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焕然明白郑英娘的意思,“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的典故,对于上位者来说却不诚然都是典故,国公先时多吃了几个蟹黄包子,便有人猜度着投其所好把人家的百年老店夺了专门仅限,后被举发处置,侯破军并郑英娘便越发不会在这些上显出来。说来也是谨慎怜民了,“国公夫人勤俭谨敏,多得先贤之精髓”
“甚先贤,我不过是江北一村妇”,郑英娘摆手而笑,“闲来读古时贤女子之作,方觉不足之处尚远,怕是有天地之差了,可惜年代久远多不能传下来”
“予也是常憾此事,便立志此生搜集贤女之作,整备编辑成录,可惜蛮族百年中毁了甚多夏族典籍,后天下大乱,命且常在旦夕,封夫人召入府才能继续此志”,沈焕然连连可惜。
郑英娘也是感叹,她读了沈师傅的文章和收录的文章,可惜当真是太过艰难了,“楚州大族房家之女房邓氏亦是闻名江南才女,此时也在来金州的路上了,沈师傅不日便能多一知己”
“可是房瑶之次女?太好了,我在闺中时便听过她的大名”,如今想来也有些年纪了,夫人竟然能请得动,必是花了大功夫的,说了一有一会儿了,便起身告辞。
丫头立春呈上备好的两罐茶,郑英娘道“这是杭郡的新茶,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惯这些,到不如赠给真正的雅士”
沈焕然微笑着谢过,退出,想着这家看起来也是早晚有称帝的意向的,这位夫人虽出身不是名流大族,但品性倒是堪为贤后的,她留在这里,志向总能更近一步的。
“夫人,杨姨娘的病不大好……”周嫂此时方道,“李大夫、乔大夫,还有城里的名医都看过了,都说是不太好,生五公子时亏了身子,当时能保的性命已是不易,怕是熬不过这个月的”
“五郎才不过满月……多带四郎去陪陪她吧,宋氏与她较厚,让她帮着照看五郎,东西也去准备吧”,郑英娘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们原也没那么深情分,又想起来,“方信夫人是明日出殡?”
“夫人记得没错,说来也是生产时没的,孩子也没保住……她已是方将军第二任妻室了,方将军也不容易”,周嫂不好说他克妻,但家里每个女主人,第一任妻子留下的孩子也没个人照料,多在万家,好不容易有了女主人了,这才一年多点又没了。
“我原还想着将他与陈娘子凑作一处,结果两人都没同意,我差点乱点了鸳鸯,陈娘子如今在家修行也不肯再嫁”,郑英娘只能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吧,如今战乱,人口骤减,各方都是鼓励寡妇再嫁的,也没人如前朝那般对再嫁女说的那般苛刻,可也不能强压着人嫁的。
一时又到了见另一波夫人们的时间,这次来的多是这两年带了人马投奔来的家眷夫人,其中最大的一处便是陈家,而陈元帅也曾是坐镇一方的诸侯,不得已投了金州,陈夫人是个胖胖的爱笑的妇人,不到五十,常来府里拜见,只这次来身份有些不同了。
侯破军势力扩张,手下文武也有千百,不似开始那般能迅速的领到好差事出人头地,后来者想上位,除了真才实学者自然也有人想出各种手段露脸,这不一个叫郁正宪的文士便带着几个书生谏言元帅都是国公身份了,后院不过妻妾四人,不够规模啊,该选些贤良女子充实才对,侯破军看看自己儿女还是少了点儿,准了。消息出去,侯家地界范围上几夕之间便多了许多贤德女子。
如今军中投来、降来更多将士,还有往来程家的旧将、侯家自己带起来的心腹,境况越发复杂。联姻自古被认为是最好的联盟方法,虽然屡屡被证明它其实是靠不住的,但轮到自己头上还是这么用。
当然男人多数时候不会承认自己好色,总要拿子嗣、规模说事,也会给女人加上贤德的帽子,不过她丈夫想要多些儿子的心她还是能看出来的。这事早几年她就看淡了,此时也能平静的给丈夫选妾,有些贤德名声的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家里都是些什么人,那些个家里人刁钻或是一看就八面玲珑、其志不小的,就罢了。
其间算是身份最高的便是陈夫人家的义女了,那姑娘以前也随着母亲来府里参加过夫人小姐们的宴会,郑英娘见过两次,是个稳重的。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就是让家里能尽力和睦些,触犯这条她是不能接受的。
自己丈夫在打什么主意郑英娘猜到两分,陈家他本就是没打算重用的,肥肉到嘴边了没有不吞下的道理,虽说最后都是为了化为己有,但怎么个吃法却是不同的,连皮带骨还是文火慢炖是要看对象的,吃相好一些总是相对的上选。
这便是这些争天下的男人们的想法,残酷而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
☆、不同
“你自己没那个本事得国公重用,便拿我闺女顶缸,赶明儿再有什么事是不是就要拿我拿两个儿子顶上?我辛辛苦苦养了十二年的闺女,老娘都在寻着媒人相看了,你说献人当妾就当了,陈敬德,你也算个男人!”
陈夫人回家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不能咽下这口恶气,丈夫刚进门便是一顿骂。陈静德原是个怕老婆的,此时也只能陪着笑脸,“那我还不是为了这一家子,我那点兵马到这里也不算个啥,又不得重用,孝文、孝武要是有大本事的我也不至于……”
“少拿咱们说事,当爷们的就该凭自己本事去挣,没那个本事就回乡种地去,俺是福享过、苦吃过,俺怕什么”,陈夫人帕子一甩,“俺爹娘没教过俺卖女儿换富贵”
吴倩儿在屋里听着义父义母又吵了忙走了出来,跪下,“义父义母别再为女儿的事争执了,当年若不是你们将女儿从乱民中带出来,我尚不知沦落何地”,吴倩儿红了眼眶,“女儿自来只有感激的”,又抖了两下嘴唇才说出来,“国公是当世英豪,女儿,女儿不委屈”,只说完眼泪就止不住了,她家原也祖上出过举人的,亲生爹娘若在,家中再没落也没个让女儿去当妾的道理,她活了十七年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去做妾……
“快起来,起来”,两人忙去扶起来,本来自己没女儿捡个女儿,这些年也是当真没外道过的。
“哎,闺女啊,义父当时也不晓得怎么想得浑招,这如今想反悔也不行了”,陈静德就像是个没甚主见的人,“你们不知国公在小事上……哎”,那人是很记仇的。
“你该做啥做啥去”,陈夫人板着脸撵走了只会唉声叹气的丈夫,这么些年若是没有她,他早被各义军碾轧成十六瓣了,还能顺利的来到金州,对着女儿又放下了脸,回到屋里,“你义父万般不对,可他就是那么糊涂,这么些年你也不是没见过我操的心……”,拿着帕子哭,哭完了又拉着义女手道,“倩儿啊,你别记恨他!”
“义母,哪有当女儿的记恨自己养爹养娘的道理,您别说了”,吴倩儿心中苦涩难言。
“那老糊涂啊……只闺女你听义母一言,所有委屈不甘都放家里吧,到了府里万不敢露出一点,人没个能装一辈子的,不如就一直本本分分的,国公不好相与,你便真心敬他为夫为上;夫人喜欢老实不找事的,你便拿她当上官来对待;府里别的姬妾孩子,你别自己良心放正,也就好相处了,你好好想想义母的话”,陈夫人也算用心了,不管是怕她以后发达了记恨,还是为了自己养了十二年的女儿。
吴倩儿认真听着,细细思索,又听义母道“本来这次以你的身份最高,别家共分了两拨一起进府,独留你最后,彩礼也最多,我怕你被架的高了召了别人红眼,到了府里千万别掐尖要强,生儿子才是大事,那才是长远的造化!”
陈夫人掰开揉碎的又讲了许多,吴倩儿除了看书做针线白日夜里的想,听进去许多,十七年养的心气也不是那么一两天就能磨掉的,何况与自己预期的反差大了些,妾这个字就是梗在心里化不开的结。当然,她心里另一别的想法是不能和义父义母说的。
不同的家境不同的期望,自然境况也是天差地别。
城南的老米家二闺女被选上给国公当妾,街坊四邻、亲戚朋友都来道贺,老米家老两口本是老实头子,看着府里来送的彩礼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在亲戚街坊面前也只会合不拢嘴的笑。米二丫被小姐妹们拥着在屋里,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自己竟然有这般造化!街上的人早就背地里说国公就是真龙天子下凡,那自己以后也是娘娘了,像戏文里那样的娘娘……
“要勤快,侍奉好国公、夫人”,米家业招了自家人开个会,米老头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都说夫人是最最和气的人,那年凌贼来犯金州,我远远地见过,二丫,咱们老实本分些,听国公和夫人的话,心里头要念着恩啊”,米老太也开了口。
第一次坐在上首的米二丫很是别扭,被两个嫂子摁在那里勉强坐了,此时被爹娘说着,赶紧应了,都说夫人是个和善的人,应该不难相处,可国公……要怎么侍奉?
北县上的小地主李家的姑娘也被选上了,她们这处算是离的最远的了,小轿已经出发,也带了六抬嫁妆,轿上的新娘没有穿大红而是桃红的袍子,也没有吹打鼓乐,新娘有不舍有喜悦也有担忧,外面除了府里的仆众也有她自己大哥相送,李姑娘小小的掀开轿侧一角儿,看到笑容满面的大哥安心了一些,国公府会是什么样子呢?
“听说第一批的三个姑娘已经进府了”,国公不会为了纳妾大肆操办,就只有一家人吃了顿饭,他现在忙着兼并凌部的地盘呢,又要省吃俭用的造大船,各家府上都只是送了份礼,不厚,下人们八卦都没可八。
“第二批说是后天,独陈家姑娘自己一人是五天后,夫人还专门摆了两桌酒,咱们夫人也会去呢,到底是身份不一样”,将军的义女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无声无响的进府的,人呐,还是要整个高处的,要不然外面那些拼命的将士为的哪般。
“几位是很闲呐!”钱运家的过来听到了一耳朵,“忘了家里规矩了?”
“不敢,不敢,咱们嘴欠,自己动手,再不敢妄论府里的大小事了,您老就放咱们一马吧”,两个婆子赶紧自打嘴巴,这报给夫人不是闹着玩的,这规矩还是将军定的,将军回来报上去更是要命啊。
“得了,都是府里老人了,您两位也行行好,给嘴上拴个把门的,给我也省点心”,要不然她也是要跟着挨罚的,府里除了杀人放火叛逃这些大罪,竟是这条罚的最重,外面都说将军打仗不要命、愣头青,谁知道内里小心着呢。
盛玉氏正发愁,这纳吴氏的礼该送什么,明显着不能和前面的一般轻重,但也不能和诚公子娶亲时一般,重了又怕惹着夫人,轻了又是弗了上意……真是烦人,纳妾也分三六九等的。孟玉氏如此烦躁,还有一条是因为她和母亲正给弟弟相看媳妇呢,这时候就是孩子是自己的好了,看谁都配不上似的。
“二丫头,你说城里袁家的姑娘不能娶,孙家的又太小门小户了,我倒是喜欢陆家、秦家的姑娘,可是他们那几个文臣家还不愿意和咱们掺和呢,这该如何是好?”,玉梁氏抱怨,“你看林家小妹好,可我看毕竟是自小没了母亲教导,终有不足”
“林家小妹就算了,我不过是一说,她兄嫂已经给她定了人,就是今年还来咱们家拜年的那个叫肖六平的小伙子,听说很骁勇的,家里没爹没娘没兄弟姐妹”,孟玉氏揉着太阳穴,丈夫又去打仗了,如今和文建德便是国公眼里最得意的人,可弟弟毕竟才从军不久,没那么多功绩呢,别人也要挑他的。还有现在武将人家也都是分了派别的,和丈夫不太对付的将领部下家也不会来他们家。
林家三省两口子是想给妹妹找个省心的、他们能压着的,疼妹子没办法,“说来,林家弟妹也在帮着相看人,也不知怎样了,夫君曾有意方信的堂妹,那姑娘娘还有印象吗?”
“见过两次,她看着是个不错的,只是,咱们两家也没多深交往过,是啸卿提到的?”玉梁氏就算不明白女婿官场上的事,也很是听女婿的话语的,“不若这事先放放吧,等啸卿下次回来问问,他不是随便说这些的”
孟玉氏点头,“我和万家妹子透析透析话吧,若她们那边也有意,总能有点影儿的,若是一点不知,咱们就接着相看”
“娘有礼,外婆有礼”,孟婉儿盈盈一福礼,过了儿时的淘气劲儿有些大姑娘样子了,孟玉氏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便自己勉强教导了一年多,到了虚七岁便也送到府里一同学习去了,如今看至少礼仪上是过关了,学问上她那点墨水已不如女儿,便不再添乱。
“今日怎回来的早?可饿了?”孟玉氏左右看看女儿,没被日头晒到。
“是府里有事,师傅便让咱们先回来了”,孟婉儿一笑还是眉眼弯弯的喜气模样,她知道府里纳妾呢,但是不让她们随便说的,她不会提,“娘,师傅说过几日会来一位新师傅,是楚州房家的德女,都说新师傅德才闻名江南,书法一绝呢”
楚州房家?孟玉氏仔细回想着,却想不出来,她还是不清楚那么多的……看着女儿眼中期盼的神采,当母亲的心中也欢喜。
“娘,我有些饿了……”,在府里学了一上午画和扎针绣艺很累的。
“先用些白蜂糕,等你哥哥回来咱们就用饭”。
作者有话要说:
☆、儿女
一夜安眠,南城的鸡鸣不久,城头钟声响起,开始了金州的一天。巡城的兵士换防,街上的早点摊子也已经摆了起来,河上的船舶主人也已经到了岸边,摊子上囫囵吃过一碗,“馄饨两文,放这了”,跳上船,拔锚,送货、运客,渐渐人多了起来。
孟府上下也是如常的开始了一天,洒扫、烧饭、洗涮,各人有各人的事做。府里如今已经重新做了隔断,孟婉住在三进东边挨着主院的小院子。
翠儿正在收拾姑娘的床帐,拔步床上翠绿花卉纱帐收起挂在金钩上,叠好牡丹花色宋锦被,放好如意枕,床角换上两个新的香囊,又转身用香匙从香盒里轻挖了两匙末香填进素花熏笼中,取了熏球搁在被褥下。屋里两个小丫头小麦、大麦各自收拾着妆台、桌案、座椅,听着钟声又一响,一个去打了洗脸水,摆好香胰子、布巾等物。
“一会儿记得带上昨儿新绣的荷包和香囊,师傅要查的”,浅绿色上袄下裤、没戴簪环的孟婉在院子里打完了两套拳回来,和身旁陪着的玲子交代着,进门又问“翠儿,前那条牡丹帕子呢,顾姐姐原说过喜欢,今儿拿上送与她”
“姑娘昨晚吩咐的,我刚找出来了,已与针线、书本子放一起,忘不了的”,翠儿上前伺候着梳洗。
玲子已把备好的衣服拿到屏风后,雪白的中衣、浅绿的袄子、浅黄的裙子,还有香囊等物一一检查,等姑娘进来侍候着穿上,“姑娘昨说的是什么书来着,奴婢白日里去夫人那里找找”
“《温飞卿集》,娘那里指定没有,我去和大哥要就成,成了,走吧”,孟婉带着玲子、翠儿两个丫头并正房,边走边问“玲子你爹的病好些没有?”
“好多了,昨儿已经下地了,劳姑娘惦记着”,玲子谢过,“娘还让我谢过姑娘赏的点心呢”
“你娘也是客气”
绕了两道弯,到了外婆院子,门外的丫头红豆、豇豆打了帘子,“姑娘好”,屋里玉梁氏已经穿戴整齐,“大妞啊,快进来”
“外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