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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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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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和最后一个对陈初不屑的轻笑。
  和萧涟合葬,放过萧渝。
  她直到死,都看不起他。陈初不是不恨,当他抬眼看着风雪中冷眼看着这一切的萧涟的墓碑,仿佛能够听见他那凛然的一句“邪不压正”,这些年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萧涟这一副替天行道的君子模样,堂堂正正又怎样,光明正大又如何,他萧涟一世英名,最后还不是带着一身污名死在他陈初的手上。但就在此刻,北风刮得凛冽,他站在萧涟的坟前,他们之间相隔的是顾惜的尸体,他蓦然明白过来,这一生,他都再也没有赢过萧涟的机会了。
  那一夜,远处锣鼓喧天。他在坟山上,吹了整整一夜的清箫。
作者有话要说:  

  ☆、家国岂能身事外

  
  但萧渝既然不识抬举地挑衅宣战了,他陈初又怎有不应战的道理,顾惜所带来的伤痛已经成了一块厚实的痂口,长在心里,失去了最初的疼痛,而黑暗中的野兽,也已经沉寂够久的了。
  两人不打算迂回,由前夜探过路的沈怀奚带领,径直前往软禁圣上的宫殿,很快两人就到了殿门外的一处草丛中。这里的守卫较之前夜没有任何加强,两人都沉默着,彼此对望了一眼。有刺客之险,设防还如此松懈,要么是陈初早就设好了埋伏,要么这里面早就没有了圣上,虽说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但当一切真实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们的心还是登时沉了一下。但不管天罗地网,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圣上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要是无法在这之前见到他最后一面,陈初的根基将再难以撼动。
  萧渝在宫殿西门的一角抬起木窗往内窥探,沈怀奚则站在他身后。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大喊,静谧的夜晚瞬时间火光冲天,几乎是同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两人一看,远远地正好看到南方的陈初亲自带领一批人马赶来。沈怀奚赶忙将目光收回,不经意间瞥到了两人右侧的柱子,顿时火光一闪,按照萧渝所处的方位来看,这个位置正好是陈初被柱子遮挡的视线死角,而沈怀奚再往西门一看,并没有上锁的痕迹,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且短暂的机会。他想都不想,一掌把萧渝推进门内,屋内的情形只在他眼前骤然一闪,就被他飞快地挡在西门的另一侧。沈怀奚背过身,看向南方,陈初嘴角上似乎挂着笑意,不慌不忙地走在队伍的正中央,他似乎胸有成竹,要上演一场瓮中捉鳖。
  萧渝也在被推动的刹那明白了沈怀奚的用意,他一入门就以飞快的速度解决了殿中侍奉的下人,他们倒下的时候咽喉中还压制着来不及发出的声音。他背着剑,小心地在殿中探步,同时,双眼四下急速转动,将陌生的一切都收入眼中。这是一处简陋的宫殿,虽说红烛金柱样样具备,却只筑就了华丽的空壳,精致烛台上的落灰,窗台书案上织起的蛛网,和空气中一股难闻闭塞的味道都体现了这里的门庭冷落。
  萧渝是在下一个转角见到了病榻之中的圣上的。他很难想象,权倾天下的一代君主,临死前会是这番凄惨的模样。他躺在发污泛黄的旧絮破棉中,床帏破裂成几块,松松垮垮地搭在床栏上,床边的一张小桌上摆着一碗喝了一半的稀粥和一盏散着黑烟的烛台,透过烛光看过去,萧渝看见那个满脸煞白,双唇发紫的男人,他的额头上沁满了虚汗,浮肿的眼皮张张合合,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也向这边看了过来,萧渝对上他的视线,他应当是不认得沈怀奚这张脸的,但此时的他并没有流露出过分的惊讶,似乎能有新鲜的面孔出现于他就是惊喜似的。他示意萧渝上前去。
  在床沿站定,萧渝平静而缓慢地眨眼看他。对于这个直接导致了萧家覆灭的君王,他是没有半点好感的,但一想起这是他父亲倾覆一生为之效忠的君主,如今竟在陈初的手上落得这步田地,他不知是该嘲弄他的有眼无珠,还是感叹他的凄苦命运。
  男人盯着萧渝陌生的脸看了好久,突然轻轻地笑了,他的笑容,特别吃力勉强,萧渝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也不想去问,只从衣襟中拿出一块方形物,送到他跟前,在那一刻,萧渝看到了他脸上瞬间闪过的无奈和痛苦。他又苦笑了一声,随之剧烈地皱起了眉,似乎这一笑又抽动了千疮百孔的肝脏。
  那是萧家的玉佩,足以证明他萧家人的身份。
  当年就是这块玉佩,开启了所有悲剧,如果当时在戏亭中行侠仗义的萧渝没有无意中露出它,也许事态就会全然不同,但其实陈昀早就盯上了他,即便不在戏亭,也会在另一个地方,只是萧渝忍不住去设想,设想一切避开悲剧的可能。
  这枚玉佩萧渝早就拿离了身,放在隐秘隔世的地方,只是前些日子无意间再看见,百感交集下他还是重新将它收入衣襟,他也临时改变了主意,因为比起那两份证据,玉佩的意义更为深远。
  “你……”病榻中的男子从棉被中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上面盘踞着密密麻麻的青筋血管,颤巍着指向萧渝,“你……你是……萧渝?”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刀剑在喉一般尖涩。
  萧渝不置可否,但他的眼神已经给了答案。
  得到肯定回答的男子吚吚呜呜地从咽喉中挤出一阵杂音,萧渝也不说话,就冷着眼低头看他,对上萧渝的目光后,男子蓦地停了,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这些话在眼下的萧渝听来,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是我……错怪忠良……,先王临走前曾嘱托过我……,但我却……”眼角似乎有些湿润的迹象,“陈初的狼子野心我早就该察觉……只是……”
  门外蓦然传来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自疚。
  就在萧渝入殿的这一段时间内,门外已全然是另一番场景。当时只看到沈怀奚的陈初在聚集了各方人马之后就来到了他所在的西门前,起初沈怀奚担心对方能从纸窗中看见萧渝的身影,就用身子贴着西门迟迟没有动弹。直到确定萧渝走得够远后这才上前与陈初对峙。
  说来这应当是沈怀奚第一次与他正面交锋,先前只风闻这是个手腕残酷的凶狠人物,为弑君夺位无所不用其极,但当陈初真正来到他的跟前,沈怀奚一双锐利眼眸中浮现的,不过是他削瘦颓老的形象,陈初真的很老了,仍处中年的他已然双鬓斑白,交错的皱纹在他脸上疯狂肆虐,他看起来已经全然一副老者形象。
  不过他一开口,这种由年老而带来的弱态就在沈怀奚眼前陡然消失,陈初站在阶梯之下,将双手负在身后,今晚他一袭缃色纯衣,不显富贵倒也气质雍然,也许自小生长在殷实之家,他的身上并没有媚俗之气。他眼角额角的皱纹很重,深深的凹陷将他此刻的笑意衬得阴森可怕,他举起右手,身后嘈杂的队伍忽地就安静下来。远处的蝉鸣窸窣地传来,遥遥的丛林里也亮起了星点的萤火,这夜,已经很深了,但这里发生的一切,却还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家国岂能身事外

  
  陈初的嘴唇缓缓蠕动,向上问道:“萧渝,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沈怀奚的心里动了一下,但他的面容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在记忆中飞快搜索所有关于萧渝的印象,但他对萧渝,实在知之又少,他看着陈初饶有兴致的戏谑笑容,心里明白,如何扮演一个他不甚了解的萧渝,骗过老奸巨猾的陈初,为萧渝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这是一场生死相关的心理战。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面色从容地朝着陈初冷笑了一声。
  陈初也不怒,无谓一笑,低头去看向前微微一迈的步子,沈怀奚趁着这个空当赶忙松了口气,看来方才的这个反应应当是对的,那么这样的话,他的眼神又锐利起来了,直直地盯着在原地悠然移动的陈初,他就知道该以何种态度相待了。
  陈初幽幽道:“你果然失信于我。当初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分明立誓此生不再踏入京城,但时隔不过多时?你就已然背信,既然如此,我是否也无守信的必要?”说着就示意身后严阵以待的队伍。
  沈怀奚乜斜着轻瞥一眼,他的身后是一群面无表情,双眼通红的怪物。想不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约定,他突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从鼻尖喷出来的,带着不屑的嘲弄,这本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由他心生的对陈初的厌恶而发,但他此刻却有些张皇,担心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但实际上,沈怀奚的反应,与萧渝如出一辙。
  陈初突然道:“我们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吧萧渝。”
  风呼啦一吹,陈初的头发蓦地就被吹乱在风中,飘到他的眼睛里,但他的眼神却一点不乱,道:“即便我放了你无数次,你也还是会再回来,即是如此,不如早些有个结果。”沈怀奚轻蔑地往他身后再看了一眼,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其实是“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你了”,这是一场太过悬殊的战役,一人之力再过强大也终究敌不过一帮怪物。
  但他是沈怀奚,在鬼门关走过一道的他,早就不会了害怕。陈初看到他的眼神,心里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清道不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厉声道:“萧渝,把你手上的东西交出来。”不适感逼迫着他想要快些结束这场对峙。
  沈怀奚用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他说的应当是萧渝手握的直指陈家的关键证据,他冷冷地想,陈初还在惦记着它们,如今的他已是权势中天,即便此刻他往昔的罪证昭告天下,也不见得就会对他的地位有何动摇,但沈怀奚自然也知道,这毕竟是难以辩驳的巨大污点,即使他日后黄袍加身,这些黑点也足以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地位,向来摇摇欲坠,想到这里,他的冷笑就浮现在嘴角了,他道:“陈初,你还是歇歇吧。”沈怀奚这话说的很空洞,却又清楚地表明了立场,他极力避免去冒险涉及有关萧渝个人经历的方面,但同时又要代萧渝正确地表明态度,几番权衡之下,只能采取这有些稍显迂回的方式。
  陈初有些被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激怒,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种视自己为跳梁小丑的轻蔑目光,当初的顾惜是这样,如今的萧渝又是这样,他目光一寒,脸上笑意全无,冷冷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识抬举,既然这样,倒不如就此终止这个无休止的循环,也好让你们这一家泉下团聚。”快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也不知他是不是又想起了长眠于京城后山之上他一世惦念却难入眼的顾惜,和他一生再难战胜的宿敌,萧涟。
  身后的兵戈相碰,喊杀震天。
  而此时,正是屋内的当今天子,虔诚自咎的时刻。
  萧渝侧身微微向西门的方向望了一眼,知道时间不多了,回身向仰脸看他的男子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了意义,我父亲已经离开很久了,如他所愿,他是为国捐躯的,此生无憾。”他很想把自己的语气变得冰冷,但一触碰到萧涟,却又不自觉地柔软下来,他很久没有再去想起父亲,猛地再一提起,心还是被针扎一般生疼。
  男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扁了扁,然后萧渝就看见径直从眼角滚下来的泪滴。
  “你应当知道陈初的狼子野心……”男子睁开眼重重地点头,萧渝转过脸不去看他,也忍住对他何必当初的质问,只是平静地叙述着:“恕我大逆不道,想必圣上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男子没有说话,苦笑着点头。
  “那么圣上离世之后,陈初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夺过皇位了,圣上没有子嗣,陈初又这么长时间地居于宫中,要想伪造圣旨告知天下他的皇位是圣上禅让的,想必也无人会质疑。”他的手背在身后,正好碰到长剑的剑鞘,和他的语气一样冰冷。
  男子忽地抽动着身子,萧渝看过去,只见他脸面涨得通红,身体扭曲着剧烈扭动,双唇使劲地张开,萧渝知道他应当是气血不通了,上前两步,只俯身凑近了一看,便皱起眉将双手往他肩膀一送,随之就有一股力量灌进男子体内,不多时,男子就逐渐平静了下来。但萧渝这一送力,也探出来,他确实行将就木了,甚至,按此情形来看,能否熬过今晚都是未知。
  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从床帏后面的内室里陡然响起了细细的脚步声,像是穿着布鞋轻踏在毯垫上的声响,很轻细,却被萧渝听得真切,他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此时的男子却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情,萧渝的心底,蓦然涌出一种被出卖的背叛感。这是谁?陈初的人?所谓的君主今晚声泪俱下上演的这出苦情戏难道也是陈初精心策划的一部分?他下意识地去摸背在身后的剑了,警惕地往昏暗的室门一看,小门却在此时走出来一名宦人,他的脚步匆匆,吁吁地只喘着粗气,但他片刻不歇,往萧渝这边一看就又急匆匆地迎上前来。
  病塌上的君主这时微笑着开口了,萧渝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临死前的从容,“我知道陈初机关算尽,也知道他手段不凡,但他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了一步。我是个昏君,但也不至于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还毫无知觉……”萧渝的眼皮突突地跳,有种诡异的预感,男子是闭着双眼的,说这段话时即便断续吃力,却不再惊慌,他仍旧微笑着道:“萧渝,你说错了一句。”萧渝皱眉,道:“什么?”
  宦人此时缓过气来,接过话道:“圣上有子嗣。”
  “你说什么?!”萧渝几乎是在同时就脱口而出,圣上没有子嗣,这是广为人知不争的事实,而在无后为大的传统教育下,这也让当今天子为无数人所诟病,但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陈初在其中作梗,连万人之上的君主都逃不过陈初的魔掌,更不用说那些身不由己的女子。所以眼下,这是个足以让萧渝瞠目结舌的消息。他不等对方回答,双眼在男子和宦人间来回交替,又接着问道:“是谁?他又在哪?”
  男子闭着眼没有说话,宦人见状便上前一步,欠身解释道:“那个孩子的母亲并非宫中受宠嫔妃,所以自然也不受陈初的监视。她是躲过众人耳目产下一名男婴的,当天夜里,孩子就被秘密送出了宫,由一名当时官职并不高的官员陪同,这么做,也是为了骗过陈初。但这些年,陈初的羽翼日渐丰满,圣上愈加不敢打探孩子的下落……其实,这也是……”宦人看了看床上的男子,他的眼睛半睁着,已经没有了焦点,似乎得到了默许,于是他看向萧渝,小声道:“这也是当年,萧大人的主意……他知道孩子若是留在宫中,一定会死在陈初的手上,所以……”宦人的身子欠得更低了,话语也恰到好处地停止。
  萧渝无限的悲伤过后反而镇静了下来,他问道:“孩子在哪?今年多大?可有名讳?带走他的那名官员又是谁?”
  宦人稍一思索,便道:“按照年岁算来,孩子今年应当十岁有余了,他当年被送往了江南,应当是一座叫做南城的小城……临走前圣上给孩子赐了名,只一个琛字。陪同的官员,姓陈。”
  五年前的一个夜晚,温暖的江南小城内到处是发着光亮的萤虫,街道上的孩子们都在嬉闹着扑流萤,这时,一名男子突兀地来到孩子群中,一声不吭地带走了其中一名男孩。
  他们来到屋中,男子坐在桌旁,将男孩拉到他跟前站直,小男孩噘着嘴,似乎很不高兴。
  男子拉过他的手,道:“琛儿,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你不能只在街边扑虫玩乐,也不能成天在巷口追打嬉戏……”男孩还是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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