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萧思了瞬,试问:“看样子,你很关心他?说说,是为何故?”
“不,这个人实在太危险。”千面淡然,“为了她的幸福,我必须时时刻刻注意此人。”
齐子萧心下了悟,明知故问道:“她?呵呵,你的心上人与这楚国太子结了什么梁子?”
千面仰面不悦,醋意横生:“与朵朵没什么干系。只是与她所嫁之人有干系!”齐子萧朗声一笑,屏退一众属下,挑衅再三:“总觉得最近你有些不寻常。我当什么,原来你的情敌竟是你的徒婿。说实话,你这种事情可别胡来。师徒成婚本不可能,你如此执拗只会害得自己伤心?”
千面固执地冷目瞪过去:“朵朵没说不欢喜同我在一起!何况我当她徒儿,却并没教给她什么。既然…既然我这师父不称职,那么也没什么好当的了。”
齐子萧忍不住地轻笑两声,当下又劝道:“你这都只是一些自欺欺人的借口。即便你不成其为师父,即便你当她是个女人。可是一来二去,你也早成了婚,娶了兰姑。她…呵,她也成了婚,嫁给了旁人。这样不是很好么?至少你没有打破禁忌,让世人耻笑,至少你没有害得你徒儿抬不起头。至少你没有令那些爱慕你的女子失望!”
“你说得…真是容易!”言罢千面从桌上抱了酒坛,大饮了一口。
齐子萧紧张道:“那酒我好不容易得来,你好歹给我留着些。”
“小气。只一些酒而已。”千面瞥头,翘了嘴唇。
站立的齐子萧笑意如花似纹耀开,抚竹萧于唇,萧音回荡院内,仍是连绵动听,仍是凄冷如冰。
抱坛的手忽然顿住,千面的眸色暗淡,喃喃自语:“总觉得我把当年的事记得很清楚。却不知道你记得更清楚。这等苍凉之音,从你研习出来,就吹到今日。只遗憾当年你不知自己的心意,而月姬也不知你十几年的相思之苦。他已做了大齐王上,不知道他有没有几丝愧疚。不会有的罢,呵。当初都是我和蓝水月下的手。朵朵,有些时候,师父真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千面遮眸,掌心泪光滢滢,盈面滴下。
临云阁里,林宇风正在和墨离子鹰商谈要事。两个钟头,才回屋想要歇息。昨日里,忙了一夜。晨间回来,却只见到趴桌困倦不堪的水朵朵。
见着门口有人,水朵朵闭着眼睛迷糊地说了声:“忙了这么久,去睡一会儿。”手臂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才抬到身后,却将窗户指成了床,“去那里躺一会儿,朵朵不打扰你。”惺忪睡态,丝毫未清醒。
林宇风瞪着大开的窗户,轻笑一声,当即轻抬步子往后合上了门窗。
“朵朵,睡在这里不冷么?”黑暗中,他将水朵朵横腰抱起,“怎么说,躺着也比坐着舒服点?”盖上被子,刚要打盹儿,水朵朵却半撑着身子瞪着他:“近来小风真的好忙?”
困倦的眸子努力逼睁,他轻声赔礼道歉:“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眉眼,担忧的眸光停在林宇风的面上。
“小风,你赶紧睡罢!我就这么看你一会儿。”那手指间的凉意令他全身不适,似莫名其妙的挑逗。
其实,被自己的心上人那般细细盯着,怎么能睡得着?
只是困意笼罩了人的意识,纵使再不愿早早睡去,也来不及抑制。
水朵朵盯着和被躺着的林宇风,瞧见他紧蹙的眉头终于霎那松开,有条不紊的心跳起伏,以及充斥在耳的那几丝微渺的鼾声。抚眉的手才终于拿走。
顿了一瞬,水朵朵低声道:“小风定然是累了,否则不会把我撂在一旁,不管不问的。”水朵朵蹑手蹑脚地从床榻下来,将掀开的被角掩上,自屏风处着了衣裳出屋。开门间,只发出一声叮咛。
“一会儿你去取几根暖香,燃在庄主的屋里。交代下去,午膳做得清淡一些。再温点好酒,莫要冷了。”屋外的丫鬟应了声,接着走开。
水朵朵目光再次转向房门,唇弯了弯,然后转身离去。经过拐角,瞪着一处假山发愣。
“你一个坐在这假山上,不闷么?”墨离轻转了脑袋,却见身前伸过一双素手。他愣着没动。水朵朵叫嚷喝道:“再不伸手拉一把,我就得掉下去了!”
“啊,夫人!”墨离一惊,伸手将水朵朵拉上假山。水朵朵坐定,望着不远之外的水榭,笑着看向墨离:“你在这里看些什么?”
“等一个人?”水朵朵试问,眸中生出疑惑。
墨离身子一僵,笑了笑:“算…算是罢!”
“你要是有心事,可以说与我听。你是小风的朋友,也就是我水朵朵的朋友。”水朵朵言语亲切诚恳,“朋友就该生死与共,两肋插刀。只要你不是和我扮演朋友跟朋友的游戏,只要你不利用我,什么都可以的。”
水朵朵一时忘神,全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只忽地想起了胡人乌那成尔渡渡,那个和她相处几月的阿妍,又想起了当年一心依赖如今因爱背弃的兰姑。曾经发生的种种,总不免勾起心伤。
“哦,对不起。我胡言乱语了。”水朵朵撞见墨离探究的目光,忙意识到自己失态,掩了唇不说一句。
“夫人真情所至,这没有什么。”墨离也道,“我以前就这么傻傻地坐在假山上,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到鸟儿归巢,等到红日西垂。也没有等到他来,后来我告诉自己日后定要将他的影子,将有关他的一切全部抛掉,再不想起。说好,要跟我一起走的呢?”
水朵朵一时想起当初痴心相付的师父千面,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墨离大惊,心知自己的事被水朵朵听去,忙折口道:“夫人,庄主他…”
水朵朵嘘声道:“墨离,你莫要告诉爷爷,昨晚你们商量了一夜。今晨他好不容易才歇息。近日他有些嗜困,我想着也该让他好好睡一睡。所以命人燃了香,现在估计补觉呢。”笑声忽止,露出担忧的神情,“墨离,最近小风都在忙些什么,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墨离拱手,愁眉道:“探子来报,似乎说楚国太子来了大齐!”
水朵朵紧张团指,干咬着唇:“什么,楚夫易来了。他来究竟想干什么,司徒公子和叶姐姐难道还不够,还要赶尽杀绝?”
墨离分析道:“夫人不用担心,这是大齐。楚夫易本事再大,也不敢在他人的地盘胡来。”
水朵朵松了一口气:“这么重要的消息,他怎么就不说叨一句了。”转头再次问道,“可有人报,那楚夫易现在何处?”
墨离摇了摇头:“属下不知。只是庄主他…交代下去,若是发现楚太子踪迹,就要瞒着…瞒着夫人你。”
“瞒着我。”水朵朵道,“是了,他与楚太子仇恨深重。如今遇得仇人,怎么说也忍不住想要和人偷偷干一架。可是,墨离,你也知道。小风他武功再是高强,却也不能说是天下无敌。何况武艺高强之人比比皆是。我真担心…”揉了揉眼睛,抱着双膝,“若是告诉了我,至少还可以阻止。也不知道小风怎么想的,我这个夫人当摆设的么?竟然不听我的。”
水朵朵抱怨不止,只听得耳旁拂了两阵风,猛然回头,恰恰坐着一个人。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水朵朵双手放后,退了退。
“也没听多少。朵朵,我也刚来。”林宇风眨了眨眼,“这里风景很好么,你一个人坐在这自言自语?”
“一个人?”水朵朵惊讶,再四周一瞥,才发现檐角隐下的衣角。笑了笑,她环住林宇风的胳膊,“我说,刚才的话你都听去了罢?”
林宇风抿唇笑道:“其实,差不多都听到了。”
“你……”
两人沉默下来,一言未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请支持!
☆、尴尬境地终获救
屏息出神间,林宇风已然近到咫尺。
“朵朵,你恼我瞒着你?”他碰了碰水朵朵的袖子。
水朵朵挣开,嘟了嘟嘴:“你这个庄主无人能敌,谁有闲心担心你的安危?”
林宇风知水朵朵生气,心下直犯嘀咕。面上光影忽明忽暗,他一侧头,只盯向了远方。
水朵朵眯着眼睛往身侧瞧了瞧,神情怏怏不乐。“小风,你生气了?”这次换成水朵朵拉拽林宇风的袖子,无限诚恳和委屈,“明明该我不高兴,明明该你来劝我的。你隐瞒这件事,我不怪你。可是你总该有个度。楚太子当年害得你们公孙一族灭门,说你不恨他那是假的。可哪一天你若是横冲直撞地去杀他,到时候…万一…”一转眸,恰被林宇风的唇堵在喉咙里,吻细致而缠绵。
她被引得有些难耐,轻推了他两把:“一会儿,一会儿该别人看见了。”水朵朵又羞又恼,瞪大眼珠环顾四周。
“有谁会看见?”林宇风双手持后,无所顾忌地挑眉一笑,“看见了又如何?你是我的夫人,我是你的相公。这种事难道还要告诉别人!”一撇嘴,笑得更开怀。
“我说,你怎么不困了?”水朵朵凑过去,觑了觑。林宇风镇定下来,目眩间抚了抚额:“要是我不出来,恐怕要被你的香‘祸害’了!”他团指碰了碰水朵朵的额头。接着端正坐好,仰头合眼:“还是这样坐在外面吹吹冷风比较好?”
“你刚才都困得不行。哪,朵朵都把那么温暖的大床让给你了!”近前一寸,她握着林宇风的胳膊,眼神嵌着担忧,“庄里事多,你整日这般,身体累垮了怎生好?我知道自己能力不够,但正如你说的,我是你的夫人,你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大可不必如此执着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事。公孙一族,算起来也是我的家人。那这灭门大仇也该有我一份,你说对不对?”
眸中异彩乍现,暖热的大手忽地覆上水朵朵冰凉的手背。许久,林宇风的嘴边捻起一丝笑。他答应地说:“好!”
“哦,对了,你来之前可有看到旁的人?”水朵朵惊疑,“适才墨离就坐在我旁边,也不知何时离开。他一个人立在这假山上站了许久。我总觉得他心里有事。倘若有空你问问他,毕竟他同你一起了这么长时间。以前他那样维护你的利益,可见你这庄主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朵朵,突然觉得你…你变了?”林宇风拂过被风无由掀起的发丝,柔声笑了笑:“你变得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呢。”
水朵朵又羞又气,倾身逼问道:“那你还喜欢不喜欢?”
唇角触上她凝脂如雪的额角,林宇风揽过他的头。瞬间,二人对视。气氛尴尬怪异。
“朵朵,有个事我想同你说说。”
水朵朵轻笑:“什么事?”
林宇风吞吞吐吐一会儿,又变得果断非常,松手撑地而起,闪身跃下假山,身子摇摇晃晃地往来时方向走。
水朵朵挠头大声叫道:“到底什么事儿要跟我说?”走廊上的步子停住,从远望去,只见得那人额角扭成了三条线。
林宇风欲哭无泪道:“适才被你丫鬟吵醒了,现在补补觉去!”
“……”水朵朵望去摇去的身影,忽然仰头大笑起来。抽身立起,只觉天昏地暗,假山之下,遍是七零碎石。她有点郁闷:“你们下去倒是容易,我可怎么办啊?”两手一抖,堪堪直落。
摔!
“今次要是我这老头子不从这里经过,朵朵,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掉下去?”慈祥的老者,带着几丝无谓的挑衅。
水朵朵借着刘緇霖递来的拐杖站定:“这个时候,爷爷不是应该想着这根拐杖还能不能用嘛?”
刘緇霖拂了拂胡须,笑道:“嗯,第一次觉得朵朵是有那么一点可爱。至少能有常人不及的自知之明。”水朵朵撇开视线,不愿意搭理。
“庄外有人差来一封信,说是要你亲启。”水朵朵抬眸,拿过信封:“是谁给我的?你把它扔了罢,我不看了。”
刘緇霖凝眉将信塞到水朵朵手里:“若是你拆了之后仍是不想知道,那么爷爷就赠给小风了!”说着扭身便走。
水朵朵抢过那封信,细看时,却发现不是千府所寄。当下镇定,笑着启开书信:“反正闲着,看看也无妨。”她目光深怨,细瞥却见书信落名沐天惹。
心情陡然变坏,只饶有所悟地问:“那传信之人还说过什么?”
刘緇霖胡疑,挠头道:“没说些什么?”一惊,把手伸进衣袖里,突然道,“不过,那人倒是留下一样物什。说是你也见过。”
水朵朵摊手:“在哪?”
刘緇霖将白色芙蓉玉佩放至水朵朵的掌心,“这玉佩精雕细琢,色泽也不错。只是不知为何,上面倒似有两道裂纹。因后功做得不错。所以看出来有些不太一样。”
水朵朵盯了一眼,将掌心玉佩紧紧合拢。其实,这玉佩再熟悉不过了,那原本是沐天惹赠给阿妍的定情信物。后来战场上兵刃相见,疏忽大意玉佩碎成两半。经阿妍的手,才换得玉佩破镜重圆。只是最终镜未圆,情也未圆。再仔仔细细望了一遍,方知沐天惹的用意。
“爷爷,朵朵有事先辞一步。”揉碎信纸拽紧,疾步穿廊出庄。
“子鹰,快为我准备一匹马来!”
“是!”子鹰狐疑,迅速备了马。绕过街市,到了运河湖畔。
此时风拂柳,柳拂堤。树荫之下,背手立着一人。
“我总觉得你应该会来?”一身紫袍被他穿得英气勃发,朗日拂上金光。
“你差人给我送来一张无字书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沐天惹垂低眼睑,脸色暗了暗:“除了让你心虚,还能有什么企图?”抬眸一笑,笑着续道,“我不是把玉佩留给你了么,何况你也因着那物什猜出了我心中所想。芙蓉,芙蓉,在这大齐?哪里有这里芙蓉开得好?”
水朵朵闷声道:“既然来了,有什么话就赶快说罢?”
沐天惹凑近她,眸间浓烈的绸色。他玩味似地笑:“你好像很不情愿看到我,朵朵?呵,也对。那日我让你在殿外吹了一夜的冷风。你可不就记仇了么?”
“以前的事我不想提了。沐天惹,你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沐天惹抚额叹气:“其实,本没什么。”大意说完,嘴角弯了弧度,“上次圣上赐婚于我,原在几个月前便要举行婚礼。后来因战事耽搁,那事就暂时作罢。现下我爹从边疆赶回大齐,说是为了要看我成婚。”
水朵朵听沐天惹说起此事,生硬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不管你多么恨我,上一次的事我也应当跟你说身谢谢!”
沐天惹淡然地笑:“哦,原来被你发现了啊?”
“你根本没有见过柳丞相的千金,你也应该知道她神智不清。你那样做,其实是想帮我推了婚事。”水朵朵盯着运河,失神地望着湖中的芙蓉,“这件事…谢谢!”
沐天惹抬了抬下巴,得意地笑:“这么诚心,是不是也该想着报答?”
水朵朵如炬目光瞪去:“你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你没有什么让我欢喜的?”沐天惹耸肩,“不过,后日大婚,记得来喝我的喜酒。”说着回身走向原处。
“你…你的玉佩?”水朵朵伸开手臂向前。
可耳旁只听得那人苍冷的声音:“扔了罢!那物什于我再无干系!”
水朵朵摇头苦笑,将玉佩紧紧团住,握得能听见自己的哽咽。良久,她盯着那位比往日高大决绝的背影,兀自笑了声:“说得也是。阿妍你给他的不也是无止境的心伤么?舍弃所有,重新来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想起自己如今般现状,却也深有同感,因而哀伤一瞬,便抹去了颊边泪水。
三日后,沐将军府里。
同样的灯火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