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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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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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有些年纪了的女子,深皱已然盘踞在容,她很是消瘦,深深凹陷的两颊将那双凶光闪动的大眼衬得越发大得骇人,双唇极薄,微微一抿就如同剑刃般成线,看着两人的眼角带着讥诮的笑意。即便上了些年纪,但还是能够明显地看出她年轻时尚有些姿色,但在萧渝看来更为重要的是她娴熟的轻功和由内而发的强大内力,就在落地的那一霎,萧渝眉头微微一皱,不知从何而来的不适感涌上心头。
  “敢问阁下何许人也?方才这话怎讲?”见她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知道大抵是江湖前辈,萧渝少不了拿出些后生的敬畏来,眼角一瞥泠苏,她却好像被包裹进了深沉的阴影里,整个人都失去了光亮,半晌没有动静。
  “你问问她,”女子饶有兴趣地用剑指了指泠苏,眼角那丝嘲弄始终没有淡去,这让萧渝很是不舒服,两人都齐齐往她看去,泠苏这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极其细小的声音,一听请其中的内容,萧渝登时脸色一变。
  “师父……”萧渝立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是参与谋害萧涟的人……他还来不及继续往下想,一股愈来愈重的眩晕感几乎要让他站立不住,右手死死地握着直立在地的剑鞘才能勉强维持身体平衡。见他这副反应,女子的注意力从泠苏转到了萧渝身上,只见她右手执剑,左手端放腰间,步履无声地上前,微微弯身看着已然蹲下半个身子的萧渝,似乎对他的面容很感兴趣,女子啧啧有声地端详着他由于痛苦而扭曲在一起的脸。在这期间,身后的泠苏似乎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赶忙上前扶着萧渝,神色慌张,“你怎么了?”
  还不等萧渝做出反应,女子立即直起身子哈哈大笑,那笑声既尖锐又骇人,泠苏不禁打了个哆嗦。“泠苏,易容术我果然没有白教你,看来你自立门户也是绰绰有余的……”笑完声音立刻冷了下来,“把萧渝易容成沈怀奚,泠苏,真有你的。”泠苏没有对她的冷嘲热讽做出回应,而是从萧渝痛苦的症状中看出了端倪,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女子的眼睛,“你对他做了什么?”
  “呵,我能对他做什么,萧渝可是江湖的后起之秀……只不过,”女子翩然一笑,眼角的皱纹越发深了,“比起江湖失传已久的易容术,他还是远远不及我的,”突然低下身嘲讽地看着他的眼睛,此时的萧渝已经几近失力,半跪在地,“姜汤的味道还好吗?”
  就在泠苏凝眉不解什么姜汤的时候,萧渝低沉而压抑着痛苦的声音缓缓传来,“你真卑鄙。”女子却是不以为然,冷笑一声,“卑鄙?泠苏将你易容成沈怀奚躲避朝廷的追捕不算卑鄙,我易容成泠苏将你的风寒治愈就叫卑鄙了?”
  “你!”泠苏的脸由于愤怒涨得通红,而就在她的激愤达到顶点的时候,肩部猛然传来内力浑厚的一掌,陡然吃痛,她眉头紧锁,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女子附身看着泠苏,眼神凶狠,“泠苏,我心知肚明,我们之间早晚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死在另一个人的手上,自从我杀了沈怀奚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我注定无法与你共存于世,既然如此,”女子突然运力,萧渝立刻在心里大喊一声不好,左手一动也想出力,却好似被掏空一般使不出来半点力气,试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女子将他的反应过来都看在眼里,不禁冷笑:“萧渝,你也太小看我这蚀骨丸的力量了,别再白费力气了,你运不了功的,我们师徒的恩怨与你无关,你最好少管闲事。”说罢又看向仍站在原地毫无反应的泠苏,“怎么?你要不要也出一出力,你我师徒最后比试一番,让我费些功夫送你一程?”女子此时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仿佛赴约一般地喃喃:“到时候了。”
  两人的距离不到两米,泠苏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而是看着她,没有了初时的躲闪,两道寒光直射,缓缓开口:“你我自怀奚死的那一刻起,师徒关系就已名存实亡了……你我不再有任何关系。”仿佛是在用气音低诉,泠苏的语调低沉。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昭昭

  
  “呵,”女子不禁冷笑,“你的武功全是我教的,要与我划清关系?绝不可能,除非你将你这一生的武艺交还给我,这才有两清的可能。”料准了直击对方要害,女子的样子趾高气昂。
  泠苏依然是面无表情,整张脸石化了一般僵硬,只有那一双薄唇微然启合,不起波澜,“那就全都交还与你吧。”
  女子和萧渝两人同时一愣,但还来不及反应,一股气流就扑面而来,下意识地朝来源看去,萧渝目瞪口呆。只见泠苏右手掌运力,迅速撑起一道圆形气圈,缓缓向上,光团自上而下随力移动,径直往头顶而去,她的表情极度平静,双眼静静地看向前方,嘴角几乎抿出了一丝笑意,这种宁和,带着满满的绝望和厌世。这一刻,他们都明白了她这个动作的意义,自废武功。
  萧渝想出手阻止,全身却瘫软得不受控制,半身的力都压在剑身之上,他只能如此苦苦地支撑着失去控制的身子不向下倒去。女子却是不动声色,抱剑观望,那抹讥诮直到此刻都还没有消失。
  气圈越来越大,泠苏出的力也越来越狠,从她颤抖的脸颊可以看得分明。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手举上头顶,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一目了然,萧渝选择了别过头去,同为江湖后辈,他知道这其中的意义,他们都是从刀光剑影中活过来的人,一身武艺不仅是苦练的成果更是存在于世的证明,而自废武功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几近自刎,他不忍心往下看。而就在他回头的分秒间,一声凄厉钻心的呐喊声陡然响起,突兀的巨响惊飞了枝头的鸟群,慌乱地振翅而飞,那是一种锥心的疼痛和煎熬才能够催生的恸哭,这种声音能够直击人的心脏,产生一股难以抗衡的冲击力,萧渝蓦地心头一紧,闭了闭眼。
  一阵固液撞击的响声,石块被泠苏喷出的鲜血染得通红。眼下她半倒在地,双唇紫黑,双眼半启,长长的睫毛颤巍抖动,如同伤蝉的残翼虚弱地忽闪忽闪,她的全身颤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脸颊被直流不止的冷汗浸透,两侧山谷仍在不停地回荡着她凄苦的喊声。女子大概没料到泠苏下手如此之快之干脆,也是吃了一惊的模样,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但很快,她的愤怒就压过了震惊,剑指怒斥:“只有武功么?你忘了自小是我救了你,收留了你么?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这你如何说?!”女子说着愈发咄咄逼人,怒气冲冲地连续上前两步,俯视着蜷成团的泠苏。
  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涌上萧渝的心头,不禁在心底大喊一声糟糕,但药劲尚未过,纵使他无数次地使力起身,都皆以跌倒在地为终,最后他忍不住懊恼地喊了一声。泠苏这时也终于稍稍缓了缓,手足微动的她并没有理会跟前怒发冲冠的师父,而是转了个方向,手肘一前一后向前匍匐,
  往萧渝所在的方向而去,每一寸的挪动都看起来艰难且痛苦。
  尖锐的石棱很快将她的皮肤刺破,流出鲜红的血液来,紧咬着牙关,冷汗簌簌而下,脸部肌肉由于身体的巨大波动微微抽搐,她用尽了力气才终于来到了萧渝的面前。此时萧渝半趴着身子,自腹部以上借由手部力量与剑身支撑尚在空中,而泠苏却是整个人都贴在了地面,抬起脸正好能够与萧渝四目相对,或者说此刻在她眼里,他只是沈怀奚。
  泠苏这副狼狈虚弱的样子让萧渝心里咯噔一声,血色全失的面容仿若一张白纸,她开始说一些萧渝完全听不懂的话,“怀……奚……,”出声在眼下也似乎变得极为奢侈,短短两个字的间隔中,她差点吐出血来,“当初……如果不是我的意气,你也……不至死在冰冷的剑下……”说到这里她像是忆起什么往事,突然凄苦地笑了,嘴角的血液顺势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淌在地上,“这无数个日日夜夜……直到如今,我闭上眼睛,依旧能够感受到周遭你的气息……”她的眼神开始放空,眼角弯成了月牙,浸透了血的双手抓上了萧渝的衣袖,萧渝没有反应,“怀奚,如果你还活着,想必也是名扬天下的侠客了吧?你那么有天赋又那么努力,当时我真是给你丢脸了……这些年为了配得上你我苦练武艺……我能配得上你吗?”说到这里突然自嘲似的一笑,泠苏艰难地摇了摇头,“现在哪还有资格说这些,我已经武功尽失,这副模样真是毫无颜面……怀奚,我为你多活了这么多年……够不够了?你怎么忍心……走得这么决绝……连一场梦都不愿意入……”一大滴眼泪从眼角滚落,正好滴落在萧渝的掌心,他蓦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恣意扩散,看着泠苏的眼睛,无言以对。
  “萧渝,”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场盛大的阴阳对话倏地结束,好似重新恢复了理智,泠苏对他轻轻一笑,“我将你易容成怀奚一是为了了却我最后的念想,二也是为了彻底断了我的退路,”见萧渝微微凝眉,她又是一笑,这笑忽然让他想起在戏亭初见泠苏时的模样,温秀淑静,与世无争,“我也许不会帮萧渝,但我绝不会丢下沈怀奚,”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话锋一转,她又说:“不过我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最后,我只能再跟你说一句话,不要让仇恨麻痹了你的一生,这也是怀奚临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仇恨已经让你失去了羽商,你再任由它发酵,只会失去更多珍贵的东西……”突然顿住了,她的双唇微微一扁,像是在忍着泪水的委屈孩童,呜呜咽咽,“但,这太难,我没有做到,但愿你可以……”最后这些字眼已然用上了气音,她放开了抓住萧渝的手,眼睛却仍旧痴痴地望着他,嘴里不停地重复喃喃:“让我最后再看看这张脸……再不看,都该忘了……”她的模样似笑似泣,眼角含笑却是泪水涟涟。
  萧渝像是陷入了泥潭,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能呆呆地迎上泠苏的眼神,那爱与痛,在她伤痕累累的双瞳里穿梭交织。与此同时,一侧的女子则彻底没了耐心,三两步上前就去拉泠苏,“生离死别演得果真催人泪下,这场戏从他死的那一天起一直演到现在也是够了,现在,我带你做个了断。”说着粗鲁地将她拉了起来,泠苏根本站立不住,只得靠女子用蛮力撑着她,女子丝毫不停顿,轻功一出两人双双缓缓飞离地面。
  萧渝动弹不得,吃力地抬眼望着泠苏离去的身影,只见她如同被绳索吊立着,全身瘫软,浑身上下染满了鲜血,微微扬着嘴角,她竟然还在对萧渝微笑……
  眉角弯弯的眼睛里笑意明灭,好像会说话。
  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模样。
  萧渝把头埋下去,低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昭昭

  
  泠苏走后大概半个时辰,蚀骨丸的药劲逐渐散去,加上萧渝以内力相逼,总算能够自由动弹,就在他艰难地起身后,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蓦然萦绕身旁,呼啸一声风,带过一袭白衣,一个修长风雅的身影应声而来,他都不用抬眼,就知道来者何人。
  “师父,”低低地叫了一声,萧渝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也许是药效使然,抬眼望向师父时的眼皮仍旧是沉沉重重,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发现了师父较之从前衰老的迹象,即便丛生的白发给了他仙风道骨的气质,却也平添了许多疲惫与苍凉。还不等萧渝将这突如其来的灾祸道个分明,师父的右手一挥,“我都知道了。”
  “那人是谁?”缓缓地迈开步子,上前一步,萧渝的每一个动作都不得已地放慢了半拍。师父默默地看着他,用一种略带怜爱和不忍的目光,并不急着言语,萧渝却是急不可耐,“师父,泠苏说那人参与进了杀害我父亲的阴谋,她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家仇的心恸和对复仇的恳切无形地推动着他。
  师父长叹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开看向远处的山峦,向前负手踱了两步,这才缓缓开口:“她叫陈徵,大概你能猜到她跟陈家的关系,她是陈初的妹妹……”萧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陈初的妹妹?!这不可能,他在心里猛然摇头,好似猜出了萧渝的困惑,师父并未回头,而是继续往下,“她的武艺高深莫测,我曾与你说过,自你父亲母亲成亲后她便销声匿迹了,当时无人知晓她身处何处,但当时我隐隐感觉她的消失是在酝酿一场旨在报复的惊天阴谋……几年后,我的想法得到了初步的验证,那时你父亲已将你交付于我多年,那天,她出现在山谷里,带着一个年幼的女孩,我这才惊觉本柔弱的大家闺秀竟成了武艺卓然的女中豪杰,原来消失的那些年她游历天下,造访江湖中盛传的隐士高人,最终学有所成……”萧渝凝起了眉,泠苏曾在客栈中说过那年与师父拜访山谷之事,原来那场老友相逢的背后藏着这么多的恩怨纠葛。
  “我曾一度认为她如此煞费苦心,大概是为了有朝一日手刃你的父亲,那日之别后我便多次提醒你父亲注意安危,但她似乎毫无动静,再次失去了踪迹……直到一名年轻女子出现在山谷要带走羽商,想必你也知道了,”师父站在边石旁,脚边就是无底的深渊,微风一带,吹得他衣袂飘飘,萧渝此时也彻底恢复了功力,直立的身子挺拔颀长,他在侧耳细听,听到师父说到这里,微微地点了点头,这名年轻女子就是泠苏,“泠苏自报家门,我才发现当年那个小女孩也已长大成人,她说她在师父的秘密书信中发现了这场阴谋,因此逃离师门,最初我对她将信将疑,直到她告诉我陈徵亲手杀了与她青梅竹马的沈怀奚时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我才最终相信了她,我知道,这太像陈徵的手腕了……”
  “这些年有一个疑问一直潜藏在我心,那就是为什么陈徵会收下泠苏这个徒弟,据我所知这是她唯一的徒弟,她将毕生绝学,包括失传已久的易容术都全然传授与她。陈徵练武的目的不过是报仇而已,收授门徒只能平添累赘,当时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她想培养起一个打手,以防日后自己的年老无力,但我始终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后来……”师父说到这里侧脸望了一眼身后执剑无言的萧渝,微微叹气,“陈家重提你的凌姨,我猛然惊觉。萧渝,不瞒你说,在失去你母亲的那段日子里你父亲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你凌姨的悉心照顾一度让你父亲将她错当成顾惜……她陪伴你到达山谷不久后,发现自己怀上了孩子,”听到这里萧渝浑身颤抖,一股天寒地冻的冰凉迎面而来,而接下来的这段话更是让他战栗不已。
  “她不愿让你父亲为难,也不愿对不起你母亲……她生下了这个孩子并且自己处理了她,不久后阿凌暴病而死,死得不明不白,无奈我不懂医术,坊间庸医更是无能查出真因。泠苏那时曾向我透露一个小细节,在她记得的数封密信里有着这么一句话,‘杀死了阿凌’,我才恍然大悟,杀死阿凌的正是陈徵……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让我难以置信的真相渐浮水面,我推测了泠苏的年纪,正好与阿凌生下孩子的时间吻合,阿凌临死前曾对我说,她并没有杀死那个孩子,而是交给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那个人,大概就是陈徵。”
  接下来的场面死寂得吓人。师父不再言语,双眼远远地眺望着,轻风带动发丝在眉间浮动,微微凝起的眉将眼眶合去一半,额面上深皱成壑,他的目光那么远,仿佛能够穿透千里重山。半晌,他等来了徒儿颤抖的回应,“也就是说……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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