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州刚要进自家家门,看到对面的姑娘一个侧脸,“哥,那是谁?“
“应该是万家的姑娘,隔壁是万管军府”,俞杰扫了一眼道。
万红湖正好扭过脸来,看到了正在看她的俞州,又冷然的扭头,进门。那边的俞州笑了,这姑娘有意思。
“岐山,觉得这里如何?”
“军中井然,将士都有一股气势,将军待我很算礼遇了,街上尚有叫卖声,比我见过的许多地方都安宁,便是这宅院里里外外安排的也是有心了”,万岐山坐下凝眉回答。
万红湖点头,“到现在我方觉得你的决定是对的,军务上我也帮不得什么忙,你多和方信他们商量吧,以后能看着你娶妻生子,我也算对得起万家列祖列宗了”,说着红了眼眶。
“小姑,以后都能好的,我们还等着报仇呢”,万岐山是个很克制的人,少年老成,“五姐呢?”
“她去厨房了,怕别人煮的饭菜你吃不惯”
府里这边也在商议着,张芳义道“老夫看万岐山是真心投靠的,一应家眷都带了来,怕也是走投无路了”
侯破军点头,“这样,下次打兴泰便让他带兵去,一则看看本事,二则也安他心”,他那一万兵马对自己是很重要了。
“是”
“啸卿啊,到家了”,赵八万打了个嗝,歪歪斜斜的被两个兵士架着。
“老赵啊,你就不能少喝点?就是将军宴请万管军,默许可以敞开了喝,你也不至于喝成这样吧”
“你比老盛还啰嗦,滚”,虞啸卿见他进门才离开,摇摇头,赵八万肚子里憋着气,气不过将军让善待蛮子降兵降将,他都能看出来,将军……
“大妞,大郎都睡啦?娘和远昭也睡啦?”回到家媳妇还等着,虞啸卿呼出口气。
“醉没?喝点酸汤不?备着呢?”孟玉氏披着棉衣,晚上已经很冷了,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来一碗吧,万家那个方信当真能喝,老盛、老赵都被他喝趴下了”,咕咚咕咚喝下一碗,胃里也暖和许多,孟玉氏接碗手被攥住,“那个什么膏脂你没在用吗?”
“用着呢,只这冻伤都好些年了,没那么容易好”,孟玉氏收拾碗,又把炭火挑的旺些,他们也终于用上炭火了。
“等下次有了大院子,再买几个人吧,你和娘都歇着,别干活了”
“恩,怕是闲不下呢,来试试这棉袍,应该错不了多少”
果然合身,孟啸卿又看到一旁放着本书,拿起来,有些疑惑。
“是我放那里的,爹当年教的都快忘光了,想着有空也该提起来,以后教大妞也使得,对了,过了年,大郎、大妞又长一岁,也该起个正式大名了“
“很是,我已经在想着了”
这是真醉了,丈夫醉时便会说话放慢,孟玉氏便服侍着丈夫睡下了,很快便起了鼾声。孟玉氏把被子向上拉拉,听着鼾声很安心。从盛齐梁带着那个女子回来那天起,孟玉氏就变得不大一样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如贾鱼娘那般决绝,她真做得出抱着孩子离开的决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如盛齐梁那般回头。她不会挡着丈夫的脚步,也挡不下,她能改变的便是自己。
周围的生活变化是很快的,他们以后或许回去更大的地方,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她不想自己被落下、被淘汰,不想跟不上丈夫的脚步。如果有一天还是挡不住,那至少,这里不能是别的女人的家。
所以她和城里那些看不起她们的夫人们学穿着打扮,和夫人学管家学交际,又拿起了书本研读……这些都是没人能手把手教导的,都在自己多看多听。
自然她也不会因噎废食,她的丈夫还是她的丈夫,孟玉氏伴着熟悉的鼾声入睡了。
“小姑,将军夫人确实有心了”,都是素色的布匹面料,都是素食,万岐山手指摸索着桌上的布匹,“我们带来的人今天都领了冬衣棉鞋,家眷都分得了米粮冬菜布匹,后日,将军让我带兵征兴泰”
万红湖这才真正展颜,又思虑“只是程元帅那边……”,所谓一山不容二主,元帅亦领着本部人马在外驻守扩展地盘,他们一来直奔刚得了副帅之职的侯破军,这也是表明立场了。
“如果……他还能活着回来”,万岐山眼孔微微一缩,他已经打听明白,这里几派纷争,但实际略占上风的乃是侯家,他若是侯破军绝对会先下手为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都是拎着脑袋在搏命的,谁能让谁呢。
万红湖一惊。
“陈娘子,这是我做的今冬头担豆腐,不金贵,就给邻居们尝尝”
“俞娘子您太客气,来,屋里坐”
“不了,不了,还要去对门,改日一定”
听着外面说话声,万红湖又对侄子道“虽说多是乡下妇人,待人倒是多热情,这里或许比我们期待的好”
如此小规模的征战,后方红火过日子,很快便到了年底。无论天下打成什么样,这样还是要过的。庆陵城中年味十足,过了小年就能听到鞭炮是声音了,便是城中百姓都说很多年不曾这般了。
孟玉氏也如其他人家一样,扫房子、撒年糕、做豆腐,买了酒肉炮竹,二十九又和其他妇人们一起包了饺子,准备给营里将士们食用。三十这天,请了张先生写春联一早贴了,给家里人都准备了新衣服,去灶台上开始做肉做鱼,盛家第二个仆妇也买来了,说话口音与她们都不大相同,要费些力气才听得懂,好在她多干活不怎么说话。
酒菜做得了,只等孟啸卿回来,他是白天巡防,晚上正好轮休。玉远昭带着外甥和何家的几个小子早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今日是不必担忧被说也先暂时放下书和刀枪的。
“夫人,夫人,听街上都说将军夫人要生了,稳婆们都过去了”
“哎呀,这是大事,娘,快上柱香求菩萨保佑”,孟玉氏赶紧起身,“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嘛,怎地今日……五婶,你再去探听探听”
“妹子,咱们还是亲去吧”,盛娘子扶着肚子出来,“看看能否帮上什么”
“好,我听贾姐姐的”,孟玉氏想想同意。
等她们到时,何、赵、文、张等几家的夫人已经在了,金家也随后派了人来慰问,万家的陈娘子并几位下官的夫人也赶来了。
“夫人说谢过各位夫人了,如今情况都好,大年下的,谁家都要过年,不能因着她生个孩子耽误了这么多人家,夫人么还是回去吧,若有需要,必不会和各位夫人客气”
“既如此,我们便散了吧,我带了些补气血的药材,就留下了,若有何事,一定早些告知我们”何夫人带头这般说,大家便也应了。盛玉氏看夫人们都聚在西厢,仆妇进退并不慌乱,中院、前院也没受到打扰,还有仆妇给她们填茶,大夫人也出面招待,便知这应该没什么事的,安下心来。等从侧门出来时,听前面报“将军回来了”。
那天天有点阴,很多年后盛玉氏和她的外孙是这么开始讲古的。
起风了,阴云逐渐散去,露出原本蓝色的天。夕阳快落下去了,红彤彤的,一点一点隐去。
“生了,生了,是位少爷”,五婶跑进来报告,噼噼啪啪,周围人家鞭炮声陆续响起,孟啸卿喝了一口酒,显然也是很高兴的,“走,咱们也去放鞭炮”,府里那边已经开始放些烟花了,热闹了半夜。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孟玉氏双手合十。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
“来来来,大妞妞,到娘这里来”
孟玉氏拿着个布老虎在前面逗引着闺女往前爬,孟家大妞长出了两颗乳牙,也初学会了爬,并且在大年初一那天有了大名,孟婉。她的大哥取名孟昌,他们一起去府里拜年的时候是将军亲自给起的名字。当然小姑娘现在还是不懂得这些的,正努力的往前爬啊爬啊,笑的眉眼弯弯,小胖胳膊一个没撑住,头脸着地,也没哭,咿咿呀呀地扭着扭着翻了身,接着玩。
“大妞妞长大必是个好脾性的闺女,这院里同住了这么些日子,统共听她哭过几次?”盛娘子磕着南瓜子和林娘子、何娘子等人说道,“我这一胎若是也能生个这般乖巧的小闺女就知足喽”
正月里军营里已经恢复如常了,但挡不住后宅里的依然热闹,军眷们都凑在一起吃点瓜子唠唠嗑,孩子是妇人们永远的话题。又加上将军府刚得了公子,热闹喜庆气更浓些。
“可不是,我这辈子就眼馋有闺女的人家”,赵八万的媳妇接话,她年纪最长,大儿子都十三了,今年就能跟着出征了,幼子也四岁了,中间两个也都是小子,没指望还能生,她丈夫也纳了妾室,她基本上当丫头使,没两月腰也粗了、手也起茧子了,脸也黑黄了,看她还敢勾引她男人,勾引个屁!偏生妾室做的活还是家里最少最轻的,那死鬼开始想说点啥都不好意思张嘴,现在也没那个性质提了。啊呸,老色鬼!
“你还眼馋?你这儿子都快娶媳妇了,到时候孙子孙女怕你哄不过来的”,张芳义的妻子推她一把,心里想起了前两个没留住的孩子要是还在,也该到了娶妻的年纪了,如今她儿子大的才十岁。
“可不是,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快娶儿媳妇了还来眼馋我我闺女,我家那媳妇还不知道出没出她娘肚子呢”,孟玉氏抱起女儿回道,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林娘子也跟着抿嘴笑,她丈夫是这里面级别最低的,她嘴上也不伶俐,便经常只听不说,摸索着肚子想,第一胎她还是想要个儿子的。
又说起副帅家的公子,“据说生下来就有五斤,胖虎呢,哭声也响亮,我家那口子说在前院都能听见”,赵娘子连说带比划,“说回来,你们都预备啥走月子礼了?我这生怕薄了”
“左不过些项圈、长命锁之物,还备了些补品,听城里那些夫人讲她们这里都是这般送的”,何娘子笑道,“若是按照咱们老家那里习俗怕是不妥了”
“我就是这么说”,盛娘子接话,“那时比不得现在,那时送一篮子鸡子都是重礼呢,但我琢磨着总要带些自己心意的,鞋帽小衣也使得”
“是这话”,张娘子点头,众人心中各自合计,林娘子便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原都在这里,我说去何嫂子家竟不见人”,外面几个妇人,人未到声先进来。
“俞大嫂,快,进来,这里啊没你都少了热闹,怪想你的”,孟玉氏起身相迎和她逗趣,却见她后面还有两个女子。
“来给我看看,哪儿想我了”,俞杰娘子伸手拧她脸蛋,“就你这张嘴”,玩笑了一下,进门和众人斯见,又介绍,“这是万家姑娘,陈娘子,大家在府里见过的”
其实大家都看见她们了,她们两个的气质明显与这一屋子人都不是一国的,一样的衣服首饰她们穿戴了,就显得这屋里人村土了,这是几代人养出来的气韵,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见过各位夫人,之前家中未过百日孝期,不敢造次登门,如今方来给各位夫人拜个年”,万红湖和万五娘盈盈一福礼。
“万家姑娘这是客套了”,张娘子和何娘子赶紧上前扶起,“既都在副帅麾下,咱们便都是自己人,来来,这边坐”
“五婶,上茶”,孟玉氏便也招呼着,心想着大概这辈子自己是不可能成万姑娘这样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也没啥。
“这是孟嫂子家闺女吧?真俊”,万红湖看到小床上穿的一身红彤彤的小女娃歪着头好奇的看着她,样子可爱,“嫂子,我能抱抱吗?”
“大妞妞,来叫姨姨”,孟玉氏抱起女儿放到她怀里,见着万红湖有些冷清的脸瞬间就融化了,笑着和大家道“哎呀,大妞妞对着我笑了,还吐泡泡”,这一屋子妇人便也笑了,这其实也是个邻家姑娘嘛。
“没备的正式礼物,这个就给大妞妞玩吧”,退下手上的镯子,孟玉氏忙推辞,推辞不过便提大妞妞谢过了。
万将军还没妻室,便是万家姑娘趁着年节将营中够级别的人家都正式拜访了一遍,就算彻底在这安札了,后宅之中有事万姑娘便也随奉着,虽然有时也觉得少点共同语言,但她也是武将家出身,没那么多事,而别人也觉得她还是姑娘家,说不来家长里短也正常。
与往年不同,这个年开始,孟家开始有不少孟啸卿的下属们来拜年,这些人也各自不同。孟啸卿与她先交了底,让她区分对待。
一般的,也就是来拜个年,孟玉氏便热茶招待,微笑对人;还有来送礼的,便有收也有回赠相当东西的;再好一些,带着家眷来,她和母亲便准备了红包,说着“既叫我一声大嫂,叫我娘一声大娘,便如自家兄弟一般,这压岁钱难道不该得?”便乐呵的收下了。如上次的那个高瘦个子的袁岭就是带着新婚媳妇第一次正式上门,这红包又要重些,装在盒子里一对金凤镯。
“谢过大嫂”,那新娘子杨氏福身接了,她就是本地人,小门小户的但也过得去,某日忽然被袁岭看上了,他又没个父母兄嫂,便央求孟啸卿请了孟玉氏托了媒人上门说亲,杨家小门小户原也得罪不起军爷,又见对方客气,聘礼俱全,小伙子也不错,乐的同意了,年前成了亲。
孟玉氏看杨氏和袁岭,看来是过得还不错。
“有个短缺的、或是甚事不急找到袁兄弟的,便来嫂子这里,以后也常来说说话,回去好好过日子”,孟玉氏真个如长嫂般叮嘱,小两口一一应下。
再者如李三省家这样的,是过命的交情反倒容易招待了,两口子带着妹妹来一起吃了顿晚饭,小喝了点酒。如此这般,出了正月,府里摆满月酒,孟玉氏终于见到了将军府的长公子,也又见到了程老夫人和两位少夫人,她们各有府邸,孟玉氏不常能见到她们。
将军、夫人都是节俭的人,满月酒摆的也简单,只营里的将领和城中几个士绅在前院,夫人们在后院,营中的兵士们每人加了一碗肉同贺。
菜只有钟州菜和庆陵菜两种,八碟四碗,这绝对是府里最最高级别的待遇了,有了儿子就是不一样,孟玉氏心中一乐。
“各位夫人,请”,侯家的大夫人身体不好难得出来招待,今日也是笑意盈盈。
“请”
妇人们是甚少饮酒的,不过和聊天用些菜饭,声音是习惯了敞亮的,金夫人微微皱眉,但很快又松开了,自己优雅的用餐好似不在意周围人吃的不雅观,二夫人就带着鄙夷了,她先时因着女儿婚事被个乡下粗妇打了脸,气一直不顺,看这个吃饭吧唧嘴,看那个含着饭说话,苍天,她真不想和这些人一起。
“用你自己的饭”听到大嫂沉声警告,二夫人只得再咽下一口气,自己儿子如今也投军了,她就不行前程会差了。
程老夫人与各位夫人言笑饮酒,面色却更不如上次,丈夫去世,亲生儿子还小,继子带着娘家兄弟与女婿又各自为政,她不是没感觉到军中的紧张气氛,但她真的是无能为力。
“长公子出来了”,周嫂子抱着襁褓包着的婴儿来这屋里,众夫人都上前看看,不过说些“福气、造化、聪慧”的吉利话,其实谁都知道一个刚满月的婴儿能看出什么,又不是哪吒转世。
这孩子倒是更像爹,长得像肤色也像,连哭起来那大声都像,这是孟玉氏第一眼见长公子心里给的评价,还有个宽额头。
长公子很快又被抱前院去了,将军亲自接过,一脸慈祥,看的下属们心里都直哆嗦,不怪将军近来都好说话了。
“我亦有后矣!”侯破军难得喝了三碗酒,带着酒气感慨,“此子以后也要多赖诸位帮扶,来冉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