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看了看跪着的爱人，又看了看恍然想起什么的母亲，抬手捂住了嘴。
陶强只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把自己扶了起来，抬眼看到老人温暖的笑意，听到她说：“过来了就好啊……”
他哽咽道：“阿姨…”
阿姨拍拍他的手，笑道：“哎，还叫阿姨？”
☆、贰拾肆
大概有半年没有见到磊子，他突然又出现，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磊子跟我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我出来工作，他留校做了讲师。他身上没有二两肉，带着无框眼镜，整个人文文静静的，有一种老一辈知识分子特有的傲气和温和。从前开他玩笑还会脸红，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可能只是我这么觉得，其他更多人对磊子觉得奇怪，甚至，厌恶。
因为磊子是个同性恋。
他穿了件浅蓝色的牛仔T恤，在这样初秋时节已经有点单薄了。我捏捏他的肩膀，只觉得骨头硌得人手生疼。
我问他：“怎么？”
磊子冲我笑道：“他结婚了，到岁数了，拗不过家里人，传香火。”
我哑然，他短短这么几句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磊子是个很体贴的人，并没有故意让我为难，他说道：“别难过，陶子，来，给我根烟。”
我伸手掏一掏兜，发现剩下的大半盒黑鬼被我扔在家里没有带过来，跟他说了下正想去给他买一包，被他拦住了。他一拉我，我才发现他手冰凉冰凉的，隔了一层衣服，还是激了我一下。
磊子摇头道：“那就算了，你陪我说会话吧。”
我点点头，坐在他旁边，却不再言语。
磊子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来揉了揉眼睛。只有这一瞬间，我恍惚感觉到，他进门时一直笔直的挺着的脊梁，忽的一下松了下来。
磊子对象我也见过，是个老实巴交从小乖到大的城市人。那人还曾笑对我说遇到磊子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还说觉得磊子太优秀了，自己配不上。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男人一直没有公开过，怕男人家里反对，怕影响他升职，怕许多许多事情。
当时磊子只是笑，握着那人的手，并不说话。
如今想来，有些难过。
磊子身体放松的靠在沙发上，半响才说道：“我想等他。”
我叫：“你疯了？你要做第二个南康吗？”
磊子的目光停在天花板上，半天才回道：“我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咬牙道：“你……打算等多久？”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不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顿了顿又道，“陶子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发烧了。”
我吓一跳，赶紧凑过去。
磊子他从小就性子外柔内刚，对旁人总是体贴，做事情很周到，他自己又有那么一股子傲劲儿，不好麻烦别人，伤啊苦啊总是自己扛，我也挺能理解的。所以如今看到他那样茫然又无助的坐在医院里挂水，简直心痛。
那天磊子跟我一说我才发现他有点烧，拉到医院去挂了水，医生还说身体太差要好好休养，一阳指点着我说了半天。我忧心忡忡的应着，眼角余光瞥着那边对着点滴发呆的磊子。
我陪在他旁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苦痛的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吧。
我搓着自己的手指，盯着医院白亮亮的地板走神，听到磊子在一边说：“谢谢啊陶子，扔下酒吧跑来陪我。”
偏过头去，磊子冲我笑着，没有血色的嘴唇抿起来，眼神藏在反光镜片后看不清。
我摆手道：“别说这些了，你真打算……等他？”
磊子一愣，随即笑道：“……怎么可能？我……我可能也会找人结婚吧。不过是从前认识的女孩，喜欢女人的那种。”
我顿了顿，艰难道：“……形婚？”
他点头道：“嗯，差不多。至少让老人放心啊。”
我想说什么，最终咽回肚子里，安慰道：“你开心就好。”
那男人的婚礼并没有给我发请柬，我松了一口气。
婚礼当天我陪磊子去了海边，海风从大洋彼端吹来，他站在那里，衬衫猎猎作响，隐约能看见形状漂亮的蝴蝶骨。
那男人在婚礼不久前给他发过短信，说想他，说担心他，说放不下他，磊子特别有骨气的让那人滚了，扭头在卡萨里要了一扎啤酒。
他在海边站了一夜，我陪了一夜。而那男人，洞房花烛，也是一整夜。
过了几个月，到了寒风刺骨的冬天，果然收到磊子的请帖，我看着上面写徐磊先生和安青女士，觉得刺眼又难过。
我小心翼翼问他：“你给……他送了么？”
磊子讶异的看我一眼：“为什么要给他送？”
那时我们正在婚纱店里，看安青试婚纱，陪同的还有另外一个女生，安青的爱人。她们在那里讨论，我陪着磊子站在店外抽烟。外面雪花铺天盖地的撒下来，像是被撕碎的情书。
说到底，磊子不过就是帮她们打了个幌子而已。
磊子把脸埋到围巾里，呵一口白气，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难过起来。
我在一边看着，扭过脸去，继续用力抽着那根烟。
正走神，磊子突然用力拉住了我，转身往店里大步走过去。
我吓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只看到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身边陪着个女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这里追过来。
磊子的手因为用力，骨节一个个突出来，连带着整只手都显得有些狰狞。
男人追过来，因为小步快跑气息有些不稳，脸上却一片苍白：“你……你要结婚了？”
磊子抬头望进那人的眼睛笑道：“是啊，可惜我未婚妻还在试婚纱，不然一定要让你见一见——这位是嫂子？怎么不介绍一下？”
后面追来的女人的高跟鞋似乎因为跑了这几步坏了，她表情有些不耐的看了看磊子，皱眉又转向男人，声音尖刻道：“这人谁啊？”
男人拉着她，低低的说了句什么，回身走了。他的背影看起来矮矮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压弯了腰。
磊子一直目送他出了店门，整个人突然就颓然起来。我活动一下被他死死捏住的手腕，抬起来看了看，好像青了。
☆、贰拾伍
“不，别走…回来！”穆岩猛地睁开眼，发现不过是一场梦，他舒一口气，抹一下脸，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又在梦里哭了出来。
天色如同一片浓墨泼在窗户上，穆岩看看身边依然熟睡着的女友，起身去厨房端一杯水。
他有些恍然的想，要是从前，她都会在床头放一杯水，怕自己半夜醒来口渴的。
然后他用力甩甩脑袋，把那个姑娘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
分手快一年了，还是会梦到她。
每次梦到她，还是会哭成这样。
穆岩想，这要是说出去，真是太丢面子了。
他回到床上，看了看依然在睡梦中的女友，告诉自己这才是他想要的人，重复了好几遍，就这样混混沌沌又睡过去了。
当时和她分手，穆岩到现在都觉得是被逼无奈。不过因为她，被自己身边的人骂死了。
想到这个，穆岩有些怅然。
离开她的时候，她刚刚打掉了自己的孩子，在床上休养了刚一个星期。那天下午，穆岩看着她眯着眼笑着喝完自己亲手煮的鸡汤，然后开口道：“分手吧，好吗。”
后面的事情他不大想回忆，总之，两个人大吵一架，她像个疯子一样把自己赶出了家门，晚上回去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衣服什么的都扔在外面。
他只笑笑，整理好东西，直接搬进了现在女友的公寓。
他看着女友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走过去抱住她，又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才是我想要的。”
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想她过得好不好，然而所有的联络方式都被她删的一干二净，连手机号她都换了，做的一点情面都不留。穆岩有些不是滋味的想，从前还说爱的那么深，现在还不是说放就放。这么想来，也没什么。
后来无意中在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总之转了好几个弯，居然被穆岩翻出她的围脖。戳进去看，又辗转找到她的小号。点开之后才发现，原来她一直想着自己。
看着她因为想起自己开心了想起自己难过了，穆岩一直不大舒服的心里终于平息下来。
看到她说，走在路上看到有人穿了跟你一样的衣服，捂着嘴蹲在地上哭了出来，也没管身边人来人往。
又看到她说，喝醉了，肚子烧的疼，想喝你煮的粥。
看到她说，打胎之后身体几乎垮了，又看到她说，要走出来。
穆岩惊奇的发现，她说不再记挂自己了，他居然难过得很。
穆岩想，难过什么呢。
他看着身边靠在自己肩膀打瞌睡的女友，告诉自己：这才是我想要的人。
穆岩想，欠她的，只能下辈子还了吧。
这个念头刚闪过去没几天，就看到她的围脖上更新了一条：别说什么欠我的下辈子还了，你上辈子也一定是这么告诉我的。
穆岩看着手机，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又难过起来。
难过着，赶紧从女友那抢了一口甜筒。甜滋滋的东西穆岩一直不是很喜欢，只是她喜欢吃，穆岩也只好跟着将就，到后来也就习惯了。
每天看她的围脖成了习惯。
穆岩想，就让我用这种方式来关心她吧。
女友对此一无所觉，相反觉得穆岩对她好极了。凡事都宠着她让着她，有什么好的都拿给自己，道歉的时候也总是特别诚恳。
穆岩总觉得，每次对女友说一次对不起，都像是在心里对她说了一次一样。
他还觉得，随着时间的流逝，心里的愧疚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他只好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女友身上，对她好，努力对她好，说不清到底是在心虚什么，还是在补偿什么。
他看到她发的围脖，说：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滚出我的生活，别再来入我的梦。
穆岩知道她又梦到自己了，心想，对不起。
后来听说她有了自己的事业，围脖也渐渐的不再更新，三五天才发一条，也只是简单的抱怨一下近况。穆岩心想，她过得好，很好。
只是她有时候半夜了还是会很伤感很难过，讲一些从前的事情，讲一些她力不从心，第二天起床就删掉了，好像她自己也不愿意再回想一样。
穆岩看着围脖一条条刷出来，又一条条消失，在心里想，对不起。
直到某一天，围脖里刷出一条“他真好。”穆岩有些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再后来，她的围脖里提到自己的次数慢慢少了，偶尔讲起了另外一个人。
穆岩想，够了。
他看着在挑衣服的女友，告诉自己：这个才是我想要的人。
然后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把悄悄关注取消了。
他有些难过。
当天晚上梦到她，她笑着对自己说我走啦，穆岩忙道你去哪一起去，她却只挥挥手，走远了。穆岩追不上。
梦醒，满头的大汗淋漓。
他想，够了。
从此放手，再不去想从前，再不想无数次在心中悄悄闪过的几句对不起。
有什么可说的，又说给谁听呢。
直到有天，接到从前朋友的电话。那边告诉他，她出车祸了，昏迷，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过去，至少看一眼说几句话，如果能让她醒来就好了，他是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穆岩愣在原地，过了半响，眼泪刷一下掉下来。
女友挽着他的手也愣了，问怎么了你，谁找？
穆岩定定的看了她几眼，发现泪眼朦胧的根本看不清。他甩开她，伸手拦了辆出租，风驰电掣向医院奔过去。
女友被晾在原地，慌了神。
穆岩跑到监护室的时候，看到她在病床上。脑袋上缠了厚厚一层纱布，后背也伤了，静静趴在那里，脸朝向他看不见的另一边，不哭不闹的。看着看着，他的眼泪又下来了。
等到护士说可以进去了，他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好像怕力气大了就把她捏碎了一样。还来得及吗，他想。
他的眼泪一直不停地掉：“对不起。”
穆岩握着她的手，只重复那一句话，最后跪在病床边，泣不成声。
☆、后记
那年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穆岩这个傻逼守在床边，阳光落在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好看。
我的手一动，他就醒了，抬头看到我在盯着他看，眼圈又红了：“……对不起。”
我轻声道：“滚。”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坚持道：“对不起陶陶我——”
我也坚持道：“滚。”
最后听到卓越跟穆岩在门口吵起来，更准确地说是他单方面把穆岩骂了一顿，我听到他对着穆岩吼陶子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要不是最后醒过来了就他妈的完了之类的。我觉得有点儿好笑，扯了扯嘴角，后背疼，脑仁儿疼，只好作罢。
鬼门关走一趟，感觉不过如此。
就是累，特别累。
那几个月酒吧交给君子打理，我做个甩手掌柜，乐得被人伺候。
卓越问我，穆岩，就真不管了吗。
他问，你们怎么说也七年的感情，不要了？
我点头道，算了吧。
最后见了穆岩一次，他好像很颓废的样子，胡子看起来至少一个星期没刮过了。那时我正在跟大傻抱怨卓越带的饭太难吃，当时他还没有去长春，后来的事情都还没发生。看到穆岩出现在门口，我顿了顿，让大傻把他叫进来。
穆岩站在我面前，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
我轻声道：“算了吧，咱们。”
他想说什么，我抬手打断道：“还是，算了吧。”
出车祸正是年初，所有故事最开始的时候。我从窗户里看到他走出医院，一个人落寞的站在日光里，周围地上是沾了泥脏兮兮的雪水。
就像之前写的那样，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
事到如今，也就这样了。
幸福的人依然幸福着，而不幸的人总有一天会等到自己的幸福。
临近世界杯的时候，酒吧里放了个小电视一天到晚的放球，我不愿意看，央董闲带我旅游去了。
临走之前又把酒吧托付给了君子，哦对，他从顾倩那回来，虽然没能把顾倩带回来，却带回一个不再一味妥协的自己。他一如既往的温柔细致，却不会再委屈自己。
大傻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妙妙。两人只是放小假回来看一眼，大多数时间还是要留在长春，我们笑他，心里觉得回来了就好。
强哥和小二结婚第二年团子出生了，我跟他们争论了好久总觉得土豆这个名字更适合那小不点儿，结果提一次被骂一次。
涵哥的生活回到了正轨，失去过一次之后更加懂得珍惜。
GIN最终还是解散了，三个人带着乐队挣下的资本和名声奔向了各自的未来。赵熙可能要专攻唱歌，高翔要回老家去做生意，宁子在北城一家艺术学校里教鼓。三个人偶尔在卡萨聚一聚，GIN重新上台总能给人们带来许多惊喜。
师傅依然在全国各地蹦达，后来我才知道他去的是师娘生活过的地方，沿着她的生活轨迹走了一遍，既是悼念，又是一路追查凶手。
顾菲菲虽然底子不好，但是据说发挥还不错，凑凑活活应该能上个好一点儿的二本。而天才少年元宝同学在少年班继续过着惨无人道的日子，只有寒暑假才来卡萨坐一坐吐个槽什么的。
哦对了，据元宝说，菲菲看上藏香了。不知道该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