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熙的眉头凑得更紧了,商逸阳的脸色更难看了。
老人回头看了一下显然伤势严重的白惜孝,便继续对庄眉蔻说道:“你想让我救你的弟弟是吗?”
庄眉蔻坚定的点点头。
“那你愿不愿意和爷爷走啊?”老人带着少有的一丝温和的说道。
“愿意!我愿意!只要能治好弟弟,我什么都愿意!”
庄眉蔻说的都是真心话。
“好!那爷爷带你走,以后你就跟在爷爷的身边。”说着,老人走到白惜孝的身边将他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而另一只手拉起了庄眉蔻。
“顾老,你这是……”周沐熙不解的拦在老人的身前问道。
“周公子,这以后就是我的两个小徒了。先走了,告辞!”
说完,老人带着庄眉蔻和白惜孝不回头的走了过去。
庄眉蔻紧紧握着老人的手,没有回头看周沐熙,更没有看车上的商逸阳。从今天开始,这样无心无情的人,这样无穷无尽的恨将都埋在她的心里,直到她真正强大起来。
☆、第001章 长着长着就大了
日子一天天过,路一步步走。
青草在岁月里青了又黄,夕阳在朝朝里又盼到了暮暮。
时光在跌跌绊绊中将庄眉蔻带到了青春年少的时光里。
日头裹着云彩染红了天边最后一点幽蓝,水中的鸳鸯相伴着躲到光的氤氲里。
庄眉蔻闭着躺在地上,嘴里衔着一根草叶,双手枕在头下,乌黑的发散在地上形成优雅的弧形。鼻中闻着空气里淡雅的青草香,脸上感受着微微的清风过。
缓缓睁开漆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形成一段好看的弧形。红润透彩的小嘴微微的上翘着,嘴里的草叶有规律的一上一下调皮的滚动着。
云在天空优雅的飘过,时间在她的抚摸中寂静的走过。带走儿时的青涩九年后的庄眉蔻亭亭玉立的与风月比肩。
九年,长长念念,峰回路转。儿时的伤长了茧结了痂,可是,记忆深处的某些事某些人却随着时间越发疼痛深刻起来。
这几年间,庄眉蔻曾经见过两次商逸阳,一次是他奉旨出京镇压边境蛮夷。那一年,商逸阳十五岁,庄眉蔻十一岁。
此时距离上一次相见已整整三年。庄眉蔻站在人群中,看着曾经熟悉的那张苍白中透着冰冷的脸,庄眉蔻承认,眼前的这个皇长子已经不再是那个雨夜里疲于奔命的少年了,此时的他星眉朗目中带着一种尊贵,嘴角笑容邪魅中带着一抹诱惑,连那飞扬的黑发都带着一种摄人的俊美。白衫银甲,金安骏马,古道风流,此时的商逸阳已经成为了天上的一道光,带着璀璨的光芒,正在所有人眼中咄咄瞩目。
庄眉蔻看着被万人簇拥出京的商逸阳,心里却在念着那个正因为淘气被自己罚跪的白惜孝。
两人目光流转中曾有那么一刻相交,但是他没做停留,就那么匆匆而过,彼此路人,不牵不念。
第二次相见,是商逸阳凯旋回京。这一次是四年后,商逸阳十九岁,庄眉蔻十五岁。
此时的庄眉蔻刚刚进入刑部,还没有开始她的掌刑之路。
这一次声势更是浩大,四年间,商逸阳不但将边疆霍乱平叛,更因为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将周围的领土又扩大了二十个州县。龙颜大悦,不但将他调回京城,更是册封为秦王,开府建衙。
庄眉蔻站在街上,封刑部之命暗中保护这位刚刚册封的王爷。
显贵的身份已经让商逸阳远离的马鞍,一辆八匹马拉着的橙黄色的马车威风凛凛的从街道上横穿而过,依附在马车周围的是更加矫健的铠甲侍卫。
商逸阳坐在高人很多等的马车上斜斜的靠着,嘴角似笑非笑,原本俊美的脸上此时已然呈现妖孽天下的气势。连坐在他身边那个娇滴滴的美人都似乎被他的光彩给遮盖了下去。
庄眉蔻面色平静,这次她没有想白惜孝。因为她知道,此时那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小兔崽子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他心底从来也没有消失的哥哥,虽然他每次都咬牙切齿的咒骂那个抛弃亲人的王八蛋。
只是,这一次商逸阳倒是看见了街上唯一一个一身官服英姿飒爽中带着鬼主意的女子,不由得眼神转为更深的颜色,嘴角上却轻轻划开一道弧度,对庄眉蔻似笑非笑的眨了一下眼睛。
他认出她来了!
商逸阳心里有着淡淡的欢喜!
庄眉蔻的心里有着浓浓的恶心!
庄眉蔻木然的转过身,然后将怀里的一块秀帕拿出来,擦了擦眼睛,随手一丢,顺便踩两脚。然后便身形优美的走到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商逸阳明白庄眉蔻的意思:看见他就是污了自己的眼。
心底下苦笑了一下,两人再次擦肩而过。
至于周沐熙,庄眉蔻觉得想起这个名字嘴里就有点发涩。
当年,庄眉蔻被刑部掌刑——圣元王朝第一掌刑——顾清朗收留之后,就一直跟在老人身边学习,算是老人的入室弟子。
周沐熙来找过她几次,不是被她拒之门外就是冷水泼出。直到后来,周沐熙彻底知道发生在庄眉蔻身上的事情之后才算是断了联系,不再找她。
但是,却又好巧不巧的,白惜孝念书的学堂正是周沐熙的老师在执掌。
自从白惜孝被治好了伤开始在学堂念书后,似乎小时候的应激障碍才出现。顽皮的不得了,不但孩子中是霸王头,甚至有时候连先生都被气得翘胡子。庄眉蔻因为这件事没少被逮到学堂去挨批。
如此几次,便遇上了来看恩师的周沐熙。
庄眉蔻虽然小,但是她能看得懂周沐熙眼睛里的歉意,可是,无论多少歉意,在庄眉蔻的眼里都是虚情假意。
庄眉蔻也不躲,但是每次见到周沐熙不但脸上没有好颜色,连行为上也坏透了。刑部里的耳濡目染让庄眉蔻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恶劣的小坏蛋。她把她学会的招数都在周沐熙身上用了一次。周沐熙很厉害,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只是这样一来,庄眉蔻就更生气,下一次见面坏招就更坏。
直到白惜孝有样学样的将一个孩子给扔到山里去喂狼才彻底的惊醒了庄眉蔻。
庄眉蔻第一次将掌刑的知识付诸实践就是在白惜孝身上。那一晚,她狠狠的用藤鞭将白惜孝的屁股抽了个稀烂,连着半个月,白惜孝都没敢下床。
这次的教训是惨厉的,白惜孝的记性是深刻的。从此之后,白惜孝就没敢和庄眉蔻再拧过劲,品学兼优,文韬武略。而庄眉蔻也反省自己,再也没有找过周沐熙的麻烦。当然,随着白惜孝的上进,庄眉蔻也就没什么机会再遇到周沐熙。
九年,恍恍惚惚的就过去了。
回到京城的商逸阳和传说中的那个所向披靡的战神极其不相符,不但不务正业,还流连花楼,更为搞笑的是极其荒诞。两个月之间,就明晃晃的抢到了天下第一纨绔子弟的光荣称号。
一向被誉为京城佳公子的周沐熙却不负所望,不但成为当年的榜眼,而且年纪轻轻就过了太医院的考核成为了最年轻的御医。
白惜孝羡慕的说好厉害。
庄眉蔻狠狠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没出息!心里装着毒药能救个屁人!
白惜孝从来也不敢和发怒的姐姐缴牙,因为随着庄眉蔻掌刑功夫的深厚,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回手的余地。
但是周沐熙却始终对庄眉蔻很好,也许是抱歉,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假仁假义。庄眉蔻有时候也分不清楚。
此时此刻,庄眉蔻感受着清风与流云,心里平静安详。
然而,所有的平静在碰到某些人,某些事之后,便都成了一种美好的奢望。
比如,现在——
“庄头!庄头!您快去看看吧!出事了,出大事了!秦王爷在柏翠楼凤九的床上掉下来了,压死了赵大人的九头龙王。这赵大人正跪在刑部里哭呢,死活要上吊!”
庄眉蔻无语的从地上坐起来,看着呼哧带喘的跑到跟前来的小豆子:“那九头龙王不就是个蟋蟀吗?死了就死了!再说了,他要哭还是要上吊,不会自己家,跑刑部去干吗啊?”
“啊呀!我的庄头,您忘了?那九头龙王是御赐的!宝贝!这赵大人不敢找秦王爷说理,又死了御赐的宝贝,那不找刑部上吊还不得满门抄斩啊?反正,别说了,您赶紧去看看吧!闹翻天了!”
庄眉蔻被人强硬的从地上拉起了,心里就没个好气: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老子御赐个蟋蟀,儿子就给压死,最后死的是个臣子!真是——王法啊!你闭着眼自己哭一会吧!
☆、第002章 小打小闹的进天牢
庄眉蔻还没有迈进刑部大堂,就已经被里面撕心裂肺,哭爹喊娘的哭法给震了一下。伸手揉揉耳朵,这哭法还真卖力气!
“哎呀,我活不了了这是!我的九头龙王啊!我对不起皇上对我的信任,更对不起朝廷多年对我的栽培!皇上,臣是报答不了您了,只好以死明志。等来世臣再继续为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吧!”
说完,就是一顿叩头的声音,敲的刑部大堂上的青瓷砖发出“通通通”的响声。
庄眉蔻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举步便走进了大堂。这种戏码在刑部比家常便饭还常见,凡是有品级的官员进到这里来,没有不哭天喊地先对不起皇上的,也不知道以前在外面作威作福的时候怎么就把皇上给忘了?!不过,像今天这样为了蟋蟀进刑部哭丧的也是少见。
刑部侍郎陈诚正襟危坐在大堂正中央,显得有些局促和尴尬。曾经的那位陈公子陈晨也站在自己老子身后,有趣的看着坐在地上放声嚎啕的赵大人。
而让陈诚坐立不安的主要原因是本案的罪魁祸首秦王爷——商逸阳正懒懒的坐在旁边的侧椅上品茗喝茶。
庄眉蔻淡淡的走到师父顾清朗的身边,悄悄站住,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一屋子演戏的人。
“赵大人!赵大人!您先起来说话。”陈诚趁着赵大人歇气的功夫再次劝说道,“有事您好好说,王爷在这,别失了体统。”
赵大人摸了一下脸上的鼻涕和眼泪,看了一眼没事似的商逸阳,便又开始新一轮的大哭:“王爷是不会怪罪我的,是我对不起朝廷,没有照看好九头龙王,还惊吓住了王爷!这是死罪啊!陈大人,您也不用劝我了,就让我死了吧!只是,以后逢年过节的时候别忘了咱们的情义,去看看我的家人。”
陈诚一下子就无话可说了,尬尴的看了看商逸阳,便叹口气的不再说话了。
商逸阳终于把茶杯从嘴上的位置拿了下来,优雅的放好杯子,邪气的笑了一下,对愁眉苦脸的陈诚说道:“陈大人有什么话说就是了,今天的错也确实在我,这小凤九的床就窄了那么一点,兴头上的事,一没注意就损了九头龙王。哎,都是人祸!人祸啊!无论如何,九头龙王是父王赐给赵大人的,我这也算是犯了侵害御赐之罪,你还是赶紧收拾出个地,好把我关进去得了!也免得赵大人在这独伤悲。”
不——要——脸!
庄眉蔻在心里给商逸阳的那张妖冶的脸上画了一群大叉叉。但是自己的脸上,却依然是那副淡然到冷漠的面无表情。
“王爷说得哪里话?”陈诚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赶紧对商逸阳鞠了一躬,“王爷是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事就关入牢房,翻遍历法,也没有任何先例。王爷心思诚恳,悔亏之心天地可鉴,想来皇上就更是明白。所以,王爷万万不要为难下官,此事还是彼此商议后程秉圣上,由圣上定夺为好。”
如果刑部真的把商逸阳关进去才是脑子有毛病。
赵大人此时停了眼泪,呆呆的看着商逸阳,希望这个事由这个败家主子承担起来,那么他毁坏圣物的罪名就大大的没有了。
商逸阳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指陈诚说道:“好你个刑部!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徇私枉法!我问你,九头龙王是不是圣上赐给赵大人的?”
商逸阳变脸比翻书还快,他一拍桌子,陈大人已经站了起来,当说道“徇私枉法”,陈大人已经瘫倒了下去。
“爹!爹!王爷问你话呢?”陈公子陈晨还好死不死的抱着他老爷子说道。
陈诚勉强支撑其身体,继续恭谨的说道:“是!九头龙王确实是皇上的御赐之物!”
“我把御赐的东西给弄死了,是不是侵犯圣物,冒犯龙颜?”商逸阳伸着修长的手指不依不饶的说道。
“是!是!”此时陈诚似乎除了“是”字之外已经不会回答别的了。
“那冒犯龙颜该是什么罪啊?”商逸阳眯着眼睛狠挖陷阱的问道。
“死,死,死罪!”陈诚又一次倒在了儿子的怀里。
听到这两个字商逸阳才满意的点点头,“嗯,还算你不糊涂。这犯了死罪的当朝一品王爷应该关哪啊?”
“关——关——关进天牢!”这是什么流年啊,陈大人觉得现在想死的人是他自己。
“那你还不把我关进天牢?”
很好,他终于把自己关进天牢了,事情果然很顺利。只不过,那个女人怎么看起来如此淡然冷漠呢?两年不见,她不会不认识他了吧?
太——不——要——脸了!
这是他妈的什么狗屁罪名?嫖妓压死个蟋蟀,然后把自己关进大牢?商逸阳现在是真把自己的脸面当成鞋垫了,顺便也把自己的老子也变成无道昏君,只是,他这出戏唱错地方了。
陈诚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再过一会,怕是会提前得脑中风也不一定。
“启禀大人!王爷的话说的很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现在有个小小的难题。”庄眉蔻悄然的从师父顾清朗的身后走出来规规矩矩的禀告道。
直到此时,商逸阳才转过头正视着低着眉眼庄眉蔻。
两年不见,她长得果真是亭亭玉立,莹莹娇俏了,只是眉宇间的煞气却更重了些。
“什么难题啊?”商逸阳懒懒的开口问道。
庄眉蔻依然淡漠的说道:“天字号牢房已经没有位置了。而其他的牢房又与王爷的身份极其不符。所以,王爷的这个案子刑部怕是接不了了。”
商逸阳从来也没奢望庄眉蔻会给他好脸色看,但是,却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和他作对。
眉头微微一耸,商逸阳有点被气到的笑着说:“那依照你的意思,就是这天大的案子你刑部就不管了?”
庄眉蔻微微侧身对商逸阳躬身行礼说道:“是!王爷的案子实在太大,涉及天子。而刑部明文规定,只审当朝一品以下官员。所以,王爷这桩登天大案,还是得请皇上亲自询问才妥。否则,龙颜震怒说刑部越级,岂不是连累无辜?!我想这样殃及池鱼的做法王爷是万万不会做的。”
商逸阳瞪着庄眉蔻低下的脑袋,一时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自己手头上早就握有庄眉蔻的所有资料,深知这几年她作为刑部的掌刑手段很是毒辣,但是,实在没想到是如此刁钻阴险,真是让他得内伤。
这该死的女人!
“庄眉蔻——”商逸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狠狠地想朝她大吼,完全不符合自己往日的做事风格。
“王爷不用说了,属下立刻就办!”庄眉蔻根本不给商逸阳说话机会,立时对下面的人大声吩咐道:“去!马上抬着九头龙王的尸身,伺候着王爷和赵大人进宫。这惊天大案可耽误不得!谁要是敢中途耽搁,回来大刑伺候!”
说完,庄眉蔻转过身笑着对商逸阳微微一伸手:“王爷,请!”
商逸阳恨恨的盯着庄眉蔻那带着胜利和嘲弄的笑容,良久才从牙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