搂紧了些:“莫怕,有我在呢。”
顿了顿又道“离皇宫还有些距离,你若困了便先睡会吧。”
离着皇宫越近,不安的感觉也更加明显。我也着实不忍说出内心所想再给凌越增添烦恼,当下便转了话题道:“凌越,跟我说说你第二次见着我的情景吧。”
“那个啊,”凌越嘴角勾起温暖浅笑,“倒是说来话长呢。”
“那日,我本是提了剑要去报仇的。寻到了地方却被告知仇人已是死了好几年了。一时之间我便失了主意,当下就在偌大园子里漫无目的地闲晃了起来……”
凌越兜兜转转着,就走到了后院一处偏僻的花园里。那园子种满了熙熙攘攘的各色芍药。因着正当花期,姹紫嫣红花团锦簇,打眼一望,很是悦目。
这么一望,便瞧见了在一隅篱垣处很是忙碌的瘦弱身影。
看背影应是个小姑娘。穿了堇色夏衫,长发散散披在肩后。正高举了喷壶,往着长势茂盛的牵牛花上浇水。
小喇叭形状的粉紫花朵儿,在缠绕的藤蔓间迎着初阳盛放开来。偶尔风过,就随着轻轻摇摆,像是吹奏起了什么喜乐的曲子。
倒甚是讨喜。
突然小姑娘起了身,朝右方高兴地挥了挥手。
凌越便看见她的左边侧脸。那上边好大一块烧伤疤痕。
心里咯噔一声。凌越记起,师兄曾给他看过的那幅画像。还有那个躺在他怀中脸被烧伤奄奄一息的女孩。
和眼前这姑娘的脸重叠起来,确是同一人。
她是如何,进了莫府。
长相清俊的少年走了过来,拿出帕子替她细细拭去额头汗珠。和手上的动作一般,语气也是轻柔的:“怎么起得这么早?”
小姑娘眯起眼睛很是乖巧的模样:“想着替牵牛花浇些水呢。好久不曾下雨,怕它们会渴。”
说花会渴。这般新鲜的措辞,凌越倒是头次听到。
那边的少年也是忍俊不禁:“花又不是人,怎会渴呢?”
小姑娘却嘟着嘴不高兴了:“人会渴,花草鱼虫自然也会渴。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是有感觉的呢。况且牵牛花这么勤劳,每日老早地便绽开花朵,我浇点水给它们也算是一种鼓励奖赏啊。”
少年忙哄了道:“好好,是我错啦。我来帮你一起吧。”
姑娘立时又欢喜着神色点了点头。
她一边指挥着少年将篱栏埋得深些,一边跟他说起关于牵牛花的的种种。
她说,此花又名勤娘子,且这牵牛花的由来还有个很是动人的传说。
少年含着笑听了,末了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传说神话的?”
姑娘脆生生回答:“你给我的神怪异志里说的啊。”
“莫塍,你给我打发时间的书,我都翻来覆地看了好多遍,已能记住其中好些个小故事呢。”
原来这少年便是莫塍。凌越想,原来少年便是我从未见面的弟弟。
名唤莫塍的少年听了她如此说,脸上便现出愧疚表情:“新雨,近段日子家里时时有人来访,爹爹常会唤了我去作陪,你一人很是寂寞吧?是我考虑不周……”
姑娘却迅速用指尖掩了莫塍未说完的话。她踮起脚尖飞快在少年的脸颊上啄了一下。然后拉了对方的手道:“莫塍,你已经很好。就像这花儿,无需其他,一点水露已是足够。我也是这样。无需其他,你在我身边就已很好。”
莫塍先是因为那个轻吻而羞得满脸通红,后来又因着她的肺腑言语,眼底便聚了些晶莹的水汽。
趁着姑娘不故意,赶紧拿袖袍草草擦了。而后牵了姑娘的手道:“我已吩咐厨娘做些小点端到你的房里。凉了便不好吃了。”
小姑娘亦摸了肚子笑道:“正好饿了。”
两人便执了喷壶牵着手一同去了。
凌越看着两人渐远的身影,默默念道,新雨。
原来这个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