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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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苑飞雪-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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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邂逅紫鱼
 暮春的早晨,洛阳西郊沐浴在清冷的晨光中。门匾上大书着“玉林山庄”四个大字的宅院孤零零地耸立在苍茫的天底下。院中遍布竹林,蜿蜒曲折成迷宫一般。迷宫里响起清冽的琴音,似泉水呜鸣,叮叮咚咚。一阵清风吹开疏朗的竹子,现出一位云髻高耸的妇人的婆娑身影。尖尖十指如软剑般轻舞,似乎只是出于本能,如小动物生来就会走路般自然。眼神飘忽,神思飞扬,似乎沉浸在远方的回忆中。霞光洒满庭院,露珠伴着微风溜溜地转,一不留神就投入大地母亲的怀抱,消失在大地的汪洋中,只留下片刻些微的泪痕。粉红的桃树轻摇,忽地飞到琴旁。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身着粉红夹衫的少年。“你这孩子,差点把老娘吓一大跳!从哪弄来的这身衣裳?我还以为是桃树成精了呢,看着看着就插翅膀飞到我面前来了。”妇人回过神来,似怒似笑地嗔道。那少年嘻皮笑脸地说:“奶娘做的。娘,您一大早就坐在这里弹琴,搅得人都睡不好觉!您不会着凉,中了邪气,把桃树都看成精了吧?”“胡说!奶娘啥时给你做过这件衣服?不知道谁送的呢?当我是瞎子、聋子啊。去,好好读你的书去,睡什么觉?自从明远先生离开,你就没好好读过书!”紫衫飞扬,母亲嗔笑着赶走顽皮的儿子林李传。稍倾,不远处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母亲微笑着以琴相和……一曲既了,林李传再也无声无息。母亲到处找也不见了踪影。他一会儿跑到哪里去了呢?这个淘气的孩子!就在不远处,潺潺的流水,水中的小岛上伊人的裙裾飘曳,若隐若现。水边的杜鹃花红得像血,露珠在血上乱窜,却始终无法藏到叶子下面,躲开明媚的阳光的毒箭。“紫鱼,你来很久了吗?”读书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说。他们在此相遇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开始时相互行注目礼,不说一句话,可每次都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时间久了,相视而笑,宛如熟人,若即若离的一起游山玩水,彼此都小心翼翼,如呵护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担心一不小心就吓着他,弄疼他。面前的柔美少女总像披层纱般影影绰绰,似乎是梦中的影子,在太阳下呆久了的时候她就像露珠一样蒸发了。红衣少女妩媚一笑,“没有,刚来。林公子来得也挺早的嘛。”“本来还可以更早,只是娘一大早就起来弹琴,催我读书。”林李传稍嫌不足的说。“读书好呀,公子准备应考吗?”“不,母亲只让我用心读书,并不让我走仕途之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母亲说人的经历、智慧、力量都是有限的,读书可以弥补这些不足,借鉴别人,让自己变得聪明起来。其实我——就是读读而已。姑娘在读什么书?”“胡乱读些,娘总想让我和那些名门闺秀一样知书达礼,可我更喜欢弹琴、跳舞。”“我也喜欢弹琴。”“我们合奏一曲,如何?”“好啊。”林李传招手让远处的随从王顺拿来琴,和王顺站在一起的紫鱼的小丫环小莲见状赶忙把姑娘的箫送过来。两人就在山水之间,轻轻和鸣起来。“不晓得他们吹的是什么?这么专注!”小莲好奇地说。“我也不懂。我家夫人常常一个人弹琴,或者教公子弹,琴声不断,扰得人不得安生。出来了吧,公子还弹,弹那啥用?还不如爬爬山、游游泳、聊聊天舒服。”王顺有些不满地说。“我们家才吵呢,一天到晚甚至通宵达旦地歌舞不休。不过,习惯了就好了。而且我们在后院住,比前院清静多了。”“你们家那么热闹?一定是哪个达官显贵家吧?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家在哪里呢?快说快说!每次要送你们都不让,总说有人来接,非要看着我们先走才放心似的,让我们两个大男人多没面子!”听到王顺一连串的问话,小莲登时目瞪口呆了。看着王顺期待的眼神,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还好,王顺马上说:“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怎么?怕我们找上门去?只要你们在洛阳,找到你们还不容易?”王顺得意洋洋地说。“不要!我家姑娘不喜欢。你们要是找上门去,我家姑娘就再也不理你家公子了。”小莲急急地说。“真是怪人!我们公子哪点配不上你们姑娘?要是不喜欢我们公子,干嘛送衣服给他?”他转过头,抬起脖子,扬着嘴,对着公子的粉红色夹衫说。“我们姑娘说,公子穿上粉红色衣服一定好看,你看是不是很好看?”小莲答非所问地说。一曲既了,紫鱼微笑着说:“我吹奏的功夫跟公子差很远呢。”林李传急急地说:“差不多。我们多切磋切磋就好了。我娘才是高手呢,我带你去见我娘,让她教我们两个,好不好?”“当然好,”她忽然害羞起来,“只怕令堂不喜欢我。”“不会的,只要我喜欢,娘一定喜欢。”随即不好意思起来,看着远方的杜鹃,说:“你看,多美的杜鹃花,像你一样。我送你一顶花冠,好吗?”她笑着默认。“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跟我一起见我娘。我家就在附近,那个玉林山庄就是。就在家门口,岂能过而不入?”他狡黠地一笑。“我要黄金打造的王冠,不要花冠。”她眨了眨眼。“过段日子,等我攒够了银子,就为你打造一顶纯金王冠!今天就先戴花冠吧,虽然没有王冠华贵,可比那个更好看,还带着花香呢。”林李传哄她。她依然在笑,开始采花,红艳艳的杜鹃纷纷离别枝头。林李传折柳枝,不一会就折了一大把。两人一起动手,男的为女的编了花朵锦簇的花冠,后面还有许多柳丝披在身后,随风飘荡。女的为男的编了简易的柳冠,只在侧面别上一朵杜鹃花。为彼此戴上花冠,看着水中的影子,有谁还会记挂纯金打造的王冠呢!“跟我回家吧。”林李传再三要求,看她不应,就说:“那让我送你回去吧。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林禁不住问。她看着远方,过了很大一会儿,冷冷地说:“清凤楼,公子敢去吗?”“清风楼?什么地方?有什么不敢的?龙潭虎穴吗?为了你,哪儿我都敢去!”林李传笑着说。“是清凤不是清风,你常常从我家后院楼下走过,我经常在楼上看见你,你有时也往上张望,不过好像从没看见我。”她叹口气,“妈妈不许我整天往外跑,我是妈妈亲生的,可是既然生在青楼当然要接客,不过是早晚的事。你如果想见我就去那儿找我吧,希望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也是唯一的客人。我要走了,从此再也不来这里了,我会天天在清凤楼等你。”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太阳不见了,似乎起雾了,一片茫茫。林李传漫无目的走着,走走停停,折一根小草,看上半天,扔掉,折另一根小草。走着走着一抬头,“玉林山庄”赫然在目,到家了!母亲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与早上出门前的意气风发迥异,问他发生什么事也不说。第二天再读书时就换成了《子衿》,声音低沉忧郁。“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挞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然而一日不到,他就没影了。在家太闷了,出去走走吧。然而一走就走到了清凤楼,是悠扬的琴声在冥冥中招引着他吧。他走到了清凤楼下,随即走了过去。问自己我来这儿干嘛。但没多久他又走了回来,走到门口,走过去,又走回来……如此反反复复,只听得楼上的声浪一波波袭来。终于拾级而上,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金碧辉煌中绿衣飞舞,紫鱼正在大厅中央独舞。周围人山人海,叫好声不绝,伴随着金银掷地的铿锵声。一曲终了,一个满脸胡须的人一个箭步一伸手就抓住了她,如拎小鸡般把她抱了起来。哈哈大笑着、狂喊着:“这个小妖精我要了!太迷人了!哈哈哈哈。”老鸨和丫环小莲心急火燎地赶上前去解救,无耐那大胡子就是不肯放手。紫鱼在拼命挣扎,大喊:“放开我!救命!救命!”林李传热血沸腾,猛地冲了上去,一拳打得他鼻血四溢,染得紫鱼的绿衣上也血迹斑斑。大胡子抡起袖子刚想还手,林李传飞起一脚正中他要害,他痛苦地呻吟着蹲了下去。人群中叫好声不断。李传俨然成了清凤楼的大英雄。自此,清凤楼就成了他的第二个家,白天的时间几乎都在那儿度过。没有了林李传的林家是那样寂静,林夫人纵然很不高兴,也无可奈何。儿大不由爷,更何况是一个对他万分宠爱的娘呢?从小就宠着他,以至宠得他无法无天。自从陈明远师傅走了以后,学业就日渐荒废,天天跟王顺一起骑马射猎。骑马射猎也没什么,有个强健的体魄嘛。认识了紫鱼以后,更是声色犬马俱全!儿子长大了就这样吗?时间过得真快,16年就这样一晃而过,儿子已经像他父亲当年一样高大挺拔,英俊潇洒了。父子长得可真像啊!“夫人,你一个人在屋里想什么呢?”尖尖的男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一个很矮胖的中年男人林全恩从屏风外走来。“全恩,我听奶娘说,传儿天天去清凤楼,迷上了那个叫紫鱼的青楼女子!”她报怨着这个让她平静的生活泛起波澜的女人。“夫人,要不就把她娶了来。我看她倒是个本分人。听说,她是老鸨的亲生女儿,从小出生在青楼,但是不怎么露面。现在也是卖艺不卖身,坚贞如磬石。”“你晕了头吗?他是李传!怎么会娶一个青楼女子?”林夫人大发脾气,重重地强调李传的名字,林全恩顿时噤若寒啴。稍顷,林夫人口气缓和下来,道:“把他送到长安吧。”“那怎么行?”林全恩马上反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难道——难道你也要回长安吗?”“全恩,”林夫人不满地说,“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放心我吗?我们既然出来了,是不会再回去的。我只是想把他送到陈师傅那里,一方面,可以跟着陈师傅好好读书,另一方面,两人分开一段时间,也许感情就淡了。那时再回来也不怕了。”“夫人是牵挂着陈姑娘吧?我觉得还是不要结这门亲事的好。”“谁说要结了?咱们平民百姓,怎么能高攀上人家尚书门第?我的确很喜欢陈姑娘,但也不一定非要她做我儿媳妇。”“要是林李传变成李传,娶陈姑娘应该没问题吧?”“你胡说些什么?出去出去,让我清静一会,想想到底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传儿和那个婊子胡闹!”想到自己只有这一个儿子,怀着他时就几乎丧命火海,为了他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落脚,一生下来就如王子般呵护,奴仆如云,奶娘、丫环、小厮一个不少。在他小时候的那几年,一家人从不轻易出门,每天生活在提心吊胆中。长大一点,担心少一些。亲自教他读书识字,弹琴作画。甚至为他请了朝廷命官陈明远尚书亲自教他。陈明远本是朝中新贵,做事雷厉风行,因得罪国舅穆天而被贬到洛阳。只做了个闲职,终日无所事事。只好寄情山水,访遍名山大川。三年前的一次踏青,远远看到林夫人,即被她的风仪吸引,一直尾随林家人游玩。尤其喜欢逗弄活泼可爱的林李传,得以和林全恩结识。陈明远渊博的学识,儒雅的气质也很快赢得林夫人的欣赏,成为林家的座上客。闲暇无事,也常常教导林李传读书做诗。他越是深入到这个家中,越是觉得神秘莫测。矮胖的娘娘腔的男主人,像个仆人一样对女主人唯唯喏喏,精心打理着这个富饶的庄园!美丽、才情、深居简出的女主人,像传说中的仙女一样突然降临到这个郁郁葱葱的地方,歌舞自娱,无忧无虑。一天,陈明远在辅导林李传读诗时,无意中在他的书桌上看到一本诗集《忆旧游》,很破旧。出自情侣之手,起初的对答充满欢乐,后来更多的则是独唱,充满忧伤和怨恨,再到后来就是洒脱淡然,些微的孤寂之感。林李传告诉他,是母亲跟她的一位故友的酬唱集。他看其中提到长安的风物就说起长安的人与事。国舅穆天强抢一个没落的书宦之家的土地建豪宅,这家的孤儿寡母哭天抢地地把他告上衙门,自己当时正做京兆尹,接手此案后力逼国舅退还宅基地,国舅迫于形势就退还了土地。之后,国舅一直伺机报负他,在他查办赵晨轩贪桩枉法案时,由于疏忽而让大臣自杀于狱中,国舅终于找到机会,趁机参他严刑逼供,视朝臣生命为草芥,导致朝中大臣冤死狱中,此案不了了之,甚至还说他与此案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死者只是代人受过而已。皇上本来很欣赏赵晨轩,看他死得不明不白,觉得陈明远办事不力,挟带私心,又不肯低头认错,态度强硬,就把他贬到洛阳来了。林夫人当时就愤愤地说,穆天根本不是个东西,他姐姐穆漪更不是东西,宫里不知有多少冤魂是她一手造成的。平日闲聊,常常跟林夫人说起很多长安的人与事,包括宫中的人事。她对此很少言语,似乎漠不关心、一窍不通。可偶尔蜻蜓点水说一句,则非常精辟,让陈明远刮目相看,惊为神人。一个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女人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见解,刻骨铭心的感触呢?这次更让人惊奇,竟然叫出来皇后娘娘的名讳,皇后娘娘的名字知道的人并不多,她怎么知道的呢?又似乎知道很多宫中秘闻。她刚说过这话就马上解释说,戏中国舅和皇后往往都是这样的,他们肯定也不例外。接着就说起别的毫不相干的事,让陈明远根本无法追问下去。陈明远几乎每天都到这里报到,一天不来就觉得非常难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向林夫人倾诉他想念妻女的痛苦,他的妻子是王大将军的女儿王氏,女儿陈纯然比林李传小一岁,活泼可爱,整天在庭院里跑来跑去,荡秋千、扑蝴蝶、捉蛐蛐,玩得不亦乐乎。陈明远兴之所至,常常信手画起她玩耍时的场景,聊以缓解远在他乡的孤独漂泊之感。林夫人看了画像爱不释手,连连称赞画得好,画中人更好。转眼三年过去了,国舅穆天的权势越来越大,几乎只手遮天,皇上心里很不安,又苦无对策,朝中大部分大臣都是他的党羽。就想起跟穆天不和、贬谪的陈明远,他聪明能干,不畏权贵,是个可塑之才,好好扶植一定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不让他回朝更待何时?一道旨意就结束了陈明远在洛阳的贬谪生涯。他一直盼望可以回朝,和家人团圆,可真要走了,他竟舍不得了。也许今天一别,就再也见不到林夫人了,竟依依不舍起来。临走时,林夫人含泪为他捧出了很多礼物:多年来珍爱的琴、上好的岘台、柔滑的丝绸衣服,更不要说路上的干粮、这里的特色食品等;送给他女儿纯然的是一对蓝田玉中的一个,另一个在李传身上。他看到眼里,明白林夫人的心意,自己也默认了。回到长安以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这里,给林夫人通信就成了最好的良药。到了牡丹盛开的季节,就想起和林夫人一起赏牡丹的赏心乐事。接到她的信总是欣喜若狂。信中说,李传整日沉迷声色,荒废学业,她希望陈师傅想个办法。他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分开一段时间,自然会淡忘。并且希望他们母子可以来长安,他可以安排他们的饮食起居。林夫人立刻婉言谢绝了,她一向足不出户,长安是绝对不会去的。陈师傅再三催促,她决定让李传一个人去长安住一段时间。李传还从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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