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策错愕,不由笑出声:“霁婕妤可随时驾临鄙府,也可宣湘儿进宫。”
“右相大人有话不妨直说。”疏锦心神俱疲,懒得跟他绕圈子。
“霁婕妤不请下官进去坐坐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疏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因不知他耍的什么心思,便请他进了大殿,然后屏退左右,不动声色饮茶:“右相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吧。本宫现在没有心情跟你绕弯子。”
“那下官就直说了。如今太子对您有极大的成见可是因为您是九皇子的细作?”陈策缓缓向前走了一步,负手而立,妙容温和却心术颇深。
“放肆!”疏锦重重的将茶盏摔在陈策面前,滚烫的茶渍溅上了他的鞋面。“右相大人你可知道污蔑本宫的下场!”
“婕妤何必恼羞成怒!若不是有必然的把握,下官也不敢走这一趟,您就不必再跟下官来这套了。下官只是来跟您或者说九皇子结盟的!”陈策自信满满,察言观色。
疏锦暗自觉得哪里出了错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让他们认为她一定是九皇子的细作,于是她仍旧道:“怎么说?”
“下官和下官之妹陈美人在朝中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可助九皇子殿下成事。不然以太子现在的威信,哪怕就是皇上动了气想易储,怕也没那么容易!毕竟九皇子刚从北梁回来,在朝中没有势力和部属,单凭你们几人,几乎没有多大的作用。”
“右相大人这话说的可是太过自负了。”疏锦从上座上站起来,锦衣墨发,眼神冷冽,居高临下地道:“莫非右相大人不知道太子身后还有混沌净土在吗?”
听到这,陈策大笑起来,神态更是轩昂:“婕妤可能不知道吧。”说到这,陈策闪身来到疏锦正对面,速度如风,他伸手揽住微往后倚的疏锦,暧昧的凑在疏锦耳边:“下官兄妹二人也是净土的人!”
疏锦挣开陈策的手,强压下心中恨意,略带不解的问:“混沌净土不是一直支持太子的么?”
“这个自然。”陈策点头,然后温柔地为魏疏锦拢了拢耳发:“说起来这算是净土的秘密了,不过为表诚意,下官便告诉婕妤。净土早已在十多年前便分成了两派。支持太子的是以净土尊者为首的势力,而下官兄妹二人却是隶属以执法长老团为首的势力。我们两者间一直以来都争斗不断,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支持九皇子的原因。”
疏锦心跳漏了一拍,她感觉她似乎快要解开一个谜团:“为什么十多年前要分成两派?”
“因为十多年前混沌老祖遍寻成仙之法而徒劳无果,这时候出现了一男一女,男子俊美似神人,女子姿容胜九仙,皆法力高深。然而老祖却发现那女子佛骨天成,骨上记载有成仙之法,老祖便要带人围剿两人,可是执法队素长老之女素星因那男子对其有救命之恩而思慕他,便说动素长老规劝老祖。老祖成仙势在必行,盛怒之下将素星废去修为送入北梁宫中为婢。素长老从此便独居于执法堂,而执法堂所有成员皆跟随素长老而去,至此净土分为两派。”陈策不无感叹的说。
疏锦袖下双手紧握,早已出汗,然而她浑然不觉,只追问道:“那后来呢?”
第十三章 蝉鸣初雪(二)
“然后?”陈策略微思考了一下,冷冷的勾起唇角:“后来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素星居然颇得圣宠,眼看就诞下了一位公主,净土老祖怕北梁皇帝会受她的蛊惑而出兵净土,便派人联系上了北梁皇后,里应外合,治她个媚行深宫,皇家败类之罪,本来北梁皇帝不忍,只想将素星打入冷宫,而皇后和另几位后妃却假传圣旨,逼她喝下了鸠酒。”说到这,陈策脸色沉重起来,“说起来那位幸免于难的公主不知还在不在人世,北梁之前都是另一派在盯着,任何我们派过去的人都会被杀。”
疏锦浑身散发刺骨的冷意,双眼似乎装了一潭寒冰,令人为之瑟瑟。“那么净土老祖抓住那对男女了么?”
“那对男女行踪很是诡秘,找了十几年仍不见踪影。但是两年前的冬天,在万丈峰上,一对男女双双出现,彼时天空异象横生,电光火石,雷霆滚滚,一道道带着毁灭气息的攻击自九天之上降落下来,一连八道女子在男子的帮助下都挺了过去,当最后一道雷劫降落之前,净土老祖集合所有弟子的攻击一往无前地杀向女子,女子纹丝未动,只有男子坚定挡在女子身前,最后男子没能敌过老祖,生生被老祖毁去修为断去筋脉。老祖将最后一击攻向女子的时候,第九道雷正好落了下来,女子便在雷劫中灰飞烟灭。”
疏锦脸色惨白,双眼内血丝赤红,黑瞳中光明和黑暗明灭不定,有一种仇恨似乎就要破茧而出。
“婕妤怎么了?”陈策不明所以。
疏锦微微转头,不去看他,嗓音接近沙哑:“右相大人先请回吧,这件事本宫会跟九皇子提的。”
“那下官就不打扰了,下官告退。”陈策微微行礼,然后大步离开重华殿。
疏锦几乎就在陈策走出重华殿大门的那一刻,狠狠地一掌打向紫檀案几,后者应声而碎。
而疏锦白如青葱的手指上,几乎沾满了掌心的血肉,夹着咸汗,痛的彻骨,然而疏锦只是拢了拢衣袖,回了自己的寝殿。她想她真的太累了,躺在榻上便睡了过去。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万丈峰上白雪皑皑。
疏锦盘腿而坐,脸色严谨,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对身后的男子道:“扶音,净土老祖肯定会来的。”
扶音雪白的长发几乎要和这雪山融为一体,他的眉目有着凡人难以企及的气韵,绿色的眼瞳勾魂夺魄,就如万丈峰下清冽的湖水。寒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而他的声音却如寒冬中唯一的暖阳。
“我护着你,直到我死。”
疏锦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开始专心对付将要降落的雷劫。
渡劫成仙。度过九道天劫她便可斩道成仙。
雷劫一道比一道声势浩大地落下来,远处净土老祖率领众弟子赶到时不由大笑:“天助我也!今日看你们还往哪里逃!”
随后老祖便施展秘术将所有弟子的修为全部转移到自己的身上,眼看疏锦已经挨过了第八道雷劫,净土老祖便全力出手攻向疏锦,疏锦不为所动,正专心应对最后一道雷劫。而扶音则义无返顾地挡在疏锦身前,硬生生接下老祖这一击,随后施展攻伐圣术,连连与老祖大战。
然而,扶音一个人,净土老祖本身就不比扶音弱,再加上所有弟子的修为,扶音一败涂地。净土老祖将扶音从空中打落的时候,血溅九尺,连他的白发上都染上了血色,与皎白的雪地一样触目惊心。
净土老祖一掌便毁了扶音的修为,疏锦睁开眼,想要站起来,可是她也早被雷劫给轰成重伤,她咬破了下唇,潋滟的桃花眼早已泪如雨下,五丈的距离,隔着生死。
疏锦一步一步爬过去。
净土老祖狞笑起来,抬脚狠狠地踩向扶音的双手,疏锦只听到一声脆响。
双手废了。
扶音好看的眉几乎皱到了一起,他回头看向疏锦,微微扯动唇角笑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一刹那,疏锦只觉得心脏绞痛得快要停止。
从没有想过他们会这么狼狈的被人踩在脚下。
从没有想过扶音的笑容会让她心痛如死。
三丈。
“嘎吱。”
净土老祖踩断了扶音的双腿。
两丈。
扶音全身经脉尽毁。
一丈。
扶音的胸骨被踩碎。
疏锦终于爬到了扶音面前,净土老祖嗤笑一声退到一旁看好戏。
“就给你们一个最后说话的机会吧。”
疏锦艰难的把扶音抱在怀里,眼泪睡着眼角滚落,她低低地柔声问道:“扶音,疼不疼?”
“不疼,但是。。。。。。雪山好冷。”
扶音似乎没办法笑出来,只能紧紧盯着疏锦,温柔的声音掩盖不了痛楚。
“那我背你离开这吧,好吗?”
扶音转头遥望连绵而去的大山,皆被白雪覆盖,一望无垠。“雪山之后还是雪山,你能背我。。。。。。翻过多少座雪山?”
“直到把你背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哪怕路上无数座雪山。”疏锦已经不敢把眼睛离开扶音的脸,她害怕她一转眼,扶音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扶音说话的语气开始颤抖得厉害:“绯瓷。。。。。。如果你还能活着。。。。。。从此以后,不要记得我。”
疏锦抱紧了扶音,她使劲摇头,哭得说不出话来。
扶音想要帮她擦泪,手却终究没有抬起来。“听说西图太阿山下有一口泉。。。。。。名叫忘川。饮下之后。。。。。。可以忘却前尘。。。。。。你马上动身,一早可以抵达,天亮之后。。。。。。忘了我。”
扶音双眼终于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缓缓合上,一滴泪自他眼角流下,晕染开发上的血。
“扶音!”疏锦凄厉的声音惊破九天,雪山之间回荡不觉。
万丈峰上,白雪茫茫,疏锦拥着扶音静静地坐在雪地里,黑白红三色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她感到绝望快要溢出胸口,混着冷冷的寒风,忽听得她低低的呢喃了一句:“扶音,我去不了忘川,也忘不了你。因为,我看不到天亮了。”
说罢,疏锦抬起血色的双瞳,盯着净土老祖,眼神似乎一如蚀骨毒蝎:“若有来世,我定踏平混沌净土!”
净土老祖被她的眼神一惊,为免除后患,决定先杀了她再将尸骨抬回去研究。于是他运足全身功力挥手一击。
酝酿良久的第九道雷劫终于也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降落。
疏锦抱着扶音在天劫和净土老祖的攻击中灰飞烟灭。
疏锦突然醒来,冷汗和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头。
疏锦看了看窗外,似乎已过了午膳时间。
第十四章 蝉鸣初雪(三)
疏锦敛了神色,换了衣服,正叫了人来将枕头和被子拿去换洗,婳伞走了进来,宫女便知趣地换好枕被,匆匆出去把门拉好。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刚刚右相来找你做什么?”
疏锦看着她的神色,知道她心下所谓何事,便不急不缓地反问:“谁告诉你的?”
“刚听门外的宫女们说的。”婳伞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请你告诉我,右相找你做什么!”
“你以什么身份问这句话?”
“我是太子的人,你别忘了你和太子是同一条船上的蚱蚂!”
疏锦冷笑一声:“并不,从那日太子夜闯长乐宫的时候,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婳伞俏脸终于变色,她语气略略着急:“那或许只是太子计划中的一部分,我们应该配合!”
“那当然是太子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是接下来的计划并不需要我的演出。”疏锦立时反驳,然后说出实情:“难道你的太子殿下没有告诉你——我们的交易关系终止了么。”
婳伞的心如被重击,因为她记得太子的信上只有一句话:务必保护她的安全。哪怕你死。
疏锦见她不说话,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莫非太子真的没有告诉她么?她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回东宫?”
婳伞摇摇头,语气近乎呢喃,那神态似乎有些痛苦,疏锦以为她病还未好全,便没有在意,只吩咐人好好照顾她。“暂时不回了,我就留在这儿。”
婳伞出去的背影显得失魂落魄,她始终想不明白太子这样做的原因。
转眼三日已过,乾清宫,太子奏禀皇帝查处结果。
“重华殿霁婕妤并无可疑之处,只是右相湘夫人频频派人关照马厩的北梁皇帝和北梁太子,甚至暗中派人和北梁皇后以及北梁旧部联络,儿臣建议彻查此事!”
唐哀帝龙颜震怒:“好个北梁二公主!朕皇恩浩荡,赐她夫人称号,她不知感恩,反倒意图谋反,真是罪无可恕!太子你务必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儿臣领旨。”太子想了想又道:“湘夫人的属下出入如此频繁,按照常理来说,右相大人不应该不知道。”
皇帝脸色剧变,只吐出几个字来:“连他一起查!”
太子领了旨便退出乾清宫,唐哀帝正大怒着呢,哪里会想到要易储。
“来人!”
皇宫禁卫军迅速而有纪律的出现在太子面前,禁卫军羽林郎将躬身道:“属下在!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将圣旨递给羽林郎将,气势慑人:“皇上有旨,右相府湘夫人多次私下联络北梁旧部,意图谋反,立刻派人将魏陵嘉和北梁皇帝皇后太子以及所有北梁旧部全部押往刑部候审!”
“是!属下遵旨!”羽林郎将一脸肃容,雷厉风行,眼看就要离开,太子随即又加了一句:“此事与重华殿霁婕妤无关,皇上口谕不要惊了霁婕妤。”
“属下知道了,属下告退!”羽林郎将神色略微有异,然后立即整军离开。
太子眼神冷冽,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密布,轻轻的说了句:“要起风了。。。。。。”
桂宫。
太子正在此处和皇后用午膳。
顾皇后无意间说道:“刚才看见宫内到处是禁军,气氛紧张,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不必在意。只不过是北梁有位公主暗中联络前臣意图谋反,被发现了,正在彻查。”太子夹了一著青菜,慢慢的吃着,随意地答了一句。
顾皇后一惊,忙放下碗筷,追问道:“是十七公主吗?”
太子抬眸奇怪地看了一眼皇后,不由反问:“母后认识她?”
“她还在浣衣局的时候见过一面,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不曾想也会。。。。。。”顾皇后无不可惜的叹道。
太子失笑:“儿臣可没说是霁婕妤,儿臣说的是右相府的湘夫人。”
顾皇后愣了一愣,随即也笑起来,无奈的道:“每次都把母后框进去。”然后顿了顿又问:“这事会影响到她吗?”
“此事跟霁婕妤无关,她不会有事的。母后快用膳吧,菜要凉了。”太子随意的回了一句,只低头用膳,不再言语。
右相府。
禁卫军将此地团团围住,右相陈策冷眼瞧着,眼见湘夫人魏陵嘉被押了出来,陈策微微变得温和,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湘儿别怕,一切有我,没事的。”
“夫君!”魏陵嘉握紧了陈策的手,眼神悲切,万分不舍。
陈策笑了一下,抽回了手,面无表情的任由禁卫军将魏陵嘉带走。
“愚蠢的女人!这次被太子抓住把柄真是麻烦了!”陈策不由有些火大,想派人暗杀魏陵嘉的心都有了。不过他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管家,备马。”
“是,相爷要去哪里?”
“进宫。”
陈策快马加鞭到了宫内,先是找皇帝表明自己的清白,然而唐哀帝无动于衷,在皇位之上,任何信任都是徒劳无功的。
陈策自然知道,然而他必须要做足表面功夫。出了乾清宫他避开众人到了陈美人宫里。
“这次被魏陵嘉那个蠢女人害惨了!”陈策冷冷的说道,丝毫不见刚才面对湘夫人的款款情意。
“我之前还奇怪太子为何要把魏陵嘉送给哥哥,这似乎对他并没有好处。然而现在才知道他恐怕早就料到魏陵嘉的心思了!”陈美人讳莫如深。
陈策眼中阴郁,颇为忌惮:“这个太子的心机真是恐怖。不过,我们眼前的问题是要想想怎么不被牵连。”
陈美人想了想,道:“我先去皇上那里说说好话,尽量摆脱你的嫌疑,另一方面哥哥你去重华殿霁婕妤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如今整个与北梁有关的人都被抓起来了,唯独她霁婕妤一点事都没有,想必那个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