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锦皱眉死死的看着明宝林,并没有答话。
明宝林便无奈地摇摇头,走近疏锦低声说道:“那夜我摔了皇后给我的饭盒,你也不记得了吗?”
疏锦瞬间满脸惊喜:“你是——婳伞!”
第六十一章 暗来水殿凉(一)
“还以为姑娘已经记不得我。”明宝林感叹了一句,随后又调笑道:“和太子殿下相处可还融洽?自听说殿下带了一位美人从青图回来,我就猜想着是不是你,封妃圣旨一下,我就几乎可以肯定了。没有哪个女子,可以问鼎太子妃的宝座,除了你。”
疏锦淡淡地笑了一下,她可以看到伪装成明宝林的婳伞说话时,眼中浮泛着淡淡的痛苦,亲口承认别人对殿下的重要无可替代,她要多大的勇气。喜悦和悲切,都点缀在她的唇角。
“是吗。。。。。。我回来的时候还向东宫下人问起你,她们只说身份低微见不到你。你怎么会成了明宝林?”疏锦实在好奇,婳伞是明宝林,莫非唐哀帝的病另有隐情?
等等。
疏锦忽而记得太子说起顾皇后时曾说她双亲俱是唐哀帝所杀,那么。。。。。。
婳伞警惕地四处看了看,确认并无他人,才低声告诉她:“事情要从你流放身死的消息传回金陵说起,太子欲离宫寻你,但皇后娘娘拦了殿下的去路。
第二天太子甚至大举点兵,意欲逼宫。
此事一传,震动朝野,金陵百姓人心惶惶。
但皇后娘娘知道他此时逼宫且不说胜算几何,便是登基也遭天下人唾骂。那一晚皇后娘娘手持长剑立于太子寝殿门外,若太子执意逼宫,她便自刎于殿上。
太子殿下这才没有起事。
皇后娘娘便想了这个办法,秋容和明月本是皇后娘娘的人,那日学你的打扮在万莲池折莲花被唐哀帝撞见,便双双封了宝林。
两人便在给唐哀帝送的吃食里动了手脚,那是极罕见的毒,连太医也查不出。
两人表面和陈昭仪交好,实则利用唐哀帝的信任和宠爱一直在药里下毒,唐哀帝很快便一病不起。
太子为了更好监控唐哀帝和陈昭仪他们的动向,便杀了明月以我冒充,此事连皇后娘娘也不知情。”
疏锦只觉这个顾皇后还真是个狠角色,连她也是眼中惊艳不已。
无情者不败,无欲者无敌。
欣赏归欣赏,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她的敌人太强大是件好事。
“疏锦你怎么了?”明宝林见她有些出神,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疏锦回过神来,点头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感叹皇后娘娘真是好手段。”
婳伞随即也反应过来:“你见过皇后娘娘了?”
“自然,回宫后首要之事当是拜见桂宫。”
婳伞长呼一口气,有些担忧地说道:“她可曾为难你了么?我也不知日后你该怎么办,总归是要面对皇后娘娘的,但我觉得她不像是会轻易放过你。”
疏锦唇角勾起一丝慵懒的笑意,但是显得诡异莫测:“谁不放过谁,那还不一定。不到最后一刻——她怎知我手中有没有。。。。。。”
她说到这里,伸手折断一枝艳丽的花,放到鼻下嗅了嗅,笑得比花还要绝:“可使她血肉淋漓的杀手锏。”
“希望你不要伤到太子殿下,否则,我真不希望我们之间变成敌人。”婳伞定定地盯着她,异常冷然严肃地说出这句话。
疏锦一愣,随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前似乎出现那日太子握紧她的手自桂宫出来时,眉目造化清绝,神态冷硬但感性迷人,声音低醇,极具蛊惑力。
她语气复杂,终究只能说出三个字:“我尽量。”
“那好,我还要去看看皇上,就先行一步了。”
疏锦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竟觉得嘴里有些微苦。
我要覆灭混沌净土,所以不可避免与皇后太子为敌,也许最后连花镜唯婳伞或是陈烈都会恨我,但是,我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这条路,走得好累啊。
扶音,你在黄泉路上,一个人孤不孤独?
东宫。
暗来水殿凉。
十一月,庭外山茶花苞和大朵的各色宫菊都格外娇艳,在夜风里摇曳,影子被月光投射在窗纱上或是空地,说不尽的风情。
疏锦看来好像带着一种绰约的清妩,但又不全是这样,还隐者难以言明的晦暗,像猛兽,伏蛰于此,择人而噬。
疏锦心情越发烦躁起来,泼墨狼毫,铺开锦绣长卷,闭目随心提笔缱绻,她不知她在想什么。
万里清辉月光星辰倾洒在殿间,她手腕处质地上好的玉镯泛出皎白雾色,岁月都静默。
停笔时她睁眼细看,脸色豁然一变,瞬间将宣纸撕碎,愤然揉成团扔进纸篓。
正在此时,太子进来看着她的脸色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疏锦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摇头:“没怎么,有点累。”
太子看了一眼那纸篓,没多说什么,神色淡淡的带点失望。只道:“那就歇息吧,正好我也累了。”
“好。”
仍旧是疏锦睡在里面,太子睡在外面。
太子沉吟了一瞬,还是问她:“今天去了瑶光殿?”
“嗯。”
“她们认出你来了吧——为难你了吗?”
“太子殿下太小瞧我的战斗力了。”
“也是。你一直那么厉害,不需要我来关心。”
疏锦似乎是笑了一下,但是连她自己也没听到笑声,更不提太子。
她似乎不能忍受这样诡异的沉默:“太子殿下昨晚的故事还没讲完,你接着讲吧。”
“你不是说无聊么?”
“你讲不讲?越无聊的故事越能催我入睡。太有趣了我怎么睡?”
“。。。。。。”
太子想了想接着昨晚讲:“月妃去世后唐哀帝无法查明原因,虽不信是自然而亡,但也没法子追究下去,但自此更加冷落母后,连带我也不甚喜欢。
永熙九百十三年,南唐和北梁两国互换质子,唐哀帝有意送我去北梁,但母后联合净土众人一致上谏九皇子是最好人选。
你也知净土在世人眼中的地位。
唐哀帝只好妥协。
十年间南唐国力渐渐强盛,但北梁皇室却声色犬马,贪图享乐,国力一落千丈。
至九百二十三年初春,国灭。”
疏锦笑道:“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互换质子?北梁遣送的是谁?”
“君沐漓。”
“。。。。。。没听说过,还有我们国姓是魏。”
“这还用你提醒吗?他是梁元帝的私生子,所以随母姓。你不知道也正常,不过算起来你也应该叫他一声哥哥。”
第六十二章 暗来水殿凉(二)
“这样啊。。。。。。你知道的可真详细。他尸首何处?”
“他没有死。”
疏锦讶然,居然还有同她一样的北梁皇室活着,可真是奇怪。
“处斩北梁皇室的时候,他也没有事?”
“他是我的好友,自然没事。说起来,他的谋略堪称一绝。”
疏锦笑得很奇怪,带着些许调侃:“真难得,高傲如太子殿下,也有称赞别人的时候,真是——让我太好奇这位不曾谋面的哥哥了。”
太子抿了抿唇,然后接着说道:“你还没睡着,要不要我接着讲?”
疏锦唇角猛地一抽,脸色瞬间青了青:“都讲到国灭了你还能讲什么。。。。。。那你接着讲吧。”
“好。”太子果真接着讲下去:“北梁国灭后,我率军攻进长安,将北梁皇室尽数俘虏。。。。。。”
疏锦愤愤地打断他:“太子殿下闭嘴,我睡着了!”
“。。。。。。”
太子轻笑一下,很听话的不再继续讲下去。
夜尽,天明。
太子起身上早朝时,疏锦还未醒来,他穿戴梳洗好后走出门时,无意间看到那个纸篓里的废纸团,突然想起疏锦昨晚似乎站在那里。
他好奇地走上前去,将纸团捡起来,缓缓展开放平,然后细细拼凑在一起。
满纸都书写着“扶音”两个字,然而末尾处却突兀地呈现了太子的名讳。
花镜羅。
太子愣了愣。
“原来你心中那个人叫扶音。”太子好像是以轻松平淡的语气说出来,但他的脸上又实在没有笑容可言,只更加显得冷漠。他低声说完,将碎纸又揉成团扔回纸篓,独独将写有他名字的那一片收进袖中。
疏锦在熟睡中似乎有所察觉,翻身睁眼懒懒地看着他。
目光中似乎有点不耐这么早就被吵醒。
“把你吵醒了么?”
疏锦刚醒思绪还没理清楚,看着太子所站立的地方总觉得有哪里不正常,但是又想不起来,只好皱着眉应了一声:“没有。”
“那你再睡一会吧,我先去上朝。”
太子唇角微微笑了笑,然后信步出门。
疏锦大约是点了下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正是用早膳的时间。
这边厢陈昭仪等人昨日哭哭啼啼去跟唐哀帝诉苦的时候,不曾想他竟然刚服药休息了,真是浪费表情。
今天一大早就匆匆去了皇上的寝殿。
此时明宝林正在喂唐哀帝服药,陈昭仪和秋宝林进来的时候先看了一眼明宝林,明月笑了笑,点头将已经喝完的药碗交给旁边的小太监。
陈昭仪便立即走上前一脸担忧夹杂着委屈的表情:“皇上可舒坦些了么?”
“还是老样子——”唐哀帝面色衰老的很快,此时一看竟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他说一句话也已经有些困难,此时他的神色竟然有些洞悉一切深邃:“朕怕是命不久矣,如此。。。。。。”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的连陈昭仪也没有听见。
“她可快慰了吧。毕竟朕欠她的。。。。。”
“皇上您说什么?”陈昭仪疑惑地压低了身子,将耳朵附在他唇边。
唐哀帝摆了摆手,轻轻一推,陈昭仪便识趣地让开:“没什么。”
秋宝林忽然就哭起来:“皇上您可别这么说,您越是这么说,那些狼心狗肺的奸人就更加猖狂。。。。。。”
“哭得朕头疼!你别哭,告诉朕怎么了?”唐哀帝一听见秋宝林的哭声就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秋宝林瞬间跪下去,止了哭声,耸动双肩抽泣道:“嫔妾不敢说。”
唐哀帝越发觉得头痛了:“朕让你说就说,不说就回去吧。”
秋宝林和陈昭仪对视一眼,于是陈昭仪也跪了下去,明宝林也只能跟着跪。
“太子从青图带回来一名女子,昨日下旨册封太子妃,臣妾和秋蓉明月两位妹妹便请那位绯瓷姑娘到瑶光殿说说话,不曾想她全无礼数,十分傲慢。还扬言说——现在南唐的天下,已经,已经。。。。。。已经轮不到皇上您插手了!如此狂妄的女子,怎配做南唐未来的国母,但她不日就会成为太子妃,臣妾等虽惊怒也无可奈何。。。。。。”
陈昭仪说得言辞恳切,声情并茂,足以引起唐哀帝的愤怒。
唐哀帝目光紧紧盯着三人,随后长长的叹息一声。
“她说的也是实话,如今朕已经这副模样,还能插手什么国家大事。”
陈昭仪和秋宝林都是一怔,暗道不妙,唐哀帝不会连这都忍了吧?那她们还能怎么办?
得不到唐哀帝的鼎力支持,九皇子几乎没有胜算。
唐哀帝话锋一转,露出一丝鲜有的凌厉:“但是朕现在还是皇上,就容不得他人冒犯天威!一个还未飞上枝头的女子就这样小觑朕,看来这个太子真是。。。。。。眼里没有朕了。”
“皇上圣明!”陈昭仪三人俱是欣喜起来。
“把姜公公叫来。”
陈昭仪一愣,呐呐地问:“不叫福总管?”
按理说福总管才是权力最大最得力的亲信才对,这种时刻怎么不叫他反而叫一个掌管皇族遗物的姜公公来?
“福寿全?呵——”唐哀帝冷笑一声:“快去叫姜夏过来,你亲自去。”
“是,臣妾这就去传姜公公。”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陈昭仪就领着姜夏进来了。
“奴才参见皇上!”
“免礼。姜夏,你立刻拟一份圣旨,朕要升王案任职右相,即日上任!”
姜夏一惊,那王案可是名门中的佼佼者,如今又升做右相,权利可谓非同一般。
“是,奴才这就去办。”
唐哀帝忙伸手招了招:“拿纸笔来,朕要给王案写几个字。”
很快笔墨便放好,姜公公和陈昭仪左右掺着唐哀帝坐下,只见唐哀帝笔走游龙:
爱卿王案:
朕无根之疾每况愈下,心系南唐泱泱江山社稷,储君势大但狂放不知礼教,置祖宗训诫于不顾,上不知尊逊老长,中不知恭友弟兄,下不知仁爱臣属。朕思及此便感痛心疾首。
如此忤逆臣子焉得坐拥天下?已不乱哉。
幸朕余有九皇子德行出众,品貌一流,可堪大任。万望爱卿悉心辅佐,力挽狂澜,救国于水火之中。
朕病体惊起,寄此书,感激无尽。
第六十三章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
唐哀帝写好后将信递给姜夏,嘱咐道:“务必亲手交到王案手上,且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姜夏领命,便匆匆出去。毕竟是宫里的老人,这种时候弄不好就是一个诛九族的下场,谁敢多嘴乱问?
唐哀帝又回榻上躺着,陈昭仪等人均在此等候姜夏回音,时间越久越是焦急。
终于快到用午膳的时候,姜夏一路小跑着进了寝殿。
“回皇上,事已办妥了!”姜夏跪在龙塌边,说话时声音有些哆嗦。
唐哀帝和陈昭仪三人都放下心来,唐哀帝勉强笑了笑:“姜夏办事朕倒是很放心的,只你紧张什么?”
“回,回皇上,奴才出宫门时正撞见了太子殿下。殿下问奴才做什么去,奴才——”姜夏说到这脸色已是惨白,额上的汗珠密密麻麻。
陈昭仪等人俱是惊慌起来,唐哀帝更是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死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来,他瞪着姜夏说:“你怎么回他的?”
“奴才谨记皇上的圣谕,不敢告知,只说是出宫置办些东西,眼看着入冬了,什么都紧缺着。但是太子殿下说奴才需什么只管跟内务府要,不必出宫。奴才无法只好撒了谎称奴才是给在金陵城郊的亲戚送过冬银子去,太子殿下这才放行。”
姜夏说着偷偷瞄了瞄唐哀帝的脸色似乎好了些,又接着道:“哪成想殿下放行了,禁卫还要搜身!”
唐哀帝听了这话瞬间捏紧了锦被,咬牙切齿道:“信给搜出来了?”
姜夏点了点头:“搜出来之后还呈给太子殿下看过了。。。。。。”
“废物!”唐哀帝气得直接将枕头拉出来砸在姜夏头上,又咳了几声。
姜夏被砸得额边起了大块明显的红印,但他一点也不敢叫出来,只跪伏在地上使劲磕头求饶。
陈昭仪一边帮唐哀帝顺气,一边恼道:“那你还说什么差事办妥了?”
“回昭仪娘娘话,太子殿下看完后又将信给了奴才,放奴才出宫了。所以奴才又将信交到王大人手上了。”
陈昭仪疑惑地看向唐哀帝,唐哀帝也有些难以理解,不明白太子这是何意,他想了想问道:“太子看完信后什么表情还说了什么?”
“太子殿下看完信后没什么表情,只带了些许冷冷的笑意,说了句‘看来父皇的文采真是越发进益了。’便将信递给奴才了。”
唐哀帝猛地就有些气喘不上来,翻个白眼彻底晕了过去。
“来人!快来人宣太医!”
寝殿内顿时乱成一团。
明宝林趁乱低低对秋宝林说了句:“别忘了咱可是皇后娘娘的人,你怎么倒还真帮起九皇子来了?”
“帮了皇后娘娘你以为咱们能得到什么好处?不说事成之后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