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殿并非父皇亲子。”秦东临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但苏冽听进耳里,却犹如晴天霹雳,着实吓了她一跳。
“当年父皇初登帝位,后宫之人一无所出,谣言四起。宁氏之父宁保犯下大罪,宁氏不得不入宫做了皇后身边的宫婢。她向来聪慧,知道如果自己身怀龙裔,那受罪的宁氏一族都可因她而免罪,所以她借着皇后宫婢的身份遇见了皇上,更是承了皇帝恩泽。但是宁氏后来发现,之所以后宫一无所出,其实缘由皆在皇帝身上。”
他偏头看听得认真的苏冽,温柔地笑起来,“也正如此,父皇就更为需要一个龙嗣以平谣言。宁氏撒了个谎,骗了所有人。她从别的地方抱养了孩子冒充,皇帝当时喜不自胜完全没有想到,立刻就纳了她为宁妃并赦免了宁氏一族。偌大后宫只她一人有子,怎能不让人眼红?第五年的时候,宁氏失足落水而亡。呵,失足?怎么可能?!明明就是皇后下的手!这个毒妇残忍不仁,害我母妃,终有一日,我要亲手手刃一切伤害过我和我身边的人的恶人!”
秦东临有些激动起来,在他心中,亲母和宁氏都是同样重要的人。一个生他予他生命,一个养他给他温暖,纵然宁氏不是他的亲母,但她待他却比亲母还要体贴。他幼时脚寒,宁氏每夜都替他暖脚,他身上的每一件袍子全是宁氏亲手缝制,从不假借他人之手,她对他细致入微,所以他没料到原来宁氏不是他的亲母。
“皇帝后来也觉得奇怪,自宁氏以后后宫虽然也有宫妃怀孕,但几乎没有新的生命出生,他开始怀疑我不是他的亲子,但又无法面对真相,所以选择冷落了我整整十三年!这十三年我受尽了皇后的压制,为了消除皇后的戒心假装昏庸无度暴戾成性,现在明明得知杀死了母妃的人就是她,还要假装失忆认贼作母!要不是昨日我替他挡了那一剑令他打开心结,只怕这虎符,还不知要何时才会到我手中!”秦东临的眼里燃烧着怒火,他心底隐藏了多年的野心也在此刻显露无疑,他终于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苏冽看着,默然不语。
原来是这样。
她恍然记起,昔日雨中醉酒的他简直像要杀了她一样。原来当初她惊呼的那一声,将好不容易逃出宫想要避开这一切恩怨的秦东临又重新送回了这波涛汹涌的深宫,逼得他不得不一个人面对,一个人忍受孤独与恐惧。
以前她以为是秦东临强拉着她进这吃人不剩骨头的深宫里,却没想到,这一切,全都是她一手造成。她怪命运,原来,命运是由她作了开头。
真是可笑,只不过是一声惊呼,就这么戏剧性地改变他们俩人的命运。
人生如戏,
戏如人生。
贤内(1)
苏冽终是从秦东临的怀里逃了出来,侧立在了他的身侧,“主子,属下当日不知……”
“我也没有怪罪你,你不必这个样子。更何况,当日我不是也把你带进宫了吗?如此,便也两相抵了……其实若是当日我知你是女子,便不会拖你下水……”秦东临悠悠一叹,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通报——“皇后娘娘到。”
皇后怎么来了?秦东临与苏冽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迅速将手里的兵符收回袖里,重又回了床上装作伤重。大门被推开,刺眼的光射入室内,一顶凤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疼。
苏冽赶紧走到皇后身前跪下行礼,“奴才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嗯了一声,并未将她叫起,而是一脸阴鸷地越过她走到秦东临的床前,“临儿,伤好些了吗?”
秦东临装作才醒过来的样子,虚弱地咳了两声,“母后怎么来了?临儿睡得沉,没有注意到,儿臣给母后请安。”他挣扎着要起来,皇后伸手制止住了他,只道,“本宫听闻皇上刚才来过……”
“父皇来过吗?儿臣因伤重一直在熟睡,并不知父皇来过。咳咳。”他咳嗽起来,再称着苍白的脸色,的确看起来异常虚弱。
苏冽抬起头去看皇后的表情,她凝着眉,看样子是通过什么人听到了皇上将虎符送给太子一事。
发现皇后不说话了,正捂嘴咳嗽的秦东临突然冲苏冽眨了眨眼睛,狡黠地一笑。苏冽突然看见,差点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一向沉稳冷酷的太子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皇上真没来过?”皇后问还跪在地上的苏冽。
“回禀皇后娘娘,今早上皇上来过一趟,但皇上看到太子正在熟睡,未作多的打扰就离去了,太子想必也不知。”苏冽答道。皇后来定然是知道了什么,如果不说皇帝来过,恐怕只会多增她的疑心。
“临儿,皇上没有留下些什么吗?”皇后又转过头来问秦东临。
“留下些什么?……这临儿就不知了。”秦东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皇后见问不出什么,只好假装对秦东临嘘寒问暖一阵,起身离了重华殿。苏冽这才起身去送她,临末回头看了一眼秦东临,只见他满脸喜色,又重新躺到了床上养伤。虽说伤口不深,但流了这么多血,他还是要好好休养一下。
“奴才恭送皇后娘娘。”苏冽将皇后送至东宫正殿,刚要将皇后彻彻底底地送走,只见已经往外踏出了一步的皇后又重新走了回来,扫了一眼他们这些东宫里的奴才,脸色不好地道,“你们这儿,谁是总管啊?”
“奴才便是。”苏冽低头道。
“是你,那你便告诉本宫,昨日太子大婚,为何太子突然换上了紫服却无人禀告本宫呢?!”皇后厉声道,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直吓得整个正殿里奴才全数跪了下来。
苏冽低着头,正想回答,一个清甜婉转如夜莺般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我道怎么跪了一殿的人,原来是母后大驾光临。”
贤内(2)
司空雪一身淡粉色的衣袍,衬得她白皙的皮肤更为水嫩,只是她生了这一副柔弱的样子,说起话来却完全像是另一个人。婢女跟在她的身后,司空雪从殿后走到皇后的身前,眼睛微微一瞟跪在地上的苏冽,笑着对皇后道,“母后这是在教训什么呢?”
“也没什么,本宫就是来问一问,怎么昨日殿上太子及太子妃突然换了紫服却无人相告……要知道,这万一圆不了场,可就是大罪了……”
“母后这样说来,可教雪儿后怕得紧啊。”司空雪笑了笑,“不过,这紫服之事本来没什么深意的,若不是母后那‘本朝非正统’一说,还怎起不了什么大事……”
皇后听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你…你的意思是说本宫乱搅是非吗?!”
司空雪看着她不答话,但话却在她的脸上写的清清楚楚……可不就是你搅是非吗?
“好啊,这司空府上的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放肆了!本宫当日选了你做太子妃,不是让你与本宫作对的!”皇后指着司空雪,但司空雪却毫不在意,“母后难道不知,这人事向来难以掌控……人心…更是易变吗?”
“反了……反了,你这才做了太子妃几个时辰,就敢这样对本宫说话了?!”皇后彻底被司空雪的话激怒了,她完全没有想到眼前的人不是司空雪……而是司空锦,一个从未名正言顺地出现在这个世上的人。也只有她,才什么都不怕,才敢这么和她说话。
她说过,要夺去司空雪的一切,亲人、地位、名誉,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要毁掉。
她爹依附皇后,那她就要辅佐太子。
她司空雪要做人人艳羡的太子妃,那她何不将她的愿望再扩大一些,做冠绝后宫的皇后如何?她司空锦,要让所有唾弃过她,抛弃过她的人先一步一步地走上云端……再让他们从云端狠狠跌下!
“母后如此生气干什么。别忘了,这太子妃,只能姓司空。除了我,还能有谁担得起这个位置?”的确,司空丞相手握重权,与司空一族闹僵了,今后她想要掌握太子垂帘听政势必受到阻拦……
“罢了。不过本宫警告你司空雪,你给本宫好好当这个太子妃就行了,朝堂之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不然,莫怪本宫到时自己用不上,索性直接就给毁了。”皇后恶狠狠地抛出一句话,生气地拂袖而去。
用不上……就毁了,呵,这倒也好,正好和她心意。司空雪在心里回她,一转身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苏冽。
“苏公公是吗?”司空雪沉声问道,声音在苏冽的头顶格外清晰。
“奴才是。”她当了太子妃,就来找她麻烦了?
司空雪记得,那天姐姐正要掌箍她,是他救了她。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苏冽不知道司空雪有什么目的,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来。
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挺立的鼻,眉如描唇色朱红,乍一看她还以为面前的人是个女子。
“呵呵,苏公公长得可真漂亮。”司空雪笑起来,话里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其他,“
苏公公可是这东宫里的总管?”
“回娘娘,是。”
“那等会你就将这宫里的一些事儿都告诉我,记着,要事无巨细。”她看着苏冽,目光如炬。苏冽从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女子,尤其还是司空雪这种刁蛮跋扈的小姐,什么时候转变这么大,俨然一副东宫主母的样子了?
贤内(3)
“那等会你就将这宫里的一些事儿都告诉我,记着,要事无巨细。”她看着苏冽,目光如炬。苏冽从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女子,尤其还是司空雪这种刁蛮跋扈的小姐,什么时候转变这么大,俨然一副东宫主母的样子了?
日兮阁算是东宫里难得的一片宁静之地,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不合时宜的鸟叫声才打破了这份沉寂。
“娘娘,东宫之事差不多就是如此了。”苏冽应司空雪的要求,将东宫的情况差不多都告诉了她,说完只觉得喉咙发痒。
“恩,那照你这么说来,宫中其实纰漏甚多。人员调动地如此频繁,难免不危及殿下安全,不过,苏公公既然都知道这些,为何选择任其发展呢?”司空雪挑眉看自己手上刚刚涂上的红色蔻丹,声音轻柔。
“主子有所不知,这可实非奴才想管就能管的。人事的调动向来不经由我们管,派了谁我们就管谁,仅此而已。”她垂首。
“噢,还有苏公公管不了的?”司空雪轻笑。
“奴才只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公公,不敢。”
“那个人……可是皇后?”司空雪问道,她面上沉静如秋水,说出“皇后”两个字时,却好像在咬着它们一样。
“这……”苏冽有些为难,但明眼人的司空雪一看就知道,果然还是皇后在从中作梗。
她既然选择了成为太子妃,那么和自己在一条路上的人她都要保下。挡她者,她一个都不会留!她复仇的第一步,就是让皇后与司空府决裂。
她痛恨的,正是这些以为可以随意操纵他人命运的人,她娘是这样将她与司空雪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绕成了一个怎么也打不开的死结。皇后也是如此,为了自己可以更好掌握太子,一纸诏令让她成为太子妃,凭什么她要做任人摆布的木偶?凭什么她爹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着司空雪?!想让她来使司空府和皇后之间更加紧密,她没那么傻,会让他们得偿所愿!
苏冽看着司空雪脸上的表情由温柔慢慢变得狠厉,她想不出原本跋扈嚣张的司空雪,怎么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怎么都看不出来她有这么深沉的一面,没想到现在……是她当初没看出来,还是她藏得太深呢?
“明日起,详查东宫每个奴才,来历不明身份成谜者悉数都给本宫赶出去!”她倒要让皇后看看,她亲手选的人,是怎样忤逆她的。
“是。”苏冽答道,“不过,恕奴才斗胆一言。娘娘好像与奴才之前所见有些不同了……”
“呵……本宫的确是变了,”司空雪轻笑,银铃般的笑声在殿内回响,“这人若是不变呐,绝无生机。”
苏冽听在耳里,只觉得刺耳想要逃离。“娘娘,太子伤势过几日应已无恙,是否需要奴才替您安排住回重华殿?”
“不必了,本宫觉得还是住在这里好。”司空雪看了一眼窗外,安安静静的。
苏冽倒是觉得惊讶,她从未见过有太子妃不愿意和太子在一起住的。
“这……”
“有些事,我不希望他人强求。你只管回禀太子吧,他会答应的。”
快进的文(1)
司空雪一人独居在日兮阁,每天莳花弄草,过得悠然自得。但实际上她已经越过苏冽掌了东宫的大小杂务,是东宫名副其实的太子妃。
她表面上不慕这些虚名,每日除了按时去重华殿与太子吃晚膳,平日都不怎么出门,但东宫里的奴婢都不敢低看她,对她恭恭敬敬的。
“冽儿,你不会怪本殿将这宫里的事务都交给雪儿打理吧?”秦东临在案上批改着公文,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一旁掌灯的苏冽。
她沉默了一会,道,“殿下与太子妃既已定下约定,只要答应她让她做名副其实的太子妃,她便承诺让司空一族臣服于您,这样好的交换条件,属下怎么会怪殿下呢。”
“恩,冽儿果然懂我。”秦东临看着公文上密密麻麻的字,记忆忽然就回到了迎娶司空雪的那天。
那天他原本接了司空雪下轿正要往正殿去,却不想被司空雪拉着了衣袖,她将盖在头上的红色盖头一把扯下,露出一张被精心修饰过的容颜。
“殿下,雪儿今日与你做个交易如何?”她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就那么理直气壮地和他说话。
他轻笑,“你想和我做个什么交易?”
“殿下答应让我做你的正妻,我保证让司空一族永远臣服于你。”司空雪斩钉截铁地道。
她要做的,是正妻。那以后,他是太子,她就一定得是太子妃。
他若是皇帝,那她就一定要母仪天下。
只有他成为皇帝,她才能让司空雪在乎的一切毁灭殆尽。她将她的命,也赌在了这场报复上。
“这样看起来,你好像很吃亏。”秦东临看着她,认真地道。
“怎么会吃亏,我嫁给了太子,与太子,便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她也同样认真地回他。
秦东临不再说话,接过了司空雪递过来的紫色衣袍。
一为讨皇帝欢心。
二为试皇后真心,果不其然,皇后并未真正相信他。
他既然有了兵符,又有了司空雪承诺的司空一族的臣服,便不再害怕皇后,这皇位,他迟早要没有任何阻碍地拿下。
“主子,有一事我倒忘了。之前我遇到了一名登徒子,他说他以三皇子的名义称……要您,别忘了自己本分。”
啪地一声,一只朱笔被掷到苏冽的面前。
“主子息怒。”
“我没有生气,我只恨,什么时候能够手刃他!”秦东临怒道。
“他是何人?”
“鲁国三皇子,他以我亲母为胁,想要我夺了皇帝虎符交给他,助他登帝。哼,我凭什么给他,我一定会杀了他救出娘!”
苏冽没想到秦东临原来也是受制于人,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话。
“冽儿,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替我去父皇那里,取得他的信任,成为东厂的掌权公公。”秦东临冷然地说出他的目的。
苏冽却不禁想到了以前,皇帝第一次见她时脱口而出她娘的名字,以及秦东临第一次要她到他身边时说的那句话,“其实,要不是你这张长得像你娘的脸,你以为我会稀罕你这种棋子?残缺不全。”
她有些不确定问秦东临,“主子,是不是因为我这张像极我娘的脸?为什么,难道我娘和皇上……”
秦东临见她终于猜了出来,索性就将一切和盘托出,“是,父皇的书房中收藏着一名女子的画像,我无意中看到过,那次又看见父皇喊你袖云时情意深深,这才知道那名女子是父皇珍爱多年却无法在一起的女子。不过,好像因为皇后不同意,这才将她嫁给了你爹,后来也是看不惯皇上因为你娘重用你爹,所以……你爹娘的仇,极有可能是萧氏做的手脚。这次你去,何不查个清楚?”
苏冽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