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后不肯认账:“你们没缘分,你明明见过她,可以争取,你却不肯。”话里颇为不屑。
“呵呵……”李炜笑了,这个年轻的帝王如今笑里带泪,“你让舅母安排,什么屋子不行,偏偏找有后窗的,听说曾是您的闺房……您真是算无遗策!”李炜低下头和她对视:“母后,您说,我如今关你几天,可还算狠?”
薛太后见所有算计都被拆穿了,还是被自己的亲儿子说出来,她也不再多说,只求情:“这弑父杀君,都是为了你……你就看在我生养你一场的份上……留他一条姓名。”她还是想护住易康健。
“母后对一个奴才都比对儿子真心,你要留他的命,却想着杀了赵氏!实话跟您说,那赵氏,如今就是儿子的命!你二话不说就要夺了去……”
薛太后不信:“哪里就到那样的地步!左右你们不过见了两次罢了!”
她是不信的。
李炜自嘲的一笑:“儿子也不愿意相信,可是这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滋味,着实难受。”
“那你大可夺了来,你如今登基也月余了,怎么不见有所表示?”薛太后冷哼。
“因为儿子怕。”李炜直言不讳:“儿子怕成为父皇一样的人,父皇后半生孤寂,您怕是没机会知道的,但是儿子知道,那种寂寥……他也可把赵氏纳入宫廷以慰平生,但是却没有,因为他明白,不可一错再错。儿子怕走上他的老路,赵氏玉石俱焚,儿子只能半生牵挂。”
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动,先是平元劝说,得知如意心思难猜,隐隐意动,这厢着手想着怎么给郑元驹爵位换来如意,所以才按捺至今。
“呵呵呵……倒还真是情种!你是帝王,难道还能和她一心一意?”迟早都是要分宠她人,而后鸳鸯离心。
“儿子管不了那么远……儿子只知道,现在,眼看胜利在望,您却要杀了她……况且……那封密折,儿子是在不能置之不理,弑父杀君……儿子惶恐。”李炜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薛太后,眼里的那点软弱渐渐灭了,没有哪个帝王容得下弑父杀君的人,除非那人是自己。
否则……焉知不会上行下效?祖传成风?
“哀家,养的好儿子!好儿子!若是你父皇有你这心思,只怕这皇帝还真轮不到你来做!你还要拿赵氏做皇后不成?”那可是嫁过人的!如今还流产了的!
“不,她不是朕的皇后。”李炜还没彻底昏头:“儿子自有安排,委屈母亲在这里呆几天,等密折的事情了了,儿子给了全天下一个交待,自然要放了您出去!”李炜挥挥衣袖,转身离去。
……
“可是要到了?”如意掀开帘子问知画,已经出来这许久了,爬山也快半个时辰了。
“说是就在前头。”知画擦擦脸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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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分离
小郭氏含笑的望着郑元驹:“真真想不到,西宁王出了事还成全了我儿,一品国公,镇守西宁……这真是再好不过的!”眉眼里都是志得意满的骄矜笑意。
“皇上隆恩。”郑元驹宠辱不惊,心中冷哼,想到蒋子容托人带出的话,他面色越发冷凝。
“她前脚出门,你后脚就加官进爵,可知是个对你有妨碍的。”老太太带如意去了慈航庵,小郭氏说这话很是刻薄,郑元驹看着小郭氏温润的脸上突出刻薄的言语:“太太真的这般想的?”
小郭氏被看得心头突突一跳:“我就这么一说。你这早晚的该去把差事交接了,不知道谁顶替了你的职?”说起来,戍守西宁总没有做锦衣卫指挥使来的安然,西宁那边是最恶劣的西蒙族群,只知争强好胜争勇斗狠,毫无半点脑子,戍守的压力颇大,但是好在有国公的爵位在那儿,拼的一把也能保后世子孙富贵荣华。
“是安郡王。”郑元驹对小郭氏说了,就道:“把表妹送到四方馆去吧,总没有她跟着咱们阖府去西宁的道理,儿子这就派人去接了老太太和宁顺回来,烦请太太着人收拾了行囊。”
“接她?!”小郭氏如今管不得郭杜娟那儿,难道郑元驹不明白这是用如意换来的爵位么?还是……小郭氏心里一紧,若是郑元驹不肯舍了如意,那郑家别说爵位了,就是命都保不住!
“老太太是儿子祖母,宁顺是儿子的夫人,难道不该接回去赴任么?”郑元驹俊眉微蹙,小郭氏讪讪没言语,道:“这接人的事儿。我来安排,你只去办你的差事就是了。顺便也要告诉娟儿一声。”小郭氏装出了温婉样子,郑元驹担心的就是她舍不得郭杜娟。见她允了,也松了一口气。出门吩咐人去接宁顺和老太太。”
只是他前脚走,后脚喊的人就被小郭氏拘住了,恶狠狠道:“谁都不许出府去!谁敢私自出府,打折了腿发卖!”
众人被吓住了,哪里知道其中奥秘,只有老杜和老孙两个相视一眼,老孙尤其懊恼,这次如意出门并未带她。她就是想浮上水去也不成!
郑元驹先去了安乐侯府,赵绍荣见了他黑着脸:“我们太太是个蠢的,你们太太倒是精明!我是男人,说不到亲家母身上去,你却是她儿子,不能说她,规劝总能么的,如今宁顺受苦,满燕京的传说你太太刻薄媳妇还给媳妇下药导致落胎!这名声好听么!”
郑元驹如今也懒怠搭理这些闲言碎语,有这些闲言碎语的做掩护。他行事才方便,但是对着赵绍荣,他还是躬身认错:“小婿无能。”
赵绍荣也不能多说:“宁顺如今可好?我也遣了人去问过。只说好。”
“如今和老太太去了西山慈航庵小住。”郑元驹道,赵绍荣诧异:“皇上说是让你月底动身,这都十八了,也该把她们接回来才是。”
“小婿已经派人去了。小婿此来是给岳父辞行,二则……若是可行,岳父还是把大舅兄从五军营里带出来,小婿接到密报,西宁王有异动。”
“什么!?”赵绍荣不敢置信:“他不是……”许多人都和他一样以为,西宁王是折在了薛太后母子手里了。却不想居然还活着!
“你没告诉皇上?”赵绍荣坐下问他。
“皇上不可信。”郑元驹微微低了头,没让赵绍荣看到他眼里的杀气。
赵绍荣怔忡半晌:“不可信。又如何……一国之君,咱们只能信……”他说。崔元娘是暴病而亡,他只能信,他父亲说,对赵家要格外宽厚,他只能信……
“岳父。”郑元驹清冷的声音响起来:“若是当初,岳父能护住岳母且保全全家,岳父可会去做?”
“你……”赵绍荣瞬间恼羞成怒,恍然被扒光了衣裳,郑元驹依旧清冷:“岳父可知,小婿就快步上岳父的后尘?”
赵绍荣满腹怒气如同被针戳了一下,漏得只剩下颓然的灰心,等他醒悟过这话的意思,瞠目结舌:“皇上……宁顺……宁顺……皇上……你……”他说不出话来。
郑元驹眼里幽光一片;他不知该说李炜胆大还是蠢,这时候派了他去戍守……
他想着,走还是不走?
赵绍荣是书生,那里懂得这些关窍?他只是惊魂未定的坐着一动不动。
……
小郭氏颤抖着下了药,刚收了纸包,夏妈妈就来说郑元驹到了。
“这么早,你要去哪儿?”小郭氏见他是骑马的装束。
“儿子不放心,想去西山接了老太太回来。”郑元驹特意起个大早,哪知道就被小郭氏叫住了。
“也不急着这一时,空腹跑马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就是你撑得住,你媳妇身子刚好……”她怕郑元驹对她对如意的“关怀”起疑,遂道:“我是不乐意在路上等她吃药的。”
她不由分说的叫人安排了饭菜,勒令住郑元驹吃饭,郑元驹无法,只得在小郭氏殷殷的期盼下,喝了粥,吃了馒头,起身就走,小郭氏也不拦着他,微笑着送他出门去。
她回屋里坐了一会儿,三治就冲进来说,郑元驹昏过去了,她并不着急,吩咐了人把他扶上了马车,带着阖府众人扬长而去,留下了花间等守着宅子,美其名曰是免得奶奶老太太回来没有人。
花间闹着要拦下马车,被小郭氏叫人驾着摔在了路边。
三治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小郭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有主意的一修又不在,二齐是个跳脱的性子,闹腾着要把郑元驹抢出来,被散道人拦住了,小郭氏走的时候完全忘了郑元驹养着的这些人,所以散道人还是弥勒佛的样子,笑眯眯:“那是凤雏的亲娘,总不会害了他,这样离开也好……”
“可是国公夫人……”邹无涯可是看的清楚,郑元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舍了如意!
“没有国公,哪有夫人?”散道人反问,邹无涯语塞,还想说话,散道人起身:“咱们去西宁等着他就是了。”
“凤雏一定会回来的!”邹无涯不肯走,散道人在门口挥挥广袖:“咱们都要回来,但不是现在……三治咱们打个赌,若是凤雏没马上回来,而是去了西宁,你就剃了头发随我出家……”三治面皮抽了抽。
邹无涯没好气:“凤雏一定会回来!”
“若是回来了么……”散道人看着邹无涯:“你就剃了头发随我出家。”
总归他不吃亏。
几个人吵嚷了一路,还是随着散道人去了。
花间则在马行叫了车,小郭氏一辆车都没留下,直奔西山。
……
如意自温泉里出来,心想下次把郑元驹一道叫来,这儿的温泉水温适度,且硫磺味淡,是极难得的了。她神清气爽,由着知画给穿了衣裳,懒懒的从温泉屋里向老太太的厢房走去。
刚刚转角,就瞧见了一袭黄色衣袍的背影,站在庭院甬道上,似乎在等人。如意暗忖,谁敢穿这样明黄的颜色?虽然看着是常服。
还有就是,那甬道,是她回去的必经之路。
她站在廊檐下踌躇不前,男人转过头来,赫然是李炜。
如意瞠目结舌,要躲闪已来不及,她不知该福身还是下跪,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心头噗通噗通跳,李炜见了她,微微一笑,带着三月春风般的暖意,缓缓向她走来。
她顿时背脊发麻,头皮都透着凉意,一时间千万思虑涌上心头,他来做什么!他怎么能来!
崔元娘的悲剧,摆在如意的眼前。
就在他愈走愈近,伸手都能摸到如意脸颊的时候,如意墩身下拜:“民妇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蹲的姿势很难受,可是如意不敢动弹,头上传来轻笑声:“不许自称民妇。”
声音带着霸道。
如意可一丝儿不敢懈怠,看见他伸手要扶她,她立马起身后退了三步:“民妇蝼蚁姿态恐伤圣人眼目,民妇这就退下。”说完就要走,却被他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一只手,如意全身一僵。
“宁顺。”他叫她的小字,叫的温柔缱眷,自然流畅。
“你没退路了。”他说,意味深长。
如意微微埋头,露出粉嫩的脖颈来,她忙理了理袖口遮挡住,双手捏在心口:“民妇若不寻退路,也没有出路,不如寻一寻,总能寻到来时路。”
“你的出路……一片光明。”李炜不理会如意的挣扎,知画等人跪在身后早吓得呆住了,哪里敢抬头,也就不知道两位站着的人之间的机锋。
“陛下说笑了。”他的指尖带着晨曦里头露水的润意,如意只觉得濡湿如同滑腻的蛇。
李炜眸子阴郁一片,见如意只低头不肯看他,小手攥得死紧,肩膀绷直的如同拉满的弦,这样防备的姿态!他带着恼意,手上松了松,如意忙挣脱开,噗通跪下,还不忘一手捏着心口衣裳:“陛下宽宥……民妇实不敢侵犯陛下威严。”
“你不肯?”李炜眼里蓄起了风暴。
“民妇不能。”如意松开捏着心口的手,匍匐在地的祈求。
“为何不能?为了他?你可知他如今在哪里?”
☆、33、命悬一线
如意只匍匐不动,李炜只看到一头漆黑的湿发披散开,趁着白色的衣裳夺人眼目。
“朕告诉你,他如今是郑国宫,负责戍守西宁王的地盘。如今正在赴任的路上。”他说完也不见如意有所动作,再也忍不住暴戾:“你们退下!”
知画等人不解,还是易太平亲自扯着衣袖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院子。如意全身如同脚下的青石板,一片冰凉,接着就被人粗暴的拉起来,肩膀被抓着,李炜不复刚才的平和,眼里带着狂热:“他为了爵位,把你送给朕了!你知不知道……朕为了你,给了他爵位和兵权……宁顺,你就从了朕……”
他一把把如意抱在了怀里,怀里女人的馨香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也忍不住就握着那盈盈的腰,如意的头被压在他的怀里,男人的手碰到她的腰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了他。
李炜不防,被推了一个趔趄。
“皇上……是想逼死民妇么?”如意站在那里,差点忍不住杀人的冲动,刚才李炜的气息只让她觉得恶心,她想郑元驹,铺天盖地的想,好想扑在郑元驹怀里哭一场,她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她胡乱的擦了脸,跟孩子似的,说:“我不想跟死,我不想死……”还是和崔元娘一样的死法,还有郑元驹,她说不出口,她舍不得郑元驹,就算郑元驹失败了,就算李炜待她始终如一,可是她还是舍不得。
她再也忍不住蹲下来,抱着膝盖嚎啕大哭起来。
这样的孩子气!让李炜里情、欲之色渐散,露出刚才的柔情来,他也蹲下揽着她;跟哄孩子一样:“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我护着你啊,乖……”李炜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样好的脾气!
如意却觉得腻歪,她哭声渐渐小了。想着怎么脱身,李炜就说:“西山太远了。你随我进宫去吧。”他把如意的拒绝一丝儿都没放心上,只以为如意是满心欢喜却不过脸面罢了。
他不由分说的把如意提起来,要揽着如意,如意不肯:“民妇还要去找老太太。”
“不用管她,很快郑国公就会派了人来接她去西宁。”李炜脸色难看。
如意只是不是动,脸上泪痕未干,她暗忖郑元驹就算是走了,也该是有安排。她眼睑微垂,总不能太过淡定反坏了郑元驹的事情,她道:“我不信大爷会这么舍了小妇人。”满脸倔强带着伤心。
她确实有些伤心,夹杂着慌乱,不住的自我安慰,这定然是郑元驹的安排,必定有保全她的法子。
李炜见如意确实挂念郑元驹,脸色就很不好看:“我也不瞒你,是郑家的郭夫人给下了药让他走的。”
如意脸色一闪而过的松快让李炜觉得扎眼,他道:“只是……药效也该过了。我就送你回郑家去,郭夫人能拦住他一时,拦不住他一世。若是他真有心,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就成全你们,若是没有回来……”
“他会回来的。”如意死死咬着唇,笃定的说,李炜气的一挥衣袖就想走,可是舍不得,见如意执意要带着老太太,也由着她们坐了马车。他在后头打马跟着,手里死死攥着缰绳。生怕忍不住去掳了如意就走了。
……
“你把凤雏放走了!”薛太后高声喝问,上书房里头。李炜只觉得全身轻松,对薛太后的质问也没半分不快:“朕既然答应了他,自然就要做到。”
薛太后眉头一挑:“我这个深宫的妇人都知道那郑元驹不是善茬,如今你放虎归山……”
“如今的边防军都是五年一换防的,你还怕他做什么?母后,易康健在何处,您还是让他自己出来,也免得到时候您也脱不得身。”李炜想到那个秘折里提到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