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终究没忍住。
白瓷茶盏应声破碎,无数残片泛着森冷的寒芒。
裴凤环及凌雪宫的宫女太监都呆呆地看着我,我揉揉膝盖,走到她跟前。“她是丫鬟又怎样?起码她善良单纯,不会仗势欺人,我和五殿下皆信赖她可心她。你是宠妃又怎样?心狠手辣,心胸狭隘,假公济私,这些宫女太监有几人是真心对你!你以色侍人又能高贵到哪里去?我也告诉你,不要无缘无故总牵扯到我父兄!他们再入不得你的眼,五殿下终究娶了他们的女儿妹妹,国将朝臣岂是你一个后宫嫔妃能擅自妄议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我拉起银雀走出凌雪宫,裴凤环已气得手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估计第一次吃瘪。
“呼……”我深呼口气,白雾遇到冷空气在眼前萦绕。当时嘴上过隐痛快,接下来则担心会受到怎样不堪的报复。
意气用事不可取。
若沈倾尘欲为其姨母出气,我会否再受家法?
“娘娘。”银雀双眼如弯月,含着泪花,“奴婢果真没看错您!”
“……”这话让她说的,我无声苦笑。“我不是全为你,她有心针对我……唉,不说这些了,该想想回去怎么跟你家五殿下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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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崇和王府已是晚上,沈倾尘果然早已回来。我饥肠辘辘,又出一身汗,旧伤复发新伤又添,委实难受,便先沐浴吃饭。
外面雪停月升,银雀给我涂药时一直在耳边嘀嘀咕咕。我踌躇半晌还是决定去书房跟沈倾尘言明今日的事,等德妃添油加醋地告状,还不如我自己先坦白,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愿不要连累其他无辜之人。
还未走出门,缅玉则跑了进来,“娘娘,娘娘,您今日去哪儿了?怎地才回来?”
我接住他,笑颜回答,“今日去宫里请安了,宫里娘娘多,我得逐个拜见不是。”
他点头,眨巴着大眼睛,“那您见到皇爷爷了?”
“是啊,他还问起了你呢。”
他眼睛登时灿亮,宛若星辰,“真的?”接着,神色又黯淡下去,“可是上次他抱了月曜哥哥和月晰弟弟,没有抱我。”
“哦?为何?是不是缅玉淘气惹他不高兴?”
他摇头,“不是的,缅玉每次进宫都很守规矩,只不过我不是正室嫡子,宫宴时没资格坐在皇爷爷身边,他看不到我。”
我心口陡然一颤,将他拉进怀里,低声安慰,“缅玉莫要难过,你们都是皇家子孙,皇爷爷自然也很喜欢你。他只是每日政务繁重,无法对每个人都亲近。待你长大些,学好课业,像你爹爹那样出类拔萃,他自然会多注意你的。”
我不知道自己这番言论是对是错,但起码能制定一个远期目标,给他一些希望。
皇家的等级规矩害人不浅,同样是皇室孙子,却要分嫡庶,不同身份给予不同对待。
愚昧!
“见过娘娘。”
我抬头,恍然发现钱皓月也在门口,便赶紧放开缅玉,“三妹妹,快进来吧。”
她盈盈一拜,“缅玉顽劣,失了规矩,娘娘莫怪。”
我苦笑,“孩童天性,莫要以大人的标准来束缚他们。”
钱皓月抬头直视我,一贯地心事重重,“娘娘,您可知在妾身生下缅玉后,殿下就从未进过妾身寝房?即便以前去过…也是因为我怀着缅玉……”
听她此言,我示意银雀领着缅玉去外间玩儿,才重新打量钱皓月。
她神情凄婉,眼底的孤寂与爱慕交织成一种浓浓的悲伤,让人心生怜悯。
我诧异万分,不曾想到她会有这番话,也不曾想到她肯和我吐露心底的幽怨和哀凉。
但我心知她自然不是因为短短几日就将我当成知己,而是她了解我有所谓的宽容和大度,在跟我诉苦,使我同情心泛滥。
更令我不解的是,既然她不得宠怎会育有沈倾尘唯一的子嗣?便是正得宠的吕非烟也是膝下空无啊。而他为何在钱皓月生了缅玉后,就不曾去她那里?
雨露均沾,是皇家一贯奉行的原则吧。
表面上看,我觉得沈倾尘除了经常让二夫人吕非烟不离左右外,对其他几位夫人的态度都差不多,没想到他已经那么久都没留宿过钱皓月那里。
如此看来我并非是唯一一个受冷落的,当然这种相同境遇中,我和钱皓月的心态是大不相同。
“他的目光太远,总是瞧不见身边的我,他重情重义,却也一直将我拒而远之,无视我的一片真心……”她眼神空洞无神。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她的真正意思,但眼下我不太理解她此番话内含有多少她和沈倾尘之间的感情纠葛,“钱皓月,有时候,女人在男人心里掉价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你太在意他。女人的生活里不该只有男人,也不该全都是男人。”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劝诫的话。
我承认,做为千润国最惊才绝艳的皇子,沈倾尘拥有吸引无数女子的资本。
可一个真正优秀的男人,值得人们敬佩称赞的男人,不是他身边有多少女人,而是有那么一个女人,为他拒绝过无数男人。
如果一个男人有钱有势又有貌,身上凝聚所有优越条件,若他花心博爱,那么在我心里则一文不值;假如阿锦不是大将军的儿子,也没有俊美容颜,他在我心里却依旧是最完美最不可替代的,因为他自始至终未曾多看过别的女人一眼,不爱便不招惹。
钱皓月目光轻移,深深地看着我,纵然极力掩饰,语气中也不免带上几分意外,“没想到你竟真是如此看得开,如此雍容大度。你的确与众不同,难怪他这么快便对你有所改观。”她捋捋胸前的长发,“呵呵,你知道吗?他今日回来便告知全府,日后王府一切内务皆由你做主操持。”
我吟吟嗤笑,“这只代表他找到一个较为满意的管家婆,并不代表我们之间隔阂会消失。掌管王府内务本就是王妃的职责,不是吗?”深呼吸,我劝慰她,“如果想活得痛快些,就莫要将自己的目光盯在一处,只要你肯放开眼睛,便会发现很多不同的风景。”
她苦笑,“娘娘,妾身心小,如今装得一人,就装不下其他的事和人。”
我无奈摇头,此刻能想到最让人叹息的事就是:雪花落在手里,飞蛾扑在火里,女人困在情里。个个都是自寻烦恼。
放弃劝说这个被困在爱情死角的女人,我轻叹,“既然放不开,那么就想尽办法紧紧抓牢吧,兀自苦苦哀叹是无济于事的。机会不会空等着谁,需要自己去创造。”
我发誓没有挑唆这群女人明目张胆争宠而自己在这里隔山观虎斗的意思,只单纯感叹这场地位不等的爱恋竟是造就了一个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可那始作俑者的男人却理所当然地做着施予者,根本不配拥有爱。
这夜,我没有等来责骂,而是当了一回心理医生。心中无端烦闷,我没有主动去找沈倾尘领罚。
银雀耷拉着嘴角帮我铺床,“别的夫人老早便煮粥炖汤地给殿下送去,您倒好,同情起别人来不说,还将人往殿下怀里推。”
我不置可否,他若有心,不推也照样美人在怀;他若无心,别人推也推不进去。
男尊女卑的封建制度下,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合法,你又能指望哪个男人坚贞不渝洁身自爱呢。
可我看得出,沈倾尘虽然身边不缺软玉温香,但他却不爱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样的人,要么只爱江山不爱美人;要么心中早已有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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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倾尘自皇宫回来两三日一直呆在书房里,半步未曾踏出过,据说遇到些棘手事。
秦凝霜也不知去向,除了四夫人偶尔闹腾闹腾,以及五夫人四处闲言碎语外,府里还算清静。这都是银雀念叨给我听的。
“娘娘,这是奴婢做的银耳粥,您端去给殿下送去吧。”银雀嘟嘴说,眼含坚定。
我放下手里的帐目册,捏捏眼角,“银雀,我现下也成了忙人,王爷不差咱们这一碗。”他那几位夫人顿顿皆送。
她气愤,“您是王妃,能和她们一样吗?”
我扒拉扒拉算盘,“你替我送过去吧。诶银雀,每至年关府里用度怎会剧增如此多?”
银雀彻底跳脚,“我送跟您送能是一回事吗?您别岔开话行不行啊娘娘!那些不是最重要的,自打您嫁过来,殿下至今还未留过正院念和居呢!”
她生气的模样十分可爱,我哈哈大笑,指指案台上的帐目册,“银雀,我嫁进来的作用是这个。”我带伤上工也很不容易呢。
沈倾尘没来我这里过夜就对了,他若来,反而是我的烦恼。
银雀气得小嘴发抖,恨铁不成钢地瞧我一眼,而后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十二月十五,年关愈近,思亲之情愈浓烈。
利用几日时间已将府里帐目整理清楚,我罩上裘毛披风出门散步。
独自走到前院,吃一堑长一智地绕开梅花园。院内石雕假山上已经落满积雪,遮盖了原样,左侧是一通玉石亭廊,叫做栖凤阁,已被下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信步走去,刚绕过假山,便隐隐听到有人说话。
其中一个是沈倾尘的声音,另一个男声不认识。吸引我的不是这两个人为何在此冰天雪地里谈话,而是他们谈话的内容。
大致之意就是今年冬寒严峻,棉花产量不及往年一半,驻地将士的冬衣早已不能避寒,若要平安过冬,必须紧急赶制冬衣。
原来皇上那天召集诸位皇子谈紧急政务,就是这件事。
我心口顿寒,阿锦气我坚持领旨成婚,一直不肯给我写书信,没想到他竟是遇到如此窘困之事。
怎么办?阿爹和阿锦现在的境况会不会很艰苦?
冬衣,冬衣……
“什么人?出来!”
一声历喝突然传来,我惊慌失措,刚刚满心是对阿爹和阿锦的担忧,居然不小心成了偷听鬼。
“殿下,是妾身,咝……”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功夫,栖凤阁那端出现了五夫人赵念慈的声音。
“原来是念慈,可有摔伤?快快起来。”沈倾尘语气瞬间放柔。
我缩在假山角落里,暗自庆幸,刚好能看到他们那边。
“多谢殿下,妾身只扭到手腕而已,不碍事。”赵念慈语态娇柔妩媚。
“天气寒冷,念慈若无甚要紧事莫要出来受冻,摔坏了身子可不好。”他依旧那副温润尔雅,谦谦君子的表情。话语体贴柔软,眼底乃是一片淡漠与凛然。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虚情假意吧。
“殿下整日公务繁忙,妾身思念您,又不敢贸然打扰,妾身已经熬制了人参汤,殿下今晚可否过来尝尝。”赵念慈面若桃花的央着。
沈倾尘微眯狭长凤眸,端地一派勾魂摄魄的模样,“好,下次这种小事无需亲自来,让下人来传话即可,你且先回房暖暖。”
他长身玉立,右手始终拢在袖口内,目送面含惊喜的赵念慈离开,背对着我的双眸里不知是怎样的神情。
“你也出来吧,王妃。”他说。
我无奈苦笑,方才显然是庆幸过早了。
拍拍裙摆,我缓缓走出,待在他身侧站定,不想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问他,“御寒冬衣可有眉目?”
他略挑眉,“我以为你一心只想做好王府当家主母,原来王妃也关心政事?”
“我只关心父兄。”我的声音竟可以如此平静清冷。
他眸光稍渐悠远,仿佛能洞悉别人心底最深处,“昨儿个母妃遣人来传话,说是口疮已然痊愈,你的法子甚为好用。”
明白他在转移话题,不愿与我谈论政事,我拢拢披风,“雕虫小技而已。”
“银雀说你喜欢看医书。”他清魅的凤眸里带着丝丝探寻和莫名兴味,将一贯的淡漠掩盖,更显纯良。
我在府里的一举一动他皆了如指掌,这点我不稀奇,毕竟这里是崇和王府。
如今想来,他离开那十日何尝不是对我为人处事的观望,不然哪会一回来就允许我这个外人掌管王府内务。
我淡淡扬起一抹笑,意兴阑珊,“谈不上喜欢,有些兴趣而已。”其实纯属职业习惯。
“你提议的食疗法颇为新奇,王妃以往师承何人?”
我不会认为他突然对我感兴趣才发问,因为此时他眼底的探寻参杂了些许猜疑。
吹吹袖口上的雪,我漫不经心道:“如果殿下想增加对我的了解,咱们可以回房坐在火盆旁,边喝茶边深入详谈,殿下意下如何?”
我能将所有天家礼仪规矩做到有板有眼,却从不会让那些繁复规矩约束了自己的心。他想试探我,奈何我骨子里可不是封建女人。
果然,他先愣后笑,“不愧是明珠郡主,率性直爽。”
他身着青色锦袍,白皙脸颊细腻如玉,清透似冰。嗓音慵懒含笑,潜藏着漫不经心的淡漠,模样着实摄人心魂。
“殿下,多去去三夫人那里吧,她很寂寞。”既然纳了人家,就该负起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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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将至除夕,府里如今很忙,有时我整日都得呆在帐房里。新年要给各房分配衣料首饰,四夫人徐腊梅那里总起毛乍刺,今儿个嫌分得的锦料次,明儿个说我偏心三夫人分的营养品多。
“娘娘,您倒是对管内务很上心嘛。”银雀如是说。
我放下笔,搓搓手,“我想做的事情做不了,还能怎样。”满心都是御寒冬衣的事情,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干着急。
那日在栖凤阁处和沈倾尘分开后,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他天天早出晚归,我二人根本碰不到面。
银雀筋鼻子道:“殿下前儿个晚上去五夫人那里了,人家嘴甜会扮娇,又懂得讨好殿下。您怎地对这些事一点也不上心呢!对男人跟对孩子一样,得需要软言细语的诱……”
我噗嗤笑出声,“丫头,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倒是教起我来了。”沈倾尘终究是没接纳我的建议去抚慰钱皓月。
她羞愤不已,气鼓鼓地嗔我,“唉哟!真不知您心里如何想的。对了,瞧奴婢这记性,娘娘,您的陪嫁侍卫回来了。”
听闻璃澜回来的消息,我双眼晶亮,自动忽略她口中陪嫁侍卫的好笑称呼,“真的?他在哪里?”
“在正院呢。”
我顾不得端庄形象,急急忙忙地往外跑,险些被裙摆绊倒。
“娘娘,您慢些!若是您对殿下也这般上心,哪里还会如此形单影只。”身后是银雀抱怨的声音,丝毫不影响我的好心情。
眼前的少年身形颀长俊挺,依旧黑衣墨发,但因为皮肤白皙,俊美的容颜看起来便份外鲜明耀眼。
璃澜已然习惯我的友好式拥抱,好看双眸里亦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这些日子可好?”
我喜笑颜开地点头,“好,只是十分想念你!还好这两年里我已经习惯你动不动就突然消失一阵子的情况。”我依然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在我心里,璃澜是我的朋友,也是亲人,他的一切行动皆是自由的。那所谓贴身侍卫是他自己封的,理由是报答我对他的救命之恩。
“你好像清减了些?”他本就性情内敛,此时又皱着眉,倒显得老气横秋的。
我笑着打哈哈,“怎么会,如今我掌管王府内务,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首先拿进自己屋里。”
不能跟他说他不在这段时间里我的惨痛遭遇,否则他也许会找到秦凝霜拔剑相向。我们相处虽然只有两年,但拜前世就懂手语和唇语所赐,我是唯一一个跟他交流无障碍的人,加上我喜欢总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