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是歪理。
唉,我根本不愿因任何事而生病。
膳后,吕非烟又送来沈倾尘的家信,与前几封相同,除了一两句家常话,其他都是讲一些南安的疫情现状。
由他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那里情况越来越不容乐观,且有不可收拾难以掌控的迹象。
“殿下还未找到控制疫情的方法?”我蹙眉问。
吕非烟淡淡回答,“已然又召集了一批宫里的御医过去,疫情传播很快,药物根本无法快速控制。”
瘟疫最怕的就是传播,不能稳准狠地控制其蔓延,便是有多好的药物都无力回天。更何况据说很多御医最近齐齐称病,躲避前往疫区的可能性,全无医德以及医者父母心的品格。
了解了那里的情况,我心里微起波澜,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情绪。
许是看出我心情低落,吕非烟指了指家信下面,言语之间已转移了话题,“娘娘,这也是殿下给您的。”
我疑惑地翻出来,发现此次随家信一起捎带回来的,还有一个烟黄|色符纸。
起先我以为是沈倾尘不小心夹在家信里的无用之物,后来看符纸前面居然写着一个大大的‘赢’字。背面则是他的笔迹:南安有一个风俗,说是若将此符压在枕下睡三日,必能赌运亨通。祝王妃下次搓牌时旗开得胜,崇和王府一穷二白,家徒四壁,经不住王妃那般输。
“哈哈哈,这个家伙……”当着吕非烟和银雀的面,我实在没控制住,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很难想到沈倾尘那样薄凉且素来心机不外露的人,也会有如此风趣幽默的时候。
“殿下的信居然还有……治病的作用?”银雀默默嘀咕。
我将符纸压在枕下,在那两人的注目礼中停止笑声,“银雀,快快,取笔墨来,我要告诉你家殿下他要二次当爹的好消息!”
半晌听不到响应,我抬头看去,原来两人皆是面部抽筋地在盯着我。
难道平时我很少笑?
………………笑声分割线………………
俗话说,一笑解千愁,心情稍有顺畅,身体就好得很快。
京城气候稀有,前几日还隆冬酷寒,刮上几天大风,便隐隐有春姑娘早早到来的迹象。
农历二月初十,我整衣妆容,进宫拜谢余贵妃。
“身子都痊愈了?”余贵妃拉我坐在贵妃塌上。
我保持端庄微笑,“已然痊愈了,多谢母妃挂怀。”生病期间,她闻信后派人给我送过去很多名贵药材。
“尘儿这一去便已是一个多月,你独自在府里操持上下多有疲乏,切莫再因那些事而生生伤神。”她满面疼惜。
抬头眨眼,我听得云里雾里,“母妃说的是。”听不明白她话中之意不要紧,只管顺着说就对了。
“唉……”她轻叹着拍拍我手背,“你呀,就是太善良,太老实。”
我诧异,老实二字可不敢担承,沈倾尘便说过我擅于心计呢。
“那五夫人有了身孕,固然是可喜可贺之事,但你身为嫡室正妃也不能总被一个侍妾欺负了去,气坏身子还不是自己个儿吃亏,早早怀上身孕才是正经。”
我总算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了,想必崇和王府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都知道,且也如所有人一样认为我是见赵念慈怀孕才急火攻心而病倒的。
枉我还背负着暗害徐腊梅的罪名,余贵妃此刻居然说我太老实,我从不觉得自己老实。不过,这嫉妇的名声此番算是坐实成了。
“臣媳谨记母妃教诲。”无从辩驳,我温婉应承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天气骤然转暖,积雪速溶成水,滋润着土壤,皇宫内的杨柳和迎春花都渐显绿意。
自纤羽宫出来,我心里抑制不住思索着很多所见所闻之事,比如沈君泽正明里暗里拉拢三皇子;比如刚才太医正孙康辉为何未带诊箱未着官服却行色匆匆地从皇后宋玉华的寝宫出来;比如南安瘟疫的事该如何尽快得以控制;如此种种……
“五嫂?”明快的男子声音踏风而来。
我抬头,摆出矜持姿态,“原来是八弟。”
“果真是你。”雪刚刚融化,他已轻装薄衫,摇起了折扇。
“果真是我。”我表情平淡。
“哈哈,五嫂说话的方式可真有趣。”沈君扬毫不矜持地大笑,不知为何笑点如此低。
我:“……”
在这个风云变幻的皇宫里,能真正畅快而笑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他摇摇扇子,做出风流倜傥佳公子的模样,乐悠悠地启口,“你怎地总是这般垂头走路?低头很有瘾吗?”
我掩饰住自己的心神不定,没精打采地回答,“做皇子的最高境界是两袖清风,双耳不闻窗外事;人生的最高境界则是抬头看人,低头做事,我在效仿八弟的高境界。”
他刹那愣住,嘴角无端开始抽筋,而后肆意大笑,语含邪恶道:“哈哈,我以为五嫂是因思念五哥而郁郁寡欢呢。先前一直以为五嫂胸襟豁达,乃女子中的翘楚,却原来也会做出普通女子擅长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呵呵。”
我挑挑眉梢,往他身后张望,“咦?怎么不见朱三小姐,听说她今日进宫了。”居然敢调侃我,连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弄出来了,流言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咳咳,那个……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啊。”听闻朱小姐三个字,沈君扬连忙以扇掩面,灰溜溜走掉了。
“娘娘,奴婢见过那位朱家三小姐,是个顶美的妙人,性情爽朗,言词直率,根本不是什么母老虎。为何八殿下就是不喜欢她呢?奴婢最是欣赏您和她那样不拘小节的女子……”银雀皱着鼻子说。
微微眯起眼,我凝视着沈君扬逃窜的背影,勾起唇角,“朱家大小姐是二皇子的侧妃,八殿下与你家五殿下同母养育,若他娶了朱家三小姐,岂不是境况尴尬?倾向于朱家帮二皇子,则对不住与你家五殿下的兄弟情;倾向于你家五殿下,又难以维系与朱翠香的夫妻之情。所以,朱三小姐是他最不可能愿意娶的人。”
沈君扬和那个朱翠香其实很相配,同样潇洒不羁,同样肆意张扬,同样鲜活灵动。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幸运可以与合适的人毫无顾忌地相爱。更多时候,爱只能是心底的一种隐秘悸动,是不能言语的温柔,你可以坚定站地在他身后,却不能以爱人的名义。比如我。
上天不会处处眷顾一个人。
银雀歪头,连眉毛也在一起皱着,“娘娘,您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吧。”
她语气中难得地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惆怅,不知是为谁而感。
我莞尔,“或许吧,他身边有很多人,不缺我一个。”我相信,沈倾尘早晚有一日会登上最高处,俯瞰芸芸众生,掌握生杀大权,因为他输不起,争储失败就代表会失去一切,包括生命。
而我,亦输不起。
在皇宫各处应承到傍晚,回到王府又被赵念慈冷嘲热讽一通,这一天才算拥有属于自己的时刻。
弯月如勾,清辉溢满屋脊,显得那样充盈,可为何心口会如宽敞的屋子一般空荡荡,怅然若失?
早上不小心掉落在地面的玛瑙石簪子还静静躺在那里,和我离开时一样,孤零零的,没有人能够为我拾起来,这就是孤独的最好诠释。
不仅没有亲人好友在身边,就连那个大晚上拉我下棋的人也不在,孤影难成双。
这颗红色玛瑙石被阿锦命名为红豆,意解为相思……
我紧紧将簪子握在胸口,深深呼气,意念涌动,心绪纷乱。将军府与沈倾尘的关系乃唇亡齿寒,为了能让相思永久,我也必须要助他夺取江山。
只有他赢,将军府才会安全。
提笔研磨,简单写好信件,并用热蜡油封存好,我整装待发。
下午在宫里巧遇六王妃柳惜影,她心事重重,犹豫再三才将我引至一个偏僻处,附耳悄悄道:“表妹,这件事我思量很久,一直不知该不该说与你。”
见她慌慌张张的四处张望,我微笑鼓励她,“既然你将我带到此处,难道不是已经决定告诉我了?”
她抿唇睨我,半晌才低声叙述,“我昨日偶然间听到六殿下说,是皇后的人暗中告发户部尚书张迈的……”
我静静沉吟,双手依然拢在袖口内。
柳惜影再次左右查看,急切道:“你倒是吱声啊,怎地一言不发?”
随手折一根柳枝,我漫不经心地回答,“表姐,朝堂中的事乃是男人的事,你我同属内命妇,不该妄议朝政。”
她惊愣片刻,随即握起我手,急切道:“少打官腔,你一贯聪明伶俐,难道还联想不到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说着,她咬咬唇瓣,“张迈虽是五殿下提拔的,可他是前骠骑将军张赛的独子,张赛与舅舅情同亲兄弟,表哥一身武艺也是拜他所学。总而言之,乍看之下皇后和二殿下是在趁机铲除五殿下的幕僚,可实际是在针对将军府啊!”
我抚弄手中的柳枝,微微垂首,她说的这些我岂会看不懂。只是,她现在的身份是六王妃,六皇子是二爷党,此刻将这些机密告知我,真的是将我当做表妹,而不是欲通过我而做什么吗?
近墨者黑就是我此时的真实写照,和天家人打交道久了,心思自然不再那么纯粹,总会下意识竖起防范之心。
也许我的沉默表露了出什么,她深呼吸,平声说:“我知你心里在想什么,诸位皇子之间为了各自利益少不了相互谋算与设计,我们身为皇家儿媳,也断然不会清清白白。你可以不信我会冒险出卖六殿下,但你该信我会顾念舅舅的亲情。如果有朝一日,五殿下与六殿下的敌对无可避免,那我会光明正大地站在我夫婿身旁,却绝不会暗中算计你和舅舅!”
我心口颤动,调整呼吸,强自稳固不断翻涌的情绪。她话已至此,若我还思三想四,那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君泽拿张迈开刀并不难理解,毕竟摧毁将军府便是等于大大削减沈倾尘的势力,这是最直接有效的策略。
回握柳惜影的手,我沉声道:“表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想办法给五殿下送信的。”
她神情微愕,眼神几不经查的闪动,“表妹,我不想舅舅你们一家受牵连,也不想六殿下失败,这一路下去不知会有多少我们预测不到的血雨腥风。我天真地想要大家都平平安安,而眼下,我只知道他们如果胜过了五殿下,那么就会危及舅舅……”
“表姐,还有何言你尽管一并明说了吧。”我蹙眉。
她定定地凝视我双眼,羽睫如扇,以难以想象的力道回握我,颤着双唇道:“皇后曾命令太医不要配出治愈瘟疫的药方,趁此机会在外面除掉五殿下。”
我身型微晃,耳边竟不经意出现沈倾尘略带玩味的声音,‘你说过要我雨露均沾,我说过会遂你的愿。’‘你便是如此助我催眠的?’
由此想来,沈倾尘突然出师南安,或许也是沈君泽从中有意而为,趁他不在京城,剪除他在京中的幕僚党羽,从而内外齐动,双管齐下,给沈倾尘一个措手不及。
心念流转,我忽略胸腔内的缕缕波澜,“表姐,我信你。”
可不久后我就会知道,天真的不是她,而是我。
思量再三,我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一趟南安,留下吕非烟时刻关注京中及皇宫的动静。
“娘娘,恕妾身难以从命,此去一路凶险难测,您只身一人怎么行,还是由妾身去方为妥当。”吕非烟正色说。
我故作从容地微笑,“妹妹,且不说殿下派给你的任务就是坐守京城,单是你稍有动作,敌人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况且,好歹我是上官大将军的女儿,他们在没有万分把握之前,不会轻易危害我,你且放心。”
“娘娘,您是个好人。”她眼神依旧冷静严肃,却已比往常少了冷漠疏离,其内里那星点动容泄漏了她此时的心境。
“哈哈,我更喜欢听别人说我是个好女人,或者佳人、伊人、美人……”不想因她眼底的情绪而伤感什么,我出其不意地开起玩笑。
但显然,吕非烟接受不了我偶尔的冷幽默,惊愕地看我许久,便恭身告退。
有了决定,心底反而不踏实起来,像长草一般,有很多莫名的情绪在隐隐滋生。
这日,依旧阳光和煦,春风暖暖,真是个踏青出游的好季节,只是此时此事已枉然。
为了静心养神,用过早膳后,我便躲在沈倾尘的书房里,以刻刀在新采来的李树叶上刻画。
玉麟和元修曾见过我在桃花瓣上刻的画,惊叹说,你能有如此精湛的技艺,为何就是不会在纸上画?人人都以为你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却原来你净通些旁门左道。
我无言以对,画画和刻画是两种概念,居然成了他们口中的旁门左道。我这双手,也算是术业有专攻,以往擅于拿手术刀,现下只能拿雕刻刀。至于拿笔画画,实在不敢随意献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我无言以对,画画和刻画是两种概念,居然成了他们口中的旁门左道。我这双手,也算是术业有专攻,以往擅于拿手术刀,现下只能拿雕刻刀。至于拿笔画画,实在不敢随意献丑。
“娘娘,二殿下来了。”银雀高亢的声音将我从失神与专注的矛盾心境中拉回。
我推开门,疑惑问她,“二殿下?他此时来有何事?”难道谁走漏了什么风声,以致使他亲自来崇和王府以探虚实?
沈君泽很少来,如今这样肆意招摇地来可不该是他的做事风格。况且沈倾尘不在府中,他有何可探究的。
“奴婢不知,哦对了,还带着月曜世子一同来的,此刻就在正厅呢。”
我整理整理衣裙,“走吧,莫让二殿下久候咱们。”不管他因何而来,总是需要面对的。
之前我见过沈月曜一次,性格与其娘亲一样跋扈且不可一世,在几个嫡出的皇孙中,他算是最嚣张的。如今这样乖顺的围着我问这问那,真真是跟换了个人儿似的。
“五婶婶,那些元宵当真是你做的吗?”他拉着我手指,一派天真孩童的亲近模样。
我睨一眼静静喝茶的沈君泽,温声道:“是呀,月曜世子喜欢吃吗?”他居然真把我送的元宵给儿子吃,就不怕我暗中使坏?
沈月曜立即点头,满脸笑呵呵,“很喜欢,但以往的元宵都是由白色糯皮儿包制而成,你做的元宵怎么会有绿色和红色的皮儿呢?快告诉我呀,好新奇!”
我清清嗓子,“也无甚新奇的,只不过我将菠菜和南瓜蒸熟磨碎了,分别放入糯米中,不仅颜色新鲜,口感清爽,还营养丰富,你们这些小孩子自然喜爱吃。”孩子的天性就是求知欲强,这是好现象,缅玉就喜欢成天追着我问很多问题。
“啊,竟然还可以如此做,果然别出新裁!呵呵,五婶婶主意可真多,连我们府上的厨子都想不出来!”他凤眼滴溜溜的转着,“那元宵里面的馅儿呢,不是伍仁或豆沙,也不是芝麻,却很鲜滑可口,唇齿留香,到底都是些什么呢?”
我微笑着抚上他的小脑袋,不厌其烦地回答他,“唔,我用苹果酱和雪梨酱,以及肉松做的馅料……”崇德王府高高在上的嫡出世子,此番在我面前终于显露出属于他年龄该有的无邪和乖巧。
他歪起头,不解道:“苹果酱,雪梨酱,以及肉松……那些都是什么?如何才能做得出来?”
“咳,曜儿,你的问题太多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君泽适时开口打断他。
沈月曜连忙乖乖住口,只是表情也垮了下来,一张小脸瞬间失去原有的灿烂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