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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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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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渝,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双拳紧握,身体由于过度绷紧而稍稍抬起,陈初的怒气难以掩饰,“别说是你,哪怕是你师父,也没有这个实力孤身一人与我陈家抗衡。今日最终的结果,不过是血洗陈府,而这血液里,你自然占了数。”
  风声一过,草木皆兵。窸窸窣窣的叶动像是刀枪出库的整齐脚步声,远处清脆相碰的珠帘也化作了器刃相碰的声响,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远处厢房客房打扫的下人再也做不到事不关己,
  纷纷停下动作屏息而待,每一个人骨子里的血液都开始叫嚣。
  只有一个人,在这一刻,心如止水。
  没有人注意到顾惜款步迈入陈府的模样是何等风雅,没有人察觉到顾惜由内而外散发的气场是何等刚烈,更没有人想得到柔弱的顾惜心中的想法是何等决绝。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来到所有人的跟前,在瞠目结舌的注目下,她缓缓地放下衣帽,将凌乱的发丝一捋,两颊微微发红。
  萧渝看着跟前顾惜的背影,单薄柔弱,在大风中忽动忽动地如同蝉翼。他有些失了神,双目放空了片刻,而此时的陈初更是双目圆睁地盯着顾惜,失声难语,事情的发展彻底脱离了他预料的轨迹。
  他曾以为,顾惜至死,都不会再迈进陈家半步。
  陈初的双唇发白,无意识地上下颤动,紧握的双拳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所松开,轰地一声,他的耳边像是炸开了什么,嗡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他的眼皮过分地拉伸,显露出大片的眼白,狰狞而诧愕。
  顾惜看着此时的他,只是嘴角含笑。那个温婉淑静的江南女子,始终怀着如水婉约的性格本原。在肆虐的风雪里,她颤巍却坚定地站在原地,任北风将她的发丝吹乱,拂过泛红的容颜,留下了发白的雪痕,将她的唇红齿白衬托得淋漓尽致。顾惜的双手端放在腰际,依旧着萧夫人的风雅,只有那上扬的薄唇,好似在诉说着十年间的百转千回。
  陈初,顾惜,萧渝,陈徵。命运终究还是用了长达十年的时光,在这个风雪交加的隆冬,将他们重新凝集在了一起。只是这场故事里,缺席了一位必不可少的主角,也最终注定了难以圆满的结局。
  “你……”陈初紧紧盯着顾惜的眼神逐渐从惊诧转为了一种奇怪的纠结,他似乎想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无情模样,来遏止顾惜意图在萧渝这件事上牵制他的念头,但话一出口,他就被自己从咽喉中挤出的柔和声响所震慑,只得借着风声闭上了口。他动了动眼神,却自始至终都离不开顾惜。
  事态的发展彻底超出了萧渝的预料。来到陈府的这个想法自从师父将重任交托于他之手时就已在脑内成形,但在付诸实现之前他却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深思熟虑,预设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也穷尽了一切的对策。只是在这一点上,他还是与陈初犯了一个相同的判断上的错误。那就是他们一致都小看了顾惜,小看了她看似脆弱的内心实则坚不可摧的力量,这一股可以化解却永远不会忘记仇恨的温柔,最终促使她来到了所有人都认为她绝不愿再踏步的这里。他手里的剑动了动,却好似失去了十足的控制力,萧渝的眼神有些放空地盯着前方的茫茫雪地,双目失神。
  而陈徵此时的状况也相当不容乐观,原本还能勉强自主站立的她眼下已发展为需要旁人的帮扶才能勉强立足,严寒的天气使得她的伤情急速恶化,双唇发紫,面色煞白,就如同被抽走了血色。她的双手搭在两名婢女的肘间,有气无力地悬挂着身体,伴随着微弱的呼吸声,她却正在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她体内的气息已经越来越虚弱,萧渝强行灌注进的那股强大力量,逼停了她体内正常运行的许多进程,内功中讲究贯通的气息也被迫阻塞,气与力在她的体内发生了致命的矛盾冲突,再加上她肩上的一处重伤,陈徵顷刻间,就已然奄奄一息。旁人被她急转直下的状况吓得面如土色,却又不得发声向陈初求助,一是迫于眼下形势的微妙,即便对那段过去的往事一知半解,他们也能从在场关键人物的脸上猜出不请自来的这位夫人特殊的地位,陈初的失控反应也坐实了这样的猜想,二是陈徵本人不让他们出声,即便命悬一线,但在下人看来她似乎对眼前即将发生的事十分重视,因为全身上下只有她的眼睛还有拼命向上抬起的气力,她在密切注视着局势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笙箫青冢水云间

  
  就在这时,顾惜突然毫无前兆地向她投来了一个温柔的眼神,四目相对的刹那,陈徵忽地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狰狞的瞬间,颤抖的四肢也近乎强行地停顿下来。她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顾惜的那双眼睛里,荡着微光,却清澈得难以见底,她就那么缓缓定定地望向你,不卑不亢,不悲不喜,你仿佛被她全然看透却半点看不出她的所思所想,眼下的陈徵就有这种感觉,那一瞥实际相当短暂,但她觉得,顾惜如同一眼望穿了二十余年。当年的那个火光四起的夜晚,她易容成萧夫人贴身侍女,趁着少公子出世给萧府上下带来的喜悦与躁动混入夫人卧房,不动声响地换走了呱呱坠地的萧公子,那一夜陈徵记得分明,临走前尚处虚弱之中的顾惜微微地看了她一眼,使她当场就乱了手脚,险些露出破绽,因为那双眼睛,温柔却有力量。时隔二十余年,什么都变了,惟独她的这双能看向人心的眼没有变。陈徵在顾惜的注视下缓缓地低下了头颅。
  顾惜却微微侧身,看向了身后的萧渝,她并没有动身,萧渝见她有话要说便立即三两步上前到了她的跟前来。顾惜用眼神指向陈徵所在的方向,对着萧渝低语:“渝儿,快去救她吧。”她的语气十分平静,用余光扫了一眼蜷缩成团血色全无的陈徵,萧渝心底的倒数也逐渐接近了终点,时候快到了,他于是直起身子,直对陈初:“陈徵快要撑不住了,要她死活你尽快做决定。”不远处的陈徵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的景象终于逐渐模糊甚至扭曲起来,她感到浑身阵阵剧痛涌来,体内像是潜伏着一颗即将炸开的巨雷。她疲倦地再次低下了头。
  陈初尚在失神中,冷不丁被萧渝这么一喊,蓦地回神,脸颊一晃,眼神即刻聚焦,似乎是将他的话又在脑内回放了一遍,他顿了一阵才回应,开口前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顾惜的身上,顾惜就这么看着他,唇角含笑不起波澜,“留下你身上的东西,救了陈徵,萧渝,我可以放你走。”看起来是有些混乱了的,言语中虽说并没有让步的意思,但组织起来却少了极为关键甚至是决定生死的气势魄力,他也无心舌战,这短短一句话他都说得心不在焉,眼神四下游离。这恰恰表明了陈初波澜四起的内心仍旧平静不下来。
  萧渝当然将他此刻的处境一眼看穿,若是放在从前,这几乎可以敲定了两人最后的输赢,可放在眼下,萧渝自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权衡了敌我优势,他曾做过最坏的打算,此行无果,身受重伤,杀出一条生路,离开京城,反正他萧渝孤身一人,遍体鳞伤也是家常便饭,疗养几日便算不得什么。但顾惜的出现却无形中彻底扭转了这一切,如果说陈徵是他手中用来要挟陈初的一份筹码,那顾惜就更是陈初足以置他于死地的致命武器。萧渝看着顾惜头顶被雪染白的一块黑发,不由得在心底默默叹气。
  “我可以救了陈徵,但这是唯一的让步。你今日必须放我们走,并且从今往后不再惊扰顾惜。”萧渝的声音从顾惜的头顶飞驰而去,有些冬雪中的料峭意味,迷蒙的白气发散开来。萧渝的眉却是微微皱起的,他越发觉得自己错估形势的下场难以预料,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样的请求在当下的处境不过是异想天开,但萧渝真的无法做出一丁点的让步。
  陈初的心头蓦地涌上一股无名火,不是由于萧渝的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是顾惜对他的恨意,反而恰恰是顾惜眼中那不起波澜的平静与对他不屑一顾的清傲激怒了他,二十多年了,顾惜对他的轻蔑一如初时,甚至在他亲手杀害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缔造了一场大悲剧之后,那个二十年前不屑多看他一眼的顾惜依旧没有变,没有恨,没有痛,只有蔑视与淡漠。他突然恨,恨她的不恨。
  当年的陈初乃重臣之后,家世显赫,却赢不到她的心,输给了清水起家的萧涟。二十年间他野心勃勃,机关算尽,换来了整片江山在手,天下山河在握,再见面时,他竟还是输了,输得彻底。
  陈初嘴角一酸,冷冷地笑。
  忽地,平静的风声中传来一阵噗声,三人齐齐向声源望去,都不由得一惊。只见陈徵已然跪倒在地,跟前一片绵白的大雪顷刻间已被染成腥红,她嘴角残留的血迹很快就被冻结成冰,她深深地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两侧的婢女吓得面色煞白,瞪大双眼望着陈徵,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最先意识到情况危急的是萧渝,几乎就在侧目的同时,他就看出了陈徵的大限将至。但最快做出反应的却是顾惜,她转身看着萧渝的眼睛,“渝儿,救人要紧。”萧渝回头看了看她的眼睛,缓缓地点了头。他和顾惜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在这个生死关头以陈徵的生死作为筹码相要挟,萧渝瞥了陈初一眼,而后在他的目光之下迅速绕过他来到陈徵的身边,他的靠近吓退了两侧已然花容失色的侍女。萧渝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陈徵的气息,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声果然,她的生存迹象已经相当微弱。于是也不再耽搁,迅速出手将她扶起,此时的陈徵只有意识尚存,四肢早已僵硬得难以动弹,与此同时萧渝快速起身来到她的身后坐定。他回头语气凌厉地对着侍女大喊:“过来扶住她。”本就惊慌失措的侍女们被他这么一喝更是呆若木鸡,愣愣地看向他,不作反应,萧渝见状只得再喊了一次,她们这才回神,赶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扶稳了陈徵。
  萧渝调整姿势,闭眼迅速平定自己的呼吸,手掌缓缓出力,撑起了层层的气圈,四散的力量逐渐加大,他们两人都被卷进了无色的气圈中,强大的气流将二人的发丝疯狂吹起向两侧散去,陈徵的身子随着扭曲的流体不停浮动,双唇一张一合,一股一股的气力向她体内输去,迅速消失了踪迹。侍女们的身子在这强力中都不由得颤巍起来,彼此搀扶着才能艰难地立足。就在萧渝睁开眼睛的刹那,伴随着两道寒光,运力完成的双手同时出掌,齐齐将承载的内力向陈徵体内送去。陈徵立即眉头一紧,死咬住牙关,全身打起了颤栗。但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这一阶段仅仅持续了短短数秒,萧渝双唇一抿,眼光微动中一股更为强劲的气力就贯穿了陈徵的器脏,他抬眼一望,正在此时陈徵的身体向前微倾,成股的血流从她的嘴中喷涌而出,热血落在冷雪上,哗地一声,温度立即趋近平衡,血液凝成了血条,四周的人被吓得放手退散而去,三两成群地跌落在地。失去扶力的陈徵身形有些不稳,但这一滩血的出口似乎终结了她的痛苦,待她将嘴角的血渣拂去,平稳呼吸后重新抬起头时,一股贯通无阻的舒畅就如同灌进了团团的风雪,冷却了沸腾的烧灼感,陈徵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肩头一轻。正在她呼吸起伏时,身旁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立即偏头一看,第一眼只见得萧渝沉重缓慢的脚步,抬眼去望,他凝重肃穆的神情重新让陈徵的心沉了下来,她抿起嘴,目送着萧渝走向顾惜的背影。那是与在马车中全然不同的身影,如果说在马车里萧渝是决绝坚定,那么此刻的陈徵就看出了更多坦然无谓的意味,每一声脚步响在耳边,她眼里的场景,是萧渝与顾惜的无声对望。陈徵挣扎着想站起身来,但几番咬牙使力无果,她又再次跌坐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笙箫青冢水云间

  
  “你的内力尚未恢复,身体仍旧虚弱,强行运力只会自我伤害。”幽幽的冷音就在此时隐隐传来,她并没有对上萧渝直视前方的双眼,这一抬头倒是再次与顾惜那双清彻哀绝的双瞳撞个正着,短短几秒,陈徵就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目。顾惜只是微微地笑,一点笑音都没有发出。
  形势的不利无形中从陈徵身上缓慢转移,不偏不移地落在了顾惜萧渝两人的头上,他们唯一的筹码就这样溜走,站在敌人的营地里,四面楚歌,草木皆兵,远处似乎也响起了呜咽的哀音。
  “二十多年了,顾惜,”突然带着笑腔开口,陈初用几近酸楚的目光看着顾惜,悲愤又无可奈何,只能苦苦地笑,“你还是一点点都不肯改变。”他嘴角的皱纹随着笑意而起,苍老的白丝被微微吹起,顾惜看着他,轻轻摇头,清丽雅致的颜貌留不住岁月的尘杂,她的美,美得一点都不入世,微微挽起的发髻被衣帽挡去大半,她娇小的轮廓就这样躲藏在猩红色的大衣里,一颦一蹙都像是被定格了的画卷,每一幅都是萧涟书房里那幅画的续篇,但萧渝怎么看,都是萧家的那幅画,美得最惊心动魄。
  “我从来都没有变,也再也不会变,二十年前的那个顾惜,就是永远的我。”面对她烟花迷蒙的微笑,陈初又一次悲苦地自嘲了一声,他目光低垂,望着茫茫白雪中映出的足印。他何尝不记得,二十年前那个身披胭红嫁衣,美得乱了江南的顾惜,一袭红衣踏入萧家,整个江南就这么见证着她摇身成了萧夫人,那桩姻缘在江之南城真是传为佳话,经久不衰。
  正在这时,陈府管家突然上前对着陈初耳语了两声,他随即点头示意。萧渝跟前的顾惜这时蓦地回过头来,对着他轻轻地笑了,顾惜不带笑音的微笑却半点都不虚假,她站在风口,冬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萧渝忽地愣定,双眼呆呆地接过顾惜的目光,一个定格过后,身子向前微微探了探,双唇微张,心里的波澜不知怎地霎时间就静了,顾惜的眼睛里不论何时都带着晶莹的亮光,随着光线一动一动,泛起微微的涟漪,在那样的目光下,萧渝心底由于复杂的情绪混乱不堪后的焦躁立即就消失一空,紧绷的双肩缓缓松开了些,萧渝感觉有一股气自上而下从口中蹿出,他借势呼了一口气。顾惜见他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便也放下心似的拉回了目光,眼睑低垂。
  “萧渝,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陈初的声音传来,顾惜就也回过了身,只见他身后的管家退下,却已能隐隐约约地见着大厅暗处攒动的人头。萧渝轻轻嗤了一声,将双手抱在胸前,长剑直直地挺立在侧,他的双足向来都把握着与肩同宽最好的出力点,这样一来,萧渝的整个身体看上去就显得相当沉稳,这也是他素来起势前的动作。“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我……”
  “不必了。”话音未落,一句清绝的出声就打断了他,陈初随即愣住了,话到嘴边却似被雪风吹跑似的,半天没有了声响,萧渝心里也沉了一沉,眉心微皱,口中灌入了一阵凉风,一直凉到了心底,握剑的手力不自觉地加大,咯咯的摩擦声随即传来。陈初缓缓地收回了抛向萧渝的目光,但这目光还未触及顾惜,耳边又再次响起了那哀彻的女音,“陈初,如今你已经实现了你的狼子野心,又何必非置萧渝于死地,你的身上就残留不了哪怕一点悲悯之心吗?”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惜并没有悲绝哀愤,更没有歇斯底里,她就端立原地,唇齿微动,平稳而静雅地缓然叙述,甚至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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