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氏不知道是不是真个富贵天定,但真要不行的时候,多少富贵也是留不住命的。
“娘,您看我写的对不对?娘您怎么了?”孟婉把字拿来让母亲检查,却见母亲在发呆,“这个是给我做的新衣吗?”拿起榻上的小衣裙比量,却是有些奇怪,没有绣纹,料子像是家里下人常穿的。
“大妞,以后,若是爹娘不在身边,要听外婆和哥哥的话”,她不能肯定这仗就一定打得赢,谁也不能有十成的把握,若是万一……她会和丈夫同生共死,却不能让母亲和孩子陪着他们,“还记得娘和你说过老家吗?”
“记得,远县南河村,叔父婶母舅公他们都在那里”,孟婉敏感的觉察到母亲的异样,可虚岁不过六岁的她无法理解兵临城下的含义,虽也经历过金州城打仗,却都与此次不同。
“夫人,宋七大哥来了”
隔壁的何夫人叫了长媳、长女、幼子背人密议,后街的盛家夫人也刚见了丈夫的心腹,万家忠仆万家俞州家两处跑……不是她们没有信心,实在是败仗后的结果无法承受,又怕落得惑乱军心的罪名,都是极为秘密的进行着,心中无不是祈祷能打胜仗。
经营这几年,已用不着她们亲自去造饭、烧水、做衣服,人心惶惶的,还是有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感觉。
凌部大军开出江州,金州城外的兵马已经摆开阵势,大仗在即。
府里后面郑英娘居住的荣德堂,仆妇们都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
“婶母”,清荷月荷两姐妹一身银甲的进来,“东府和大嫂就交给我们,您放心”
正了正头上布巾,转身,还是当年的银甲红袍,几年不穿,郑英娘觉得自己略胖了些,“好,产房里有亲家母亲自看着,还有你们大嫂的亲姐姐,我不用担心,东府里边就赖你们姐妹了”
“王海、郑通、孙嘉行、傅谊、关荣”
“在”
“大郎兄妹五人,可都交与你们了,这府里也交予你们了,有乱纪者杀,有滋事者杀,有越岗错岗者杀”
“是”
“柳氏、胡氏留下,赵氏、宋氏随我出府,白嫂开内库,鸣锣”
作者有话要说:
☆、存亡
“将军,山上已换成黄旗”
“兄弟们,杀,活捉凌云重”
“杀!”
一时间,几处伏兵皆直奔滩头,与凌部登岸的兵士杀做一团。江上原就是被骗的根本没有内应的凌部兵将,与侯部水军打的更是激烈,内外合击,又逢江水退潮,凌部船大此时搁浅过半,留在水上是等着被砍,上了岸又有伏兵红着眼,一时凌部军心大乱。
城内诸多百姓关门闭户,能听见城外杀声喊声震天,随后又听着街上起了一遍锣声,隔着门缝她们看到了军户人家的军眷夫人们陆陆续续快步走出家门,往府里的方向而去。
“这边,这边,轻点,进,放”,离南城门不远的大院子是打仗时征用的伤患安置处,轻伤者、不必花费太多医药人力的伤兵多被送来此处救治,还有受伤的低级别的军官们也被送来此处。军中的大夫有在城外营里的,也有在此处的,这里还有城中的大夫。
盛玉氏带着家里的两个婆子在此处帮忙,扯棉布、包扎、取水,能做什么做什么。她听到熟悉的锣声,便知晓夫人的意思了,把家里交给母亲和宋七、钱运,就带了人过来。她们都明白,此时不缺她们这样的妇人帮忙,但她们的出现与夫人出府坐镇、指挥、安抚一样,是为了稳定军中家眷和城中百姓的人心,以时她们会共患难。
“这些放到后面去”,盛夫人带着人从库里又领了棉布,搬过来,拿帕子连连擦脸,见着孟玉氏,只紧着说两句又去隔院去送了。
“热水来了,闪着,别烫着“,何夫人带着儿媳妇在几处送热水,大桶大桶的热水能喝也能给伤患们用,外面跑着两个兵士,问“夫人还在帽儿街唐家吗?”有人答“在呢,在呢”
“大嫂?”
盛玉氏听着个熟悉的声音,忙抬头,看两个兵士抬着进来的是个校官服饰,盔打没了,头发被不知是刀是剑削的少了大截,散开了看不清脸,左肩膀上甲衣都被砍开了,胡乱绑着的棉布都还在往外渗血,大腿上也胡乱包着。
“袁岭?”盛玉氏不太确定。
“大嫂,嘶“
“唐大夫?唐大夫?快把袁校卫抬到里面,唐大夫您帮着看看袁校卫的伤”,盛玉氏抽了口气,忙往里走,抓了个手段好的大夫过来。
“大嫂,我家的……”
“你省点力气,弟妹我给送去你林三哥家了,让你三嫂子和五婶照看着,是个大胖小子,母子两个都好着呢,大夫如何?”
“我知道有大嫂在,不必,担心”,说完放心的昏过去了。
“大夫,这如何……”
“夫人放心,血止住了,您给喂些糖水,一会儿就能醒来”
“钱运家的,糖水”,盛玉氏忙叫人,糖水不是每个伤患都有的待遇。
“来了,夫人,奴婢来喂”
“让开,快让开,赵将军受伤了,大夫,大夫”
帽儿街是临近南城门的街道,其间的唐家如今是郑英娘临时理事的地方。俞大夫人穿过游廊来到小厅前,府里的田婆子上前,“俞大夫人,您请,夫人刚好空闲”
俞大夫人进来,夫人坐在中间的书案后面,桌上摆着籍册、对牌,正看册子,旁边一左一右两张案几,万红湖和张夫人分坐,都在低头抄录着,“周嫂,这些都对,让田家的带着对牌去领,俞家弟妹稍坐”
“夫人,海少爷派人来报,府里一切如常,大公子已下了学,与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大姑娘一处了,如今正用饭;月姑娘也让人来说,诚少夫人刚吃了点汤面,气色尚好”,一旁的婆子报完退下了。
郑英娘放下了册子,示意俞大夫人用茶,“弟妹那处如何?“
“锅灶、柴薪都是现有的,米粮也领了去,只等夫人吩咐便能起火造饭”,俞大夫人对自家低弟妹笑笑,回过头来回答夫人。
“已打了三个多时辰,听着城外动静,一个时辰该是差不多了”,郑英娘合计着,“你回去先开二十灶,半个时辰后再开三十灶,一个时辰后全开,前军回来有饭吃,后军回来饭也不至于凉了”
俞大夫人应了,回去看,二十来个大瓷缸瓷盆也运来了,“姐妹们,咱先开二十灶,热米汤都放缸里留着盖好,也能让将士们喝口热乎的”
离她们这处不远,是造菜处,鸡鸭猪羊肉已经下大锅煮着了,不拘多少佐料,吃的本也不是要细品的滋味儿。铛铛铛铛铛是许多人一起切菜的声音,大盆大缸的洗菜、盛菜。
“本芹都切得了,萝卜呢”
“快好了,快好了”
“咸菜也得了,还是放了艾油的,够味儿”
“肉也熟了,生肉片切的了在那个缸里,配着本芹炒,香!”
妇人们热火朝天的,听闻城外打的输不了了,更是干劲十足,印象中这次该是犒军最大的一次。
“夫人有令,先炒起来,前军就快回来喽”
“哎,晓得了”,妇人们笑着又忍不住抹泪,金州保住了,他们不用再流离失所了,不知道丈夫(儿子)能否安然。
东府里,左春蓉与左夫人都在产房里陪着左秋意生产,后院侯清荷领着人把守,看几眼产房又看前院方向。前院里,侯月荷提着剑,剑上带着血,“抬下去,再敢造谣生事,和他一个下场,云大,把那几个带下去看着,等叔父哥哥回来,交给他们处置”,此时秀丽脸孔上的神色像极了她的叔父和兄长,“把这里洗干净,别污了我侄儿的眼”,说完扔了剑向后院而去。
“云管家,咱家姑娘,原来这般这般”彪悍啊,来的晚些的仆人很震惊。
“你以为呢,往后啊都多长点眼吧”,平日里呆在后院绣绣花学学字的,就忘了她们姐妹多大就随着元帅、夫人从江北打到江南了,大大小小的仗亲历的也有几十了,早年元帅才起家的时候,还时不时打败仗……那时夫人带着她们姐妹并仙逝的大夫人被几百蛮子兵追赶,身边只有顾将军和十余骑,多艰辛才逃出来,自己弱一点试试。
“姐姐没事了”,侯月荷又恢复了往日带着些俏皮的模样,侯清荷便也一笑,当侯家人哪个能怕血了。
“哇”的一声响亮啼哭,“生了,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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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回来的是离南门最近的将士,然后是山侧伏击的,江边等着砍人的,区家兄弟带着的水兵,最后回来的是侯破军亲自带领在山上指挥的。
“都有肉有菜吃?”饿的狠了,侯破军边吃边问。
“都有,按营分的,您这份是夫人送来的”,于亮又端了米汤过来放下,“您放心,按着您意思做的,夫人不晓得的”
“恩,你也去吃吧,让他们点清了马上来报我”
孟啸卿正与他的小校们一道吃饭,拍拍肚子,听兵士们大骂,“竟让姓凌的跑了,奶奶个熊,别抢老子的肉”
“小气样儿,那厮就没上岸,咱们根本捞不到他”
“水上起家的,属王八的,哪敢上岸,你这碗不要了吧”
“爪子起开,骨头还得啃了髓儿才香”
“吃完了,就赶紧的报折损、报人头俘虏,少扯犊子”,孟啸卿踢了旁边小伙子一脚,“都不许和诚少爷部众争功,碰到他们都让让”,说来这军里谁不护短,那小子傲的劲儿,别的将领都自动让三分,没办法人是元帅亲侄儿,亲疏有别。
“将军您不说,小的们也明白,好在咱们不常与他一处打仗”,和他一处的才倒霉呢,“林三哥回来了”
“大哥,袁岭那小子且死不了呢,您就放心吧,我还碰着大嫂了,此时差不多该回去了”,林三省直接坐下,抄起一碗米饭就吃,饿死他奶奶的了。
“给你留着呢”,孟啸卿让人端上来肉、菜、饭和汤,想着夫人开内库犒军,自己妻子该是应夫人召,看林三省吃的顾不上说话了,便起身巡察各处。
夜越来越黑了,郑英娘终于回到了府里,她已经在外匆匆吃了饭,回来先去东府看新出生的侄孙,也是大额头的黑小子,已经能就着小羹匙喝水了,谢过左夫人和文夫人,瞧了瞧还睡着的左秋意,再回到府里。二儿子、三儿子都已经睡下,大郎正迷迷瞪瞪的强挺着,见她回来便也很快睡着了。
“大姑娘已睡下,四公子过了晌午就不吐奶了,大概戌正睡着的,元帅命人送信来,他怕是子时前回不来,让夫人先休息”
“嗯,你们几个今儿也累了,都换了人回去吧”,郑英娘此时才觉得如散了架,匆匆洗漱睡下了,梦里边自己似乎爬了许多山,累的啊不想走。第二天一睁眼已经是辰时,比往常晚了整整一个时辰,头昏脑涨喉咙痛的,郑英娘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局
“元帅已派孟将军趁势去收庆陵,凌军只顾着往回逃命,怕是顾不得庆陵的”,周嫂看着夫人喝下药,呈上清水,“卫姐姐说元帅夜里寅初回来,可能夫人睡着又问了两家几位公子,便又回前院了,早起于亮来说是一夜未合眼,将军先生们也早早的来府里了,此时议事还没散呢”
郑英娘点头,“告诉厨房随时备着饭食,要馒头、面饼这些容易带着的,来那般早估计是没来得及吃饭,大郎呢?”
“他早起来看您,道您是累着了便不让报您,此时还在堂里,三郎哭着找您,清姑娘抱着他带着二郎去小园子玩了。”周嫂忍着疲倦哈欠,这几年她都觉得自己老的快,太过劳累了,“卫姐姐给您熬药去了,别人她不放心,我也不放心便提前来了”
郑英娘略略一笑,“你还知道我要问什么?”
“老妇不敢”,周嫂肿着眼泡起身收拾药碗、杯碟等物,“月姑娘让人来报,东府小少爷已吃奶了,诚少夫人也是能吃些粥米,诚少爷安好如今正在前院议事,还有,几位姨娘也是无事,如姑娘昨日只问了问外面如何便回自己屋里呆着了,从程三少爷没了后他一直如此,昨儿在府里乱喊的小斯已被王少爷审出来了,他是听着东府的同乡喊才喊,那个同乡原就拘着,怕死也招了,招了什么老妇就不知了”
“我也知道你又该说我太操心了”,郑英娘调侃了一句,药劲上来,又困又乏的,让她睡上两日也是不够的,可是不能够,这样不是法子,该再多用人才是上策,“午时前叫我,竟是这般困……”不一刻便又睡着了。
孟府上孟玉氏醒来时也快巳时了,丫头端着饭进来时孟玉氏还在想果然人是经不得闲的,竟累不起了,以前种地可比这累多了。吃着饭也知道了丈夫没顾上回家去打庆陵了,想起来那几件衣服让人拿出府送人。饱饱的吃了一顿,梳头上妆,家里前前后后都看过一圈,看看长子被褥够不够厚度,哄哄二儿子玩耍,查查女儿描红,给母亲找找城里的新鲜花样子,给丈夫继续做鞋袜,便又要开始准备换季的衣衫,能这么安稳的生活真好!
孟玉氏还是觉得自己是平常人,不会想着甚天下甚伟业,只是想着一家老小、不愁吃喝的过日子。
侯破军一气把凌云重打回了大本营云州,又趁热打铁拿下了云州腹地安宁,可惜凌云重也不是个吃素的,很快又夺了回去,双方僵持着。余茂诚很后悔没有接受凌云重的提议,错过了一起灭掉侯破军的机会,不过自己也没闲着,南北一直扩张。江北的红义军状况越发不好,韩王被杀,丞相拥立其子继续统领中原一带红义军,蛮子军里除了个很厉害的骁将,逐渐缩小包围。
侯破军再次接受韩王任命为吴国公,并进一步改组自己军政,扩建七个枢密分院,立大都督府总管军事。后又趁着凌云重大意之时,饶过安宁,直下两江重地云州,逼得凌云重逃亡西北部的楚州。侯破军部便逐渐南扩,收复原本属于凌部的领地,他的部将原就有不服他的,顺势投降,便是重地洪城也被人献了出去。不到两年时间,凌部与后部的上下风位置完全换了个。
“周管事”,路上的小丫头们纷纷给周管事行礼,周嫂点头回应,脚步不停。夫人改建后院,让妇人们也惯了管事头衔,各处分工更加分明,互不干涉,又有三个内总管事,分管着不同处,另设一监管,直管各处抽查,如有隐瞒、不妥之处可直接禀报夫人,夫人现在只是不定时查查账目、府库。
“夫人还在见唐将军和上官将军的夫人?”,周嫂问廊上打帘子的两个小丫头小暑、大暑,这两位都是才降了金州的将军,家眷也才送来金州。
“两位夫人已经告退了,夫人在听沈师傅讲风俗呢”,两人应答。
周嫂子点头,放轻步子进门,听沈师傅正说道“洪城在汉时就已是兴盛,千百年来都是必争之地,人杰地灵,夫人看,就是这里,署时酷热更甚金州,除却我夏族,尚有不少番族聚居……”
郑英娘看到了周嫂进来,等着沈师傅说完才看她。
“回夫人,四公子那里已安置妥当,您让换的帐子也换的了”
“嗯,说到这帐子还是唐夫人她们来时送的,确是比家里敢用的轻便,只是给孩子们用些就够了”,郑英娘和下面微坐着的沈师傅说着,又吩咐道“给东府的小少爷送去一匹”
沈焕然明白郑英娘的意思,“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的典故,对于上位者来说却不诚然都是典故,国公先时多吃了几个蟹黄包子,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