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会走!”水朵朵的态度坚决,拉拽他长袖的模样乍看去竟有几分依赖。
他回眸觑她,若有所思,终于开口:“别担心,我们是在共同对敌。”他凑过去,贴在水朵朵的耳边,“也许一会儿只有朵朵能够改变局势带领我脱困。”
水朵朵惊喜,抬眸望了望林宇风眼中的信任,顺从地抽离拉拽的手,瞥了瞥身后几丈之外的马厩,认同地点了点头。
“真聪明!”他拿手揉了揉水朵朵的头发,虚无一笑。直起身来,两腿麻木疼痛。却仍拖着点地的长剑磕磕碰碰的一路往前。
“你还要比么?”院门豁然被人劈开,空澈的冷音自院中传来。
那女子的手臂已被身旁手下细心包扎,细风微起。
三三两两的黑衣刺客簇拥着那女子缓缓迈步出了院落。
林宇风微喘了口气,叹息声中也有淘气的戏谑。如水朵朵初见时的模样。
“我说了,你要不了我的命。”他猛眨眼睛,除了嘴唇的肿胀,没人发现他已经虚弱脱水,甚至全身乏力再无精神与之恶斗。可是他仍站得笔挺,尽管腿上滴着血。
光这如虹的气势,在场众人都因震撼有了些许恐惧。
“呵呵,你不怕自己的血流光,然后一命呜呼死于非命。而你的心上人便任由我们收拾了么?”那女子明明手臂伤重,却仍大言不惭,甚至执拗地抬高伤痛的手,与另一只手合上连拍数下。
原也是个固执的女人,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清秀脸孔忧郁地朝身后同样担忧望着他的水朵朵瞥去,眼神交接之处,尽是无限悲茫。林宇风侧身朝着水朵朵的脸,轻轻动了动唇。
她明白他的话。
那是在说,朵朵,快点离开这里。
言罢,林宇风转过脸去,略为冰冷的眉目漾着一将信将疑地笑。他大笑着抬头,接着唇角轻启,不甘示弱地说:“适才忘了姑娘,本公子一向血最多。”剑眉一扫,“就是不知道姑娘你手臂怎么样?哦,对了。我一个大男人时常在刀口上过活,腿上留疤也实为正常。可你……呵呵,想来也是绝世丽质。今次手臂留疤,也不知道……”
话未说完,已见得那女子袖摆一挥,数把森然银芒激射而出,林宇风挥剑将其挡开,而那银针出袖,拂去的竟是数名执剑男子的命。
女子挣脱身前数名手下,拨开仔细往林宇风跟前看去,唯见得伏尸在地的自家人。恼羞成怒,猛然挥袖道:“给我活捉他!”
风中只窜起一声凄然大叫,令站于身后的水朵朵额角冒汗,全身抖动地厉害。
执着火把的黑衣刺客立时平地而起,排排挥剑朝林宇风方向刺去,幽亮长剑于风中冲刺而过,只见得地上的落叶被带得沙沙作飞。
林宇风冷眼觑着周围一众侍卫,出汗的手又不动声色地掉转了剑柄,接着闷响声不断。
围睹于身的几人因承受不住林宇风快速的剑招,制服在地时便是抱臂抱腿的残叫低吟。
黑衣刺客尽数除去,可林宇风的神色却苍白可怖,伤腿着地以剑支撑,显而易见,打斗的他已是精疲力竭。
汗水落地,周身余下刺客又一哄而上,可刹那他猛力站起。
身后忽律律三声马嘶,水朵朵自马厩处飞奔而来。经过林宇风身前时,不料那黑衣刺客转身往朵朵刺去。一时情急,林宇风翻身朝坐骑的后臀上踢去。白马前蹄一抬,乱鸣数声飞奔离去。
白影一动一闪,水朵朵惊慌侧头看去,恰望见林宇风后背身中一剑。
明明已经隔得老远,可她依然能清晰听见剑锋入肉的格格数响。
从头上拔下发簪,右手举到马身,拉紧僵绳闭眼掉头。又是几声嘶若惊鸿鸣嘈地往来时路头原地飞奔。
尚存几丝气力的林宇风于人群中蓦地瞧见远处的女影突兀而至,他手足血液凝滞,似乎那女影再近前数步,全身血液都要跳管而出,头脑几近昏眩,目再不能明。
他哑声嘀咕了句:“朵朵……”可眼底微笑间却是一派的担忧焦灼。
虽然一度希望自己的心上人爱上他。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宁愿水朵朵冷酷绝情一点儿,而不是事实真切地像现在这样。
他本可以心无旁骛地弃剑兴奋地倒地休息一会儿,可在看到远处人影时,眼里却执着坚定地迟迟不愿闭下。
对,他不能睡,他还要保护面前那个女人。
“小风,快把手给我!”
疾驰烈马窜至身前,几名黑衣刺客尚且无法抽身,却又不得不纷纷叫嚷退到一侧,没来由地给水朵朵和林宇风两人制造了逃跑的时机。
呼呼烈风中,水朵朵左手拉僵,右手死死握住林宇风扣在她纤细腰际的两手。
一路的奔跑,却不是返回山庄的路。
迷蒙中,似穿过了一条青色丛道,越往前奔,越可觉阵阵山风,嫩芽碧草层层往后退却。
林宇风咳咳两声,血渍濡湿了她的衣袖,手臂之处明显感觉褶皱的地方盛满了滴滴耀目的鲜血。
体力不支的林宇风沉思少顷,低声抵着水朵朵的肩膀问道:“朵朵,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语中的颤抖由肩传到了她的心上,木然错愕,心上寒凉。
疾驰声中,她认真回答,却非直接。
“如果是我,你也不会留下我孤身一人,独自逃赚。”眼底有幽亮闪过,他安心地趴在了水朵朵的肩头。
如此,便已足够。
医馆之外趋于沉寂。
“混账东西!”女子抬手便一巴掌打向那摘了面纱的女子,“你竟然敢动这些心思,不想活了是不是?”
被打的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首敛眉求饶道,“主子,求求您饶了我,求求您!”哭泣声中夹杂着恐惧,“属下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求求您。我错了我错了。”说着额头又不住往地面磕去。
“你真是让我失望,梅娇。主子我平时是怎么待你的?”厉声中已带上无法挽回的后果,“我早就跟你说过,此次完成任务。回到楚地,我会给你找个好男人。可刚才那男人,你一没权利想,二没权利动。我知道你少女情怀,面对林宇风那样俊美的男子是无法把持。可你这心思也动得太明显了。”眼睛瞥到身后与跪倒在地的女子容貌相似的手下,冷声道,“梅蕊,把规矩给你姐姐好好讲讲。”
“是,主子!”那唤作梅蕊的手下接过女子手中的长剑,冷冷立在梅娇身前,一笔一划刀刀刻在那秀致的人面上。
即便跪在地的女人发出多么声嘶力竭的惨叫,也无法唤住梅蕊这女子住手。
可悲,这梅蕊还是梅娇的亲妹妹。流着同样鲜血的姐妹竟然变得这般冷漠疏离,不得不让人嗤之以鼻。
“主子,这下我们怎么办?他们就这么逃了。”身后一名属下忧心道。
“不用担心,自有人堵住他们的去路。原还想着,用不着那女人了。”眼睛眯成一团,望着鲜血淋漓的大道,“呵呵,果然。命中注定!”
说着幽幽然走进属下抬至跟前的竹轿,咯吱咯吱声响清脆动听,芳香又窜出轿外,透过吹起的轿莲,和着微风,轻轻地,轻轻地流过。
两人勒马行至一处,见着一房舍立在不远的角落里。
“小风,快醒醒。我们有救了。”水朵朵勒僵停下来,斜身抖了抖肩。
“是……是吗?”林宇风睁眼虚脱地觑了觑那耸立山间的房子,心神一动间,又疑惑不定,“这里人烟全无,会不会是敌人设的陷井。我们还是不要去哪里,到得林中露宿一晚就赶……赶回庄罢!”
说着又不断地咳嗽几声,身形晃动时已然坠下马身,滚至青草间。
“小风!”水朵朵一急,跃马下来,见着伤势严重的林宇风,啼哭不已,“今次你便听……听朵朵的劝,我知道你行走江湖,颇有经验。可是这里荒郊野岭的,怎会还有人前来相阻。我们尚且不熟路,难道他们就该比我们好吗?”用力将林宇风抬起,从腋窝下将其搀扶起来,打气又道,“我们都还不能死,你……更不能死。家族大仇都还没报呢,大哥也还……等着你回去呢。怎么可以这么就死了,你说对不对?”
沾血的手突然握住她,林宇风点头轻声应了个好。
“我就知道你这个庄主没白当。”她团指握拳轻轻朝他胸前一打,泪水克制,神采焕发。
“那是当然,我林宇风可不是只会让人看笑话。”他从水朵朵肩上抽手强忍着立起来假装潇洒一拂,哪知全身无力又只得倾倒在地。
水朵朵拽住他,却没有往日那般微嗔笑话,只轻轻开口,神思反常,严肃中带着一股认真劲儿,“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小风是最厉害的,庄主当地也一直很称职。”
林宇风笑着一乐,很是欣慰。
跌跌撞撞地到达房舍,扣响门扉,里间悉嗦两响,已有人前来开门。
此人头发花白,面容憔悴且丑陋,她粗着嗓子问:“二位要借宿一晚吗?”见着两人凄惨的面庞,老妇并没有些许的惊讶。只曲肘开门,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舍中,简陋的桌角畔摆放着一支燃了半截的蜡烛。老妇笑脸盈盈地由内屋中取出布巾和药酒搁在桌上,手脚麻利地替林宇风包扎了身上几处伤口。
“姑娘公子还没吃饭罢?”欠身拱背朝屋中走去,“老婆子这就去给你们做。”
“多谢!”林宇风和水朵朵二人坐下,安然垂袖道谢。
老妇匆匆一闪,从厨房里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公子姑娘将就吃点,对这伤势有帮助。”
水朵朵和林宇风感激一笑,各执碗饮了一口。
刚放碗于桌,林宇风却觉怪异,神色一滞,迅速夺下水朵朵手中剩余的米粥。
“朵朵,不要喝!”
碗碎落于地,水朵朵惊疑地望着面色忧虑的林宇风道:“怎么了?”
“这里铁定有鬼,朵朵。我们怕是着了敌人的套。”
林宇风面上忽地烧成一团火,望着水朵朵的眼神却异常古怪。口中喘着大气。
与此同时,水朵朵却着魔地俯身贴去,一双滚烫的手忽地搂住了他的脖颈。两人情愫上涌,神思不明。
显然中了敌人的道。
他慌乱摇头去拨伸向后颈的手,全身却如火灼烧,终究沉沉陷进,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而屋外一众的眼睛死死瞧着屋内情意绵绵的两人,心内澎湃如潮,脸上挂着邪魅的笑。
“说实话,你的演技不错!”觑了觑房中朦胧的暗影,“这事儿也办得不错!不曾想到她竟把你们调教地如此……呵呵厉害!”
那老妇忽地扯下脸上面皮,出声间已是妙龄少女的脆响。
“不,是夫人的面皮逼真!”兰姑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笑靥如花却又看得人惴惴不安。
“我的面皮当然逼真!”得意扬眉,“这世间没有谁能比他做的面皮逼真。”她的面色忽转柔和,想起了曾经随同相公千面一起时得到的易容面皮,心里犹自欢喜。望向房中时,又一派释然的欢愉,“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我劝过你,可你没放手。你这样对我,我这样对你,真是再公平不过了。”说着步履沉重地挪到舍外。
死一般的沉寂,墨云嵌在天端,树叶沙沙,好似有令人心碎的呜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请支持!
☆、诚心一片君娶卿
冷清的晨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庞,拂上的红如霞彩的光芒,将她支离破碎的心无限放大。
她跑出舍外将近一个时辰,一人驻足在空旷的山野中,高处雪辉仍旧银白茫茫。
身周碧色青青,是疯长的野草,几经没到她的脖颈。繁密叶子上的水透着早晨的寒意,濡湿了她的大半衣裙,贴紧,深凉,心凉一片。
水朵朵的脸没有颜色,甚至有些铁青,眼睛里藏就的是无法直视的怒火。
就在还未破晓得时刻,她从房屋里衣衫不整地跑出来。
那时有笑声从身后擦过。还未转眸看去,却早已泪满双颊。
因为那个害了她和小风的女人,竟是那个怀胎数月的兰姑,他师父的妻子,她时刻尊敬的师娘。
一时心底的柔软,霎那不复存在。也许,是真的没必要再存在了。
兰姑开口了,非是解释,只是獠牙森森的凛然。
“你不用这个模样看我!”她披着一身白裘,白裘之上是盛开的野茴香,一小朵一小朵称着她从未有过的舒心的笑。
水朵朵惊诧地问她:“是你做的,是你给我和小风下的药,让我们……”
她沉沉打断水朵朵,如滑破长空的灵鹰,快捷而又凶狠。
“是你自己主动投怀送抱,是你自己固执己见离开又回来。既然如此在意他,这样不是很好么?”她笑得极轻,淡噱,“他这么爱你,你也这么爱他,如此喜结良缘,再好不过了,不是么?”
水朵朵缓步挨近,颤抖的右手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僵硬地掐住了兰姑的脖颈,心灰意冷的绝望,如冬日连绵起伏的山峦吹出的呼呼山风,限时地捅碎所有期冀。
“兰姑,你是不是也想看着我疯了才满意。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我说过,我早就说过,不会打扰你和师父,我会走得远远的。可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这么狠心地待我?”水朵朵泪水滚落一地,仅有的曙光悬浮在黑暗的尽头。恰是如冰的酷寒。
她一手护着自己的腹部,另一手用力握上水朵朵的手腕。明明心慌,明明被大力桎梏地面目扭曲,却仍旧神色坚定地冷笑:“你忘了,以前我就跟你说过。要让别人相信,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那就得付出实质性的代价。哦,对了,我记得你长大了。”她的素手轻轻滑上水朵朵的面庞,无限温柔地,却如蚀心毒药,“哎,真可怜,你哭成这个样子。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现在你该知道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这滋味究竟是怎样了吧?”愤懑中又加劲几分,直逼得她粉面惨白如月,咳嗽声声哀凄。可她没有停止一刻地讽刺,“我知道你最爱他了,对不对。我说对了。可惜他如今是我相公,我还怀了他的骨肉。纵然他不爱我,可是他也不敢再娶旁的女子。”眼神又忽然犀利,“你这样将我杀了,便是一尸两命。你觉得泱泱大齐主上会放过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女人。你觉得会?呵呵,水朵朵。别忘了,这不再是当初了。杀一个偏僻山区的人,也许无关紧要,可杀你师父的女人,那后果就不一样了。”
她拔拉水朵朵的两手送上自己的脖子,她开始嚎啕大叫:“来,来,你杀了我,你杀死我呀。不是很想赌一把么?那我拿腹中胎儿和你好好赌一把,看是你能赢,还是我能赢。”倔强地仰起头颅,她凄然悲戚。
水朵朵不住摇头,也许就这么重重用力,她就死了,这个处处折磨她的女人就死了。
可是怎么可以害死他的妻呢,怎么可以杀死那无辜的孩子呢?水朵朵松手踉跄后退,茫然而执着:“兰姑,从今日起。我与你再无瓜葛,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兰姑低笑,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吸了一口气道:“你这些话我听腻了。无瓜葛,呵呵,你什么时候真的说到做到。水朵朵,我告诉你,我讨厌你,一直讨厌你。”她拍着自己的胸口,失魂落魄,“你以为天底下就你可怜吗,你以为是我害了你么。把你送给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有什么不好。我……我兰姑这是对你残忍了。你呢,你怎么对我,你几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本该属于我的心因你飘忽不定,你这样子,就是善良,我这样子,就算歹毒?”
双腿蓦地冰冷,水朵朵一派傲然。
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