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是因为。丫是个心理医生,主攻的还是微心理方向。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叫做LIE2ME的美剧火过一阵子,那里面的东西跟藏香研究的东西就挺沾边儿的。
我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卡萨里找个角落,听他一条条把酒吧里的人分析个遍,比如现在。
我翘脚躺在沙发上,速度极慢的抽着我那根烟,听藏香喷:“你看见那对儿没有,看口型女的在说我爱你,哎哟还哭了这是?怎么边说边摇头呢?自个儿都不信吧?”
藏香一双眼睛饶有兴趣的在酒吧里来回扫:“那边那对儿,我进门儿的时候男的正在给女的道歉,他额头上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压根儿就不是真心的,听他放屁。”
藏香:“哎你看那个姑娘,笑的时候眼睛旁边没有笑纹,手还下意识横在身子前面,假的。”
我笑嘻嘻的,在一边儿看热闹。
其实藏香在工作的时候还是挺正经的,不过照他的说法心理医生也有很多负能量需要宣泄,他来卡萨的时候从来没把自己当过心理医生,来化身高端喷子突突突开地图炮罢了。
我跟他有那么点儿一见如故的意思,尤其是他在这边一针见血的点出各种人的问题,我在旁边补个刀,俩人能这么阴暗的玩一晚上。
我问他:“是不是有很多人怕跟你接触啊。”
藏香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道:“肯定啊,怕我知道他们心里那点儿小秘密吧——嘿,这年头没个不可告人啥的谁还敢出门啊?”
我奇怪道:“那你女朋友要是有点小心思,你不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双手交叠搭在脑袋后面,往沙发上一靠笑道:“看出来我也不会说啊——前提是我首先得有一个女朋友啊……我这么个人形测谎机谁敢跟我处大象?”
你别说,虽然藏香长了个祸水模样,一听说他是干什么的,还真没大有人敢跟这种人进一步来往。
我扪心自问,我自己也没办法坦荡荡跟他聊天。
其实这厮还是挺仗义的,比如我特别喜欢黑鬼的味道,他就跟我约定好每隔一段时间给我带烟,从一开始半个星期一条到后来一个月一包,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厮是在帮我戒烟瘾。
再比如我问他为什么当初走进酒吧选择接近我,选择要跟我来打交道的时候,藏香很诚实的说了真话:“因为你是真的。真的太假了。”
我没能听出他那里到底是个顿号还是个句号:“真的假的?”
藏香点头道:“对啊。当初我坐在那里观察了好久,看到你每一次笑容都只是勾起嘴角眼睛周围干净的一比,看到你每次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眉毛下压,那是悲伤啊亲,还有你会不自觉的把左手合拢,那儿藏着什么?”
我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最后的面无表情,冷冷的把手摊开给他看,问他这下还能看出什么来。
藏香目光在我手心不大不小一道疤痕上落了许久,轻声道:“这是你自己弄的吧?你那么瞧不起自残的人…是你在什么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自己弄的吧?我想……是你喝醉的时候……”
他抬头看我,等着什么,我无奈接道:“没错,是有次喝醉了,一个人在外面,打着电话,被坏人盯上,我敲碎了一个酒瓶子,在手上一下一下掂,最后满手的血还冲人家笑,把那人吓跑了——你别说,这事儿卓越他们都不知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哎哟我天,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藏香眼神温柔的看着我道:“你胃一直不好,听他们的说法你还有一次酒精中毒被送医院了,所以你从前一定经常酗酒——”
我忙不迭做了个停的手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原来我有这么多破绽——还是千万别告诉他们,我怕知道了又挨一顿训。”
他笑道:“你啊。”
藏香扭过脸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眉毛下压,悲伤的笑了。
其实藏香压力也挺大的。哎,这话不好这么说。日子越是过我越是觉得,谁都有苦衷,谁也怨不得谁。我这么跟他感慨的时候,他白我一眼,文绉绉的来了句,将心比心便是佛心,接着说陶子你快飞升算了,还能捎带着我们这些鸡犬嗑个仙丹啥的。
我怒骂滚。
不过有时候看着他的侧脸,还是会稍稍同情一下他。
这样的人,这样寂寞。
不过这样的念头最好一闪而过。因为下一秒他会贱兮兮靠过来,精辟的点破那些人自以为天真无缝的谎话,然后我们两个一起笑起来,把烦恼都压下去。
☆、拾陆
转眼这都五月份了啊。孩子们都快高考了吧。今儿个讲一个高三孩子的事儿。
姑娘名字叫顾菲菲,年前的时候就呆在酒吧里了,画着浓浓烟熏妆,跟一个小伙子勾勾搭搭。那孩子长得也挺帅挺酷的,就是有一条,特别爱抽烟,每天一两盒不在话下。
其实我有一阵烟瘾也那么大,后来藏香帮着慢慢戒了,那时候拿起衬衫一闻都被自己嫌弃,真不明白顾菲菲是怎么在她男朋友怀里笑的。
我一直没怎么在意她,直到有一天一个大叔推门进来,径直走到顾菲菲旁边。当时她正在跟她的小男朋友调情,冷不丁被抓住胳膊嗷的一嗓子,扭头看到来人又硬生生把后半截尖叫咽回肚子里。
顾菲菲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那男人现出一点恳求的神色道:“菲菲……跟爸回去。”
顾菲菲一下把胳膊抽回来,抱着胳膊后退了一步,偏过头看了眼发觉事情不对早早退到一边的小男朋友,扭过脸来看着地面缓缓道:“你回去吧。”
男人向前一步想要伸手拉顾菲菲,被她躲过去,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小心翼翼道:“菲菲啊…你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跟爸回去,听话……”
我才知道原来这孩子上高三。
场面一时有点僵,元宝上前跟顾菲菲说了什么,她才不情不愿的跟着顾爸爸走出了卡萨,临出门还不忘回头冲我喊一声陶子姐帐先记着下次一并交了。我看着那男人离开的背影,竟然觉得年岁顶多四十几的男人背影竟有些伛偻。
哦,元宝是新来的保安,这孩子名字讨喜我就留下了。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比顾菲菲大不了几岁。她不怎么把我们这些老女人放在眼里,却挺拿元宝当回事儿的。
元宝送他们父女二人出了门,回来冲我无奈的笑了笑。
我问道:“哎元宝,你知道这丫头今年高考了?”
元宝道:“知道,我劝过她了,不听。”
我啧一声,感觉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越来越OPEN了。
那件事没过两天,顾菲菲又出现在卡萨,而且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前还只是跟那男朋友一起来,后来他不在的时候也经常看到顾菲菲一身朋克装挂着俩大黑眼圈在酒吧里晃悠。
我头疼的跟卓越讲:“哎你知道我劝那孩子,人怎么说?”
我学着顾菲菲的样子捏着嗓子道:“哎哟陶子姐,怎么连这些事儿都管啊?你也太闲了吧?要不然赶紧找个男朋友排解一下孤单寂寞?”
卓越同样头疼的笑起来:“这孩子,真是!”
我也笑起来:“就是,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眼看着离年关越来越近,我琢磨着卡萨也该办个新年活动什么的,毕竟有那么多不归的游子,不趁机宰一笔怎么对得起我卡萨的大名。一忙起来,就把顾菲菲的事儿给抛到脑袋后面去了。
元宝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逛街,拎着大包小包各种杂物肩膀上还挂了一捆麻绳,我把手机用肩膀和脑袋刚刚夹稳说了句喂,就听到我可爱的元宝在电话里吼道:“出事了陶子姐快!回!来!!!!!!”
我还以为三百城管要来踏平我卡萨呢,瞬间开了W杀回酒吧,结果就看到顾菲菲跟她爸在酒吧里僵持。
那男人跪在地上,低着头,重复着同一句话:“菲菲,跟爸回家。”
顾菲菲站在她爸面前,双手无意识的在身侧握拳。之前怎么样不知道,我赶回去的时候恰好听到她说:“顾长亭,我真瞧不起你。”
我愤怒的把东西往地上咣的一扔,可还没等我有下一步举动,一边的元宝抢先冲了上去,啪的一耳光扇在顾菲菲那张小脸上。
元宝失控冲顾菲菲喊道:“顾菲菲!你这叫人话?!!”
却是地上跪着的那男人慌忙拉住发飙的元宝,又一次冲菲菲低三下气道:“菲菲,跟爸回家。”
男人低着头,卑微道:“爸再也不抽烟了,不会呛着你,爸也不喝酒了,你不要再生爸爸的气了,跟爸回家菲菲,你马上就要高考了……”
男人哽咽道:“跟爸回家,菲菲。”
我背过身不忍心继续听,仰脖看着天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他为你戒了多年的烟,你却留在另一个人身边为他吐出的二手烟。
那天之后顾菲菲确实再也没有出现在卡萨里。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在好好学习,还是跑到了另外一个酒吧里在另外一个故事里跑龙套。希望是前者。
听元宝说,菲菲妈妈好赌,欠下一屁股债之后扔下老公孩子跑了,菲菲爸爸原本性格就懦弱,他扛着一身债,奶奶又突然脑溢血住了院,男人自此酗酒,烟越抽越凶,有一次喝醉了甚至动手打了菲菲。菲菲受不了终于从家里跑出来,学也不上了,在城市里到处闲逛。
也算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元宝给我看顾菲菲从前的自拍照,她那时还不画烟熏妆,冲着镜头笑的胸无城府的样子。
年三十儿,商业街上很是冷清,只有酒吧灯火通明,里面一片喧嚣,离家的游子在这里一醉方休。半个城市外的生活区里万家灯火,鞭炮炸开红色的纸屑纷纷扬扬落到地面上,小孩子磕过头领了压岁钱后嬉笑推搡的拿了花出去放,老人把第一盘饺子端到桌面上。再向远方看过去的话,便是雪落长河,黑夜如铸。
“喂,妈?”
☆、拾柒
哎,那个,你们好啊,我是元宝。
陶子姐在沙发上睡着了,刚刚橙子姐来找她——你说这些人不是桃子就是橙子的——她恋爱了,跟一个很老实的人,陶子姐为她开心,跟着喝了点酒。她最近好像很忙,有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知道在忙什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我看她膝盖上放着笔记本,上面文档里在写元宝,开了个头。
……还是我自己来讲吧。
我叫常诚,元宝只是我的小名儿。
陶子姐没说错,我确实是离家出走来的。
嗯?你说动机?其实也没什么动机啦……就是不想让家里老爹瞧不起啊。
家里老佛爷——呃,就是我妈啦——对我还好,就是父亲,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事,打有记忆起他就没有对我露出过特别夸张的微笑,小时候父亲是冷冰冰的一句“不要哭”,长大了是饭桌上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的身影,再后来就是那种嫌弃又冷漠的表情。
小时候确实疑惑了很久,为什么父亲不喜欢我呢。
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达不到他的期望,不够优秀,不够好。
所以我合计了一下,就干脆跑出来,等有出息了再回去啦。
我看陶子姐还挺担心顾菲菲那家伙的。
那丫头是我小时候邻居,一起长大的。后来她搬家到北城来,我俩断了联系,没想到居然在卡萨布兰卡遇到了。
她已经回去上课了。
长亭叔是个好人。
菲菲也不是坏孩子。
真要说的话,我自已也没什么好说的。哎你们是不是对陶子姐挺好奇的?她写了我们酒吧好多人的故事,却偏偏一个字儿都没提过自己。
据说啊陶子姐也挺不容易的。跟她前男友认识七年恋爱五年——呃。等下。
我似笑非笑的在元宝肩膀上又捏了一把:“嗯?然后呢?怎么不继续了?”
元宝的脖子机械的往后扭了三十度,声音像蚊子一样:“哎?陶子姐你醒了?”
我收回捏在他肩膀上的手:“啊,不然呢?某人敲键盘声音那么响,我能不醒么?这看着正好写到八卦啊?来来继续,我也看看?”
元宝重获自由以后迅速起身,尴尬的挠了挠头,冲我嘿嘿一笑,遛到吧台跟人聊天去了。
这孩子。欠揍。
像元宝已经写下的那样,橙子谈了个男朋友,对她挺好的,我看着也很开心。
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到傻姑娘有了好的结局,总还是开心的。
好了继续回头来讲元宝。
这孩子也挺傻的,你别看着刚刚人模狗样的在这爆我的八卦。
天下有哪家父母会瞧不起自己的孩子呢。我想,元宝爸爸,可能是爱之深责之切,只是孩子小不懂事罢了。
还真以为是小说里的妖孽人生么?
前几天好像是元宝妈的生日。一开始还不知道,元宝愁眉苦脸跑过来问我怎么整,我听明白之后照着他后脑勺给了一下,让他赶紧电话短信什么的,最好直接回家吧。
元宝捂着脑袋瞪圆了眼看着我:“怎么能回家?!”最终还是打了电话回去。
其实,何苦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又不是只有这一天能对妈妈好。平时多帮老人家洗个碗捶个腿什么的,在父母身边就多陪着聊聊天,离家在外心里惦记着,家里下雨了周末了打个电话回去关心一下。哪样尽孝都比元宝现在这样离家出走来的实在。
我也就仗着虚长他几岁才好说这几句。要是被卓越他们听到了。嘿嘿。
不过毕竟,趁着还来得及吧。别真树欲静风不止就好了。
元宝这孩子挺讨喜的。还是希望他少走点弯路。
强哥要是知道,又该说我瞎操心了。
董闲又在朋友圈里晒风景了。我去看看这厮又跑到哪里厮混去了。
元宝妈生日之后没几天就到了母亲节。元宝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直到我在酒吧门口看到一个白色风衣头发精致的盘起来的女人。她画着很精致的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憔悴。
元宝冲过去:“哎哟老佛爷你咋来了!!!”
元宝妈一耳光抽到元宝脸上:“你去哪了啊?!你这半年都跑到哪去了啊?!我和你爸很担心你知不知道啊?!”
我一看事态不对,赶紧把女人拉到屋子里来找了个安静点儿的包厢,把时间留给他母子俩了。
那一耳光,看得我真爽。
早说了元宝欠揍。
拾捌
卓越进酒吧的时候我正疯了一样一根一根抽着烟。
他走到我身边,叹了口气,伸手拿了一根烟,却不点着只是夹在手指间。
我偏头看着他长长的手指,抬头冲他笑。
卓越开口道:“你还是少抽点吧,也不怕指甲黄了。你不是最心疼你的手么?”
我嘲道:“有P快放少他妈废话。”
他也不跟我急眼,顿了顿继续道:“过几天她要来北城了。”
我一口烟呛在嗓子里,半晌笑了出来:“她要来?好啊,好得很。”
卓越口中的她,名叫婧婧,他高中起就喜欢了。
我一直对这姑娘没啥好感。
卓越对她特别好,特别特别好。当时上学的时候就是,一天到晚辅导她功课,整理的题比辅导资料详尽一百倍,她不开心了卓越如临大敌,她开心了却不是因为他。我当时就看她不顺眼——你说你又不喜欢我们卓越,又不跟他在一起,干嘛这么耗着他?他对你好你还受的很理所当然是吧?
后来我们毕业了,婧婧去了北京,算半个北漂吧。卓越留在北城,这几年也慢慢有了自己的事业。还是对她好。她缺钱了自己急得跟什么一样,偷偷打钱给她,还不许我们说。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