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个我,顶替了她肖想已久的位置。
梅花园是王府的禁地,沈倾尘亲生母妃裴凤鸾非常喜爱梅花,那梅花园是她生前最流连的地方。银雀言辞闪烁,委婉表达出裴凤鸾活着时并不受宠,位分不高,临终前都是生活在王府,等等。
爱慕表哥,王府禁地,如此两个条件的存在,便给了秦凝霜对我发泄怨恨的借口。眼下终于明白我从梅花园出来时,那些婢女为何是那般怪异表情。
还好璃澜不在,若他知道我稀里糊涂地负伤,非得找秦凝霜麻烦不可。
大婚第三日,本该是进宫请安奉茶和归宁回门的日子,阿爹已经带兵启程回驻地,我不用担心。可进宫请安哪是我随意说个理由就能推脱的,弄不好会惹怒龙颜掉脑袋。况且沈倾尘不在,难道要我自己去?
今儿是个好天气,阳光映白雪,洁亮耀眼。
清晨,几个婢女帮我洗漱更衣,刚吃了汤药,银雀就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脸蛋冻得像红苹果,“娘娘,您这几日不用进宫了,皇上和皇后还赏赐了些塞外牦牛骨呢,说是奉茶日子推延。”
我趴在床上,心下百转千回,随即淡淡地睨向她,“银雀,牦牛骨是强筋健骨的……”
皇上赏了牦牛骨,又推延我进宫请安的日子,那么肯定认为我是伤筋动骨,而他为何会这样认为?我受伤的事他从何而知?
银雀是个机灵丫头,我话不需说得太露,她再怎么可我的心,也是崇和王府的人,彼此留有一点颜面方为智举。
果然,她闷闷低下头,嗫嚅着,“昨日事发后奴婢便让墨寒去郊外禀告殿下,可殿下……可殿下……”
“可沈倾尘除了告诉皇上我自己不小心扭伤脚踝无法按时进宫请安外,什么态度也没表示。”我冷清的叙述着。
他此举明摆着是袒护自家表妹,我受伤则是活该。
银雀睁大眼,“啊,对对,娘娘您真厉害,居然猜得丝毫不差!”突然意识到什么,她连忙摆手道:“娘娘,您千万莫要误会啊,殿下绝对不是不关心您,他也说了要娘娘好生修养,一切用度皆不可怠慢,日后定不会再由着表小姐胡闹!他还说……还说娘娘温和贤良,很有当家主母心胸。唉,好吧好吧,您莫要用那样的眼神瞧着奴婢了,最后那一句是奴婢自己加上的……唉,作孽哟。”
遣退所有人,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放空脑袋,不去想念阿锦,阿爹,璃澜,玉麟,玉麒和元修等等。
可我却十分想念他们。
突然静谧的空气让我愈发呼吸无力,孤寂感翻搅着心房,暖台上的火盆怎么也暖不到我的心。
秦凝霜自打对我施行后便不曾出现,几位夫人偶尔过来请安,随意客套几句就走,实际是想看看我这个明珠郡主是否真的打算忍气吞声,倒是愈发不忌讳我王府正妃的身份了,我在这里像一个可有可无的闲人。
负伤第六日,我的表姐,本朝六王妃柳惜影来府探望。
她身着玫粉色衣裙,细腰以云锦腰带紧束,不盈一握,更显窈窕。发间戴着金步摇,流苏映得面若芙蓉,一双凤眼媚意天成,端地一副皇亲贵妇模样。
银雀收了礼单,便屏退一众丫鬟侍女,过来扶我侧躺在软塌上。
柳惜影在塌旁落座,亲厚地抚上我手问道:“脚踝可有好些?怎地如此大意?”
我假意动动脚,淡淡笑着,“好些了,你该晓得我有时走路不喜欢抬头。”
柳惜影掩唇而笑,“所以锦表哥总说你是在低头捡银子。”
我稍窘,阿锦确实说我低头发呆的样子像捡银子。
“早几日便想着过来瞧瞧你的,可我家六殿下去了祁南办公务,将将回来。诶?你们五殿下还未回府?”她说。
我蹙眉,“五殿下在京郊办差,尚未回府。”事实上,沈倾尘自打成亲那夜走后就一直未归。
柳惜影疑声道:“在京郊办差?我家六殿下说今早还在宫里瞧见他了,明明是一起出宫回府的。”她抿抿唇,凑近我低声耳语,“表妹,咱们是自家人,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既然他宠着那个时刻带在身边的妾室,你便更要坐稳嫡室正妃的位置,万不能什么都挣不到!”
我明白她的忠告里蕴含了多少封建朝代女子的无奈与幽怨,但我无心于此,只好转移话题,“你怎地还称我为表妹?”
她错愕须臾,继而佯怒道:“你本就比我小三个月呢。”
我继续打趣她,“谁让你嫁得是六殿下呢,六弟妹。”
她又羞又气地欲捶我,我则示意自己是个伤患,且碍于身侧还有婢女,她便只得仪态得体地笑闹了一会。
银雀给我的益肤膏果然效果奇佳,待负伤七日后,我的皮肤已经开始结痂,也能下地行走片刻。
以往我要么游山玩水到处走,要么窝在阿锦的营帐里给他出谋划策,如今这样闲赋在家,真真是无聊寂寞的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王府正院离书房很近,我见门外有侍卫守着便没进去,书房重地定然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正打算绕过去,身后传来银雀咋咋唬唬的声音,“哎哟娘娘诶,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怎地也不罩一件披风,您伤口还未痊愈,若再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我无奈摇头,心里却很暖,“银雀,你太大惊小怪了,我只是闲着无事出来转转而已。”整个崇和王府里,也就她全心全意当我是个王妃。
银雀递给我一个暖手炉,“娘娘可是想看些书籍?我去殿下书房给您找些来,以便您解闷。”
袅袅茶雾升腾而起,氤氲雾气笼罩着银雀的娇俏身影,我翻翻她搬来的一摞厚重书籍,饶有兴致地看着。
这些都是沈倾尘的书籍,未曾想到他那样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人,看书范围却是很广,除了诗词歌赋、人物传记,居然还有占卜星象和医书。
银雀将茶端过来,“殿下闲暇时就喜欢端着书看,两年前又突然对医书颇感兴趣。奴婢识字不多,真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哪有听戏有趣。”
我随意留下几册,将其余的让她送回书房。
“娘娘也喜欢看医书?”她探寻般问道。
轻抿口淡茶,我漫不经心地回答,“称不上喜欢,只是我看不懂那些诗词。”
她略嗔,“娘娘太谦虚了,您是名门闺秀,本朝的明珠郡主,怎么可能不会吟诗作赋?”
我:“……”现实总是让人很没面子。
说话间,门外是墨寒的通禀声,把银雀唤了出去。
我翻阅着手中《易经针法》,细细研读。
“娘娘,娘娘,殿下后日便会回来了!此次顺利完成前阵子积压的公务,皇上又要嘉赏呢!呵呵,咱们殿下如今正得圣宠,日后必成大事!”银雀咧着嘴嚷嚷,笑得眉飞色舞,连基本礼仪也不顾。
我若有所思地抬头,“哦?他不是与二夫人去郊外别院过生辰了吗?”
银雀瞬间收回笑容,唇角下弯,略微自责地说:“生辰只有一天嘛,奴婢这张嘴总是坏事,有话藏不住。娘娘,您宅心仁厚,千万莫与殿下计较,他们这些日子真的是在办公务。”
冷笑溢于心底,我悻悻然放下书册,没有再说什么。
皇子大婚是要免朝七日的,我们大婚之际,他却急于办之前积压的公务,如此既能避开我,又能得一个勤政无私的好名声,其心明朗可见,我不是傻瓜。
“娘娘,宫里制衣司已经将您的新衣做成呈回来了,您明日可要穿得俊俊的进宫。”银雀眼底干净犹如孩子般纯真,除了对自家殿下盲目崇拜外,便是喜欢在我们中间做和事佬。
我伸手摸摸脸,此等容颜穿什么都不会成为绝世美人,何必徒劳,以色侍君又怎能敌得过美人迟暮!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况且,我从不曾希望得到沈倾尘的眸光追逐,我们彼此无情无爱,相敬如宾才是上策。
养伤期间,我天天见的除了银雀和几个随侍婢女外,还有王府世子沈缅玉。
他每日午膳时都会避开三夫人,偷偷跑来正院,央着我给他雕刻一些新鲜玩意儿。
自打受刑负伤,我一直在寝房独自用膳,刚好给小家伙以可乘之机。
“今日你娘亲又给你安排了很多课业?”我将用胡萝卜雕好的小飞机递给他。
这些小物件能得到缅玉欢心,还要多亏我有一双曾握手术刀的巧手,以前是切人皮和缝人皮,现在只能做些小副业了。
两年前,我和阿锦在边境驻地救下璃澜,那时他满身是血,肚皮裂着大口子,几根肠子都露了出来。
阿锦认为他必死无疑,然而曾经做为一个外科医生,我倔强地不允许他死在我面前。
医疗条件落后而简陋,我却生生把他的肚皮缝好,连有麻醉作用的草药也没给他服用。最初他因为伤口创面大而感染,发烧且昏迷三天三夜,我没有异能,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他可以挺过去。
事实证明,他的醒来就是我的成功。
那是我第一次在古代完成手术,不得不说璃澜命很大。自此,爹爹和阿锦终于明白我平时为何极喜欢收集匕首刀具和银针镊子,以及动物肌腱、动脉、肌肉条或丝绸、羊肠线等。(后面这些东西均可以制成医用缝合线,且可以吸收入皮肤,不需拆线。)
缅玉喜悦地捧着飞机,“娘亲整日要我背书和练功,昨日的书还未抄完,稍后定是又要受罚的。娘娘,这个又叫做什么?有些像信鸽。”
我揉揉他发髻,“你且当它是信鸽吧。”
真不明白钱皓月为何对缅玉如此严厉,望子成龙之心虽可理解,也不至于让孩子太辛苦,连玩耍的时间都不给。缅玉不是嫡子却是长子,沈倾尘自然会对他喜爱有加,钱皓月着实太紧张过度。
“娘娘,您之前给缅玉雕得那些都枯干了,下次能否以木头雕刻,那样我就可以玩很久,还不怕弄破。”他眉眼弯弯地瞧着我,眼底全是希翼和恳求之光。
我捏捏他鼻尖,放柔语气,“自然可以,只是用木头刻要多费些功夫,你且耐心等几日方可。”
他笑眯眯地点头,抿抿小嘴道:“娘娘,您对缅玉真好!其他姨娘面儿上对我喜爱,背地里从不理我,五姨娘还曾推倒过我。”
他的阐述让我除了怜惜之外并不惊讶,深宅大院里妻妾之间争宠,难免会牵扯到子嗣,尤其是皇家,历史上有多少皇家骨肉还未出世就早早死掉或是夭折。
后宫女人的争宠皆是以生命为赌注,步步惊心,险象环生,是不见血的杀戮。走错一步棋,便满盘皆输,输了,就赔上性命。
孩子的眼睛最是纯净,善与恶都瞒不过他们那扇心灵之窗。
我入府也有十日了,对几位夫人的性情大致有些了解,三夫人钱皓月不喜表达,总是一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样子;四夫人徐腊梅的情绪都会写在脸上,冷言厉色爱出头;五夫人赵念慈则心计最多,喜欢扮温柔娇弱,擅于借刀杀人;至于最受宠的二夫人,尚未谋面。
“你娘亲自然一切皆是为你好……”我还能说什么呢。
十二月初十。
刚用过早膳,沈倾尘和二夫人一行人便回来了。
我和所有家眷在门口侯至,终于见到吕非烟本人。与想像中的马车鸾轿大相径庭,他们是骑马归来,踏雪纷飞。
吕非烟单人单马,一身青色布裙,发髻高挽,貌美非凡,却一派英姿飒爽的模样,全无我猜测中的娇媚如花。原来沈倾尘偏好这种类型的。
“非烟见过娘娘。”她利落下马,举止不卑不亢,进退得宜。
“妹妹一路劳累,不必多礼。”我上前虚扶她。
她起身退后,神情淡漠却不失礼数,“谢娘娘。”
十日未见,府中几位夫人眼底对沈倾尘的思念之情昭然若揭,恨不得立即倾诉柔肠。而他皆视无目睹,只是以左臂抱起缅玉,略为亲昵地问道:“缅玉可有想念爹爹?”
他长身玉立,薄唇勾着和煦笑意,一笑间的姿态已是风华绝代,坊间传闻实至名归,也难怪众位夫人一见他便眼神呆滞,满面娇羞。
缅玉咯咯地笑着,在他怀中倒是不敢太肆意,“自然是想的,孩儿每日每时都盼着爹爹早些回来!”
沈倾尘的笑意转为慵懒宠溺,逗趣道:“哦?缅玉没有撒谎,果真每日每时都有想爹爹?”
缅玉眨巴着双眼,嘟嘴沮丧,“娘娘说撒谎的人鼻子会变长,唔,其实除了和娘娘在一起玩时,孩儿都有想念爹爹的……”
沈倾尘微愣,随即大笑出声,依旧无视那些翘目以盼的夫人,全心与儿子笑闹,想来心情不错。
眼前是父慈子孝的画面,很唯美很窝心的画面,与钱皓月的严厉管教相反,他是较为溺爱孩子的。就此而言,不管沈倾尘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他都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一盏茶的时辰后,风尘仆仆而归的沈倾尘只换了外衫便来到正院,银雀喜滋滋地将他迎进来,活像是勾栏院里招揽客人的老|鸨子。
“府中之事我已知晓,倾尘在此代凝霜向王妃致歉,望你切莫与她多作计较。”他姿态尔雅温和,脸上是一贯百无破绽的笑意,可眼底深邃如潭,全然不见任何诚意。
这是我们成亲以来的第二次对话,基本上是一副陌生人交谈的方式。
实际上,这样性情谦和有礼之人,最是心思缜密,对谁都一副无害而无敌的笑颜,却断不会将真心交予谁。
十九岁,若在现代还是朝气蓬勃的大学生而已,他做为皇子生在宫廷,身边尽是尔虞我诈,注定内心没有多少阳光,其心理年龄说不定比我这样两世活了三四十年的人还老成。
“殿下言重了,区区皮肉之伤而已。”我并不擅于跟这样的人沟通交流,多说多错,不愿揣测他的九曲心思,便少说多顺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你归宁回门之日,倾尘因忙于公务未能按时而至,他日面见岳父时定当言明缘由,请得他谅解。”他卓然而立,神韵清幽。
不愧是玩弄人心的皇子,面上礼数如鱼得水,滴水不漏,“殿下有心了。”我拢袖而坐,品茶亦品人。
“稍后你便随我进宫请安吧,只是父皇新近龙体违和,母妃也身子欠安,你我既不能侍候左右尽孝道,自是不好再让他们操心家务事。”他慢条斯理地说着。
“臣妾省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殿下且安心。”含沙射影到如此明显的地步,我只有暗自嘲讽的份儿。
大婚之夜你携宠妾而去,我不会说;四夫人折辱我亲人,我不会说;被你凶悍表妹私自施刑至伤,我不会说。所以,我什么都不说。
委屈吗?不委屈,本就没有值得我受委屈的人。即便他是我的丈夫,亦如此。
他极淡的瞥我一眼,未曾再言。
……………无语分割线………………
马车在宫外停下,我们同乘一辆,彼此一路无言。
进到皇宫内院,改坐鸾轿,他前我后。只是下轿时,他突然将左臂伸到我跟前的举动,着实让我愣怔,不明所以。
沈倾尘莞尔一笑,气韵如诗,独有一番体贴至极的意味,“地面有雪,王妃当心脚下。”
瞥见远处恭身俯首的太监宫女,我心下了然,配合着将手搭在他白皙手背上,款款步出鸾轿。
我们的举止,端地是一派举案齐眉,夫妻和睦的景象。
也罢,相比彼此横眉冷对,我们这样假扮恩爱对谁都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实际光景只要我知他知,别人知不知又何妨。
从宫女身前的瓷盘中接过茶盏,我屈膝下拜,向余贵妃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