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回答道:“王上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神智十分不清醒,太医们皆束手无策,恐怕今日便要……”
酒如转身上马车:“立刻回宫。”
马车一路飞奔回了王宫,连进宫门时都未曾下车,远远地便有人拿着令牌领路,酒如和晏溪所乘坐的马车一路驶入王宫,在姜王的寝宫之前的才停下来。
酒如从车上跳下,晏溪迅速在她身后跟上,宫殿中立即有宫人前来引路,带着酒如二人进了寝宫。
几乎王室所有的成员都围在金黄色的大床边上,酒如在那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上看见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有悲伤的,有震惊的,有愤怒的,有不知所措的,也有面沉如水辨不清神情的。
显然,这些人在今日之前,都对姜王的病情一无所知。
夏婴跪坐在最靠床边的位置,拉住姜王的手,紧紧地握住,虽然不发一言,却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有一位如夫人哭得梨花带雨,一改往日温柔娴雅的做派,恶狠狠地注视着夏婴:“王上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啊?王上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你这个不孝子,瞒着王上的病情,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说着又转向周围的宫人们,“还有你们,你们,这些狗奴才,王上病重,你们竟然为虎作伥,都当我们这些主子不存在了是不是?!来人,都给本宫拖出去,杖毙!”
周围的下人皆是姜王寝宫中服侍的人,听见那位如夫人如此喝令,皆没有半分动作。
“反了!真是反了!”那如夫人怒不可遏,“你们这些人,眼里还有主子么?竟然骑到本宫头上来了,你们——”
“够了!”夏婴冷冷喝道,声音中含着怒气,霎时间便将那如夫人的气焰压了下来,“二夫人,这里是父王的寝宫,不是你的地方,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叫。”说着环视周围的夫人和公子公主们,“父王病重,你们不好好照料父王,还在这里扰乱宫闱,简直是丢尽了我夏姜王室的脸面!”
众人这才注意到酒如与晏溪正从门口走进来。
窃窃低语顿时消停了下来。
酒如脸色极不好看,身后跟着辨不清神色的晏溪,快步走进了宫门,那些围在床边的人皆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道。
夏婴见到酒如,面色明显缓和了一些,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起身让了位置给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在你回来之前,父王醒过一次,神智还算清楚,甚至提到了母妃,但……”恐怕是回光返照。
后面那的话夏婴没有说完,但酒如已经懂了。
她在姜王床边跪下,拉住姜王枯瘦的右手,轻轻地捏着姜王的手心,冷冷地看了一眼周围的那些人:“我夏九如虽已是外人,没什么资格教训你们,但如今父王病重,你们这番做派,却委实很丢我夏姜王室的脸面。”说完,也不管那些人脸上是何表情,望向床上姜王的面孔,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父王,你若是能睁睁眼,便看看九儿。您的子女皆在此处,您有这么多的子嗣,这可是旁人无论如何都艳羡不来的。父王,您睁睁眼,看看他们啊。”
周围皆安静下来,连方才那不顾仪容失态的二夫人亦是忍气吞声不再放肆,所有人面色各异,看向酒如的目光各有所思。
就在这片寂静之中,姜王被酒如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忽然抽动了一下。
酒如更加靠近了一点,见姜王眼睑微微颤动,手上有反握的力量,虽然并不大,却十分地明显。
“父王?”
姜王眼皮颤了一颤,艰难地睁开了眼。
众人面上皆泛起一丝喜色。
姜王微微张了张嘴,虽然是极为微小的一个动作,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对于这位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君王来说,已经是费尽力气才能做到的。一旁的宫人会意,立即上前去帮助姜王转动头部,使其目光能够看见酒如和其他的子女。
夏婴弯着身,轻声道:“父王。”
姜王喉中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眼睛已经无法像以往那样完全张开,只能睁开一条缝,眼球在其中转动,望了望夏婴,望了望周围跪了一片的如夫人和公子公主,望了望立于酒如身后的晏溪,然后落在了酒如和夏婴的身上。
姜王拉着酒如的手十分的用力,用力得连他自己都仿佛察觉不到那种□□,他喉咙中发出一串沙哑的声音,却无法辨别言语内容。
酒如皱着眉,眼眶泛红,拉着夏婴一块儿跪在了姜王床头:“父王,父王是不是想看哥哥?父王,哥哥就在这里,哥哥一直在这里守着您。”
夏婴也伸出手去拉住姜王,君王与兄妹的三只手紧紧地拉在一起,望着那无比熟悉的苍老面庞,即便是见惯了风浪的七尺男儿,此时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父王……”
姜王费力地看着他们,苍老的眼眸中似乎有朦胧的水雾,嘴唇开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们……好……”
酒如眼眶中盈满了泪水:“我们一定好好的。”
夏婴道:“父王,您放心,姜国在儿臣手中,绝不会败落。我们所有人都会好好的,我们姜国也会好好的。”
也不知姜王是否能听到他们所说的话,那张面庞上皱纹并不太多,却颧骨突出十分消瘦,莫名的苍老。姜王已经再无一丝力气挪动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唇角那一处微微抽搐了一下,似是想要弯起唇角笑一笑,却最终未能笑出来。那一双眼睛中充满了安详,在周围人的视线之下缓缓地闭上。酒如和夏婴只觉得那只与他们紧紧相握的那只手正渐渐地松开,仿佛手的主人再也没有力气,只能任由手骨回归到最为原始的状态。
姜王最终闭上了眼睛。
酒如将有些颤抖的手指探到父王的鼻息之下,然后极力忍住的泪水终于迸发出来,犹如江河决堤。
在酒如哭出来的那一瞬,紧接着,周围所有人,除了晏溪,全部都跪下,宫眷中有的是发自内心的哭出来,有些是受到感染,也有些是假意悲伤,整个寝宫中的气氛霎时间崩溃得一塌糊涂。就连夏婴也涨红了脸,死死地憋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其流下来。
晏溪亦蹲下身来,抱住酒如,任由她的泪水沾湿他胸前的衣襟,面色有些怅然,有些心疼。
宫门外的丧钟敲响,一声接着一声,远远地传遍整个王宫,传出宫门之外。
君王之殁,举国致哀。
秋季的肃杀似乎从这一刻才真正地开始显露真容,候鸟从王宫上方飞过,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姜王的驾崩对于外界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几乎所有的大臣和百姓都被这样一个噩耗打得措手不及,但与臣民的慌乱大相径庭的是,姜王的丧礼却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未曾出现半点差池,仿佛一切早有准备一般。
姜王驾崩前留下了一纸黄诏,其中再一次陈述了自己传位于世子夏婴,并且表达了对其绝对的信任。
先王驾崩,按照礼法,夏婴暂时不能立即继位,只能代行姜王之权。在这一段时间之中,夏婴用尽全力压下了朝中不满的声音,封其生母,即原三夫人为文德夫人,承先王后之位,以王后之礼,与先王合葬,结为夫妻。
那生前有过诸多遗憾与苦痛的一双人,终于在死后得到了长久的相伴。
酒如作为已经远嫁赵国的公主,并未参与操办姜王的丧礼,只在出殡当日作为女儿行了礼,其余时间皆待在潇湘居中,和晏溪静静地在一起。
她不是一个会过度悲伤的人,生死各有定数,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她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她从小就失去了母妃,生活在王宫之中,她已经学会如何去保持自己一颗平淡的心,也在逐渐地学会如何去看淡生死。姜王的逝世带给了她悲痛,但却不会带给她永久的负担。
何况,她记得,父王去世的那个时候,应该是很安详的。
在父王驾崩之后,她看见哥哥开始渐渐地掌握姜国那至高的权力,心中有赞誉,也有欣慰。这么多年来,她将哥哥的努力皆看在了眼里,知道他在身为庶出公子,且没有母家庇佑的情况下,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精力和血汗。好在,最终,他成功了。
酒如在夏婴继位的那一日离开了郢都,启程踏上回封州的路。
马车驶出郢都城门的时候,她听见身后城池之中响起的七十二响礼炮和三响清脆的喜鞭,那是新王继位之时的大礼。
她再一次离开了自己的故土,这一次,她的身边有晏溪。
这个男子,永远不多话,却永远给予她最无微不至的保护与关怀。他们相爱相知,在这之后,她希望,他们能够相守。
北雁南飞,他们却从南向北一路走远。
她看不见未来是什么模样,但是她知道,她每次回头的时候都能够找到他。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即便也许有一天不在了,她也能最快地在心中找出他的影子。他永远都不会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姜王驾崩,夏婴终于成为了三人之中第一个继位的人,按道理来说,还压了晏溪一头呢……
不过,强大的男主是绝对不会轻易言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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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算是熬出头了
回封州的脚程走得比较快,但晏溪还是十分的体贴。
酒如的心情一直有些低落,晏溪便在路上带着她骑马,或快或慢地走着,偶尔停下来半日,陪着她去风土人情好的地方玩一玩,酒如渐渐地心情也好了起来,很快恢复到了从前叽叽喳喳的状态,经常弄得晏溪有些后悔这么快让她好起来。
如此又过了二十多日,他们再次回到了封州。
肖沛和小白老早便站在宫门口翘首以盼,待马车出现在视线之中时,小白一溜烟从肖沛身后的竹篓里窜出来,飞快地爬向那在宫门前停下的马车,酒如恰巧掀起车帘子,便瞧见车辕上攀着一条手臂粗的蛇,一双黄莹莹的大眼睛正神情地瞧着自己,她立马打了个哆嗦。晏溪以为她是着凉了,便给她罩了一件外衫。
肖沛站在宫门口,瑟瑟的寒风中吹着,小跑着过来,看了一眼晏溪,再看看酒如:“一路还顺利么?”
酒如道:“顺利得很,没迷路。”、
肖沛欣慰地点头,道:“赶紧回去吧,我们等你们好久了。”
“你们?”
“还有瑾娘和四王爷啊。”
“那赶紧进去罢。”
瑾娘和晏秋痕接到晏溪二人今日便要回宫的消息,一早便到了紫竹轩坐着,混吃混喝顺便调/戏肖沛和小白,玩得不亦乐乎。
酒如和晏溪原本安排了十日的时间在姜国,但姜王的驾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由此便又耽搁了五日,这一趟来回便是两个多月的时间,出门之前还是入秋没多久的凉爽,而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秋末冬初,一路看着山河变色,季节更替,转眼已是山川冷寂,百木凋零。
紫竹轩中的竹林仍是满目苍翠,枝叶却略显暗淡,给人一种喑哑的生机之感。
几人坐在亭子里,酒如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琴,瑾娘和晏秋痕坐在一起,小白缠着肖沛,弄得后者简直痛不欲生。晏溪站在一边的桌子旁,执笔作画,纸上渐渐地勾勒出从他那个角度所见的亭子中的景象。
湖面有风,微冷。
姜王驾崩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五湖四海,各国皆派遣使臣表示哀悼,顺便给新王继位贺喜。
“咳,人死不能复生,丫头,你还是多担待担待。”晏秋痕一面喝着热茶一面安慰道。
“做了一辈子的姜王,能一手将姜国弄到现在这般地步,也算是很有成就的了。”瑾娘道,“而且生了你和你五哥这么一对给他长脸的儿女,你父王去的时候想来是并无什么遗憾的罢。”
酒如点点头:“父王去得甚是安稳,因此我们心中也安慰。”
肖沛想了想,道:“你父王虽说在世的时日不甚长久,但做的事情却委实不少。仗打过了,王做过了,夫人娶过了,儿子女儿都生过了……委实是一个相当精彩的人生,别人还羡慕不来的。”
瑾娘凉凉地瞟了他一眼。
肖沛一缩。
缠在肖沛身上的小白也一缩。
瑾娘道:“嗯,还算说得中肯。”
酒如看他们这个样子,便晓得这两个多月中,肖沛没少被瑾娘欺负,当下也觉得好笑,当时肖沛将那奚砚便宜卖给瑾娘,说的条件是不能再说他和小白的坏话,但看瑾娘那张嘴,就算是把她烧成灰也做不到。
晏溪蘸了蘸墨,微微笑道:“你们不必担心她。虽说她平时看上去不太有脑子,但心态还算是不错的。”
酒如听见前半句立即就把鼻子皱起来了,然后听见后半句,脸色缓和了一些,振振有词地道:“我一直很积极向上啊。”
瑾娘看了她一眼:“一直积极向上也没见你高到哪儿去。”
酒如:“……你这是人身攻击。”
晏溪轻笑了一声,将笔搁下,让宜欢将画收起来,走到酒如身边,给她递了一杯茶,嘴上却对着晏秋痕和瑾娘道:“你们二人若是真闲得慌,便自个儿出去玩,最好择个日子将婚事办了,也免得瑾娘成日里往我这儿跑,阿酒和她那些朋友在一起时间长了,现在也有些油嘴滑舌。”
瑾娘丹凤眼一瞪:“臭小子,你竟然敢嫌弃老娘?”
晏溪笑了笑:“我哪里敢嫌弃你,只要你少带阿酒出去和那些人鬼混,我定将你奉为座上宾。”
瑾娘哼了一声:“明明是养夫人,到你这儿怎么就和养孩子一般。”
酒如笑起来,道:“那你们最好还要赶紧生个孩子,来时候将小娃娃一块儿带过来玩,总比这样有趣得紧,说不定还能认我做干娘呢。”
瑾娘翻了个白眼:“老娘的孩子,认你做干娘,这是什么道理?你认老娘做干娘还差不多。”
酒如撇撇嘴:“你不是总嫌我把你叫老了么。”
晏秋痕咳了一声,道:“说起这个婚事,咳,我们确实已经有了一点打算。今日正巧来同你们说这个事儿呢。”
酒如眼睛亮了亮:“真的?什么时候成亲?”
晏溪亦挑了挑眉,眼中蕴着一丝笑意:“你们两个,都开窍了?”
“什么开窍啊,就是她一直死活都不肯,说什么嫁人之后就没了自由,但你们看看我,哪里是会限制她自由的人,她想去那儿我就陪她去哪儿……不过最近口风松了点儿。”晏秋痕重重一叹,语气悲伤而又欣喜,“这么多年,我总算是熬出头了。”
酒如捧着手中的茶盏,从凳子上站起来,蹭到瑾娘旁边:“你们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瑾娘嫌弃地睨了她一眼:“又不是你成亲,那么激动做什么?”
“就是因为不是我成亲才激动的啊。”酒如忽然一瘪嘴,看了一眼晏溪,“说起来,我还没好好地成一次亲呢。”
晏溪从她的话里明显听出幽怨的语气,手中拿着折扇,却碍于天气并未打开,挑起眉头笑道:“你这是怪我没早一点知道你失踪了,早一点将你从那山谷里捞出来?”
酒如皱着鼻子哼了一声:“都是你的错啊。”
说完便被晏溪的折扇敲了一记:“任性。”
酒如更加皱起鼻子哼了一声,抱着瑾娘的手臂不再理他。
晏溪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晏秋痕:“真的打算定下来了?”
晏秋痕点点头:“我老早就定下来了,只是她在那里犟着。我们打算在年底完婚,随意地办一场喜事,请一些平日里亲近的人,低调一点,省得添那么多麻烦。”
酒如道:“那我们肯定是要请的吧?宴席上有什么好吃的?定下来了没?有没有……”尚未说完,又被晏溪敲了一下,酒如捂着脑袋委委屈屈地滚到一边去了。
肖沛捧着小白的脑袋,也凑过来问道:“日子定下来了没?今年冬天的好日子多得很,也未必要在年底之前办完,正月初六就是个顶好的日子,宜嫁娶,宜祭祀,宜祈福,宜出行,宜入宅,宜破土,宜纳畜……总之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而且过年热闹得紧,也喜庆,你们看怎样?”
晏秋痕望向瑾娘,问道:“你以为如何?”
瑾娘想了想:“横竖我们不急,那就定在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