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我被占了便宜,眼前人却红了脸,搓着手,梗着脖子道:“看你以后还敢这么没大没小,还敢说我不能人道!”
边说着,边梗着脖子溜了。
喂!难道亲个嘴就能证明你能人道了吗喂!
溜到一半这人又折回来,依旧脸撇向一边:“手记得擦药。”
硬邦邦的丢下这五个字,又转身迅速离开。
倒不知师父的轻功这么好呢。
我摸摸左颊硬硬的伤疤,不由失笑:“这样的都能亲下来,口味还真是重啊。”
一日无话。
第二日碰了头他老人家依旧梗着头把脸偏向一方不看我。
我实在是无语:“师父,您着实可以不必这么别扭。我没想让您怎么样。”
……
安静了一会,他呐呐的开口。
“我落枕了。”
我:“……”
顿了顿又开口道:“帮我收拾几件衣服。我要出门一趟。”
师父总会隔几个月便离开一段时间。往返的时间也不定。有时三五天便回,有时是半个月。回来了便拿银子给我家用。于是我便知道他是去挣钱了。只是这钱的来处,我从未问过。过往的经历告诉我,有时候不知道是一件幸事。
于是今日我便也跟以往一样替他收拾衣物。
师父已换回了以前的造型,这样着实顺眼许多。他接了我递过去的包裹,依旧一副目空一切的表情冷酷的看着远方道了一句:“看好宅子,晚上锁好门。“然后冷酷的踏出房门。
因为没注意门槛,一脚绊住,跌了个……
嗯,我可以说是狗吃*吗。
时间依旧不紧不慢的流逝着。转眼便快到夏至。师父这趟门出得时间较往日都长些。算了下已大半个月未归。倒是这段时间长乐府发生了一桩不能不说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案
长乐府接二连三的发生美貌女子被害事件。受害人都是长乐府颇有名气的女子,从大家闺秀到青楼名妓皆有。被发现时脸皆是被划花,衣服也是褴褛不堪。最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是,那破碎衣服底下,是被分割开来又重新拼成人形的身子。
据说连经验老道的张仵作看了现场也没忍住,扶着树吐了个昏天暗地。
受害人一个个增加,官府的破案进度却停滞不前。只知道罪犯针对的是长乐府的美貌女子,其他的例如罪犯是男是女,何种职业,何种目的都一概不知,连是否长乐人氏都有待推敲。
一时人心惶惶。一些有着美貌妻女的人家索性举家迁走。受害者家属整日的守在衙门口哭喊着要个说法。
衙门开始也胡乱抓了几个“疑似犯”。盘查了一番后却都不是。
这无疑让民众更加愤怒。燃了希望又被数次彻底摧毁的老百姓终于砸破了府衙的门冲了进去。平日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只抱了头瑟缩在大堂一角。
这动乱终于惊动了朝廷。皇帝也甚是重视,即时便派了钦差来捉拿凶犯,且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听李婶绘声绘色犹如亲眼所见的描述道:“皇帝说,过了时限若没破案便拿你是问。那钦差听了毫无惧色,只朗声回了三个字道:‘臣领旨。’”。
其实我觉得那钦差脑袋里肯定冒出了无数句比如是不是吃饱了撑得啊干老子屁事又不是老子叫人做的干嘛要老子承担责任这么多人干嘛偏选中老子啊老子不要去啊之类的独白,只无奈那人掌了自己的生杀大权,若真说了,恐怕立时便会被拖出去斩首示众。那多年寒窗苦读的本钱都捞不回来了。于是便索性咬咬牙,做出一派潇洒从容姿态。
京城与长乐府相距甚远,那钦差却在动乱发生后的第十日便赶了过来。我那时手伤已好正在家忙着洗晒夏天要用的竹席,便没机会见着。听闻那钦差只带了个随从,快马从街市飞奔而过。模样看起来倒很是年轻英俊。
我便知道这传闻又有些失真。人家都飞奔而过了,你还能瞅着他的模样?还能具体到年轻英俊?且骑马的便真是钦差了?难道人家胸口衣服上绣了四个大字“我是钦差”么。
于是继续刷席子。
钦差到的这日,出了两件事。一件是秦家姑娘碧蓉失踪,另一件便是离开了一月有余的师父终于回来了。
据说秦父早已花了大把银子请了十几位看家护卫来保护女儿。秦家姑娘也整日待在闺房不曾出门半步。但人居然还是在眼皮子底下失踪了。秦母得知消息的当时便晕了过去。
我听了这个消息并无想法,可见我着实是个凉薄的人。我觉得既然凶手瞄准的是美貌女子,那便是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于是便还是照常作息。
这晚刚要入眠,窗外忽传来重物落地之声。我心突地一跳,立时放轻了手脚下床,顺手拔出发边的一根簪子。门栓发出被推动的轻微响动。我迅速打开屋门,手中簪子刺向那团黑影。
簪子被轻易握住。我便撤了手,抬腿攻向对方肋下三寸处。那黑影却开口了:“呵呵,竟不知我徒弟也有些功夫呢。”
是师父的声音。只是不同于往日,带着浓浓的疲惫与虚弱。我便收了攻势,赶紧上学去扶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手碰之处都是浓稠的液体,带着铁锈的涩味,黑暗中虽看不到。可也能感知到是血。
师父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受伤
把师父扶进房间,让他仰躺床上,再用剪刀小心剪开上衣。伤口很深,可见皮肤下红色的血肉,整个伤口从左胸斜向上到肩膀,离心脏位置只差三分距离。可见对方是想要师父性命的,幸好师父险险避了过去。那伤处一直在流血,转眼便浸湿了身下的床单。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止血。师父放药瓶的柜子我是知道的。拉开柜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药瓶。好容易找到了金疮药和仙鹤草,也不管两种药会不会相冲,都依次洒在伤口上,再用纱布把伤口裹缠起来,其间大概是我的手触碰到了伤口,只见已是昏迷中的师父痛苦地皱了皱眉毛,却是连开口呻*的力气都没有了。
忙活好这一切,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手在不住颤抖。接着腿也一软,便直接滑坐到了地上。眼泪也在一瞬间掉了下来。
从莫府跑出来的第三晚,天空落了大雪。四处寂静无声,只有雪花落在枝头地上发出的簌簌响动。我抱着瑟瑟发抖的身子蹲坐在地,自嘲的想,也不知自己是会先饿死还是先冻死。
大概是一直没有进食的关系,我的眼睛看东西已经有点模糊。当下我还怀疑是不是连神智都有点不清了。
因为我看见这老鼠都没有一只的破庙里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问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在这里?家里人呢?”
“死了。”
显然是没有料到这样的答案,那人顿了顿又道:“那亲戚熟人呢?”
“没有。”
“你没有地方去么?”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新雨。”
这人走过来,仔细地看我的脸。这样唐突的举动便是一般女子也要生气的,何况我脸上的伤疤并不愿别人瞧见。
于是便懊恼地瞪眼看他。只见这人打扮得甚是邋遢,头发只草草绑住撩在身后,衣服也是单薄凌乱。只一双眼睛倒是明净清澈。
他却突地笑了。
他蹲下来看着我道:“你要不要当我的徒弟?”
这人便是师父。五年前把快死的我捡回来,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处。
一开始我并不会家务,常把厨房弄得烟火大起,师父却每每捧着我做的可以咸死人的汤,喝得一脸满足。他说:“不要紧,吃不死人就行。”
细细思来,这五年的日子虽清淡琐碎,却让人温暖安心。
于是渐渐地,那些被火光包围的黑色梦靥便一日少于一日的在梦中出现了。
所以啊,老天爷,如果你正在看着,请你听听我的祈愿。请你不要把他像把我爹娘一样从我身边带走。
请不要掐掉我微薄人生中最后的一缕光。
请让他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
不知是什么时候竟趴着床沿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头顶正被人曲起手指断断续续的敲着。大概是受伤无力的关系,落在头上的栗子并无痛感。我却因着这熟稔的动作酸涩了眼睛。
老天爷,你大概是听着了吧。
抬起脸,映入眼帘的是师父苍白失色的脸。他朝我露出如常微笑:“傻丫头,哭什么。师父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平日看只觉慵懒散漫,现如今只倍觉温暖。
当下我装作不闻,只擦了眼泪便上前去看他的伤处。幸好血已止住,看来昨晚用的药很是有些效果。
师父也顺着我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胸口。
下一秒,这个重伤的人生龙活虎的开始咆哮。
“你竟然脱了我的衣服!”
我很是莫名:“不然我怎么包扎伤口。”
继续咆哮:“你还碰了我的胸?!”
我觉得很无力。只默默拿起剪刀。
这人又一副即将被非礼的惊恐表情道:“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帮你换药拆纱布。”
“……我可以自己来吗?”
我着实不知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扭捏的,不过他目前刚受了伤,倒也没什么力气反抗。只能瞪着眼睛红着脸任我宰割。
这最后两个字似乎有点歧义。
我虽没见过其他男人身体,但也能看得出师父的身材着实不错。精干且没有任何赘肉,即使放松着身体也隐约可见遍布的肌肉。只是身上很是有几道伤口,长短不一,错落分布。
我倒是能理解为什么他房间里备着这么多伤药了。
且在我不知道的时光里,他应是受了再重的伤也只能自己擦药吧。
当下替他裹好伤口,又喂了些温水给他。然后替他掖好被子,嘱他好好休息后,我便挎了小篮子去街上准备买点吃食给师父补补身子。
连环杀人案件给这个小地方带来的影响还是不小的。虽然街口的店铺还在开着,路上的行人却很是寥寥。年轻姑娘更是除了我再无其他。在李叔的档口挑了新鲜的猪肝大骨,又在果子铺买了些作补血用的红枣。我正递了银子过去,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现下长乐治安疏漏,姑娘出行当有人陪伴。“
一个不稳,银子掉落在地。蹦跶了几下,落在身后。
我却不敢转身去捡。
这个声音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变得很是沉稳内敛。
可我却一听便知道是谁。
我以为不会再见的人,终是狭路相逢,相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定情
莫塍十六岁那年的初春,失了母亲。
按礼数我不能前去吊唁,只听爹爹回来说莫塍红了眼睛跪在灵前给来人磕头还礼。少年强忍着未流一滴泪,待人接物虽沉稳周全,手却是一直在不住的发抖。直看得旁人唏嘘不已。
我当下便再也坐不住。是夜便趁着值夜护卫换岗时打开后门溜了出去。
其实我并不知莫府的位置。在街上兜兜转转了几圈便失了方向。因是初春,夜里甚是寒冷。四周一片漆黑,不见一人,只耳边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我终是害怕得蹲在地上小声啜泣出来。
不知何时一双脚停在面前。我抬头便看见一个瘦长的轮廓。
那人问我为何哭泣,声音听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
我说迷路,他又问我要去哪里。听了我说莫府,他在黑暗中低低笑了道:“我认得路,你跟我来吧。”便直接转身先行带路,并不问我是谁,为何要去莫府。
运气当真是极好。遇上了认得莫府的好心人。
到了莫府我却又踟蹰了。深夜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独自出走去敲别家的门,是极不合礼数的。若传了出去,只怕不光是我,爹爹娘亲都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管教无方。
那人似乎看出我的犹豫,招手对我说:“我带你走另条路。”
这另条路却是后门墙角开的一个狗洞。
“这是小狗走的路啊。”
“对啊。”
“没有别的路吗?”
“有啊,大门跟后门。只不过都有人把守。”
也罢。我安慰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立时便曲了腿跪在地上利索钻了过去。身后又传来带路那人低低的笑声,我也不去管。
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
反正今后不会再遇见。
莫府的布局跟我家甚是相似。不一会我便摸到了大厅。只见昏暗烛光下,一个人着了素白麻衣,面朝棺枢跪坐。此时正垂了头不知是睡了还是在思考。
虽是模糊身形,但我看了一眼便知正是莫塍。
我蹑手蹑脚走进去。到他身旁静静跪下。死者为大,先给莫夫人磕头行礼上好香,我再偏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莫塍不知什么时候已抬起头,彼时正讶异的看着我。眼底隐约有流光闪烁。我看着他淤青的额头和肿胀的双眼,心便愈加疼痛起来。安慰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口发不出声来,只能握住他冰凉的右手。
莫塍低下头去看我们交握的双手。
滴答。滴答。
有温暖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这个在人前保持仪容,规矩行着礼节的少年,终是在我面前放肆落泪。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大滴的眼泪不停落下,带着愈加滚烫的温度。
这眼泪太过灼热,烧得我眼睛也酸涩起来。我抬手帮他擦眼泪,颤声道:“莫塍不哭。有我陪着你呐。”
隔了一会,我听见莫塍哑着声开口道:“新雨,为什么我娘亲能那么狠心丢下我走了呢?她明明说过要看着我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还说过孙子的小名要她来定。她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他又道:“娘亲真的有很多缺点。除了食言,还记性不好,总是弄错我的生辰。她也做不出好吃的点心,可还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尝试。”
“只因我说了句想吃她亲手做的而已。”
“可是为什么,就算她有这么多缺点,我还会想下辈子继续做她的儿子呢?“
再也说不下去,莫塍的喉咙发出小声而又隐忍的呜咽。
我只能默默抱住他。
莫塍的身体和双手一样冰冷,且随着抽咽轻微的颤抖着。手下所触的背脊甚是瘦削。想到对方只大了我两岁,却要经受这般打击,双臂便更是用力环住。
哪怕只能温暖你一点点,也想要拼尽全力传达给你。
脑袋里只这么想着,便感觉到莫塍把脸埋进我的肩膀,同时大力回抱住我。
他说:“新雨,你一直都这么陪着我好不好?”
“嗯。”
“等我丁忧三年期满,你便嫁我可好?”
……
“嫁你?”
“便是做我的妻子。”
“嫁了你便不用做女红了吗?”
“不用。”
“嫁了你还会给我捉萤火虫吗?”
“会给你捉很多。”
“嫁了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一生一世都会对你很好很好。”
少年的声音里满含着真挚。我想了想,便拿出新绣的荷包:“姐姐说我的女红有些进步,可以留着以后送给喜欢的人了。我想今日便送给你。”
莫塍接过来看,见是两只戏水的鸳鸯,便看着我笑了。
眼睛微眯,略弯了嘴角,浅浅露出皓白牙齿。当真是好看的要命。
莫塍缓缓托了我的脸颊,手指细细描我的眉眼。
然后他倾身过来,在我额上印上浅吻。
心跳如雷之时,我听见他说:“但求此生能与新雨,相伴到白首,永世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理论
一时间脑内思绪翻涌,回忆如决堤之水纷至沓来。那夜少年印在额头的一个吻,还有相携白首的承诺,每个细节似乎都还鲜活深刻。却抵不过时间捉弄,如今我与那人虽再重逢,今生却已是再无缘相守。
身后人不见我动作,遂弯身拾了银子,行到我跟前递给我道:“姑娘银子掉了。”
我低头慌张接过。
他似是看见我脸上伤疤,拱了手道:“在下唐突姑娘了。”
这句话里掺杂着歉意,还有拘谨。
我不由的抬脸去看。
相较于五年前,脸上轮廓更是锐利许多,浓密飞扬眉毛下依旧是那双深色双眸。长长睫毛垂落下来,更显得深沉静谧。
果然是莫塍。
只是神色陌生。是面对不认识的人时才会有的淡漠神情。
预想的情节被推翻。没有彼此淡淡说声好久不见,也没有拉扯住追问这些年的下落。不是故人久别再重逢,却是相见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