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绯瓷
恍如一道神雷劈中,他僵硬不能动,血气急速翻涌,他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
太子的整个人陷入死寂,神情已经恍惚的厉害。
良久只说了一句:“大约是你真的想要逼死我。”
婳伞正要劝阻,忽然帐外传来大片喊杀声和嘚嘚的马蹄。
有将军忙进来通报,脸色仍带着措手不及的茫然和即将生死一战的激动。
“太子殿下,是晋军突围杀出来了!”
太子只是一瞬间觉得失了所有的力气,此时也只是取了宝剑缓缓走出去:“那就战罢。”
那名将军一脸不解,只好摇着头领命而去。
婳伞也在营地近处杀敌,然而当她看向太子的时候,只见到尸横遍野,厮杀惨烈,而太子完全走神,任由数名敌军将长矛刺向自己。
血溅七尺。
“太子殿下!”婳伞哭喊着一路杀过去,扑倒在太子身上。而同时南唐士兵也急急冲过来。
太子笑了一下,嘴角还带着血迹,婳伞将耳朵附在他唇边。
“本宫记得,也是这样的下雪天,也是这样的寒冷。母后自缢在桂宫……现在本宫也去了,她应该满足了吧。”
“太子殿下……”婳伞凄厉的哭着,拼命摇头:“您又何苦,用命来成全。”
突然太子的手无力地垂下,婳伞觉得心跳都要停止,声音都嘶哑到破音,她却仍大喊道:“太子殿下您别睡,您醒醒!太子殿下!”
几名正在拼杀的将军都是一惊,回头看去,骇得暇疵欲裂,敌军的血喷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只觉一片黑暗。
一个不备,敌军将领的长缨狠狠刺进一名将军的胸膛。
……
那一日,风雪来的比往日都要猛。
金陵,皇宫。
未央宫内疏锦头也不抬一下只顾看书,而花镜唯也不多说话,笑着饮茶或是低头批阅奏折。
还是那名信使,这次脸上却带着不详:“报——皇上,晋军突围,背水一战,我军死伤无数,损失惨重,现已撤退至太原城外五十里。”
花镜唯脸色一变,不待他说话,疏锦却瞬间出现在信使面前,脸色焦急:“那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重伤,生死不知。”
疏锦颓然的跌坐下去。
花镜唯上前蹲下紧紧拥住她:“别怕,我还在。”
疏锦摇头,眼中几乎有血丝浮现,却并没有哭出来。她狠狠推开花镜唯,起身就往外走,花镜唯忙问道:“你去哪里?”
“我要去太原——我没有死,他就不能死。即便他死了,哪怕化为灰烬,我也要去地府把他找回来。”
疏锦说话间已经出了未央宫,花镜唯也快步奔出去,拦在她面前:“你不能去,那里太危险了!”
“你拦不住我。”
疏锦说这句话时眼中完全没有一丝犹豫和情感,显然下一刻如果花镜唯不让开她就会动手。
花镜唯脸色满是痛楚,盯着疏锦不肯让开:“你真的就那么爱他?”
“你以为呢?”说着疏锦毫不犹豫,直接一掌击中花镜唯的胸膛,他完全没有闪躲,喷出一口鲜血单腿跪在地上。
看着不顾而去的疏锦,花镜唯惨笑一声:“我求你,别走。”
疏锦脚下顿了顿随后走得更快:“我求你,放过我。”
花镜唯不禁又喷出一口血,宫人全都心惊胆颤地围上来,他忙道:“快,快去把陈烈给朕找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那名宫女吓坏了,忙不迭就往陈烈住处跑。
其他的宫人也忙跑着去请太医。
疏锦先去告诉了顾杳止和李观渡两人,他们都不愿留在宫里,于是三人一齐策马出宫。
陈烈一袭红衣出现在城头,手持长弓,后背箭矢。
“嘚嘚嘚。”
一阵尘土飞扬,三人策马奔出城门。
陈烈皱了皱眉,将心中奇怪的情绪压下,拉开弓箭,将箭头对准疏锦的后背,猛地一放。
弓如霹雳弦惊。
“嘶……”疏锦几乎要被剧痛袭得抓不住缰绳,差点滚下马去。她策马停下,缓缓掉头回望。
一瞬间心比伤口还要痛。
城门上男子一袭红衣飞扬,手上的箭已经再次搭上长弓。
你的箭真的很准,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可是我不知道的是,我从没想过你会拉弓将箭射向我。
疏锦只冷冷盯着陈烈,问道:“为什么?”
陈烈想了想,答道:“皇上让我务必留下你。”
“哈哈哈哈……”疏锦猛地大笑起来,声音中的凉意让顾杳止和李观渡两人一惊。
“陈烈,难道就因为这样吗?”
第八十四章 挽断罗衣留不住(四)
“你知道我的名字?”陈烈皱眉,十分疑惑。
忘得真彻底。
疏锦止笑,深深的看他一眼,也不多费口舌,利落的将背后长箭拔出来,鲜血一时四溅。她却眉也不皱一下,直言道:“如何会不知——只是你让我离开吧,我不想和你动手。”
“我也不想和你动手,但是我必须把你留下。”说话间陈烈又是一箭射来,疏锦猛地向后倾倒,与马背呈水平线,那支箭划过她飞扬的发丝,直射入大理石地面,整个箭头都没入石中,可想而知若射中疏锦会是怎样的场景。
疏锦再也不去看他,策马掉头,招呼顾杳止和李观渡两人一起,直接往前行。
陈烈皱眉,运起灵力翩然从城门上飞来,掠过三人头顶落在距他们三丈开外的地面,一袭红衣恍如妖孽。
他伸手取来两支箭同时搭在弓上,却并不对准疏锦,而是指向顾杳止和李观渡两人。
“我拦不住你,但是他们的命我可以留下。”
此时的陈烈冷酷逼人,让疏锦觉得陌生。
李观渡双拳一紧,就要动手,疏锦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她不想伤了陈烈,也决意必须离开,那么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她叹息了一声,缓缓从马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幅画,猛然抛向上空,那幅画唰的一声展开,让人难以忽视。
陈烈怔怔地看着那幅画,脑中一片混乱。
疏锦趁这时便和两人一起绝尘而去。
就在那幅画卷快要落地的一瞬间,陈烈灵力翻涌,那幅画便被吸入手中。
他死死盯着这幅画看了许久,连疏锦三人何时去的都已记不清。只知道他回到皇宫的时候,脑子胀得快要炸开,隐隐觉得有些真相快要浮出水面。
关于东宫妃,也关于自己。
他就算再蠢也看得出那画上起舞的女子是太子妃,而那红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陈烈。
是不是,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情缘?
为什么,他会忘记了……
正想着,陈烈已经迈进长乐宫殿门。
唐明帝花镜唯躺在榻上,看到陈烈进来的一瞬间就知道他定然没能留住她。
“她还是走了么?”花镜唯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了些沙哑,陈烈看到他的脸上满是心如死灰的情绪。
“对不住……我没能留下他们。”陈烈说完便跪下请罚。
花镜唯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这都是命数。朕强求也强求不来……你退下吧。”
陈烈本来还欲去安慰几句,但话到嘴边却不知怎样开口。最后也只有默默退下,只是临走时花镜唯的眼神让他永生难忘。
那是绝望,孤独,痛苦和追求死亡的眼神。
漆黑浓烈得让人莫名恐惧。
而陈烈出了长乐宫就一路回到自己的厢房,随后紧闭房门,细细观摩那幅画卷。
忽而他看到画卷右侧底毫不起眼的地方,有着一方小小的私印。
红衣。
“竟然是……我画的?”陈烈惊疑不定,他什么时候画的?
完全没有印象。
他不禁取过一盏茶,猛地大口饮了一气,神绪刚刚平复,他却猛然怔住。
好熟悉的一幕。
画卷……饮茶……
脑中模糊出现一幕男女对话。
“你猜我要送你什么?”
“什么?”
“你猜?”
“我不猜。不说我可走了?”
“……我和你?”
“是啊,我画的你那日起舞的样子,你看像不像?”
“真像。你幸苦了……我以茶代酒敬你。”
陈烈想着眼角莫名流下两行泪,往日他和疏锦的过往一一回放。
“红衣公子,我发现别有用心也同样适合你。”
“若不信我者,我绝不强求。”
“为什么救我?”
“因为世上没有第二个你。”
……
“我希望,你活着。”
陈烈脑中轰然涌入所有记忆,疼痛如万针刺入,蓦然昏厥。只是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仍旧紧紧握住那幅画,呢喃着:“疏锦……我怎么会忘了你。怎么舍得,你明明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西北上阳关外,太原城以南五十里。
这里是南唐大军的驻扎处。
此时的军队士气地到了谷底,大多数人脸上都闪烁的是慌乱和惧意。
不仅仅是因为太原城门处一役大败而退,更重要的是南唐大军的灵魂人物太子花镜羅重伤昏迷,生死难料。
他是南唐士兵的信仰,他在,战意和信心就在,他亡,那么这二十多万南唐大军,就会不堪一击。
是夜,风雪渐渐停了,天气似乎比往日都要暖,但是南唐将士们的心却渐渐寒冷。
太子大帐。
婳伞坐在太子榻边,一口一口地喂着汤药。虽然大多数药水都流了出来,但好歹也有一些渗入太子的喉咙。
太子已经昏迷九天了。
谁都已经不抱希望,只有婳伞夜以继日地在太子身旁照顾,任谁来劝说也决不离开一步。
她大着胆子伸手抚上太子的脸,一一勾勒出轮廓,轻声抽泣。
忽而她想到什么,低下头凑到太子耳边模仿着太子妃的语气说:“太子殿下,我来了。你再不醒过来就见不到我了。”
说完婳伞正要起身,突然她脸上感到一阵温热。
她猛地转头,看到太子殿下的眼角缓缓有泪淌下。
那是……他的眼泪啊。
婳伞震撼得一动不能动,却惊觉太子的双手已经揽在她的腰上,如想象中一样火热有力。
她惊呼:“太子殿下你醒……”
话未说尽,神志仍旧处于模糊状态的太子已经一个翻身将婳伞压在身下,用唇堵住她的话。
大帐外月色正浓,难得的好天气。
而隐约间婳伞听到太子流连在她的脖颈时,囫囵不清地喊着太子妃的名字。
她一瞬间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湿了大片大片的枕面。
“怎么你心里就只有她呢……一次次将你逼入绝境,一次次伤你让你痛不欲生。她到底哪里好?”
太子迷离的往下游移,断断续续的回答:“爱你……就连你杀了我,我也觉得……荣幸和满足。”
婳伞眨了眨眼,然后缓缓抬手环上太子的背。
第八十五章 落尽梨花月又西(一)
三月二十八日。
午时一刻许,疏锦三人已经到了南唐军队驻扎处。
“站住!这里是军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营地入口处两队士兵皆是十分精神,一扫数日前的颓然。待看清来人面目,不由惊为天人。
疏锦和顾杳止李观渡两人翻身下马,将东宫令牌递到那名士兵眼前:“本宫乃是东宫太子妃。”
两排守卫全都跪下来,恭声道:“参见太子妃娘娘。”
疏锦却隐隐觉出他们话中的怪异,不知何故。但她也没空关心这些,忙问道:“起来罢,太子殿下呢?他怎么样了?”
那名回话的士兵神色更加古怪了,不太自然地回道:“太子殿下已经醒过来四五日了……军医说殿下已无大碍。”
顾杳止也发现不对,凑到疏锦耳边悄声说道:“疏锦,我怎么觉得他们的神态都不大对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疏锦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复又继续问道:“那就好,太子殿下现在何处,带本宫去见他。”
“这个……这个……太子殿下他……”那名士兵说着低头使劲给一旁的守卫打眼色,而另外的几名守卫也一脸大难临头的表情。
“本宫让你带本宫去见太子,你这什么这?”疏锦皱眉冷喝。
那名士兵不由再次跪下去,吞吞吐吐回答:“太子殿下现在应该……应该正在……与婳伞姑娘用饭。”
“婳伞?”疏锦更加不解,这有什么可为难的,太子和婳伞吃饭这是有多正常。
那名士兵误以为疏锦已经准备发怒,只好自认倒霉,垂头道:“太子殿下重伤昏迷时一直是婳伞姑娘在照顾,而太子殿下醒来的前夜已经……临幸了婳伞姑娘,是以……太子殿下传令务必对婳伞姑娘恭敬,日后会封侧妃。”
疏锦一瞬间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于此刻支离破碎,疼痛来得迅猛如浪翻涌,顷刻淹没自己,寒冷快要溢出胸口。
然而在士兵看来,太子妃只是愣了愣,随后便淡定地说:“那便遂太子的意思吧……带本宫去见太子。”
“是,太子妃娘娘请。”那名士兵松了一大口气,忙头前带路领了三人进去。
疏锦隐隐还能听到身后守卫的窃窃私语:“太子妃好漂亮,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人……你说太子殿下有这样媳妇儿怎么还找别的姑娘?”
“你小子还没看出来吗?明显的太子妃对太子殿下不上心啊,我还听说太子妃好像被九皇子登基时册封成皇后了……”
“美人祸国……诶你说,太子妃到底喜欢哪一个……”
疏锦脸色越发苍白,她不知册封皇后的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她只怕太子也相信。
顾杳止和李观渡两人也是一阵愤然,顾杳止差点就转身去找那些守卫理论,幸而李观渡紧紧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到了太子大账外,那名士兵正要进去通报,疏锦却伸手拦住他,摇了摇头,自己挑帘进去。而顾杳止和李观渡都很默契的没有一起进去,只在帐外等候。
太子和婳伞对坐吃饭时两人均是一脸漠然,听到有人进来,太子不由皱眉抬眼。
“啪嗒。”
他手中的筷子应声落地,表情也变幻莫测,却并不说话,只怔怔盯着她。
婳伞见状也转头看向帐门,见到疏锦的一瞬间惊讶万分。
“真是抱歉,打扰了太子殿下和侧妃的午膳。只是臣妾一路赶来,也还未用膳,介意臣妾一起吗?”疏锦冷笑着走到两人面前,眼神直直看着太子,眨也不眨。
太子也是一声冷笑:“不知为何皇后娘娘千里迢迢跑到这西北塞外来?”
“花镜羅,你再说一遍!”疏锦忍不住愤怒地拍桌,瞪着太子简直像是要将他生煎活剥了一般。
谁都可以不信我,但是你不行。
太子也豁然起身,眼神同样怒不可抑:“你都已经是南唐皇后了,还要本宫说什么!你自己写给本宫的信你不会不记得吧……现在又何必做出这种嘴脸!”
“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信?”疏锦觉得太子简直不可理喻。
太子也深有同感,觉得魏疏锦才更加不可理喻,自己写给他的断交信还反倒不承认了!真是……他一把从怀中掏出那张纸塞给疏锦,冷声道:“还要本宫帮你念出来吗?”
疏锦低头打开信纸,读完信的一瞬间只觉血气上涌的厉害。她深深呼了口气,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问道:“如果我说我的字是花镜唯教的你信吗?”
“当然!”太子脸色更加冷冽,只是心中却满是悲哀。他笑了一下:“不过本宫对于你们相亲相爱的过往不感兴趣!”
竟然没听出她这句话的重点!这可让她说点什么好……
“我说,太子殿下,我的意思是花镜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