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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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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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不能留萧渝活口,他对陈家是致命的。
  萧渝将陈徵带向了陈府。看着马车逐渐驶入熟悉的街道,陈徵的疑惑更深了,此时她蜷在车内的角落里,面容上完全失去了血色,冰天雪地里受了重伤,疼痛感将数倍增加,这是江湖中人人知晓的,这也是为何武林中的比武盛事统统都避开了寒天。受伤的肩膀像是被人掰碎了骨头,碎开的骨块又如同利针,随着马车的起伏不停地刺入肌肤,每一针都是钻心的疼痛。而陈徵的左臂则彻底失去了知觉,想必是骨折了,只得倚靠在木窗上防止再次受伤,深谙医术的她看着这条肘臂也不由得叹气,这伤修养起来是需要极长的时日的。
  她默默从肩膀移开目光,萧渝坐在稍稍靠前的位置,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似乎是并不担心她还有从身后袭击的能力又或是对自己的武艺极端自信,再或者是对她厌恶至极,总之自上车后他便再也未曾侧目看她一眼。陈徵无声地看着他,这样看来他的背影相当高大,几乎挡去了前方的所有光线,也许是天性使然,即便在这种危险系数较低的处境中,他仍是绷紧了全身,随时准备出力。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注视的目光,萧渝凝视前方的视线没有偏移。
  想不到,他竟能教出这样的弟子。陈徵在心里嘀咕连连,也想不到,这样的萧渝竟就是当年那个混乱的夜晚中她曾怀抱过的婴孩,当时的她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有朝一日会如此强大,这个陈家的血脉骨肉,却将这个家恨进了骨子里。陈徵有些解嘲似的微微笑了,喷出一个十分轻小的笑声。
  萧渝察觉到了身后细小的动静,但他仍旧头也不回,只是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倘若你对自己的武艺相当自信,意图出招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引火自焚的念头。”陈徵知道他什么意思,她又何尝感觉不出,这招绝不仅仅只是伤到肩处这么简单,“你放心……我是打不过你的。”陈徵听到了萧渝不屑的一声轻笑,“不过,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陈府?”她不明白,一旦到了陈府,姑且不说萧渝是否处在劣势,但之于她是绝对占优的,况且陈府里武力超群,插翅都未必能逃,他萧渝就有这番自信全身而退?不过,他之前的猜测不假,这次前来暗杀萧渝的确大半是陈初的指示,陈徵动了动嘴,只是眼下想来,他似乎也并未明确指派陈徵行动,相反正是她自告奋勇的。
  “去做个了结。”陈徵似乎陷入了一种无限延伸开的遐想中,好在萧渝的一句话将她拉了回来,她缓了一下,才将前话串连起,明白他这句话的潜在意思。但随即她就嗅到了危险的信号,蓦然双眼圆睁,陈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了结?
  萧渝的这句话说得相当平静,这也是今日自始至终他对陈徵说的话中,唯一一句不带恨意的,甚至连动都没动,庄重肃穆的模样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身后的陈徵看着他深深的背影,也不再吃惊了,只是突然很想知道那他双眼睛里此刻盛满的神情。
  但她是没有这个机会的,马车前行的声响骤停,他们也终于来到了陈府的大门口。萧渝吩咐车夫先将陈徵扶下车,他侧过身将车内的空间让了出来,车夫也不说话,大概也是嗅到了气氛的不对,只闷声不语地轻轻扶着陈徵,下车的时候她的脑内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其实他是不必搭马车赶来陈府的,这段路途并不算远,况且车夫的存在无形中加重了他的危险。她似乎有了答案。
  陈府的大门缓缓打开,抖落了门沿上几层的积雪,管家迎面而来。
  “陈……”见到陈徵便满脸堆笑着迎上来的管家没走了几步笑容便立刻僵住了,不仅是他发现陈徵身受重伤,更是因为他看见了她身后站立的一个身影,那如同幽灵一般晃现的黑色影子,那张阴冷的脸比这雪节里的天色更加沉郁。
  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也预感到了即将发生的事。管家将伸出的双手又缓缓收回,弯下的身子重新立起,他与萧渝对视了短短几秒,面部表情相当冷静,似乎料想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他收回了诧异,转头给车夫些赏钱便让他离开了。
  这一系列举动都是在萧渝的冷然注视下完成的,他将手负在身后,目光由远及近,看着管家上前来,迎面走来的时候他并不去看萧渝,而是一心对着陈徵,动作小心谨慎地扶过她,萧渝没有阻止,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管家转过身,就在两人准备起步的刹那,他的余光瞥向了萧渝。
  就算萧渝不言不语,他也没有把他晾在这里的打算,管家侧脸,轻轻发声,“进去吧。”似乎这一天的到来都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天更加阴沉下来,像是褪去了色泽的一幅水墨画,只留下了单薄的白灰两色,在天地间纵横。
作者有话要说:  

  ☆、笙箫青冢水云间

  
  萧渝再次见到了陈初,他应着管家的喊声自书房内缓步而出,与萧渝正面相迎。他身着一件素色长袍,与这天地十分相称,比起多年前萧渝眼中的陈初,他似乎消瘦了,苍老了,浓黑的发际里扎眼的花白不知是白雪还是银丝,但他的眼神还是坚韧有力的,两人目光相碰的刹那,萧渝眼前老态略显的男子便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年前那个阴险卑鄙的陈初,萧渝的双拳不自觉地加紧力度,咯咯的骨骼摩擦声隐隐传来。
  见到萧渝陈初并不意外,他自阶梯上稳步走下,一步一步来到离萧渝几米开外陈徵的身旁,这一路陈初都紧盯着他而来,那双眼里充斥着杂陈的情绪,萧渝凝了凝眉,竟一时间分辨不出。
  陈初的目光只在陈徵受伤的肩部停留了片刻,便又重新看向了萧渝,眼角开始染上了讥笑,伴随着深皱一起散开,“萧渝,说来还是你的姑母,怎么下手这么不留情面?”不知是否有意为之,他的这句话也将他们的父子身份隐隐地托出了,只是萧渝并不买账,除了冷冷凝视,他一动不动。
  风雪声让场面冷了下来。
  “先说说看吧,你此行的目的。”陈初见他这样,也无心再去戏谑,而是摆出了长谈的架势,他用头点了点萧渝,这次他终于不沉默了,“很简单。用陈徵,”说着微微低眼看了看脸色煞白的女子,又抬起头,“换顾惜。”
  陈初突然很想仰天大笑,按照他往日的设想,但凡这番场面他也必是该大笑一场的,这也是萧渝的猜想,但几秒钟过去了,没有动静,这次的陈初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笑,他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似乎忘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不共戴天的沟壑。他先是说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江湖果然奇妙。”
  意识过来他说的是易容术足足让萧渝花去了十几秒的时间,这一段停顿中,风雪也几近失声,他们伫立对视的场景像是入了画中,漫天灰白飞舞中,只有星星点点的人迹散落在偌大的院落中,画中少年身着长袍裘衣,衣领立在脖颈,越发显得身形颀长消瘦,他执了一把长剑,修长的剑身寒光难掩,冷峻凛冽的棱角里透出了笑意,而画中那名中年男子也不差分毫,微显老态的容颜下却是遒劲有力,他的脸上盘踞着深深浅浅的纹路,唇齿一动,如同爪牙一般飞速蔓延在容,竟让人不寒而栗。
  萧渝眉头微蹙,紧紧盯着陈初,而陈初也不甘示弱,眼角含笑回视对方,这两双眼神中突然有了不可思议的相似度,年轻与沧桑,似乎都被化进绵长而悠远的目光中。陈初的神情也从最初的戏谑转变为肃然,直至此刻的沉静。
  他终于用一种无比平静不起波澜的语调缓声作了回应:“顾惜不在这,你换什么?”陈徵此时正由几位婢女搀扶着立于一侧,亲眼目睹了这诡秘奇异的十几秒,她内心的情感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开始隐隐意识到,她所出乎意料的这一切其实都尽在陈初的掌控之中,换言之,他也必定料想到了她的负伤,似乎是被自己冷不丁的想法所吓到,陈徵的身子猛地抖了一阵,哆嗦与颤栗并行,把身边的婢女吓得不轻。
  萧渝眨眨眼,也十分淡然,他站在风雪中一动不动的模样,像极了要去终结一场命运。
  “我说的,是你放过顾惜,从此以后不要打扰她的生活。”他的叙述极其平静,那几近没有起伏的语调听在耳旁却相当地压抑,“你纠缠她,已经够长时间了。”
  “她不需要你,从来都是。”
  “哼,”萧渝平稳的陈述被一声按捺不住的冷哼所打断,他看到陈初的脸上闪过极短的一阵与他城府颇为不符的不甘,“小子,你又懂什么?当初是萧涟横刀夺爱……”他蓦地停住,因为他看到萧渝轻笑着摇头,那是一种对孩子气的嗤笑和不屑,陈初的心里猛然一怔,寒风下一个激灵过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然处于十分被动的处境中,萧渝抓到了他情感唯一的软肋,正在一步一步把他引向自我毁灭的深渊中。
  在这一刻,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一旁咬牙颤抖着全身的陈徵,她阻止了婢女发出任何声响。只有萧渝依旧平静的声音:“是谁横刀夺爱,是谁毁了顾惜。这段纠葛你这个当事人比我……”
  “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这个资本与我谈判?”陈初突然朝着萧渝微微一笑,悲愤与不甘蓦地不见了,那张伪善阴狠的面具重现于世,一抹诡秘的笑之后,他全然变了样子,他似乎终于意识到在这场以生死为赌注的谈判中自己占有上风,而眼前这个与他关系微妙的年轻人,不过是在欲盖弥彰罢了。
  “我只是在冒险,赌一把你还仅存些微人性,能对为你赴汤蹈火的胞妹心存怜悯……”萧渝并不在意陈初的成竹在胸,而是似乎看到了陈徵的挣扎痛苦,但他只是轻瞥了一眼,像是漂浮的月光漫游过她,陈徵蓦地觉得心被扎了一下,“陈徵我为你送回来了,但只是,她负了伤,而这伤也绝非表面上如此简单……两个时辰内我若不将封锁在她体内的气力逼出,她的器脏就将俱裂而竭。”他的唇角始终保持着微微的弧度,不慌不忙,不悲不喜。陈徵的心痛此刻似乎更加明显,她咬着牙,感受着一股前所未觉的疼痛,却是眼皮微抬,看着他们。
  陈初不动声色,甚至都没有回身看陈徵一眼,只是紧紧盯着萧渝,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消逝的愤怒和盈满的平和忽地让萧渝心下一动。
  北风重新刮了起来,将珠帘吹得呼啦呼啦脆响。
  “萧渝,让我来猜猜看……”陈初蓦然动身,他移开目光,迈过步子,将手负在身后在四周缓慢移动,“倘若你在顾惜的身边,想必你有这个自信保护好她,自然也就不必要白费这一番周折。你今日既是想出这个法子,恐怕,你是打定了离意吧?”说到这里他正好走到萧渝的跟前,蓦地停下来,上前直视他的眼睛,陈初的目光相当锐利。萧渝花了不少力气才把被猜中所想的惊诧压在肚子里,他面无表情地迎上陈初的眼神,他们相距不过一尺,纵横的皱纹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到陈初的样貌。这一刻,他突然失去了被妖魔化的形象,浮肿的双眼与沉重的眼皮将他的疲态与老态原形毕露,这样真实而毫无违和感的老者形象让人很难想象,他竟就是传说中那个十恶不赦,逼君篡位的阴险罪人。萧渝看着他,唇角动了动。
  只是,陈初猜中了萧渝的意图,他的确已经决定要离开。
  陈初此时却一挥袖,退后了几步,看着他冷冷地笑:“你要走了,是因为你无法再与顾惜相处下去了吧?你身上流淌着的是让她家破人亡的仇人的血液,是倾覆了整个萧家的罪魁祸首的骨肉,你无法直面故去的萧涟,更无法面对朝夕相处的顾惜,你的负罪感将你裹挟得日夜难以动弹,我说的可有假?”
  风就在这时猛然刮起,背风而立的陈初一下就在风中被吹乱了头发,黑白混杂的色泽霎时间将他包围,苍老无力的发丝漫天飞舞,他站在风中,毫无停顿地将这一段话脱口而出,不经思索,没有踌躇,像是日日夜夜都挂在嘴边终于一吐为快了一般,这一席话也不仅说得萧渝哑口无言,陈徵,管家,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连陈初,都滞在了原地。
  世界瞬间停止,只有呼啸的风声宣告着时间的依然流逝。因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那话里,还包含着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笙箫青冢水云间

  
  他当然,一语中的。萧渝嘴角的笑被雪渣染上了苦涩,在与顾惜相处的这短暂时光里,他没有一日不被内疚负罪所折磨,尤其是当他们来到萧涟的坟前,来到人去楼空的萧府,萧渝的感觉,就如同万箭穿心。
  他多想自己仍旧是那个肩负报仇重任的萧家后人,一心为父昭雪,为家报仇,一身流淌着堂堂正正的萧家血液,但他万万没想到,命运竟将他送上了这条路,一夜之间他不仅与萧家瓜葛全无,更是罪无可赦地成为了仇人的骨肉,顾惜的呜咽声和萧涟坟前的风声,都比他手中的剑,来得锐利。
  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与母亲重逢的场景,可这段时日里恍若隔世的京城小居,却让他终于明白,骨血内的一刀两断注定了他们就此殊途,他看着顾惜,却连一声娘都叫不出声。
  萧渝苦笑了一声,“想必这就是你二十多年前的如意算盘吧,打得真是精巧。”陈徵蓦地变了脸色,作为那场狸猫换太子的实施者,她对这个话题太过敏感,二十多年前,当陈初向她坦白这个阴谋之时,尚处在对萧涟心存恨意的阶段的陈徵,只有大快人心的畅爽感,而当她真正看着那个被她瞒天过海掉包换回的襁褓婴孩,她却久久地失了神。
  她最终选择了离开京城,愧疚感也随之淡去,不可一世的清傲卷土重来,她又成了一场又一场悲剧的始作俑者。陈徵突然动了动嘴角,像是抽搐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有打算活着回去吗?”陈初避开了萧渝的苦涩嘲讽,而是挑眉问了这个问题,忽地,萧渝脸上的苦笑消失了,他唇角一抿,视线刹那聚焦成点,投射在陈初脸上,脸部两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当然。”他说,他当然不能死,他还有为萧家平反昭雪的重担,还有将陈家的罪行昭示天下的使命,他萧渝怎么能如此轻易而亡。
  “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你能够活着回去?”陈初用眼神将陈家扫了一圈,示意他,“这里可有十面埋伏。”
  “我既然选择了只身前往,自然不惧怕你陈家的这些忠实打手。”说这话的时候萧渝脑内闪过在南城陈昀临死前说的那番话,陈初养了一帮没有思想,没有挂念,一心愚忠的猛兽,他也亲眼见过了他们的凶狠,这也是为什么萧渝要将陈徵也作为他的筹码,他的习惯,向来都只是单枪匹马。
  “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救了陈徵,我可以放你走。”陈初突然厉声道,“你别不知天高地厚。”显然他在极力表现着他的耐心正在被逐渐耗尽。
  萧渝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几乎在陈初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毫无惧色,他只是一字一顿地重复此行的目的,“放过顾惜。”不相上下的气势让场面瞬间僵持,身后的陈府管家似乎蠢蠢欲动地想要放出猛兽,一场大战看来难以避免。两个时辰的最后期限也指向了中点,陈徵体内不断发酵的不适感最终在她热流涌动的唇角上体现出来,她伸手拭去成股的血液,她看到了一抹刺目的腥红。
  “萧渝,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双拳紧握,身体由于过度绷紧而稍稍抬起,陈初的怒气难以掩饰,“别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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