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的雪花,忙说:“婆婆,外面雪大,你进来聊吧。”
“不了。”那人一口回绝,“我一会儿便要走了。 ”她想了想又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家在苍山,那里有个姜族,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她看那人神色忽然一变,奇怪问道:“难道婆婆知道那里……”
不等那人答话,她又恍然大悟般说道:“是了,姜族的大祭司姜阙名扬天下,想必不知道姜族的人才是少数。我一定是在姜族待得久了,才会没有想到这些。”
“姜阙……”那人反复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忍不住问她:“ 你还见过他吗?”
“见……”前一个字刚出口,遗墨就想起了大祭司隐姓埋名的缘由,忙改口说:“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啦。”
她看那人的眼里露出失望的神色,不由觉得疑惑:“婆婆是有事情找他吗?如果哪天我见到他了,我可以帮你问问他。”
“不用了……”她的声音低得像是一声叹息,“我只是随便问问。”
“那……婆婆你可以多在这里待一会儿吗?没有人陪我说话,好无聊啊。”
门口的守卫把守地甚是滴水不漏,所以遗墨对出去的事情也不抱有任何幻想。反正她现在找到了一个可以陪她说话的人,她只想在月圆那天之前快快乐乐地多活几天,这样就算真的死了,她也不会有遗憾。
“其实我哪里算得上是明尊的客人,不过是一个被软禁起来的囚犯而已。”她吐吐舌头对着方才那人说话:“我是姜族的神女,是圣物蓂荚草的宿主,明尊如果想要拿到蓂荚草,必须杀了我才可以。”
“不过……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也不用死呢。”姜阙说过会保护她,她便还是乐观一些吧。
那人听了之后好久没有说话,忽然问她:“你是不是叫姜遗墨?”
记得姜阙,是这么叫她的。姜遗墨,神女遗墨。
遗墨听了很是诧异:“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一直以为大家只知道大祭司呢。”
那人笑了一下:“我听人提起过你。”身上的雪越积越多,她终于动了一下,把雪掸落,问她:“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
时间仿佛静止了很久,雪花从窗外飘进来,落进遗墨的领口,冷得她打了个寒颤。那人仿佛说得累了,她的声音在风雪中越来越弱,竟似远在天外。
“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我喜欢他,若说有遗憾,便是怕他永远也不知道我的心意吧。”
遗墨安静听着,看她的白衣几乎要与大雪融为一体:“如果他来找你了,你会见他吗?”
“我怕他看到我的样子,我希望他心里的我,一直是最美的。”
“唔……”遗墨似懂非懂,“那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可怜两鬓青,只为相思老。”她忽地笑了,“ 我中了毒,叫相思结。”她低声嗟叹,言语间却并无怨恨后悔:“只要我一日想着他,我就一日是这个样子。可是我哪里忘得了他,即便是我死了,我也不会忘了他。”
“那他知道你成了这个样子吗?”
“他不会知道的。”那人低垂着头,额间的皱纹在白发的映衬下愈显深刻,可是她的眸子清亮依然清澈透亮,让遗墨想象不出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最好永远都不知道。”
面对眼前的这个人,姜遗墨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稍加平复了一下心情,那人缓缓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那你明天还会来吗?”遗墨急切地问她,直到看她露出了一个干涩的笑容,遗墨也笑了,“我还想听你的故事。”
“我明天还会来的。”
“那我等你。”
“祭司大人!”
那人刚走,遗墨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姜阙,暖阁里守卫森严,他进来这里做什么?
姜阙从开着的窗户探出头,外面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遗墨开心地拉着他:“祭司大人,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她陪我说了很久的话,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想到那个故事的最终结局,她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说起来倒也是一个可怜人。”
“奇怪的人?”
“是很奇怪啊,分明只有二十岁,看上去却像是年过半百的老妇。”遗墨感叹着,又忽地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手,说:“对啦,她还跟我提过你呢,问你在哪里,我当然说我不知道……”
“她人在哪里?”白衣祭司打断了遗墨的话。姜遗墨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上一次,还是他说他再也找不到诉河的时候。
“我不知道。”遗墨小心翼翼地回答,“ 她只是告诉我明天她还会过来。祭司大人,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姜阙皱眉:“我感觉我很快就可以找到她了。”
“圣女诉河?”
“我希望是她。”面具下的脸颊因为伤痕已经很难做出表情,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她。”
他方才偷偷潜入了神女宫,那里同他离去之时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本该住在那里的人换做了池泱。他在黑暗中窥探宫中的一切,他见到了明赤筱,他见到了岳轻辞,就是没有见到诉河。
比上一任圣女还要年轻的池泱端坐在房间内,安静地翻阅书籍,屋内的陈设已做过改变,但他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他曾经给诉河卜卦的地方。
他趁周围没人的时候冲进去扼住了池泱的脖颈,逼问她诉河的下落。
但显然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在艰难地说出诉河是突然消失在明教的事实后被他打晕在了房间内。
她说诉河是突然消失的,所以他有理由相信,诉河还留在明教。
深夜里的暖阁异常宁静,距离暖阁不远的地方有一间石屋,里面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杂物之下,是一间阴冷的密室。
烛台孤零零地悬挂在墙壁上,烛火昏暗森寒,这样的天气里,仅有的热度也很快消散。
白发女子瑟缩在屋子的石床上,出神地看向跳动的烛火,忽然火苗猛地一蹿,一阵冷风窜进来。她急忙奔向出口查看,身后又是一阵寒意袭来,脖颈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失了心智,头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姜遗墨站在窗口拼命向外望,大团大团的白色雾气从口中哈出,她把手凑在嘴边,试图能够暖和一些。
窗子开得太大,室内的火炉已经起不到作用了。
这还不到第二天,可自从姜阙走后,她就隐隐觉得不安。远处什么地方似乎有一点光亮转瞬即逝,快得她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神女,该休息了。”侍女在门外催促,姜遗墨慌忙应着,一面把窗子放下来。她走到一旁吹熄了蜡烛,屋子顷刻间暗了下去。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
就在转身的瞬间,姜遗墨看到了站在身后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张脸。
一声惊呼生生被压在喉里,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明尊……”
周围是死一般的静寂,寒冷侵袭全身,她只得尽量蜷缩成一团。那个人的面容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依旧是那袭白衣,清冷出尘。在他走后她不止一次地想起他,明尊给了她信仰的可能,而他给了她信仰的能力。
只是在明教十年,她已经再难离开。
名随方土无量名,一切明性慈悲父。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再难结束。这里有她的全部记忆和曾经支撑她走下去的全部动力,她曾经想过在明教就一直这样下去,可是自从姜阙出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姜阙……黑暗中的女子终于笑出声,再难自抑。即便声音干涩容颜苍老,即便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她也不会忘记他。
“可怜两鬓青,只为相思老……”诉河想起被迦楼厄喂下毒药的那天,当初的不甘已经慢慢消散,更多的只是无奈和不舍。相思从来难解,所以枯荣华发,也不过是为之付出的代价。一夕之间她被迦楼厄软禁,从昔日风光无限的明教圣女沦为暖阁偏僻处洒扫的侍女,她将永远以这张垂暮的脸示人,不会有人认识她,甚至很少有人见到她。
她以为她会永远待在这里,直到今天她见到了遗墨。
姜遗墨,那个人曾经告诉过她关于苍山的一切里,曾经很多次提到过她。
“诉河。”
是迦楼厄的声音。
不知何时明尊已经来到了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的笑容里有她熟悉的狡黠和对某种东西的热切渴望,他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眼神审视着她,继续说道:“我可怜的孩子。”
“明尊……”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的恐惧,她试图向后退去,但只摸到一面冰冷的墙壁。
“为什么要害怕呢?”他蹲下身来直视她的眼睛,将空无一物的双手摊开在她面前,“你看,我又不会杀了你。”
然而什么都不做的他才更为可怕。
不过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待诉河反应:“你不是一直很想见到姜阙吗?今天晚上,你就能够见到他。”
整整一天姜阙几乎找遍了明教的所有地方,对于诉河的下落却依然没有任何头绪。感到她近在咫尺的狂喜与始终找不到她的焦灼情绪附加在一起,心中的某种不祥预感又越来越强烈,一向冷静的大祭司在此时也变得茫然无措。
——诉河到底在哪里?
自从暖阁出来后他就变得心神不宁,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控制。他不得不再次返回暖阁,却发现连姜遗墨也失去了踪影。
桌子上有一张纸条,落款是迦楼厄。
——“今夜子时,明教祭坛。”
姜阙收起纸条,神色凝重。眼前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布局,就等待他的自投罗网,而他无处可逃。
明教祭坛。
时近午夜,万籁俱寂,大雪簌簌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姜遗墨被粗暴地扔在祭坛中央,由于被点了穴道,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袍的男子立在一侧,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
“你说姜阙会不会来救你?”
当然没有人回答,女子眼中的恨意几乎燃烧,连冰冷的雪夜都有了温度。
“不管他会不会来,你都要死。”阴冷的话语穿耳而过,一只手握上了她的腕子,衣袖被挽上去,姜遗墨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皮肤裸露在空气中,一朵血色的花蜿蜒其上,还不到满月,那花还没有开得完全。
这就是蓂荚草。
迦楼厄口中发出“呵呵”的笑声,眼睛里有近乎贪婪的疯狂。他手腕轻抖,一柄精致的银色小刀出现在手中。泛着寒光的刀刃渐渐迫近,空气似乎一瞬凝结。姜遗墨听不到北地寒风的呼啸,听不到漫天大雪坠落的声音,唯独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狂跳。她仿佛又回到了姜族被灭的那个夜晚,她拔足狂奔,前路却始终茫然一片辨不清方向。
雪夜依然宁静,明月依然高悬。
作者有话要说:
☆、永夜
那刀子终归是没有落下。
靠近的脚步声让迦楼厄停下了动作,来人站在风雪中,白衣翩然,长袖鼓动,唯有面上的那副鬼面令人心惊。
“终于来了。”迦楼厄看他翻身跃上祭坛,格开了面前的遗墨,从容叫他,“姜阙大祭司。”
他说得平淡,神色波澜不惊,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刚才的所为不过是诱饵,他将手中的短刀收入袖中,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开口叫执刃,而是叫他姜阙。
对面的人动作有短暂的停顿,片刻之后轻笑出声:“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发现的?他自认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样貌和声音俱毁,如果不是他亲口告知,又有谁能知道他就是姜阙?
“我也是今晚才知道的。”迦楼厄不以为意,“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想问我,也许等到祭祀结束,我就会告诉你。”
祭祀?姜阙再一次愣住,更是紧紧地护住了身后的遗墨,“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在找一个人,而能够让你做出如此牺牲的人……姜阙,”迦楼厄叹气,“十年前的你,是从来不会这样的。”
姜阙点头:“ 可我倒觉得现在这样更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海里全是那个一袭红衣的女子,长长的裙摆逶迤在积雪覆盖的广场之上。她的背后是漫天星光,璀璨如同寂地的一池湖水,她微笑地望着他离开,颈项间的鲜血在他心头滴了数月。他一直让自己坚信他再次回来是心怀愧疚,可是在发现她消失的刹那,他恍然明白,他已经不能失去她了。
曾经面对的那样一双澄澈明净的眸子,里面是他从未见过的纯粹的希望和坚持,那是他追逐多年都不曾领悟的东西,而他想要那眸子的主人永远陪在身边。
“原来一直无欲无求的姜阙祭司,也有了想要得到的东西。”迦楼厄惋惜,“可人一旦有了欲望,也就有了弱点。”
姜阙警惕起来:“你想要做什么?”
夜色里的神女宫与平日并无不同,寒月护法明赤筱同往常一样坐在房间内调息静心。她刚刚才从隔壁出来,叫做池泱的少女似乎已经适应了成为圣女之后的生活,从当日突然成为圣女之时的茫然无措慢慢变得沉静淡然。
看到池泱她总会想起诉河,那个内心坚韧强大的女子,她从一个无家可归的幼童成长为明教的圣女,已然付出了太多。权力的巅峰背后是无法预计的牺牲,她从一开始就是迦楼厄手下的棋子,被人利用却浑然不知。她像每一个加入明教的人一样对他们的慈父俯首听命,苦难让她学会了温顺,而她不曾对那个王座之上的男人有任何怀疑。
所以她即便放走了姜阙,也要继续留在明教。
可是迦楼厄……明赤筱冷笑,他怎么会因为你选择留下来就会放过你,真是个傻孩子啊,那个人……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寒月护法。”
黑暗中的某处有人唤她,明赤筱仿佛早已知道了那人的存在,并没有惊讶。她睁开阖住的双眼:“有什么动静了吗?”
那人从阴影中缓慢走出,摘下头上的兜帽,原来是妙火明子:“迦楼厄今天晚上一个人带了姜遗墨去祭坛。”
“姜遗墨?”明赤筱若有所思,问道:“那个今早才来到明教的姜族神女?迦楼厄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着急了,这还不到蓂荚最虚弱的时候,他就准备要动手了。”
“那样不是更好?”女子神色冷厉森寒,忽地嗤笑:“他真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了吗?王者身处高位不胜寒,我倒要亲眼看着他怎样从王座上跌落下来!”
“我对王座可没兴趣。”明赤筱更正,“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徒弟去了哪里。”
自从姜阙走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诉河,有些时候她也在怨恨自己为什么那天不拦着诉河去见明尊。或者,她完全可以要求诉河和姜阙一起离开,永远不再返回明教。那天之后迦楼厄返回明教,召见圣女诉河,自此以后诉河宛若从明教中蒸发一般,新的圣女继任,旧的圣女再无人提起,抑或是没人敢提起。这种突然的权力更替背后必然有一些事情发生,如同平静水面之下的汹涌暗流,一旦搅起就可能是惊涛骇浪,到时被潮水淹没的终归是自己。
等到众人都接受了池泱,诉河的存在也根本不重要了。只有她坚信诉河不可能凭空消失,而迦楼厄也绝不会杀掉诉河。诉河是他此刻手中唯一可以威胁到姜阙的筹码,姜阙不死,诉河就一定还活着。
妙火并未反驳明赤筱的话:“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你尽管向她询问你徒弟的下落,而我只会要他的命。”她蓦地想起了什么,眼神中怨恨更甚,“商玄和明力的仇,就在今晚一并报了吧。”
她走至门前,忽然顿住:“寒月护法还是快点赶去祭坛吧,如果没猜错的话,今晚的祭坛一定很热闹。”
神女遗墨惴惴地躲在一侧,对刚才发生的一幕仍旧心有余悸。
“姜逸哥哥……”她低声叫他,她期望他心里哪怕还有一点点旧情,他就会放过她。可是她忘了,那个叫姜逸的少年,早就在十年前离开姜族的时候消失在了苍山。
被唤作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