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西宫太后顿时怒色毕现。
“在你心里,我这个生母连东宫那位还不如是吗?她是先帝明媒正娶的皇后,她比我这个生母尊贵,所以你就任由她欺压我,先帝宠幸我一辈子,她就欺压了我一辈子。”
每一次指责都是这样开始,让人头疼,第一个孩子不在自己身边长大,她耿耿于怀那些获罪苟延残喘的年岁,他知道。
夏侯曦静静看着她:“母后,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那你为什么不让宫女说下去?为什么要袒护她?”
“母后,午夜梦回的时候,您难道就不会梦见他吗?”
夏侯曦深深呼吸了一口凉气,声音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西太后目光剧烈一缩,“你说什么?”
“身为您的儿子,我不能说任何事,也不会去伤害您。”
殿内明亮的烛火摇曳,他用手掩着犀利的双眸,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您已经做得够多了,不要再继续了,对她,您就适可而止吧。”
西宫太后冷冷瞅着他,就像瞅着陌生人一样,“今日若是她的儿子,你我母子会变成什么样?”
从他身边慢慢走过去,华丽的凤尾服拖拽在地上,梭梭的细微声音就像摩擦在心境上,“这一切成全了谁?”
一瞬间,狂风呼啸。
只剩下幽幽一句,在这座巍峨宫殿里狂怒。
这一切,成全了谁。
他捂住额头,瞬间天翻地覆。
“皇上——”
张宝公公惊叫一声,吓得脸色大变。
黑暗中……
她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似乎终于寻觅到一点点光亮。
顺着那光亮钻出去,她好像穿过荆棘丛生的林木突然蹦跶出来,站在花园的石子路道上。
艳阳高照,四周一片湖水漪漪,亭台水榭,粉荷淡淡,草木扶苏。
这里好熟悉,就像是——
她正在茫然之际,自己刚刚在凤殿上服毒自尽,怎么突然到了这里?
“喂,哪儿来的叫花子?”
一个紫衣少年带着小侍童大大咧咧拦在石道上,白皙的小脸上,剑眉凤眸,勾魂摄魄的姿态初露端倪。
小侍童也瞪着她,“肯定是来偷吃的,小的这就去叫人来抓他!”</
☆、110。美人不好惹(十一)
叫花子?!
两个小屁孩居然敢喊她叫花子,她再丑也比他们两个好看十倍好吗,臭小子,不想活了!
反正皇上和太后还有那群头疼的妃嫔都不在,她天不怕地不怕,不怕被拆穿了窠!
“找死啊,你们是哪家的小鬼?再叫我一声叫花子,我就用毒药毒懒你们的喉咙,让你们再也说不话来!燔”
话一出口,她微微一愣。
她的声音——
这不是她的声音,这样稚嫩青涩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个小丫头在叽叽喳喳!
对面两个小屁孩愣了一愣,果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还敢笑?!我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
说着,她气赳赳地就去掏袖子,手上动作倏地一滞。
半旧粉红色棉纱下短小的胳膊,手掌也缩小了一倍,这,这还是她吗?
“怎么回事?”
她蓦地抬头瞪着对面的两个小屁孩,“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两个小男孩瞅着神色不正常的她暗自嘀咕起来。
“她不会是疯子吧?”
“穿得差点儿了,长得倒是挺俊俏的!”
那个紫衣少年有模有样地评价道,“小疯子也怪可怜的,要不收回府里当个使唤丫头也行!”
小侍童点了点头。
“有病!”
她嘀咕了一句,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喂!你去哪儿啊?到处乱跑被抓到你就完蛋了!”
身后传来紫衣少年大大咧咧的威胁声,慕千葵陡然一滞顿住脚步,回眸一笑,水溜溜的眼瞳黠光四射,少年一愣,心扑通扑通,仿若听到花开的声音。
淡淡撇了他们一眼,慕千葵依然飒飒地离开了。
好在这园子还是老格局,没什么变化,她熟门熟路地转了弯,很快就找到离开的路了。
紫衣少年带着小侍童偷偷摸摸跟在她后面,然后一直跟着她七弯八拐。
“主子,她好像要去沉雁阁耶?”
小侍童小声嘀咕了一句。
“嘘——”
紫衣少年竖起食指放在嘴上,脑袋里也是满满的疑惑。
“走,咱们偷偷跟上去,看她搞什么鬼!”
慕千葵跑到沉雁阁前停住了脚步,沉雁阁还是沉雁阁,又和记忆里的有点不太一样,好像更加光鲜一点。
夏日的午后,阳光灼热,四周都静悄悄的。
沉雁阁里传来一些零零碎碎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嘀嘀咕咕说话。
不知为何,她没有光明正大地走进去,而是偷偷摸摸地溜到了窗台下。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告诉哥哥,我不会那样做的。”
里面的女人说话细腻如水,十分温柔好听,光听声音就可以猜到对方是位水滴滴的柔媚女子。
“主子,不可以心软啊!”
“梅嫔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他是我的孩子。”
“主子——”
“铃儿,你和我看着他长大,你忍心把他推进火坑吗?”
屋子里是一会儿的沉默。
女子坚决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仿若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铃儿,告诉哥哥,他不是梅嫔的孩子,也不是废太子的孩子,他是我的孩子。”
慕千葵惊愕地捂住嘴巴,转过头却发现那个紫衣少年和小侍童也偷偷摸摸蹲在后面,凤眸灼灼如火燃烧,铁青泛白的脸色仿若在暗示着某个事实。
她慌忙往后躲闪,脚不慎碰翻了窗台下的花盆,哔啵一声也惊动了屋里的人。
“谁在外面——”
侍女的声音急切地传来,慕千葵慌忙跳起来逃跑,可这个时候的她就像个小孩子迈不开双腿,跑也跑不快。
她刚跑到门
口就被紫衣少年拉住,情急之下,她狠狠踩了对方一脚,“你放开我——”
侍女已经追出来,她心急回头,脚下莫名被自己绊了一下,眼前的事情瞬间天翻地覆,地面无限放大,脑袋就硬生往生晒得火辣辣的石阶砸去。
意识瞬间一黑,整个世界坍塌了。
“啊——”
她惊愕地跳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
还是在沉雁阁,只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
豆芽端着热过的粥食进来,这都是第三遍了,也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醒过来。
正在低头琢磨这件事,哪知一抬头就看着床上坐起来的人,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豆芽忽然眼里一亮,捧着食盘差点跳起来。
“主子,你终于醒了!”
眼泪汪汪地冲过来,豆芽激动得一塌糊涂。
慕千葵回忆着刚才的那个真实的梦境,仍然心有余悸,也没豆芽那么高兴和激动,挠了下自己的脖子,气色蔫蔫地问道:“我怎么没死啊?”
她服的是自己研制的毒药,若是没死,那不是毒药毒不死人,成了假冒产品?幸好不是埋进土里后才醒过来,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呢!
豆芽心虚地低下头,咕哝道:“对不起,主子让我帮你拿药,我偷偷给你换了一瓶,用的是主子那个超强蒙汗药。”
她已经做好了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打算,哪知道慕千葵瞪着她,半天没反应。
其实慕千葵也很纠结,一方面豆芽偷偷换药不听她的命令,自作主张的确应该受罚,另一方面恰恰因为豆芽越来越胆大妄为才捡回她这条小命,救命之恩大过天了。
算了,她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先搞清状况再算账吧!
外面雪花飘飞,天地茫茫而清明,她问:“昨晚上的事后来怎么样了我怎么又回来沉雁阁了?”
换句话说,就算没有死,也应该在脏兮兮的地牢里。
豆芽瞅着她,摇头道:“不是昨天晚上,主子已经睡了十天了。”
慕千葵愣了一愣,没想到第一次试验就在自己身上,“这么说,我的超强蒙汗药成功了?”
豆芽点了点头。
慕千葵这才终于找回重点,“十天?那宁采女中毒一事呢?”
豆芽垂着脑袋,“多亏了小侯爷逼出下毒的贾昭仪,才让主子能够洗刷冤屈,脱离了危险。”
慕千葵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豆芽转过头来,把小米粥塞到她手里,似乎有些生气。
“小侯爷去凤殿救下您,也是小侯爷送主子回来的,主子若是死了,小侯爷才是真正伤心的那个人。”
慕千葵舀了一口粥放进嘴里,“是你通知他的吧?”
她从来不喜欢小侯爷送来的东西,那晚却选了那套淡黄色缠枝莲纹的衣裙,其中的不寻常,想必豆芽也察觉出来了。
豆芽咬了咬嘴唇,“是奴婢做的,主子若是生气,想赶我离开,哪怕再也不愿见到我,奴婢也不后悔的!”
慕千葵抬眸深深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谢谢你,豆芽。”
豆芽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家的主子。
慕千葵早已移开视线,低头满满舀碗里的粥水。
“你不是有法子通知他吗?替我转告一声,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豆芽喜出望外,忙问道:“主子,你终于不讨厌小侯爷了?”
慕千葵抬头,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他了?”
“可是我每次一提到他,你就气冲冲的——”
慕千葵理所当然道:“都说男女授受不亲,自然是避讳不能提他,咱们都入了宫,你还指望他做什么?”
“我看小侯爷可不是这么想的。”
豆芽撇了撇嘴角,小声嘀咕了一句。
慕千葵没有听到,脑子里盘旋着另
外一件事,“豆芽,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有没有进过宫啊?”
豆芽挠了挠脑袋,“这个……我也记不清了,那个时候我也小,什么也不懂。主子你那会儿又不得宠,小侯爷老和大小姐一块儿,大小姐应该是进过宫的。”
慕千葵瞪着她。
“那我小时候有没有受过什么伤,比如脑袋碰到石头之类的?”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好像那里真的隐隐约约在疼一样。
豆芽瞧着她不像说笑的样子,仔细回想了一会儿。
☆、111。天生丽质难自弃(一)
“这种事情好像很多吧?”
从小磕磕绊绊的事情太多了,豆芽一时也想不起她具体指的是哪件事。
最后慕千葵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事情,“我有没有失忆过?窠”
豆芽嘀嘀咕咕道:“这个嘛,你以前脑袋是伤过的,反正你还记得豆芽。燔”
慕千葵一阵沉默,半晌没有说话,这次死里逃生,她捡回一条命,好像的确还想起一些被彻底遗忘的事情。
手习惯性地摸了摸枕头底下,倏地一空,她猛地想起来,那契约纸已经被她还给夏侯曦了!
这下连最后的杀手锏都没有了!
啊~~苍天啊~~~太糟糕了吧!
豆芽瞅着她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眼里的光芒渐渐变成无奈,小心翼翼问道:“主子,你还好吧?”
“一点也不好。”
慕千葵愁眉苦脸,忽然眼睛扫到墙角挂的银鼠皮披风,眼睛骤然睁圆了,忙不迭伸出手指,抑制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
“这披风怎么回来了?”
豆芽恍然地点了点头,“哦,淑妃娘娘让人送回来了。”
“她让人送回来的?她会这么好心?”
慕千葵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完全不相信这回事,那天她可是把谢淑妃阴险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女人绝对比贾昭仪要恶毒上百倍!
想到这里,她不由问起贾昭仪,“皇上是怎么处置贾昭仪的?”
她很好奇,夏侯曦会如何对待他喜欢的这个女人,秉公处理亦或是包藏私心。
豆芽瞅着她忿忿不平的脸色,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贾昭仪死了。”
慕千葵愣了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诧异道:“死了?”
“嗯,连尸体都草草裹了,还是皇上仁慈,将尸体送出去交给她兄长葬了。”
如此下场,也的确是凄凉。
不过她一点也同情这女人,倒是可惜那粒救命的天山雪莲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她这是咎由自取。”
“其实不是因为这个。”
豆芽左右看了看四周,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贾昭仪是在司刑房的地牢里死掉的,据说是东宫太后去看过她,贾昭仪去冷宫查了先太子的死,大概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先太子的死?
这点倒是她没有想到的,贾昭仪居然还有这份心思?
可是先太子是东宫太后的亲儿子,贾昭仪查这件事没有人在背后支持肯定是做不到的,如今东窗事发,东宫太后来杀人灭口?
似乎有很多事情已经渐渐浮出水面,只是又被掐断了。
不过有点她想明白了,难怪夏侯曦这次下狠心处理贾昭仪了,这就是所谓的最无情是帝王爱,涉及到那天下独尊的皇位,任何人都没有情面。
连贾昭仪都沦落到这个下场,那她呢?会不会更惨呢?
心里一阵发怵,缩了缩脖子,慕千葵盯着豆芽,似乎是为了平息她的不相信,对方郑重地点头。
这时胭脂的声音从外面隐隐传来,似带着试探的疑虑:“豆芽妹妹,主子可是醒过来了?”
慕千葵连忙把碗塞给豆芽,对她摇了摇头,抓起被子躺下来。
豆芽见状,便明白她的意思。
“胭脂姐姐,没呢,主子还在睡着。”
说完,豆芽把碗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走出去。
不过一会热,外面两人的说话声就慢慢出去了。
慕千葵倏地松了一口气,死里逃生后,她似乎变得胆小了,让她一下子猝不及防地去面对夏侯曦,说不定会被识破的。
那梦里冰冷的凤眸,仍然让她背后生寒。
又睡了一天一夜,她实在饿得慌,豆芽端进来的东西又不能吃太多,不然就会被胭脂和水粉发现端倪,最后她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实在憋不住了。
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桌边大摇大摆地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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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芽掀帘进来时,胭脂就站在旁边,两个人看到大吃大喝的主子,嘴巴都快掉在地上。
如此一来,整个后宫里都知道慕美人又活过来了。
翌日去东宫和西宫请安,妃嫔看她的眼神分明掺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笑意,就好像都看见过她坐在桌边狼吞虎咽一样。
东宫太后满脸笑容,眼神比以往更加冰冷了,戴满珠宝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目光就像在她脸上一下一下凌迟,话里更是有话,“慕美人天姿国色,就凭这楚楚动人的样子,的确是有倾国倾城的本事。”
慕千葵颤抖着小心脏,脸上的笑容都快绷僵了。
下一秒,东宫太后收回了手,目光移开去,话锋一转,声音也骤然冷了几分,“不过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太尽善尽美,连老天都要嫉妒,就势必会早早夺去的。”
慕千葵垂着脑袋,不敢吱声。
大约是见识过她放肆的样子,这俯首做小的姿态并不能像过去那样让东宫太后心情舒畅一些。
就任性一次,结果居然带来无穷无尽的负面影响。
慕千葵从东宫出来,那是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把当时那个冲动的自己拽出来狠狠踹两脚。
没错,冲动就是魔鬼。
但是到了西宫那边,又是另一番景象。
西宫总是其乐融融的样子,尤其是夏侯曦也在这里,其他妃嫔都有跃跃欲试的冲动劲,无数只小眼睛在眨着闪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