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萧府门外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都很吃惊,府内的仆人也不知所措,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被带走。
府役在前面开路,陈昀走在两人之前,萧渝冷冷地道:“卑鄙。”陈昀显然听见了萧渝的低吼,回身笑道:“萧渝,告诉你,这里不是江湖,这里的水可深多了。”
两人被带到了吏部牢狱内,看守见是萧大人也不吃惊,只是例行公事地将两人关进牢房。陈昀蹲在牢房外,隔着铁栏对萧渝冷冷地道:“你看着吧,一切才刚刚开始。”
萧渝握紧拳头,却突然感觉到一股握力。他回头一望,发现父亲不动声色地捋须道:“多谢陈公子坦诚相告,无事的话陈公子可以离去了。”
陈昀一笑,“果然是萧老沉得住气,只是不知道萧老能不能适应牢狱内湿冷昏暗的环境。还请萧老多保重。”
萧老面无表情地回应道:“多谢。”
陈昀便冷哼一声,起身离去。
萧老看出了萧渝的出离愤怒,便低声对他道:“萧渝,你也无需如此愤怒,这是难以避免的。”
萧渝一惊,看着父亲冷静的面容,“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老道:“说来就话长了……我与陈初同科入仕,是同窗也是对手,况且多年来我与陈初意见常常相左,即便明着不说我也明白,陈初一直将萧家是为眼中钉,更重要的是……”萧老看了一眼牢房外,而后道:“陈家两父子心猿意马,他们的野心昭然若揭。萧家是他们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他们必须除掉。”
萧渝不解,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萧老看了一眼萧渝,蠕动双唇,并没有发出声音,但萧渝立刻就明白过来,父亲说的是,谋反。
萧渝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是他不信,是他不敢信,正如陈昀所说,他从未淌过,所以不知这里的水有多深。萧渝知道牢狱里处处是陈昀的耳目,所以也不再向父亲询问什么,只是一人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他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为什么他的包裹里会有这么一封信?他努力回忆从江南到京城的细节,虽说是日夜兼程,但他终究在路途中歇过马,莫非是在此期间有人塞进包裹里的?可凭他敏锐的江湖嗅觉,一般人绝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这里是江湖
他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
到达牢狱的第二天审讯就开始了,萧渝一直担心父亲会遭受刑罚,所以暗中买通了主审官,但他知道,这些都是陈昀派来的人,他能做的绝对不是为父亲洗清陈昀强加的罪名,只能让审讯的过程略微平和一些。
父亲被先带走。萧渝在牢房里有些坐立不安,昏暗的环境让他根本辨别不出是何时辰,狭小的铁窗映出一小块蓝天,角落里的恶臭味让人作呕。他来来回回地走动着,脑子里不断浮现父亲被审讯的场景,他已无暇顾及陈昀接下来还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只希望父亲能安全归来。
当他不知走了多少趟的时候,牢房的门被打开了,萧老被带了进来。萧渝赶忙迎上去,上下观察父亲的身体状况,萧老像是看出了萧渝的担忧,挥手对他道:“我没事。”看起来父亲确实和走时没有两样,萧渝这才略微放下了心。带他进来的看守见状笑道:“萧公子还是顾及自己吧。”说着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萧渝冷哼一声,大步迈出去。
主审官开门见山,厉声问道:“萧渝,你是否勾结边将,意图谋反?”边将?萧渝心里咯噔一声,勾结官员是一罪,勾结边将将是一大罪,即便他对官场之事知之甚少,但他都明白若是此罪名坐实后果不堪设想。
容不得他多想,主审官又喝道:“回答!”
萧渝于是答道:“我从未结识任何一位边将,更谈不上勾结之事。”
主审官于是拿出那封信,道:“那么对这封信你作何解释?!”
萧渝料他会拿信说事,也不慌乱,正色道:“我从未接过这封信,我也不知这封信如何到了我的包裹之中。”
主审官冷哼一声,道:“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你与边将的利益往来,如此铁证你怎能矢口否认”
萧渝呼了一口气,显然很无奈,道:“大人,我字字属实,我的确不知道这封信。”
主审官道:“好,你大可嘴硬。有的是时间,我就不信你能耗多久。”说着命令身边的看守道:“带走!”
萧渝被带到牢房里,萧老正坐在稻草上,见状起身迎上来,待看守走后问道:“他们可有动刑?”
萧渝摇头。
萧老于是又坐回去,萧渝也在一旁坐下,只听父亲喃喃自语道:“他们给我灌上的罪名居然是勾结边将,果然老奸巨猾。”
萧渝有些忧虑,但深知隔墙有耳,只得低声问:“父亲,如今到底是何局面?”
萧老道:“陈初对圣上极为了解,他深知勾结边将是圣上极为反感的行径,这一罪名下得,分量太重。想必朝中已炸了锅,这正是陈初要的效果,只要他买通官员,使他们证实我私下的确暗度陈仓,再以重金重权威逼,定有人将捏造我与之结党的谎言,一旦罪名坐实,他将能够彻底拔除我这颗眼中钉。”
“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有王法么?子虚乌有的罪名如何坐实得了?”正义凛然的神情出现在萧渝的脸上,萧老见他这样,也不由得叹气,“萧渝……父亲开始怀疑小小年纪就将你交给你师父是不
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对这里的认知真的几近空白。”
“这里不是江湖,不是正义当头,这里是官场,是利益为先。”
萧老看了一眼萧渝的怅然若失,长叹一声道:“也许真的是我错了。”
萧渝正想询问,牢门“吱呀”一声又被打开。江湖敏锐的嗅觉让萧渝不自觉地浑身戒备起来,萧渝背对着牢门,敏感的听觉捕捉到的是脚步窸窣和佩刀碰撞的声音,萧老正对牢门,见状就起身,萧渝从侧面能够看见父亲花白的双鬓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他微微蒙上眼,感受着眼皮暴露在光线下的微弱灼热感,心里却是一阵悲凉。
衙役抢在萧老之前开口了,“萧大人莫急,陈大人此次只问萧渝的话。”说着就看向萧渝,“走一趟吧。”
萧渝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迈步就往外走,萧老不动声色,任凭萧渝从身旁走过,他看着眼前的孩子,湮没在一米阳光里的神情没有人看得见。
很快萧渝就被带到了地方,他用余光看着衙役从两旁退下,眼睛正对的却是前方黑暗中负手背对着他的人。萧渝只当是前日审问他的王大人,于是就道:“我能说的前几日已全向王大人和盘托出,不知今日……”
话还未说完,前方的人闻声回身,那一抹戏谑的笑容又一次闪进萧渝的视野里。他一个皱眉,话还留在嘴边。
陈昀笑着负手走近,上下打量了一下萧渝。他没理会萧渝方才的话,而是将目光定格在他的双手上,问:
“萧渝,你知道你们为什么没有带上镣铐吗?”
也不等萧渝回答,也许也是猜准了他的绝不配合,陈昀自顾自地往下说,“细说起来,你还得感
谢我,是我求情让你们免除了这些牢狱形式。”
萧渝冷哼一声。
陈昀一笑,
“不过我今天特意过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有机会感谢我的……有些事,我想既是你早晚都会知道,那么不如就由我来告知你。”
“我知道你从小就被父亲交由你师父,你父亲的用意何在,这个中缘由你就不曾询问过你父亲或者哪怕疑惑过吗?”
萧渝知道,一旦表示出疑惑,就会被他带着走,他很清楚陈昀为他设了连环套,只要他随着陈昀的话往下走,一定会掉进陷进里,但他实在无法掩饰自己对这件事的困惑,他站在原地不言语,只是当时的场景不停闪动。
当时萧渝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母亲在他记事之前既已因病去世,他对母亲的一点印象皆来自于家中的一卷画像,那副画像藏在父亲的书房里,并不是高高挂起,而是藏在一间小室内,也是童年的好奇心作怪,他才阴差阳错地看见这幅画。
画像上的母亲端庄贤淑,明眸皓齿,想来母亲年轻之时定然是名扬一方的大家闺秀;他常常张着年幼的大大的眼睛看着画像上的母亲。但他从未问过父亲任何关于母亲的消息,或许早些年他曾口无遮拦地问过,但那也是记忆之外的事了。偌大的萧府里也没有流传过任何萧夫人的传言,她就这样彻底销声匿迹。
但敏锐如他,哪怕小小年纪也察觉得出来其中一定有故事。
他不问,是怕父亲伤心,也怕自己伤心。
母亲去世后不久,他就被送出京城。他只记得,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几位从小照顾他的仆人打着伞送他到府外的马车旁,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上,即便躲在几把伞下也还是浑身湿透,年幼的萧渝在马车旁停下,回头,透过雨帘看不清什么,但他能看见父亲站在屋檐下目送着他,见他回头,便挥了挥手,当时的萧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相信了父亲说的“去江南拜访亲戚”。
本该是满心憧憬的出游心情,但不知为什么,当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
突然间,泪如雨下。
跟随小萧渝前往江南的只有当初母亲的贴身婢女,她从萧渝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照顾着他的起居,此行陪同前去江南也是为了照料年幼的萧渝。萧渝叫她“凌姨”。
萧渝躲在马车里,电闪雷鸣都被阻挡在一方帘子之外,但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还是让这个年幼的孩子不安地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里,他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凌姨随后上了马车,看着抱成一团的萧渝。萧渝已经记不起当时凌姨是什么表情,只是记得凌姨不停地抹着脸上的雨水,然后轻轻地抱着他,低声说,别害怕。
萧渝印象里那是他一生中所走过的最漫长的路途,日后他无数次往返京城江南都不复当初那种舟车劳顿的疲倦感,他只知道他不停地睡睡醒醒,雨声时大时小,凌姨一直抱着他,每次醒来他都能看见凌姨的倦容,然后在自己“怎么还没到”的埋怨声中又再次睡过去。
雨终于下停了。而伴随着阳光而来的是凌姨的轻喃,“我们到了。”
日后萧渝很想回忆起当年第一次看见江南,第一次到达山谷的见景,但他真的想不起来,真的无法从那个被颠簸得脸色发青的小孩身上再汲取出零星的印象。第一次见到师父的记忆也慢慢淡去,能记得起来的是,他一直怯生生地躲在凌姨的后面,而师父则一边和凌姨交流,一边上下打量他。
陈昀负手走到了萧渝的身后,见他陷入沉思,就知道他已然掉入了自己的圈套里,于是不慌不忙地接着抛出一道晴天霹雳,“萧渝,还有关于你母亲的事,她是谁,她是怎么死的,这么多年你父亲为什么不续娶,你的凌姨是怎么离开你的,她发生了什么?这些谜团你都不想揭开吗?”
“既然你父亲不愿意说,那么这些故事就由我先行告知你好了。”
陈昀戏谑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江湖
萧渝回到牢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烛火将整个牢狱照得通明。他看见父亲不停地在狭小的牢间内踱步,听到锁链的声音后急忙迎上来,显然,这场谈话谈得太久,久到足以让父亲觉得发生了不测。
但好在,萧渝安全地回来了。萧涟算是放下了心。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萧渝似乎的确出了点什么事,这种事没有体现在他的身体上,直觉告诉他,这比外伤来得更加严重,他的猜测很不幸地被证实了。
萧渝坐在杂草堆上,抬眼看着父亲,轻声问,“父亲,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他在尽量使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
萧涟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险些没有站稳。他站定后看向萧渝的双眼,发现他眼神平静,但显然这种平静是波涛汹涌后留下的,他大致猜到了此行萧渝被叫走后发生了什么,他在心里不住苦笑,陈初陈昀两父子果然厉害,知道若是动刑,那点皮肉之苦对萧渝起不了作用,而他自身作为朝廷大臣再不济圣上也还不至于对他严刑拷打,但他们抓住了萧家父子的软肋,心理防线的崩溃远比皮肉之痛来得有效,来得疼痛。
忽明忽暗的烛光打在墙上,像是有人在不停拨弄着火苗。萧涟潜意识里知道躲不过这场谈话,孩子大了,总归是要知道关于母亲的故事,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这个时候,这种光景。
萧涟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始,他微微闭眼,回忆起那位久久躲在他心里却多年不肯露脸的女子。然后他低声开口,
“你的母亲是一位江南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傍水而生,依水而居。我初见她是在我初次离家出门闯荡之时,当时对于一个涉世未深,初来闯荡的毛头小子来说,结交豪门望族是必不可少的,而江南顾家当年实乃江南第一望族……我就是这样与你母亲相识。”
萧渝努力勾画母亲的样子,那个恬静的江南女子,他突然惊觉,自己在脑海里不自觉地将母亲的形象与一位女子重合了。这样温润的场景使得萧渝微微从方才陈昀长篇大论所给他带来的强震里暂时走了出来。
萧涟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组织平和的语言来叙述这个重重地压在他心口的故事。
萧涟正要二次开口,牢狱内突然嘈杂起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父子俩相视一眼,心里同时咯噔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让他们把这种意外即将来临的惶恐感指向自己。那个美得如画的故事也戛然而止。
“这件事抽空再说吧。”萧涟低声说,像是喃喃自语,也像是在安抚萧渝,仿若当年那个安慰幼子的父亲。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怎么想的。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再也不会有机会亲口告诉萧渝关于那个女子所有的故事。
萧渝也绝不会想到,日后他会在那样的场景再次听到母亲的情况。
但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脚步声已经逼近了他们。
这次来的人出奇的多和杂,有穿着官服的看守也有穿着便服的人,萧渝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妙,他的猜测再一次被证实。
这一次来的人里还有陈初。
萧渝算是第一次见到陈初,说算是,是因为当年萧渝离开京城前的那些年月里应该是有从络绎不绝的访客里见过他的,但他认不得,眼下也根本记不起了。
陈初的相貌和萧渝的想象有些出入,按他之前所想,如此狼子野心的人怎么看都不该是个善类,但就当下来看,陈初并未长着一张心猿意马的脸,相反,倒是平静得异常,不过萧渝很清楚,越是把欲望深藏在心里的人就越是可怕。说出乎意料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并没有从陈昀的相貌上找到任何陈初的踪迹。
陈初走上前的时候瞥了一眼萧渝,随后就看向萧涟,笑道:“想不到吧萧大人,我们竟会在这种场合相见。”
萧涟不动声色,乜斜着看了一眼他,道:“不知今日陈大人屈尊来到这里有何贵干?”
陈初听罢又是一笑,“不敢不敢,萧大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时日也都安然无恙,我走这一遭又怎能算是屈尊呢。”
连萧渝都把话里的讥讽听得一清二楚,萧涟依然面不改色。萧渝有些按耐不住,一旁的萧涟伸手把想要起身的他按下。口里的话却是对陈初说的,
“陈大人有事就说吧,在这里揶揄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