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点了点头,吃力地思考了一番,方拱手起身。
“墨将军,你跟随将军多年,武艺精湛。定要确保小姐安全。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尽管发消息给我。此处便是我们汇聚之地。”想了想,准备告辞,“哦,关于你弟弟之事,已经有了些消息。”
墨夷惊疑急道:“真的,我……我弟现于何处?”
那老者摇了摇头,回道:“根据你告知的消息,我们查探得知将军你的弟弟当年被卖之时就被送往了楚境。至于现今何处,却不得而知。”
墨夷失望,抓着老者衣袖的手缓缓放下,思了一瞬,道:“有劳陈叔费心了。当年家母告于我,我那失散的弟弟脖子与我有一块同样的玉佩。我想,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弟弟也该带着罢!”
那老者眉头一皱,伸手出来:“将军可否将玉佩拿来一看?”
墨夷远望兰姑一眼,错愕间从脖颈取下一块青色玉佩。玉佩正中央刻着一个大大的“墨”字。老者轻触那“墨”字纹路,犹豫不定。
墨夷解惑道:“陈叔为何这般看我这玉佩?”
“将军,这玉佩一字莫非便是姓氏?”
“正是。此玉佩是家传之宝,其上一字实为家父的姓氏。”想了想,望着玉佩的鲜艳色泽,“这玉佩共有两块,并且一模一样。弟弟身上挂了一块,我这里也留下一块。可是,茫茫人海,哪里去寻呢?”
苦笑声声,感慨万千。
在这冷寂间,那老者却拍上墨夷的肩头,平静索然地笑:“怎可这个模样呢,这块玉佩算是很好的寻人线索!你弟弟总有消息的!”
半掩的房门被拉开,那人背手而走。
兰姑却于此时小心翼翼地立起,望着墨夷,温和道:“一向冷静自信的墨哥哥今次是怎么了,这么没有信心?别灰心,陈叔跟随爹爹这么久,打探一人的功夫可是很厉害的。”
这样的安慰之语却令他为之心酸涩涩难耐,如同沙塔掉落,以至烟消云散。
墨夷走近兰姑,不敢再与之亲昵,神色凝重地望了望她隆起的腹部,随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摇鼓。拉过兰姑的手,放到她的手心:“一直不知道该给孩子买些什么,后来路过闹市,便望见了这个玩意儿。就当我这个舅舅提前送给他的。”
兰姑凝眉望着面前红色精致的小鼓,打趣道:“墨哥哥这般,可是要把这孩子宠坏了。到时候生下来还不知如何调皮!”
墨夷笑道:“孩子淘皮是天性。而且,墨哥哥很喜欢小孩子,倘若以后有机会,我可要好好教教他。”
眼中腾起的火焰突然全盘封存,再无跳动的痕迹,唯余尴尬无神的目光。
他想,大齐千面公子何其出秀,怎还需要他这样一个外人来管教孩子?
他还想,一个外人干涉别人的家事,时时打扰兰姑的生活,又算个什么事?
他更想,若是真有了机会,望见心上的女子与其他的男子含情脉脉,自己又怎能无动于衷?那心痛怕是很难忍受吧?
兰姑眸子似有什么闪亮欲滴的东西轻轻流转开来,盏茶功夫,她对着墨夷微笑:“墨哥哥,若是孩儿出生,定让他唤你一声干爹。”
墨夷目光幽远,似是出神。呆怔片刻,终是有所心思地笑了笑。
他早已摇摇欲坠的心豁然震撼地一痛,终于在这句话里找到了实处栖息。
凝妹,也许我对你的情意,你非是不知?
现在,我亦不会勉强。
只是我态度依然坚决,不会改变,一生的愿望,只是护你周全,仅仅而已!
即便你永远不曾爱过我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请支持!
☆、无心之过成大祸
高山上,夜风清凉。
彼此依偎的二人抬首望了望天。终于如出一辙地笑了句:“天亮了!”
言罢二人均是一笑,晨间的白雾依然充盈身周,露水沁透的裙角豁地一冷,她起身盯了半晌,望着地面被压得凌乱不堪的野草,娇羞无言,另望向了别处。
朝阳四溅的地方。
林宇风手抚着右膝,半是嘲弄半是宠溺地望她:“朵朵,很少见到你这个模样?”他摇了摇头,暗笑自己。
水朵朵伏身蹲着瞪他,冷目如针刺地扫向他的脸上。手不自禁地一斜,撑到了地上。他偏头正色地抬臂碰了碰脸,颤声地问:“朵朵,你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素手指由身侧一转,定住林宇风的眼睛,唇角忽然弯了一个弧度,便是玩味的笑:“小风,你的脸红了!”被这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话一逗,他喉咙一哽咽,直直咳嗽了半晌。
他抚额摇头,心里思道,原不过是我想多了。知是打趣,他也未在意了这些。
水朵朵也知事不过三的道理。如此也只轻轻站了起来,最后远望重山,拨手指向林宇风,声音响亮而亲切:“相公,我们回去罢!在外露宿一夜。猜想大哥还以为我把你拐跑了,回去定会再大斥我一顿。”
林宇风眉间笑意更浓,如今她的女人十分着紧他的大哥,那么对他也该是在乎的。
“好,朵朵。我们走!”他起身,十指紧扣悬在身侧的手。
妻若相惜,夫定相诚。
……
瑞脑香气在轻纱床帐中徘徊不定,锦褥下的女子已被折磨了将近一夜。
屋中婆子女婢收拾了许久,太过疲乏地也不禁半眯着眼小打盹片刻。有的只揉着两肩,窃窃私语地同时又无不对着床畔佳人担忧心急:“这怀了孕的女人就是可怜。夫人已难受了这么久,还不知熬不熬得过去?”
有经验的老婆子拧着手中的湿帕,也正色插口:“女人都得经历这些,你们以后成婚了也就知道啦!”
两女婢闻言神色一慌,顿时对平日向往嫁与王子王孙的美事嗤之以鼻起来。想起昨夜哀嚎不止的夫人兰姑,纷纷持物忙开了。
婆子笑了句:“也不知道夫人打不打紧,头次怀胎也忒受罪了些?”
有人接了句:“可不是么?”
话毕却见着有急急脚步赶至的沓响。一屋的奴婢纷纷着膝下跪,叩头尊敬地称道:“公子!”
千面扬手拂袖唤了一众起来。众人又纷纷站立敛首退至一旁。
床畔的人眼角微微一动,好半天也撑肘忍痛起来,强漾出一丝笑容,又吃惊又畏惧:“相公,你……你怎么来了?”
千面端肃以待,神情甚似温柔,倾身上前,扶着兰姑便道:“你疼成这个样子,我怎就能不来看看你呢?”
兰姑恍惚的面庞滞地有些颓唐,面容俱是一僵,嗫嗫坑声:“我……我没想过你……会来看我?”言罢两眼泪水倾注而下。眼见及此,四下女婢纷纷退出。
朦胧间,唯余屋中两人。
千面拧开湿帕细心地擦去兰姑额角的汗渍,关切道:“傻瓜,你是我千面的夫人,肚子里也怀着我的孩子。如今你这般,为夫怎会不来看看你?”说着搀扶兰姑靠在床沿,体贴又道,“还疼不疼,要不要我唤个太医过来?”
苍白的面庞终于耀了一丝浅笑,双眸夺目奇彩。兰姑突然拽住千面的右手,摇了摇头,仍是哭泣不语。
千面笑了笑,反将她出汗的手握紧了些,关切之语仍然喃喃:“别怕,今天为夫就守在这里看着你睡?”
齿缝吱吱两声,兰姑咬破了嘴唇。千面诧然:“兰姑,你……”说着伸手便去擦唇角滢滢血渍。
她拨手按住那手,泣不成声:“相公,你知道么,这些话我等了多久。今夜你这般待我,是不是意味着你……爱上了我,愿意接受我了呢?”
掌中的手指没有知觉地交缠,神色是想象不到的迷茫。然而他仍是不露痕迹地敷衍随心而来的怅然。
垂首,又抬头。
“兰姑,今生我千面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女人!”没有直截了当的承诺。
紧握的两手突然挣开,兰姑话语低沉,重压似弦:“我明白你的话了!其实,今夜多谢你能来!回去罢,我知道圣上给了你很多任务。”
他愕然,只若无其事地装懵懂。长靴一脱,跳上床来,掀开被褥拥兰姑在怀。放肆笑道:“兰姑,听你这么说,为夫就更不该走了。说好了今天要看着你安好才罢休,我又怎可食言呢?”
虽然难堪,可兰姑心里还是高兴得紧,望着面前因为自己一改往日作风的相公,心里多多少少浮现出几丝感动。
千面扭头望来,见着那眶中含泪点点,不觉疑惑:“怎么这个样子,是不是又疼了。看来为夫必须去唤个大夫来。你先躺着。”说着便要下床穿靴。
“等等,相公,我……我没事的。”一声叫唤如清晨的鸟蹄,声声清脆响亮。
其实,她本就希望他能留下。疼得最深处,瞥眼望见自己的心上人,那疼痛似乎分担了许多。
可是话说回来,哪里是因为疼痛减轻,原不过是自己的心境作怪,为了不使爱着的人难过,努力克制自己的疼痛罢了。
有时候,爱真的是彼此满足?而究竟会爱的快活,还是盲目,皆看两人是否心心相印?
千面迈步的脚终于停下,而刹那的心慌只是让他想起了适才死缠烂打的举止。
那似乎很像水朵朵的作风,是何时他也受其感染了呢?
“好!”静若秋澜的双眸突然暗沉如夜,他侧头默望一眼,心里本纷繁杂乱,却仰装淡水一笑,点头答应。挨床沿坐下,屋外打更声来回飘掷,仿佛从府外的大道尽头,传到了另一个尽头,无人般的安寂街巷里,只怕有一个黑影恍惚闪过。
打更者的落寞!
何尝不是此刻自己的落寞?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牵扯地分离,虽未有清凉的血液漫下,可是却疼到了心里。
何时让潇洒孑然一身的自己变得如此不济,竟然陷进对爱徒水朵朵的爱恋无可自拔。
真是荒唐地可笑!
他出神地笑笑。
可惜这样的目光却被兰姑看破,只此一句。
屋中只有摩梭的披衣声。
“相公,你回去休息罢。我已经没事了。”语声极低,却仍令人踌躇。
他不懂何故,枉然点了点头。自此屋门开启,他逃离了这扇会让人魂伤心动的地方。
这明明只是他迎娶的夫人的房间,这夜他明明该守责地待在房里,陪伴那个怀着他孩子却备受折磨的兰姑?本该明白,可他没抑制住。那位调皮娇小的徒儿水朵朵早已嫁为人妻,为什么还依然时时牵扯着他的心绪。
多么惭愧多么恶心的思绪。
从来不为男女之情左右的千面,从此饱受相思之苦。在起起伏伏的岁月中,辗转难眠。也正是他犹豫的心态,才致使地每一天都在裂火中烧灼。
成了别人妻子的女人,何已让他眉心生愁?
忽然,清风摇曳处,一枚翠叶自头顶滑过,坠在千面的手背上。
熟悉的叶,绿叶,相思如叶
……
两月后,夏日冉冉,如火柔情。
金阳肆意,暖暖和煦,凉风拂面。百里一陌喧闹声声不歇。
街角巷里,水朵朵手提竹篮,穿梭在闹市之间。
“夫人,庄里的厨子不好么,何必亲自跑来这里挑拣蔬菜呢?”随侍的子鹰疑惑问道。
菜篮被她轻轻搁置一旁,她俯身边选边回答:“怎会一样,厨子再好,小风吃到的也不是我做的!”毫不修饰的爱意,全盘呈现在属下的面前。
“对了,子鹰。今次大哥回庄,你说我该做点什么好呢?”拿着菜篮,水朵朵一时突兀,她哼了几声。无奈地对着子鹰摊了摊手掌。
“夫人,这个属下可不知。若是庄主……”子鹰挠了挠头,佯装不解,深思半会儿,抵着下颚道,“这些名堂庄主最为擅长。夫人何不亲自前去问问?”
水朵朵摇头否决:“若是亲自问他,那还算什么惊喜?小风那般聪明,早被他给发现了。”
子鹰认同地应声道:“夫人说得也是!”
沉默少许,街巷里忽然马匹声声。凛肃巷道里突然奔出一匹快马,疾驰而过时,手中兵器突然森然一亮。
“怎么回事,那里尖叫什么?”水朵朵皱紧眉头。
“刚才那匹快马来得十分古怪!”子鹰拔剑望向远方,全神贯注地瞅向四周,“夫人,你请小心!”
水朵朵点头应了声,说着提篮往人烟汇聚的地方挤去。
此时马轿被人围堵,抬轿及其随身的丫鬟已被剑刺在地。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轿中喑哑的声音响起,抬手挑开轿帘。一位大腹便便的女人从轿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面颊泛白却清晰可见嘴唇干枯无色。
好熟悉……的面庞?千面的夫人,她的师娘,兰姑!
雪亮的刀锋直指她隆起的腹部,为了护住肚中的孩儿,她双掌全部张开,紧紧扣住自己。
水朵朵已经从她的眼里看出了惊恐万状。好似赴死之前的凄然和悲哀。
然而,那剑势没有片刻的迟疑,一如先时的孤绝。
万风呼啸,竹篮坠地,早先跃上的水朵朵匍匐般将兰姑护在身下。
可是有了身子的女人何以承受得住她突如其来的撞击?
水朵朵抽身起来,目光大涨。身下兰姑已然昏沉沉,斑驳的血水自衣角漫溢,然后朝着脚跟流淌。
她有点惊慌,摇了摇兰姑的身子。兰姑的眼睛朦胧而上,轻转时冷漠瞧着水朵朵,本能性地推了她一把:“你……你怎么来了?”用力撑起,忽觉腹部疼痛非常,血手上扬时,眼神已然呆滞。失声痛哭,显然没了理智,只气若游丝地抓起水朵朵的手臂,质问道:“水……朵朵!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你恨我便朝着我来,怎么还心狠害他?为什么,为什么!”
狼嚎般地吼叫,兰姑桎梏的手臂却僵在一团。仿佛要被拉拽地分离身体。
水朵朵的脸拧成一团,本想说着什么,却再次被兰姑质问。
“早先他去了战场,如今他凯旋而归你也还是不愿放过我们的孩子么?我唯一……唯一的孩子!”
哭泣停止,水朵朵的面目焦灼难堪。
“子鹰,子……鹰。快,快!”水朵朵一时手足无措,忙唤了随行的属下子鹰上前。
围拢的百姓越来越多,血手垂落,子鹰将兰姑揽腰抱起,往最近的医馆奔去。
医馆外,排队看病之人数不胜数,见着鲜血淋漓的兰姑,纷纷知趣的让出一条路。
“这不是千大人的夫人么?”屋中的大夫慌忙迎入内室。水朵朵颓然蹲坐在地,神色因担忧过度已显憔悴,胸口闷得发慌,似有什么堵住了,无法畅快地呼吸。
子鹰从内室出来,拱手望着踉跄在地的水朵朵,沉声道:“夫人!”
水朵朵侧眸担忧,脸畔泪花不止,两手失了控制地颤抖:“子鹰,子鹰,怎么办,怎么办?师娘的孩子定是保不住了。我该怎么办呢,我害了他的孩子,我害了他的孩子!”声音越来越低,神色恍惚,超乎常人的惊悚。
“夫人,夫人,你先醒醒!适才是你救了他,属下……属下看见有人……对,是有人想刺杀……”
话未毕,水朵朵却果断立起,嘴里自言自语道:“不,不行,我得进去问问大夫。我一定要去求求他救救孩子!”
她急忙往内室踱步,子鹰伸臂拦住她,大声劝阻道:“夫人,夫人,那孩子……那孩子……”
水朵朵摇晃着子鹰的身体,痛哭道:“孩子?孩子怎么了,子鹰,你快告诉我!”
子鹰不忍地瞥开头去:“孩子,孩子流掉了!”
“什么?”跌撞后退,不及细想地坐在医馆外的坐椅上。
排队等候的人群皆因受伤的兰姑散去,倒也无任何怨言。
好似谁都认识那位昏厥不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