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小霸王的心悬得更紧了,一时间沸腾地就像大漠里的黄沙,龙卷风般荡来荡去,一会儿又像广海里的大浪,浩浩荡荡地奔腾而来,奔腾而去。
总而言之,他害怕得紧。因为看样子,有个事实表明:他林小虎杀了人。
但另一边的泥人木鱼也害怕得紧,因为看样子,有个事实也表明:朵朵这次事件闹大了。
不过一屋里的朵朵却高兴得紧,因为看样子,有个事实特别表明:她的演技成功了,最关心她的阿珍姨娘出马了。
事情怎样发展,没有人知道。但恶人终究会有应得的报应。从小水朵朵就是这样被教育大的。
她一双弯弯的眉毛带着黄泥紧紧贴在自己的眼皮下。全身湿透了般,又重又冷。酸痛无力的感觉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喉咙里一阵阵烧灼的疼痛,她把手放在自己额头上用力一拍,飞溅起的泥巴脏了一脸。
好一会儿,阿珍姨娘把太夫接了来。太夫想要找个地方,却又恶心地不想抬眼往朵朵的脸上看。那个表情太滑稽了,朵朵一眼都知道这个太夫有洁癖。
因为至始至终,这太夫的眼睛都在水朵朵手上游走,想寻一个比较干净的地方把把脉。可是瞪了老半天,都只卖弄了一下医术,说了几句朵朵听不太明白的话来:“眼睛呈红色,嘴唇有点发白。看样子是伤了寒。让老儿给这孩子开几服药就行了。”
阿珍姨娘打水替朵朵擦了擦,换了身衣服,就闭门走了出来。
“木鱼,朵朵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们两个究竟干什么去了,脏兮兮的?”
“不是我们的错。是下雷雨的时候,我们被林小虎他们推到淤泥地里的,为此还差点儿就回不来了呢。”木鱼说着,又呜呜咽咽地揉着眼睛。东一下泥,西一下泥,干了的全都抖抖索索地掉了一地。
阿珍姨娘站在一旁,很是心疼。只得缓了语气说:“木鱼过来,快回家换身衣服,不然以后着了凉可不好。”
木鱼担忧地望了一眼阿珍姨娘的内屋,恋恋不舍地走了。他苦思着,也不知朵朵能否应付?
落日将至,贺夫子家访回来,无故遇上水朵朵一事,自是气得不行,加之朵朵卧病在床,无法用膳。更加觉得有付水月谷主之托。当下,将小霸王林小虎等人叫到了跟前,案前大摞大摞的书本厚重如山,逼得周遭的气氛也森肃了些。
林小虎几人都垂首摒息,不敢说话。
“今天是谁将水朵朵和木鱼推进了淤泥地里,给我站出来!”贺夫子将教棍朝书本上一拍,几个孩子稀里哗啦哭个不停。
阿珍姨娘跟朵朵她娘如至亲姐妹,有人欺负,自是关切得很。此番相公在外大发雷霆,以往至少还出去说说好话,现下连帘子都难得挑起来。一心守在朵朵床前,只担心孩子有甚需要却无人搭把手。
恍恍惚惚也就睡了几日,等到朵朵伤寒痊愈。
不过照这种情况下去,愈演愈烈的形势只是每况愈下,让木鱼着实害怕得紧。
一场戏演得如此逼真,真真头一回。也确是第一回。可见,万事开头难,贺老夫子教育地极是。想到此处,木鱼又对平日学业没甚认真感到心虚。
直到朵朵来了课堂,木鱼才一把将她拉到一边问:“朵朵,你究竟是真生病了,还是……”木鱼说到此处,声音又渐渐低下去:“是不是装出来吓唬他们的?”
水朵朵抽回手,没好气地说:“你见我那样子,像装病么?”她将此话说得最为大声,其实也还是为了说给林小虎等人听得。
木鱼道歉地说:“那是,那是。我见你那不能动弹说话的样子,也觉得不是光装就能装出来的。”
“这几日夫子都让你们学了什么东西?”水朵朵哈了一口气,坐到座位上。
“倒也没学什么,不过……”木鱼瞅了瞅四周,嘿嘿一笑,“不过得多亏了朵朵你,要不然怎么可能被贺老夫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呢。”
“你说真的?”水朵朵怀疑地坐到了座位上,又挺惆怅地对木鱼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本来及时换衣。肯定不会伤寒的。结果自己咒自己,还咒地恰到时候了。”
木鱼捧腹大笑起来。朵朵冷言冷语地打断他:“你还笑!下次有种我们换着来。”
木鱼忍着笑看着她,也没继续火上浇油。
“朵朵,我们以后还是小心点好。”木鱼又疑神疑鬼地瞅了瞅四周,小声道,“林小虎这次栽了大跟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们必须防着点。”
水朵朵觉得甚在理,忙点了点头。
只听得一声响,有人气匆匆地闯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后面内容更精彩!
☆、逃祸在外偶相遇
书院的大门砰一声响,被小霸王林小虎踹开。林小虎一张紫青的脸上徒留着五个红色的手指印,还微微有些浮肿。
等进了后院,他才如恶狼扑食般走到水朵朵的跟前。他对水朵朵邪邪一笑,又张牙五爪般把朵朵按在地上,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
小霸王林小虎扯着朵朵的头发,水朵朵拎着林小虎的耳朵。在地上纠缠不休地打滚。你一拳,我一脚。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
木鱼在一旁哆嗦,看着地上甚似舞枪弄棒的两人,一时之间错愕着都不敢叫。
林小虎后面的跟班眼看情势一妙。忙在一旁瞎起哄。放哨地放哨,助威地助威,拍掌地拍掌,加油地加油。
林小虎毕竟是男孩子,人胖不说,力气也大。三下五除二就把水朵朵按到了地上。水朵朵哪里受过这等苦。当下也不慌叫,只是用尽力气拿脚猛踢,有时误打误撞踢到实处,林小虎则乱叫几声又用大力把朵朵的手反方向抓紧,拿绳子给绑了。
被推挤到身后的木鱼刚要大喊,就被林小虎的远房表妹芝女甩了一耳光。木鱼被打得目瞪口呆,也被林小虎等人轻而易举地绑了起来。
水朵朵的眼圈红红的,深知此时情况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因而也不急不乱。想了一会儿,水朵朵处之泰然地说:“林小虎,你是不是男子汉?以多胜少,算什么本事。有种把我放了,单独找个地方打。”
小霸王林小虎也觉得赢得不光彩,欠思考地叫了声:“臭丫头,比就比,我还怕了你。”接着他把大腿一拍,对着后面的跟班使了个眼色说:“去,把他们两个给我放了。”
几个孩子你推我搡地把水朵朵和木鱼解了开来。小霸王林小虎拍着课桌,伸出手臂,指着水朵朵问:“你说,想怎么比?非得好好治治你这臭丫头。”
水朵朵望了一眼四周。拉着木鱼往书院外走去。临走时冲林小虎勾了一下手指说:“有本事跟我来!”
水朵朵想了想,上一次都是他把木鱼和自己推到河里去的,这次说什么也要讨回来,也要让他尝尝在淤泥地里连滚带爬的滋味。
“水朵朵,还有多远?”小霸王林小虎显然沉不住气了,看着周遭惊悚鬼魅的高仞。于是草木皆兵地问:“你们该不会合起伙来骗我们吧!”
越走越出人意料地安静,一熟门熟路的小伙子感觉不对劲,忙向林小虎使了个眼色。
水朵朵看出小霸王林小虎有所懈怠,又用激将法说:“没想到一向大名鼎鼎的小霸王,这么一个小道口都怕!哼,原来是个胆小鬼。”
林小虎素来被周围的虚名蒙蔽了。所以十分在意地提速走到了前面。后面十几个小跟班一见老大带头,也鼓足了勇气往前冲。心里念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个小女孩。实际上他们忘了自己也是个孩子。
水朵朵把手一伸,指着不远处那个大大小小的淤泥地,狡黠地笑了笑:“我们就在那里比,谁要是没骨气不敢过去就要服输。还得把小霸王绰号让出来我当。”
“那要是我赢了呢?”小霸王林小虎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虽然勇气可嘉,却是个有勇无谋的脑子。他一副胜利在握的样子,甩了下白净又胖乎乎的手臂,两手握拳,弯了弯脖子,又扭了扭脚尖。这才抱拳说:“那好,我们现在就去比!”然后又斜眼不屑地指着水朵朵说:“水朵朵,怎么,你怕了么?”
身后的十几个小跟班也东叫一句,西叫一句。有个稍微高点的孩子带动场地气氛,给水朵朵压力:“水朵朵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水朵朵本想着这淤泥地也保不准儿哪里就会出问题。所以迟迟没有过去,她至少知道哪里不深不浅,这样受伤的可能性会很小很小。只是小霸王林小虎的嘴脸实在让她忍无可忍,她一咬牙站了出去。
那淤泥地看上去变得比之前更宽了一些,四周围得水泄不通,里面起起伏伏地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淤泥地表面像蛇皮般鬼魅,黑乎乎地一大块一大块,一时高,一时低,变幻着各种姿态。里面三三两两的水草,稀疏地呈现罗盘态势。此地气味也挺深重,有一种尸首腐烂的味道。
水朵朵急急地看了一眼,又把林小虎往后一拉:“这里不像我们那次的淤泥地,我们改日在比。”
“喂,水朵朵,你敢戏弄我小霸王。要么你今天就跟我好好地打一架,要么你就跪地求饶,称呼我为小霸王。否则现在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林小虎用力挣脱水朵朵的手,恼羞成怒地让他的跟班把木鱼给绑了起来。
水朵朵看着木鱼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再次被绑了起来,又回头望着那不知为何物的淤泥地。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水朵朵,你比还是不比?”林小虎又猛叫了一声,指着淤泥地,得意地命令道:“今天你可说好了,以后都得听我小霸王的命令了!兄弟们,我们走,她水朵朵输啦!”
林小虎大跨步子往回走,水朵朵不服气,急道:“比就比,说好了,输的人必须遵守约定!”
林小虎回转身来,一伸腿就把朵朵绊倒在地。朵朵爬起来,往反方向踢回去,疼地林小虎跳着直喊,趁机,水朵朵又迅速跳到背后,侧面一击,林小虎又摔倒在地。林小虎身形庞大,自是连连摔跤,连连叫疼。疼地叫声刺耳,朵朵才罢了手。
“好啦好啦,我输了。”林小虎大叫求饶,拍拍屁股站起来。哪知他阴险狡诈,对着朵朵的后脑勺击去。风声跃耳流过,朵朵转身猛踢一脚,林小虎如落叶般铺天盖地卷下淤泥地里。
朵朵伸手去拉,无奈林小虎体形太重。又因刚刚打拳手心汗渍斑斑。所以朵朵手下一滑。小霸王在淤泥地中挣扎一会儿,身体脑袋依次没入泥中。
水朵朵恍然大悟,原来那不是淤泥地,而是吃人的黑色沼泽。乌黑奇异的沼泽表面只有几声微风拂过的痕迹。哪里还有那小霸王的身影。
后面林小虎的跟班从没见过如此场面,惊吓地呆住了。接着如梦方醒般指着水朵朵说:“水朵朵,你杀了人,你杀了人。我们……我们要告诉夫子去!”说罢,嚷嚷着往东边山头奔回去了。
朵朵也吓坏了。盯着乌黑沼泽,哇哇大哭起来。看那样子似乎要一命抵一命。木鱼从身后把水朵朵死死抱住,沉着冷静道:“朵朵,你可不能做啥事,小霸王的死跟你没关系,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水朵朵抓狂了般不知所措,眼泪如伏天的阵雨急下。木鱼按住她的两肩,大声地对她劝慰道:“听我说,朵朵。没事的,不是你杀了人。可是这件事情很重要,必须赶紧离开。所以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回去给你拿点东西。你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木鱼这孩子胆子虽然小,却也了解此事的严重性。作为朋友,他更不能丢下她。所以一溜烟从后门回了家,将家里所余的面饼统统用一块干净的蓝布包起来,又把朵朵遗失的那把破掉的油纸伞替朵朵拿去,快速到了朵朵那里。
“木鱼。”见到木鱼,水朵朵仍是哭。木鱼一边安慰着朵朵,一边又把拿来的东西放到朵朵的怀里,接着又从身上取下了几个所剩不多的铜板。
“听着,朵朵。一会儿你往北走,紫坨岭外的十字岔口,你走最偏僻的那条路。若是找到回家的路最好,要是找不到也别回这里,听见了吗?”木鱼拥抱了水朵朵,就迅速掉头往东山头回去了。
胆小懦弱的人遇到事情没什么不好,也许那才是他真正的还未挖掘出来的智慧和魅力。往往坚强的孩子从没瞧见自己那颗脆弱的心。
这便是水朵朵和木鱼的区别。也由此决定了两个孩子日后的人生。
水朵朵朝北而行,越走越远。糊糊涂涂地迷了路。还好大森林里并没有什么让水朵朵害怕的。毕竟往日追赶野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日落时分,一层一层的彩霞散开来,晕染天穹。时而绚烂如虹,时而华美似锦。
水朵朵靠着一棵大树,打了个盹儿。等着睡醒,才知到了大半夜。
她模模糊糊听到有水流声,便循声而去,一步一步摸索。
靠近河塘的地方遍布一米来高的水草。夏季闷热时节,呆在这样一块地方,也甚是舒服。朵朵这样想着。可是一会儿她便哭了,这种倒霉事情怎么能发生在她的身上呢。
河源地区一到晚上,尤其是七八月天气。牛大般的蚊子便会成群结队而来,藏匿在较为潮湿的地方。所以水朵朵没敢坐在这里很久。
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朵朵又开始朝北而行。颠颠簸簸出了一座山,又莫名奇妙入了一座山。这样来来回回就在山里兜圈子。一时疲乏了,坐到地上,拿木鱼给她准备的面饼吃时,才发现干粮快要殆尽了。不过朵朵并未惆怅,因为她觉得还没到黔驴技穷的时候,等到饿得不行的时候,再去捉只野兔也是可以的。
“哼,林小虎林小虎都是你,都是你。说好不比了。你就是不听。既害死了你自己,又害得我现在孤苦零丁的。”水朵朵吃着面饼,望着一望无际的河塘抱怨道。继而又哭着鼻子,混着泪水吃着面饼。是啊,阿爹阿娘又怎会知道她这里的情况呢?
雨雾蒙蒙的,林间泛着白气,棵棵簇拥挺拔的大树,苍茫地看不到天空。
有乌鸦咿呀的凄凉叫声,在山涧游荡,露水夹杂的草丛里有虫子在低鸣,清脆之声不绝于耳。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在距离的情况下越发俏丽迷人。
水朵朵把头抬起来,突然头晕目眩,似乎在这寂寥的如同迷宫的林子里,没有人出没,就连几只小动物,她都没看见。
她唏嘘了好一会儿,拿着那把破旧的沾满泥土的油纸伞。
中途林间下了一场微微小雨,很轻很轻地,没过多久就停了。
她什么都不要了,包括那把雨水劈打地不堪一击的油纸伞。
曾经与她阿娘性命连在一条线上却对她水朵朵毫无用处的破旧的油纸伞。
在一棵松槐树下,有东西在蠕动,它旁边一株一株的小草也被东西带动似的,轻轻地颤动起来。
水朵朵纳闷地走近,用手小心翼翼地扒开草丛,忽地瞧见一米开外的地方有个灰色的野兔在津津有味地吃地上的草。
它圆溜溜的尾巴像毛茸茸的灰球。
而且它肚子胖乎乎地,肉坠着都能贴在草地上。
水朵朵瞄着那灰兔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兔子的尾巴。
她忍不住要开始攻击了,她的两手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地开始扒弄地上的草,她已经近乎本能地做起了猎捕食物的姿势。
匍匐,屈身,死死瞪住。
咔一声响,松槐树上的一枝枯丫落了下来。灰兔子敏捷地动了动耳朵,转过脑袋来。
一双如同烈火燃烧的眼睛,像深夜猛然亮起的萤火虫。闪闪发亮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