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黄昏，而山峦又连绵起伏没个尽头，两人一时也出不了山。罗湘就扶着他到一边山石边坐下，轻声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山洞。”
连城微微一笑，点头答应，一手按着胸口，放松的靠在石壁边，一边的白马哒哒的围着他转，亲热的去蹭他的手臂，连城便抬头看着白马，唇边笑意微盛，伸手抚摸上白马的脖子。
苍白飘渺的笑意里点点真心的欢喜柔弱而需要保护，罗湘下意识的伸手，似想留下这一分笑容一般，抚上他的脸，待他疑惑回头时，攸的回神，仓皇收手，转身逃离。
独留连城看着她的背影，神色苍凉。
罗湘运气不错，找到一个山洞，干燥避风，里面还有柴火被褥，恐怕是冬日猎户们上山打猎几日难回，就在这里提前布置留下的，此时已是初春，山洞就空置了。
罗湘简单收拾了一下，转回来找连城，却在看到他时狠狠惊讶了一番。
连城身边已经围满了……动物。
各种野兔，雀鸟都在他身边游荡，甚至还有一只毛色火红的小狐狸凑在他身边贪婪的嗅闻，弄得他身边的白马很是不甘，不停的低声嘶鸣。
连城就靠着石壁看身边的这些小动物，伸手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那小狐狸似乎很舒服，把脸颊放在他手心不住的磨蹭，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呜噜呜噜”声。
他脸上的神色很宁和，很真实。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在他脸上镀了一层金蒙蒙的绒光，衬的他仙人一样的脸颊，反失了妩媚惑人，反而生出点点慈和。
这几乎是罗湘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真心的欢喜，不飘渺，不伪装。
罗湘小心翼翼的靠近，围在他身边的小动物一瞬间的惊惶，立时逃窜散的干净，唯有那只小狐狸在逃离时回头瞅了他一眼，乌黑黝亮的眼睛转了一圈，又转身逃开了。
连城只看着它们逃走，神色始终纯粹宁和。
罗湘有些抱歉，走过去看着他张口：“我……”
连城只摇头淡笑着打断了她：“找到山洞了吗？”
罗湘赶忙点头，伸手扶着他起身，待扶起他转身离开时，才发现他的马不肯走，于是过去拉马缰，不想白马一声嘶鸣，转头挣开了她，站在原地不肯走。
连城无奈的笑了笑：“胭雪又给我闹脾气了。”
白马似极有灵性，听得此言，冲着他就一阵嘶鸣，罗湘看的目瞪口呆，不知该做何反应，连城却伸出手去，抚摸它的脊背，白马又扭了扭身子，很是傲娇的哼了一声，才乖顺的转身跟在他们身后。
罗湘扶着他走出了一段路，才回魂了一般不着力的轻声问：“胭雪…是它的名字吗？”
连城淡淡“嗯”了一声，唇边笑意温柔，带着些纵容与宠爱：“它今年才三岁，平日里很是小气，见着我就缠着不走，性子霸道的很，只要它在，都不许别人亲近我。”
胭雪又打了个响鼻，像是嫌连城说它坏话，不满抗议了一般，引得他又是轻笑。
☆、第三十八章 夜谈
罗湘扶着连城进了山洞，胭雪乖觉的走到一边休息。罗湘扶连城坐在了床上，看他盘膝坐好开始运功调息，才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山洞。
连城调息完毕后，立刻就感受到火光的温度，暖荣荣的温度驱散了初春淡淡的寒意，连同身上的寒霜也消融不少，连城微微笑了一下，挺直的脊背也放松了不少。
微微睁眼，连城一呆，看着面前的……火堆，苦笑不得，心中刚刚升起的温暖也瞬间化成灰。
因为…那已经不算是火堆了。
歪扭七八的几个柴火毫无章法的架着，随着火势旺了一些，已然摇摇欲坠几乎倾倒，而罗湘就蹲在一边的大石头上拧眉对着一只野兔！
那野兔已经被扎透喉咙，脖子上一圈灰毛被染的暗红，而她身边还散落着几只山鸡和野兔，居然还有两条鱼！看样子都是被罗湘一只匕首扎透喉咙死的。
连城暗暗感叹，捉倒是挺在行，可是…罗湘显然没有烤的天赋。
那只已经死透了的灰兔被她按在石头上，罗湘正握着匕首在它肚子上歪歪扭扭的划着，而那兔子并不怎么听话，匕首几次走偏，都没有成功剖开这只兔子。
连城叹口气，起身离开那个在一团杂草上铺了一层褥子的“床”走到柴火边，干脆的一挥手带起一阵掌风，打灭了火堆。
罗湘被惊动，转头见火堆灭掉，吓了一跳，忙走过来：“你干什么？”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火堆一灭，山洞就完全黑了下来，黑暗中难以视物，罗湘只看到一个淡淡的剪影，不由恼怒：“阿城！现在火堆灭了，我们怎么过夜？”
“别急。”连城清冷温润的声音传来，在暗夜中有些低幽，像一种鸟类的啼鸣，罗湘想了很久，才依稀觉得，那是凤凰的吟唱。
黑暗影响了视力，罗湘只能辨别出连城在弯腰收拾什么，不一会儿，火光骤明，一团火焰在他身前亮了起来，慢慢旺盛，渐渐形成纂火，照亮了整个山洞。
罗湘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堆的整齐别致的小纂火，已经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慨了，连城是地位低贱的清倌，但红衣楼怎么也是一方势力，财力颇丰，红衣又是个千娇百媚的头牌清倌，怎么他连这种堆纂火都做的熟门熟路？！在这种不能视物的黑暗中，他居然看都不看就堆出了一堆纂火。
然而，她还没有惊讶，连城已经转到被她丢弃在一边的兔子，他一手捂着胸口，一边慢慢的半跪下身子，抽出在街市上用的那只袖底刀来。
罗湘看他面色依旧苍白，行动略慢，一手还按着胸口，显然不是很舒服，只怕旧疾还没好，心疼他疲累，罗湘赶紧过去拉他：“你身体不舒服，还是到床上休息一会儿吧。”
连城没有抬头，只是无奈的开口：“为了这只兔子死后还能保个全尸供我们果腹，还是我来吧。”
罗湘就这么乖乖的蹲在了他身边。
只见连城随手擦干净袖底刀，用火熏烤了一下，动作极利落的在兔子的腹部一划，“嗤”的一声，鲜血就涌了出来。
连城不紧不慢的给兔子放血，剥皮，挖了内脏，又在兔子的肚子里填上一些野果，穿上树枝放在一边的一堆叶子上，又利落的处理了剩下的山鸡和鱼，然后带她到火堆边坐下，把兔子架上去，慢慢的烤了起来。
罗湘惊叹的看着他优雅从容似泡茶般处理了她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暗自感叹这个男人简直不是人。
直到连城递给她半只烤熟的野兔时，罗湘才嘟囔着问：“琴棋书画，武功谋略，梳妆打扮，甚至洗衣做饭！你还有什么不会吗？”
连城斯文的咬了一口兔肉，细细咀嚼咽下后才慢慢答：“不止，我还懂奇门遁甲，布阵破阵，机关算术，甚至天文算法。”见罗湘睁圆的眼睛又笑了：“骗你的。”
罗湘猛然反应过来他竟是寻她开心，当即嗔怒道：“好啊！你竟然敢匡我，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说着就丢了手里的兔子直接扑了上去。
连城身体不舒服，此刻胸口还隐隐的痛着，也闷的厉害，动一动就扯的骨头筋脉碎裂一般的疼，这会儿哪里反应的过来，直接就被罗湘扑了个正着，罗湘又没有控制好力道，直接将他给扑倒了！
后背着地，连城闷哼一声，坚硬的地面一下就咯的后背生疼，剧烈的震力加剧筋脉里冰冷的寒气，瞬间连城的脸就又白了一层。他皮肤本就极其白皙，那种几乎透明的感觉若是在他气色好的时候会把人映的格外美丽，妩媚无双，可若是他气色不好时，苍白里就会隐隐浮出淡青色，更显的人脆弱易伤，那种透明的质感只会加重他的飘渺之感，几乎化为云雾散去一般。
罗湘吓了一跳，连忙就要起身：“对不起，对不起，我……”
连城忽然揽住她不赢一握的纤腰，罗湘愣了愣，连城已经淡淡微笑了起来：“你的腰真的很细。”
这是一句很像登徒子会说的话，可他说出来，却是诚挚的赞美与毫无邪念的喜欢，令人不得不相信，他是真心的单纯的认为罗湘腰很细，很美丽。
罗湘被他抱在怀里，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身上，鼻尖对着鼻尖，嘴唇差一点就亲在了一起，他的气息顷刻间包围了她，蛊惑的，清幽的，曼陀罗的低幽冷香，他的身子微凉却柔软，明明这样荏弱需要保护一般的人，他的怀抱却意外的舒适宽阔，隐隐似一种无形的安全感，男子的气息几乎片刻就烧红了罗湘的面颊：“你在诱惑我……”
这一句却已经是毫无底气。
连城低低笑了一声，松开她，任由她手忙脚乱的从自己身上爬下来，还一不小心扯乱了他的衣裳。他自己则慢慢坐起身来，看着她笑。
罗湘尴尬的起身，忙急着拾起已经滚了一层尘土的兔子，看着灰不溜湫的兔子，罗湘失望之色浮现：“啊，都已经脏了。”
连城低笑这将自己手中的另一半也染了灰的兔子扔在一边，捡起一边收拾好的兔子重新烤上：“没什么，重新烤上就是了。”
罗湘只好一脸抑郁的重新坐下。
明亮的火光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蒙蒙的绒光，愈发显得他明艳清绝，媚而不俗，艳而不妖，妩媚魅惑而不流于俗气。罗湘不由得看的痴了。
看着重新烤上的兔子，罗湘有些挫败：“果然是宜家宜室，乌七八糟一片黑的地方，你居然熟门熟路搭了个火堆，还搭的这般整齐漂亮。”
连城眼睛里忽然带出几分阴郁：“不，如果闭眼不能视物的话，我也搭不出来。”
罗湘讶异的抬头，就见他垂下眼睛，面色淡漠：“我能在夜晚视物如同白日，不受阻碍。”
☆、第三十九章 猜疑
他虽然垂下眼睛，然而身上却陡然散出几分阴森之感，罗湘心中一窒，只觉那一瞬间，山洞骤然冰冷了下来，连温暖的火光都无法映亮那几分阴郁，罗湘几乎看到有实质性的黑色气流围绕于他身上，就像地狱最深处的曼陀罗。
美艳无双，却也死气森森。
罗湘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再找到一个“人”应有得特征，他只是存在于地狱中冷看世事无常的魔。
然而，连城接着就递上了重新烤好的兔子，眉目妩媚，清艳温和，罗湘几乎以为那一瞬间的血腥魔气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罗湘看着那半只兔子，温柔浅笑着接下，甚至故意碰了连城的手一下，见他手指微微一颤，苍白的面色都略微透出红来，又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一时间，山洞里只回荡着罗湘的笑声，那笑声肆意飞扬，隐隐却有些苍冷，罗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怎么也止不住，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止住。
她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他？他是沚王幕僚，深的信任，她是被买通的杀手，埋伏在他身边等着一日刺杀沚王，她在利用他，他知道她想利用她，暗中防备着她。
然而，他们互相防备着又如此相知相近，红衣美名，当不负其名！美若魔仙，哪怕她也无法抗拒亲近于他，就此忘了她接近他的目的。这到底是她太入戏，还是他太特别？！
到底……到底是他计高一筹。
连城只看着她接过半只兔子，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又丢了手中刚烤完的兔子，只是面色平淡的看，他带着面具生活太久了，已经忘了真实的自己是怎样的了，只知道用哪一个身份就戴上哪一个面具，他…已经将真实的自己丢弃到了自己也寻不回的人地方去了。
罗湘没有看到那荒芜已无生机的眼睛，那一片苍凉只剩空白的眼睛，虚无缥缈的看不到任何东西，如同无尽的深渊。
“吱…吱吱……”细微的声音惊动了罗湘，她讶异回头，就看见山洞的一片阴影出有一团火红火红的小东西，罗湘“咦”了一声，不在大笑，走过去。
那团小东西看她过来，又是“吱”的一声就像外面窜，可罗湘是何等身手，哪儿容得它再跑了，只见她一个闪身，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就被她提在了手上。
竟然是在黄昏时，蹭到连城身上的那只狐狸。
“呀！竟然是刚进山时围到你身边的那只狐狸。”罗湘提着小狐狸的后颈略微讶异的对着连城开口，小狐狸不舒服的挥动着四肢，不停的“吱吱”乱叫。
连城回头看见她，挑了挑眉，略显冷漠的面庞柔和了一些：“怎么又找过来了？”
罗湘看着他放柔的面颊，忽然心里就升起了郁气，恼怒不知从何而起，却直冲心间，她提着小狐狸晃了晃，开口说道：“这只狐狸不错，毛色火红，油亮舒服，可惜实在太小了，扒皮也做不出什么来，不如宰了吃肉，我还没有试过狐狸肉是什么味道。”
那小狐狸极有灵性，一听她这样说，也立刻察觉到自己性命危矣，一下就激烈的挣扎起来，同时“吱吱吱”的叫的更猛了，罗湘又使劲晃了晃它，冲它凶道：“叫什么叫，再叫立刻就把你摔晕了！”
连城低声笑了一会儿，慢慢起身，他大概是病发的严重，这会儿行动还很是迟缓，起身也慢了一些，站直身体后，他才捂着胸口慢慢向她走过来。
罗湘看着他行动虽慢，但腰背挺得笔直，一手虽捂着心口，却依旧风姿不减，气质潋滟，一不小心就恍惚了神色，直到他慢慢走到身前，小心温柔的接过小狐狸：“它一个小狐狸，你还同它计较什么？”
罗湘猛然回神，小狐狸已经被他抱进怀里，满足惬意的叫着，还不忘好好的在他身上蹭了一蹭。
罗湘顿时黑线，伸手就要把那只臭狐狸拽回来：“一只野狐狸，你居然还不舍得，连我都没抱过几回，你就抱了它！”……
一句话说完，罗湘登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睁大了眼睛看着也愣住了的连城，连抓狐狸的手都忘了动作，就那么伸在了半空，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都愣住了……
直到胭雪忽然一声嘶鸣，惊醒了两个人，回头，才看见它正不满的盯着连城怀里的小狐狸，不停的跺脚嘶鸣，显然又闹脾气了。
罗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你家主子嫌弃你，不要你了，你看，那只狐狸可比你的待遇好多了，不如，以后你跟了我吧。”
“湘阁主……”连城颇有些无奈的看着罗湘，罗湘对于他知道自己身份一点也不奇怪，干脆的笑出声：“看到了没？你的马吃醋了，它生气不理你了，为了不让我趁人之危拐了它，你今晚就屈尊哄一哄我吧，既然现在你抱着那只狐狸，今晚就抱着我睡吧！”罗湘说着又坐了回去，开始矜持的咬了一口兔肉。
连城哭笑不得：“到底谁才是狐狸……”
罗湘却是咬了一口兔肉突然眼睛一亮，大声赞叹：“好吃！”说着就再不顾形象，狠狠咬了一口，已风卷残云的速度大吃了起来。
兔肉嫩而不柴，筋道弹牙，焦而不糊，烤得恰到好处，罗湘自认吃遍天下，山珍海味吃的也不少，然而还不得不承认，这可以说是她吃过的最好的烤肉，可见连城定然有一手好厨艺。
连城看着她无奈叹气，重新坐在她对面。罗湘见他轻手放下了小狐狸，不屑的“哼”了一声，小狐狸还不肯走，围着他打转，不时蹭蹭他的衣角，气的胭雪在一边不停的嘶叫，连城只淡笑着由小狐狸蹭，继续吃他的烤肉。
罗湘看的实在气闷，索性提起一直处理好的鱼，丢给小狐狸：“赏你条鱼，乖乖一边吃去！”
小狐狸被鱼吓了一跳，转回头看了看鱼，又上去嗅了嗅，回头又看了看神色淡淡的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