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你还没成我季白真正的妻子,我怎肯去死。”季长丰挪了挪身体,用沾着血的左手,轻抚她的脸,替擦拭去她眼上的血污。
她高悬的心,又一次轻放。
只是,这是谁的血呢?
金小玉仰面朝天,刚才事出突然,有些发怔,等确定季长丰性命无忧,才缓过神来,惊叫道:“六儿!六儿,你醒醒。”
他背朝着六儿,看不清他的伤势如何。听出她语中的急切,想翻身查看,却不敢妄动右臂,生怕牵动六儿身上的伤口。
灰衣人们见首领只攻一个,却一举拿下三人,纷纷溜须拍马地涌上前称赞。与此同时,他们也懈怠了不少,有几个甚至把蒙面巾都扯了下来。
“头领真是武功盖世!”
“头领智慧卓绝,料事如神,我等望尘莫及,佩服佩服!”
那首领却像没听见这些话,径直走到金小玉他们身边,一脚踩住六儿的身体。以一种看待‘将死之人’的眼神,蔑视地看着他们。
“真是侠义情深啊,太感人了。真是有幸,能让我亲手送你们最后一程。”眼中精光一闪,杀气凌然。只见他一脚死死踩住六儿,不让季长丰和金小玉翻身,双手按住剑柄,欲将整柄剑穿刺三人。
“嗖”
“铮”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声音不大,却在这个诡秘的傍晚,异常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一根银针,飞射向灰衣人首领的面门。
一柄银剑,直砍向灰衣人首领的双手。
一针一剑前后交至,灰衣人首领迫于无奈,只好放手弃剑,一个后翻倒退了几步。
黑色的衣袂随风鼓动,一个面无表情的人飘然而至。他着侍卫的装扮,但是周身散发出来的劲气,让灰衣人不敢贸然靠近。这一转瞬的时间,季长丰和金小玉已经相扶而起。
这救星季长丰正巧也认识,他名叫连钺,是轩帝龙潜时的死士,新帝登基后转为暗卫。论武功是一等一的高手,论性格……是一等一的怪异。要不是性子古怪,以他立的那么多功劳,暗卫统领的位置也必是他囊中之物了。
会有这么巧的事,皇帝暗卫从天而降,解救他们于危难?
季长丰眼神暗了一暗,看来新皇对他也算不得完全信任,居然还派人暗中‘保护’。
虽说心有芥蒂,但是连钺的武功,他是放心的。这样的死士,别说一对十了,一路厮杀,杀个百来人也是眨眼的功夫。
连钺惜言,废话从不多说,从出现一直是板着张脸,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他抬起头,提剑一指那首领,二话不说,脚尖一点,已经飞扑过去。
如果说灰衣人首领的剑快得看不清,那连钺的剑就是快得看不见了。只那么一招,所有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那灰衣人已然倒地不起。
从他飞剑而出倒一招制敌,才不过一袋烟的功夫。
轩帝暗卫果真不同凡响!
连钺看也不看他,插剑回鞘,快步走到昏迷不醒的六儿身边。单掌平平那么一劈,就把六儿身上的剑给削平了,手下飞点几下,护住六儿几处大穴。
一口气做完这些,他才去探六儿的脉象。还好,虽弱而弥坚,六儿的求生意识很强。他渡了一股真气,替他固本。
最大的威胁消除,季长丰和金小玉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季长丰想到查看小玉的情况。扭头一看,他脸顿时一白,紧张地握住金小玉的肩膀问:“你受伤了?”
“没有啊?”忽然被这么一问,金小玉也有些不确定。除了小腹,好像没别的地方疼啊。她低头一看,鹅黄色的裙子上,在大腿处前后都有一片血迹……
金小玉脸一红又一黑……他的眼睛要不要这么尖啊,这么点的血迹,他当个多大的事一样地盯着。唉,她要怎么和他解释葵水呢。
见她不说话,季长丰更加紧张,以为她真的哪里受了伤却不肯说,猛地摇晃了她几下肩膀,作势要去掀她的裙子,查看伤势。
金小玉眼疾手快地一个手刀劈掉他的手,恨恨道:“葵水啊葵水,你懂不懂!”
“……”英勇无敌,风流洒脱的季白公子石化了。
酷男连钺用看待智力残障人士的眼神扫了他们几眼,转而对灰衣人首领道:“你何人,为何人,办何事?”
灰衣人啐了一口,不回答他。
连钺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声音依旧平平:“你说,还是我让你说?”
他每一句话都不是整句,而且前后跳跃,就算结合上下文,也不是那么好分析他的意思的。灰衣人首领不解其意,恨声道:“你休想从我口中可出半点消息。”
站在一旁,老脸火红的季长丰摇了摇头,替灰衣人默哀。若是他首领自己主动交代,还能少一番皮肉折磨。
除了保护皇帝人身安全,暗卫很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替皇帝侦查、监视、暗杀之事,自有一套办法对付灰衣人,铁口也能凿出个洞来。
两人翘首以盼,看着杀神要如何发威。结果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利剑哗哗两下,挑断灰衣人的手筋,再一脚踢晕他,麻利地捆了手脚。
高人一出手,却如此的朴实无华……季长丰和金小玉都有些傻眼。
愣了愣,季长丰问他: “除了你,陛下还派了别人来吗?”
连钺不答,从怀里掏出个旗花,三两下窜到附近的高树上,‘休’得一声,一道亮光费飞入云,好似金蛇闪电。
季长丰耐着性子又问:“陛下是如何托付你的,可有带别的话?”
连钺转了转雕塑般的酷脸,道:“不致死,不可现。”
金小玉想了想,方才明白他的话。轩帝应当是命他行保卫之职和监视之实,非到危及季长丰性命的时刻,不可轻易现身。
因为如果连钺现身了,季长丰也就明白皇帝对他还存有猜疑,暗卫的任务也告吹了。但同时,轩帝还是把季长丰的生命安全放在很高的位置,为保他的命,暗卫可以放弃完成监视任务。
金小玉的面皮忍不住抽了抽,这连钺的六个字,包含的信息量还真广阔啊。
她悄声问季长丰:“是不是高手都必须培养出点怪癖?怪不得我成不了高手呢。”原来问题出在她行事过于接近正常人了!
季长丰心里原来的一丝阴霾,被金小玉一句话逗得哭笑不得。
外围的三两个灰衣人,见连钺他们三人居然放着这么多人不管,开始聊起天来。乘其不备,蹑手蹑脚地欲逃走。
金小玉漫不经心地将铁扇一舞,一根银针截在灰衣人的脚尖前,灰衣人们的脸色便和他们身上的衣服一样灰,束手就擒。季长丰没那么暴力,只是束了他们手脚。
刚才打得这么卖力,灰衣人们也没把他们三人放在眼里。如今这杀神坐镇,她随便招呼两人,灰衣人们都对她敬如鬼神。人生真是太不公平了……
连钺看了她一眼,勉强挤出几个字所为夸奖:“准头好。”
说完,看也不看那几个吓软脚的灰衣人, 背着他们已经残废加晕厥的首领,施施然走了。
金小玉目送他离开,他挺拔的身姿飞驰而去,三两下,已没了踪迹。半晌,她才道:“高人行事,果然难测!”
背着个人就跑了……这是几个意思啊?
之后很久,都没见过连钺。不知道他背着麻袋是回京复命了,还是背着麻袋继续跟在暗处。
护卫们看见旗花报警之后,匆匆忙忙赶来。领轩帝亲令的户部侍郎,未来的上德侯爷及夫人、家仆,开开心心地外出游湖,伤痕累累,一身血污地回来,这可把护送他们的侍卫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为了让六儿静养,整个队伍在平望停留了十余日。护卫们联合平望年轻的新城主,几乎把方圆百里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查到更多关于灰衣人的线索,最后只得作罢。
季长丰原本就没指望当地的官员和这群护卫兵能查出点什么,但这群伏杀他的灰衣人和这次刺杀,在他心中留下了更深的疑虑。
季砚,季子雅,这,会是你的手笔吗?
之后的路,护卫们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再出什么纰漏。两人想单独外出,观观景、吹吹风已经成为一种奢求,无论走到哪都是呼啦啦一群人。
不知是因为戒备森严,敌人没有可乘之机。还是因为上次的刺杀失败,敌人已经打消了念头。总之,之后的路上,风平浪静,半点意外也无,金小玉大呼无聊。
前半程游山玩水,后半程拼命赶路,最后比预计时间早了三日到达平凉城。
护卫们急着想把季长丰他们送去定远侯府,早日交差,免生事端。他却笃笃定定,下令全部人马下榻客栈,好生休息,也不知他打得什么盘算。
作者有话要说:
☆、随夫出差
其实,是金小玉有私心。轩帝命她来打探定远侯的宝贝女儿——郁桑桑的情况。轩帝并没有说明两人的关系,但就从他说起郁桑桑时,那温柔中带着忧伤,期盼中带着一丝怯意的复杂眼神中,她就能猜测到几分。
再加上,江湖中人消息最快。新皇的情路坎坷,她也多少耳闻了一点。
这郁桑桑已经多时未曾露面,整个侯府把她当宝贝一样藏着,概不见客。
如何见到郁桑桑成了一个问题。
若是以季白夫人的名义直接拜访,不要说和郁桑桑套尽乎,一定被视为皇帝眼线,决计不许她见的。在定远侯这样的人精面前露了相,哪里还容易接近侯府。那她去哪找消息回报回京啊,煮熟的鸭子也只能飞了。
她可是夜夜想着振兴金门镖局,让爹爹扬眉吐气呢。
想到这,她忍不住想腹诽季长丰。他的差事可真好办,拿着圣旨,念一念就行了。郁家上下还得像供佛一样,将他视为上宾,端端正正地供起来。
自己的活呢,要偷偷摸摸的进行。不行,她得想个折子一探究竟。
于是,她错攒起季长丰陪她夜探定远侯府。
季长丰斜眼看她:“定远侯也是武将世家,防卫得跟铁桶似的,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是别瞎蹦跶了,迟早要把自己蹦坏了。”
被鄙视的金小玉撅着嘴,一脸不高兴。
季长丰冷了她一会,状做不惊意地说:“听说郁家公子郁念祖,武功极佳,为人仗义热心,就是有些粗疏,倒是值得结交的,他现在正在找大宅子安家呢。”
也许轩帝登基前和定远侯有过约定,这郁家如同预先知道皇帝旨意一样,已经在平凉城郊外找起大宅院了。
小鹿般的大眼睛咕噜一转,她笑着走了,扮地主套老实人话去也。
一天半的功夫,女扮男装的金小玉居然和郁念祖混熟了,人热烈诚邀她去侯府喝酒呢。
一定,两好,三元,四喜,五魁,六顺,七巧,八仙,九长,全福!
一定终,两相好,三星照,四鸿禧,五魁首,六六顺,七巧图,八匹马,久九长,全福寿!
喝!再来!
一脚的空酒坛,郁念祖满面红光,喝得十分尽兴。呀,都不记得多久没有如此快意了。这个因为看宅子而新结交的有人,深得他心。仗义疏财,却没有铜臭味;才高八斗,却没有酸腐气。
玲珑七窍,分寸拿捏得刚刚好,真是难能可贵。他决定明天要把他引荐给父亲……嗯,他人呢,还没尿回来啊?
‘尿遁’的金小玉一出庭,就专挑人少偏僻的地方钻。她眼睛亮如星辰,哪里有半分醉意。
刚才指路的小童专门忠告了一句,西边住得多是女眷,千万不要去。越是不能去的地方越是一定要去啊。
听见有细碎的人声,金小玉身子迅速一矮,闪身于假山之后,躲过了巡逻的侍卫。
这防卫严谨地堪比王府呐,这不算远的一段路,她已经遇到两队护院的侍卫,密集程度叫她不禁咂舌。
不过,她狡黠一笑,越是侍卫密集,说明她的目的地就要近了。
果不其然,定远侯府西角,颇为幽静,是怡情养心的好地方。有别于主宅的开阔大气,这里更添了女子的瑞丽之风。想来,这就是郁桑桑的住处无疑了。
院门前侍卫两人,肃容以待,站得笔挺。
她啧啧嘴,看来此路不通。正向走,看见一个干瘦的老头带着一个小童,经通报进了院子。
那小童带着药箱,应是来问诊的。没白来啊,她索性靠在树荫下休息起来,若是有人问起,推说迷路到此,突感不适休息片刻就是。
夕阳西下,她整个人都要融进昏黄的光影下。过了好半晌,那一老一小才慢悠悠地回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窜到面前,笑着作揖:“大夫请留步,小可这几日吃不好睡不香,正想瞧瞧大夫呢。在侯府遇到您也是缘分不是,烦劳您也给小可瞧瞧病。”
说着就忘医师手中塞了一锭银子。
那医师连忙推辞,想着侯府里的客人,在平凉城一定也是有些脸面的,不好得罪。小岛:“老夫钻研妇科几十年,别的不敢妄自托大,但略懂一些。阴阳不调,精血有亏容易引起怠食少眠之症,少思多休,可不药而愈。”
朝金小玉拱了拱手,便走了。
妇科圣手?这郁桑桑是得了什么病……还是怀了身孕呢?
金小玉朝着守卫森严的院落,意味深长地笑了。
被狂灌酒的郁念祖等到酒意退下一半,都没等着出门散酒气,去去就回,继续大战三百回合,不醉不归的年轻土财主。
弯弯扭扭地出去寻,来人回报说那人早走了……郁念祖在一袭寒风中,把剩下的一点酒意也吹散了。莫非,着道了
当夜,从平凉城一人一马,送快信回京城。信上歪歪扭扭地这样写道:吾皇陛下,您的对象疑似有了身孕,是不是您的种,目前还不明了。请静待后文……
如果送信的差役知道千里加急,密呈皇帝的信,居然是这样的内容,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日夜兼程,快马加鞭的辛苦呢。
第二日,金小玉神清气爽,随着季长丰正大光明地进了定远侯府。
老当益壮的定远侯和一张臭脸的郁念祖,立在人群前面,远远地迎接户部侍郎季长丰一行。
少不了一番流程性的客套和相互吹捧。你一句老当益壮,他一句年轻有为,然后哈哈大笑,把臂言欢地同行。
轩帝旨意,定远侯从龙有功,特赐良田千亩,黄金万两。念其年事已高,准其告老。
宣完旨意,谢过恩,定远侯很客气地留饭,季长丰很不客气地蹭饭。
宴席上,金小玉的表现让人大跌眼镜,一改病弱低调之风,长袖舞扇地劝起酒来。
酒过一巡,她嚷嚷着说崇敬郁桑桑侠女之风,要见一面,被定远侯劝下。
酒过二巡,她迷离着眼,涨红着脸,满场飞,吟诗作对。
酒过三巡,她招呼也不打,风也似地离了席。众人道她定是不胜酒力,回去休息或是更衣。
不料,没一会儿,一个侍女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说金小玉硬闯郁桑桑的院子,要比武。
季长丰随行的官员面面相觑,不是听说季侍郎家中妒妇娇弱,走上一步也要喘上三喘吗?怎么喝完酒作风如此彪悍?
定远侯这方则脸色颇难看,皇帝钦差的夫人酒后甩疯,偏偏又是打着仰慕郁桑桑的旗号。这是拦好还是不拦好?
拦,显得心虚;不拦,他们藏了好久的秘密就要大白于天下,尤其是轩帝。
郁念祖率先奔了出去,人未到,话先说:“夫人,小妹武功哪及我好,不如和我比试……”话说到一半,他差点咬到舌头。
刚才还喊打喊杀的金小玉,抱着妹妹隆起的肚子睡着了。郁桑桑微笑示意她轻声一些,不要扰人美梦。
身着绛紫色衣服的女子,静静地坐在白桦树下,腰肢纤直如同她身旁的树,直立挺拔,有傲视群雄的风骨。虽然大腹便便,但是仍旧美丽。
这人便是郁桑桑了,她身上斜依着金小玉,因为饮酒而微红的脸,衬得她容姿艳丽,一抹纯粹的笑容,如同暗夜里的星辰。
郁念祖有些怔怔,一直郁郁寡欢的妹妹,居然在轻笑。他的心,没来由的紧了紧。
是了,她的妹妹性子肆意飞扬,最是欣赏同样打眼的女子。
难得乐事,便能乐一时是一时吧。于是,郁念祖打消捉人的念头,顺势拦下后头匆匆赶来的一拨子人。
等人都走光,郁桑桑轻推金小玉,低低道:“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