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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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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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回应,“也就是说……泠苏……是我的妹妹?”这是强震之后独有的抖动,承载着情感上的难以承受。
  师父选择了用沉默作为肯定的回答。萧渝蒙了蒙眼睛,眼角略微下垂,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眼睁睁地看着亲妹妹自废武功,如今生死未卜,“师父,泠苏这一去……”问题的最后失去了继续的勇气,一个明确的答案在心底缓缓升起。
  “凶多吉少。”直到现在他仍选择了背对萧渝。
  “师父……既然你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救她?方才哪怕你早来半个时辰,泠苏也不至于落入陈徵的魔爪……”他不明白,神通广大的师父能在自己生死一线之间及时出现,为什么救不了泠苏,听起来气势汹汹的责问在萧渝的口中揉成了风轻云淡,失去了蚀骨丸的蛊惑,他却仍然觉得力不从心。
  转过一小个弧度,师父终于将身回了过来,仍旧是眼中那个处变不惊的师父,他一生未入仕途,四海为家,萧渝一度认为闲云野鹤不仅点白了师父的发丝,也染白了他的心。师父负手缓缓上前,对上萧渝的目光,他端详着这张陌生的脸,萧渝薄唇紧抿,消瘦的脸颊越发将那双深秀的双眸凸显出来,端端正正的五官充满了正义之气,师父望着他,微微一笑,“想不到有朝一日你我师徒竟会以这种方式相见,泠苏的易容术果然不差陈徵,若不是我知你甚深,想必于人海中也要擦肩而过了。”萧渝这才想起自己的脸上是沈怀奚的轮廓,好在师父认出了他,否则方才的这场对话真是莫名其妙。
  “沈怀奚若是在世,大抵也是可畏的江湖后生,怪不得陈徵要斩草除根,”师父苦涩一笑,终于回答了萧渝的责怪,“萧渝,不瞒你说,为了助你我的行踪暴露,陈初早就将矛头也对准了我,那些陈家喽啰虽说造不成威胁,但却如同蝇蛆,阴魂不散,方才就是为了对付又一批陈家人,延误了我赶来的最好时机……我没能救下泠苏,于你,于你父亲,我都问心有愧。”师父眨眨眼睛,唇角一动,表情苦涩。
  萧渝猛地有些愧疚,师父的处境也不容乐观,却时时不顾危险出手相助,他本可以不问世事,却被他们萧家的事拉进了这深不见底的阴谋漩涡里,而眼下,他竟如同不懂事的婴孩一般,径直将矛头对准了师父,萧渝微微低下了头,羞愧难当,“师父,方才是徒儿言语冲撞,错怪了师父……”
  “你我师徒之间何必拘泥凡事俗节,”师父手一挥,并不在意,却是看着萧渝的眼睛,“事已至此,眼下,你作何打算?还是执意赶往京城,直捣黄龙?”他果然对萧渝了若指掌。
  萧渝摇了摇头,“如今泠苏生死未卜,即便要与陈初同归于尽,我也必须先找到泠苏。”师父微微点头,抚了抚已然发白的长须,“此话不假,可这天下之大你到哪去寻泠苏?”
  “哪怕是天涯海角,穷尽一生,即便只剩下青灰白骨,我也要亲手将她安葬。”说这话的时候萧渝望了望远处的山峦,好像在望一望穷尽的这一生究竟有多遥远。
  “萧渝,师父也再难帮你什么了,”似乎嗅到了分别的气息,萧渝回过了眼,师父淡然一笑,“我之所以愿意淌这趟浑水,是被你父亲于黑暗的官场泥沼不改清廉本色和你父亲母亲于于混世中一生光明磊落的魄力所折服,你的血管里应当流淌着萧家骄傲的血液,正如你凌姨的死亡与你父亲毫无关系一般,无论前路如何,不管旁人诋毁,你且坚信,萧涟,顾惜,乃堂堂正正之人。”最后的这几句话师父说得掷地有声,萧渝知道,他是想用铿锵有力的语气来使他永生不再心生疑窦。萧渝头顶的阴霾和心底的芥蒂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尽管陈初阴险狡诈,即便赵翊伪善卑劣,他的前方都始终有萧涟这盏明灯点亮,无论世道如何,无论人心如何,于逆流中,不变初衷。他望着前路,轻轻笑了,“师父,我记住了。”
  “你应当要这么做,世事的曲折未曾浇熄你本性的善良,师父从未看错过你。”说着对萧渝行了一个江湖礼,“多保重。”他的表情那么庄重,像是在与生死至交道别,他欠萧涟的这场盛大的告别,终于延袭到了萧渝的身上。
  萧渝含笑回礼,“保重。”
  剑那么冷,江湖那么远,岁月那么重,人心那么深。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昭昭

  
  在寻觅泠苏的途中,蠢蠢欲动的陈初终于吹响了谋反的号角,他连夜带兵入宫,直逼圣上寝宫,京城内的军队虽多,但首领早已是清一色的陈初党羽,温水慢煮的手腕让温柔富贵乡里的皇族失去了居安思危的能力,京城,不攻自破。当晚,皇宫灯火通明,一片混乱,圣上被软禁,陈初兵不血刃地登上京城城门,自导自演着君临天下的戏码。并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陈初清楚虽说控制了天下的心脏,可泱泱国土,要想让每一寸土地的人民都俯首称臣,他陈初还得费一番苦心,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陈初遥望着繁华的京城,踌躇满志,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陈初谋反的消息不胫而走,萧渝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他并不吃惊,这是迟早的事,只是不禁感慨,终于是发生了。他望着京城的方向,眼色冷峻,陈初,你再逍遥些日子,待我安顿好泠苏,哪怕同归于尽,我萧渝也要与你做个了断。
  真正让他吃惊的是听闻的另外一个消息,陈初进宫的第二天,消息传到了边地,得知事态紧急的赵翊将军立刻整顿队伍,马不停蹄赶往京城,一路的星夜兼程已是人马俱疲,赵将军又是报国心切,奈何陈初手腕高明,竟在距离京城不远的小城内中了埋伏,整支军队全军覆没,赵翊将军本人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利箭穿身,身中数刀依旧挺立,以其捐躯赴国的决心战死沙场。听说这也是唯一一支主动赶往京城靖难的队伍。
  萧渝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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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妪不置可否地笑笑:“公子果然是重感情之人,泠苏有公子这样的悉心守护,真是她不幸的万幸了……”话音未落,一阵急忙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冲进了一个神色慌张的青年人,只见他四下张望,看到萧渝时的神情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冲上去,慌不择言,“萧……将军,”萧渝没有将脸换回去,却已是以本来身份自居,当今天下这番局势,无论他是谁,头颅都是日夜悬在刀架之上的了,“城下来了黑压压的一队军马,看样子……”青年人是城中百姓,因身强体壮而主动加入了民兵队伍,眼下他低下了头,六神无主地左右晃了晃脑袋,“并非等闲之辈……尤其是领头的年轻将领,气宇轩昂,想来怕是,援军到了……”尾音颤抖着小了下去,萧渝已经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没有半点失神,充分表现出了身经百战的魄力,萧渝轻轻拍动青年人的肩膀,力落下去的同时能够明显感觉到青年人略微抖动的身子稳定了下来,萧渝面色凝重,“你传话给大家,说我萧渝深知这场战胜负已定,我军必败无疑,萧渝将与城共存亡,是去是留交由大家自己定夺,我绝不勉强。”刚毅果敢的语气使得青年人不禁抬头,只见萧渝目光凛凛,那眼神里情绪复杂,却独独少了惧色,青年人双唇一抿,重重地点头,也像是下定了一番决心,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风中离去的背影像是在赶赴一场生死之战。
  目送着那人离去,老妪踌躇着上前,对着萧渝高大的背影,轻声道:“萧公子,南城的末日是否将至了?”萧渝本望着远处出神,直到身后这低语响起,他才恍然回身,只见老妪双手端放腰间,面无惧色,“南城人世代安居此地,天下虽说算不得繁华富庶,却也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世世代代安居乐业。如今奸臣篡位,山河动荡,宁和国土上生灵涂炭,萧公子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虽说不懂得政治军事,但我深知南城人的不屈血性,公子大可放心,即便城破身首异处,南城也绝不会有一人离城,连公子这样的外来人都誓与城池共存亡,我等南城人又怎能贪生怕死!”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正如老妪眼中含着的热泪。
  南城城门始终未开启,没有一个人离开过这座城。
  萧渝上了城门,往下一看,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整齐地列队城下,为首的的确是一名年轻将领,一身戎装的模样威风凛凛,见城上有了动静,他微微抬首,四目相对之时萧渝微微一笑,这张脸他太过熟悉了。想必也只有陈昀能有这等统帅全军的魄力。但熟悉之余,却也有一颗石子落进了萧渝的心里,就在看向陈昀双眼的那一刻,他隐约看到了些许的苦涩和决绝。
  “萧渝,”定了定略微移步的马,陈昀气定神闲地向上出声,“你换了一张脸,怎么就不换换脾气秉性?偏偏执着于以卵击石?”话语戏谑,却没有了陈昀惯有的眼角讥诮的笑意,眼下的他,连唇角的笑都极不自然。萧渝突然想起在客栈初见时,陈公子那不可一世的高傲,像极了初出江湖的自己,横冲直撞,一身戾气。
  “陈昀,还果真是其父其子,你的卑鄙低劣丝毫不输陈初,”萧渝的眼神依旧轻蔑地俯视城下,“我们萧家还真是有劳令尊和阁下如此煞费苦心了。”不屑地撇开了眼,萧渝却在不经意间从陈昀的眼里再次看到了那抹苦涩。
  “投降吧,你不是我们的对手。”不再暗语伤人,冷嘲热讽,陈昀收起了嘴角勉强难看的笑容,五官严肃却也是面无表情,他身后的军旗随风而动,整齐的队伍一声不吭,全部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城门,这帮人的血液是冰冷的,眼睛里只有猩红的杀戮。陈昀也就是知道了这一点才决心先行劝降,虽然他接到的指示是明确的攻城。
  “这类的劝降陈昀你就省了吧,要攻城,尽管来。”全然不顾陈昀少有的冷峻严肃,萧渝对他的行径嗤之以鼻。
  陈昀还想向上喊话,身后却幽幽地传来一个声音,“陈将军,劝降并非我等的职责,攻城才是此行的目的。”猛然回头,正好对上了一双冰冷无光的眼睛,陈昀心底一凉,又往后看了看,每一双眼睛都如出一辙,他知道,这些人根本不会听命于他。回过头去拉好马匹,陈昀又是苦涩一笑,终于明白了自己扮演的原来只是傀儡的角色,再次看了看城上,萧渝已然趾高气昂,超然无惧。
  “那就只能这样了。”陈昀低喃了一声,随后立即回身,果然地发出了攻城的信号。那些嗜血的士兵早就如同拉满弓上的利箭,只待陈昀的轻轻放手。果不其然,他这一声令下,杀喊声立即如浪般层层涌来,震天巨响只增不减。
  城上民兵都被这骇人的动静吓得顿时慌了阵脚,面面相觑的脸上惊魂未定。萧渝迎风而立,望着城下,眉头微微皱起,这帮人果然是亡命之徒。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几乎在陈昀下令的同时,犹如脱缰的野马,带着浑身的杀气与血腥味,这些人在萧渝眼皮底下齐刷刷地冲向了城门。
  守正门的都是城中的壮劳力,长年累月的劳作使他们有着强健的体魄,萧渝刚至南城时曾集中训练过他们,而坚守正门的则是其中的翘楚。但即便如此,面对这经过长时间系统而专业训练的正规军队,他们的负隅顽抗无异于螳臂当车。也正是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城上的萧渝才会同一时间迅速带人下了城楼。
  下来后一看,果不其然,城门内侧的守卫们脸色煞白,双手哆嗦地握着简易的兵器,看着萧渝的双眼更是六神无主,城内尚且如此,城外的情况不言而喻,就在这时,厚重的城门外那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急速靠近,萧渝几乎能够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四下一看,他这才注意到城内的青年百姓全都聚集到了城楼脚下,之所以萧渝现在才发现,是因为这黑压压的人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无声地向死亡的终点靠近,他们惧怕死亡,一张张苍白的面容说明了一切,但他们不会逃避死亡,这是他们祖祖孙孙的南城,不容奸人染指半寸,南城的存与亡直接决定了他们血液的流与止。萧渝唇角一抿,三两步登上了身后的阶梯,城外传来了兵器相接的清脆声和痛苦哀嚎的叫喊声,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萧渝庄严肃穆,身形直立,所有人都仰首看向他,随后传来了肃杀决绝的一段话。
  “各位,此战我军胜算渺然,”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惧色消失了,那些朴实百姓的脸上此时只有可怕的冷静,“今日也将是南城的亡城之日,但诸位既是不愿逃城,誓与城池共存亡,那么你我同舟,此刻就将破釜沉舟,卫城血战,战至城破人亡,不枉南城世代的哺育之恩!”
  他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城门的缝隙间流进了成股的血液,面对着厚实的城门,静了两秒,他回身对着这城的百姓说了最后一句话。
  “望来生,有缘相见。”
  他立即果断转身,朝着紧闭的城门大喊了一声:“开城!”
作者有话要说:  

  ☆、浮沉笑沧海

  
  城门缓缓开启的短短数秒,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令人永生难忘。那支浑身带血的军队如同食肉猛兽,张牙舞爪地向前靠近,他们嗜血如命,每走一步血液里的温度都在急速上升。而在他们跟前,是血肉之躯铺就的道路,尸体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城外的沟壑,萧渝低头一看,每一张淳朴而熟悉的脸上都没有死亡的恐惧,他们全都闭上了眼,死得安详而无憾,他很难想象,在刀剑下死去的人能有这番模样,行走江湖十余年,他闻所未闻。
  鲜血激起的愤怒在城内所有人的血液里翻腾,萧渝的冲锋陷阵也同样激起了百姓的斗志,形势在短时间内逆转,而这种瞬间膨胀起来的实力极短的时效性只有战场上的萧渝和城墙一角的陈昀看得真切。陈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手,他驾马立于城楼一角,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胜负早成定局的战役,这支队伍的杀伤力他再清楚不过,与其说是军队,倒不如说是陈初多年来精心饲养的猛兽怪物,他们摒弃了七情六欲,一心死忠只为陈初杀人,这些都是被关在笼子里多年的恶魔,一旦被释放出来,杀戮的欲望就成了最强劲的兴奋剂。
  萧渝始终冲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不仅奋勇杀敌,也在尽全力保护身后的无辜百姓。但纵使他萧渝身手盖世,却终究无回天之力,被守城军暂时冲乱了阵脚的陈家军很快就再次站稳了脚跟,他们排兵列阵,双眼猩红地直盯这一群百姓,那是新的猎物,再次挑起了他们一点就燃的浓烈杀心。
  上风的再次易主从萧渝的受伤开始,四面受敌的他在杀敌与护民的双重任务下不由得分心,陈家军也是敏锐地观察到了萧渝中流砥柱与士气导向的作用,将所有矛头对准了他,所谓寡不敌众,武功盖世的萧渝很快就受到了袭击,他的手臂中了一刀,受伤后他的第一反应是隐藏伤口,不让身后的百姓发现,他很清楚,一旦他发生了意外,他们必将阵脚大乱,但那喷涌而出的血流证实了他的徒劳。感受到了身后逐渐焦躁起来的士气,萧渝正想回身以宣告自己的无恙来稳定士气,却不曾想尖锐的疼痛瞬间从腰间传来。
  动作停滞了一下,萧渝果断放弃了回身的念头,他在身体内部迅速运力,强迫血流稳定下来,这一系列的反应都在顷刻之间,因为几乎就在遇袭的同时,就传来了一名陈家军人头落地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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