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的轮廓尖锐分明，唇角紧锁，看得出他的内心也正极度挣扎着。
倾凌的第一反应是心底的担忧终究成真，陈昀看得出来就意味着陈初不可能被蒙在鼓里，这就意味着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处境，正在这时，陈昀手中的那把剑闯入倾凌的视线，她突然意识到，他很有可能就是来解决自己的。
见对方迟迟没有动静，陈昀总算把目光转了回来，起伏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愤怒的语气转成了平淡的苦楚，“你的易容术很高超，”见倾凌意料之中地抬起了头，他索性就直直地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可你别忘了……你要在我面前伪装的人，是倾凌……”嘴角微微抽动，面部肌肉不由得扭曲起来，看上去他的样子很痛苦，“你骗不了我的。”他的眼神放空，最后这句话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这么说又有什么证据？”吸了口气，倾凌知道自己在做无谓的挣扎。果不其然，对方听罢冷冷一笑，“你能伪装得了你的脸，你装得上倾凌的心吗？”他看着她，眼神空洞而陌生，倾凌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为何要配合我甚至助我一力？”她很清楚，有些眼神是装不出来的。至少初见时陈昀那受宠若惊的欣喜不是靠伪装就能够做到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对倾凌……”陈昀一声苦笑，“第一眼我想我就能够拆穿你。”倾凌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感情阻碍了他精准的判断，“既然你发现了为什么不采取行动，今天来又想怎样？”她的双眼直直地看向对方手里的剑，意识很明确，她在无声询问带剑的意图。
陈昀自然立刻明白过来，动了动剑，他说了一句让倾凌瞠目结舌的话。
“我可以放你走。”
“你说什么？”霍地一声，她站起了身，不可置信地再次重复对方的话，“你要放我走？”
“我可以放你走，”陈昀点点头，“但我有一个条件。”果然没那么简单，倾凌踌躇片刻，想不到陈昀会提出什么要求来，只得试探地问：“你说说看。”
“回答我一个问题，”陈昀的姿势始终没有改变，直立的身形显得十分颀长，倾凌看着高出一截的他，“什么问题？”
“倾凌在哪里？她……还活着吗？”有些着急地，陈昀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握剑的力度不自觉地
加大。
见是这个问题，倾凌别过头，冷冷地回应，“她死了。”用余光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陈昀的唇角一动，双眼微微地蒙上。下一秒是噼啪的锁链断裂的声音，赶忙看过去，陈昀手里的剑已然出鞘，他让到一边，牢门缓缓地被打开。跟来的随从面露担忧地看向公子，不由得上前低声耳语，“公子，大人有令……”
“不用说了，有什么事我担着。”冷然打断随从的劝告，对方见少公子有些动怒，只得放弃，唯唯称是。
走过陈昀身边的时候她还是停了下来，并没有去看他的脸，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没有救活她，对不起。”说完也不等陈昀回应，径直往出口而去，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那句话，大概，还是他那双不会骗人的眼睛吧。在场的除了陈昀带来的人外还有牢房看守的人，想必是陈初先前交代过什么，看守见倾凌在眼皮底下溜走，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倾凌走到拐角的时候，听到身后清脆的剑声，她不知道陈昀说了些什么，但这一路，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拦过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昭昭
泠苏这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倒也出奇地顺利，数日就赶到了萧渝所在的边地。伪装成士兵的样子，趁夜混进队伍里，想要找到萧渝这个近几日在军营中名声大噪的人对泠苏来说十分容易，眼下，她就站在了萧渝所在营帐的帐外。
谨慎地四下打探了一番，夜已深，虽说军中不少守夜的士兵，但星星点点的灯火并不能对泠苏造成威胁，回过身，她弯身一动，敏捷地进了帐。帐内的萧渝并未眠，想必也是江湖本性，在这个杀气腾腾的地方他无法睡得安稳，烛火点得昏暗，只能将帐内的情况照个大概。所以当泠苏不请自来的动静被萧渝捕捉到之后，他本能地伸手拿剑，戒备全开。
“谁？”反应只在顷刻之间，开口打探之际萧渝已是利剑在手，只待出鞘，却想不到黑暗那头模糊的人影发出了熟悉的声音，“是我，萧渝。”
放下了手里的剑，萧渝剪了剪烛苗，帐内稍稍亮堂了些。看着泠苏灰头土脸，一身戎装地站在跟前，萧渝陡然心生一股亲切的情感来，“这个名字，还真是久违了。”说完对着烛光轻轻一笑，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喃喃自语。
沈怀奚这个名字才更是久违了，泠苏忍住这句话没有说出口。萧渝大抵也想不到，当烛光亮起，他那张面孔就着温暖的光亮映入泠苏眼里的那一刻，她是什么心情。不过情况严峻的当下似乎容不得这些儿女情长的恣意发酵，泠苏自然明白这一点，否则她不会略去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你快跟我走。”上前一步，她的口气听起来不容置疑。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意外，萧渝只是眉头微皱，看着她，“此话怎讲？”
“赵翊未必可靠，”刻意压低了声音，还不忘仔细地将营帐打量一番，透过光亮确定了帐外无人窃听后，泠苏才在萧渝疑惑的目光中继续了下去，“在江南时，我救了一位落下山崖的姑娘，却意外得知她是陈家人，并且与陈家公子似乎情深意切。我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混入陈家绝佳的机会。因而那日别后，我便易容成这位姑娘的模样潜入陈家，在陈初的卧房里发现了与赵翊往来的秘密书信，上面白纸黑字并且盖有赵将军独有的印章……”见萧渝沉默不语，她干脆一语道破，“赵翊是陈初的人，你的处境四面楚歌。”
如此精简的概述果然将萧渝惊醒，他面色凝重地抬起了头，看着泠苏，“可这些日子赵将军并未显露出丝毫敌对之意，他的行径都无一例外地体现着他对国的忠心，你说他是陈初的人……”于情于理萧渝都有些难以接受，毕竟这些天来赵翊对他可谓是青眼有加，两人情投意合，根本看不出他有半点谋逆的心。
看出了他的心思，泠苏直言不讳，“你当初看出了陈家父子心猿意马了吗？”这句话让萧渝语结，抿唇不语，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两人心底同时咯噔一声。对望一眼后，萧渝把泠苏拉到了身后，挡住了她。
“沈公子，可有何事？方才好似听闻公子帐中传来声响。”听起来是守夜士兵的声音，想必是谈话声漏出了帐外，他听闻了些许动静。
“没有的事，大概是我在帐中练剑的低喊声罢。”萧渝朝帐外冷静回应，泠苏躲在他身后，看着脚底重合的一双影子，心底莫名其妙暖了一暖，忍不住抬眼望着他的背影，如果是怀奚该多好，她想。
“哦……”帐外传来恍然大悟的声音，萧渝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了沈公子尚在练剑，公子真是辛苦了，那就不打扰公子了，公子早些休息。”
萧渝答应后帐外的人影便逐渐远去了，确定那人走远后，萧渝这才敢迈开步子，微微将烛台上的烛火吹暗了些。意识到情况的危急，泠苏径直上前走到了他的跟前，萧渝此时正吹完烛火，眼皮一抬，眼神与泠苏撞个正着。
“看着我的眼睛，”叫住本能想要移开视线的萧渝，她的眼睛一动不动，“我不会骗你，跟我走，这里太危险了。”一面说，一面缓缓地从衣襟里拿出一封书信，那是泠苏当时趁乱从陈初的黑盒中抽出的一封信，当时她并没有想到能够重见天日，这个动作只是下意识的，却想不到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萧渝只看了一眼就面如死灰，书信上盖着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赵将军的印章。
萧渝很难在这样的处境下说一个不字。
两人趁夜动身，凭借双双卓越的轻功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士兵的耳目，逃离了边地。足足赶了有一个昼夜的路，两人才稍稍放下心，在一个小镇上落下脚歇息。
这天夜里，泠苏决定将羽商的事和盘托出。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似乎被戳中了痛处，一提到羽商，萧渝就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悦，泠苏不禁在心底重重地叹着气。
“也许此时说出真相只会让你更加痛苦，但我不愿羽商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这样于她太不公平……”背过身去的萧渝肩膀微微一动，很难想象此刻他是什么神情。
“羽商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害你，与我不同，她没有任何潜藏的身份，不是陈初的人，更不是任何阴谋的参与者，她是纯纯粹粹的羽商。她只不过是陈昀的一枚棋子，用来引诱你上钩的诱饵罢了。”
萧渝的长久沉默几近让泠苏怀疑他是否听见了自己方才的叙述，但用不了多久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一语中的地问出了一个关键的，也是最终置羽商于死地的问题。
“那封书信，怎么解释？”语气听起来极为疲惫，但这个问题的锐利还是体现了他清醒的理智。
长吸一口气，泠苏也在不停地给自己打气，“那封信被陈昀掉包了，他在寄回的家书中明明白白地写着，那封信早在放入你包裹之前就已被掉包，准确地说，信的确是羽商放的不假，但信的内容根本不是她所写，陈昀这招，用的是借刀杀人。”不禁苦笑一声，泠苏的心里也充满无奈，明白无法在萧渝的行李中动手脚，就利用羽商的不谙世事来移花接木，陈昀还真是毫无保留地继承了陈初的卑鄙。
萧渝的反应算得上没有反应，沉默了半晌，他以累了为理由支走了泠苏，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甚至都没有多说一句话，他的风轻云淡恰恰是为了遮掩潜藏在心的风起云涌，泠苏望着他迟迟没有回身的背影，这一刻她比任何人都能明白他的心情，她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这整整一夜，萧渝都没有合眼。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比起儿女私情，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这件事，姑且放一放吧。天微明的时候他终于觉得心里轻松了些，但似乎身体上出现了一些不适，就在敲门声响起他准备起身应门时，头疼欲裂的痛感瞬间钳住了他，下床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来人是泠苏，还来不及询问一大清早就敲门的缘由，对方就从萧渝的脸色中看出了他感了些风寒，不由分说地就要去为他熬制姜汤。
“好点了吗？”萧渝点头，胃里暖了些，的确好受了不少。泠苏见状也放心了下来，点点头上前就去收拾碗，“那就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且去收拾收拾，我们即刻启程。”说罢也不理会萧渝不置可否的神情，微微一笑便起身离开了。坐在桌旁，萧渝用双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禁龇了龇嘴。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昭昭
等了半晌并没有等来泠苏，萧渝便去敲了她的房门。泠苏单手执剑，换上了一身裙装，眼皮看起来有些沉重，应当是没睡好，但应门却是应得很快。
“你收拾好了吗？我们动身吧。”泠苏听这话似是有些奇怪，凝了凝眉，不禁上下打量了萧渝一番，这才道：“浪迹天涯哪来的行李细软需要收拾？一把剑不就走了？”泠苏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里的剑，抬起步子迈过门槛，就往外而去。萧渝虽是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去想太多，径直跟了上去。
“你有什么打算？”走出小客栈，泠苏将马牵出，看着直挺挺地在客栈门外等候的萧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能尚且年轻，一夜未眠的萧渝面容上除了那沉沉无光的双眼外并无明显的憔悴，但接连不断的打击也让他日渐消瘦，高高凸起的颧骨让这张脸失去了最初的清俊温秀。听到这样的问话，这张脸动了一动，薄唇紧抿，“你对这个朝廷是什么看法？”泠苏又问。
这回萧渝不再沉默了，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整张脸都因为强忍着愤怒而显得稍稍有些扭曲，泠苏看得出来，那是一种不共戴天的仇恨，他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我对这个冷血的王朝早已无感，谁坐拥天下与我何干？呕心沥血为国为民又如何？我父亲一生清廉尽心最终也不过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这个王朝欠下了我血债，我苟活至今只是为了萧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报仇。”也许是情绪起伏过大使然，眩晕感猛然闪过，萧渝摇了摇头，想将这不适感驱走。
“萧渝，我知道你武艺盖世无双，可那陈初身边的也绝非泛泛之辈，以一敌众不过是送命的蠢事……”泠苏见他说复仇时咬牙切齿的模样，知道在他心里仇恨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这片阴云已经挡去了他生命中的所有阳光，双眼也终于日渐黯淡下来。抬着头巴巴地望着他，眼里几乎都要噙上了泪，泠苏痛心疾首，“你的父亲绝不想看到你这一生都被仇恨左右……”萧渝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看她，见他这样厌恶排斥，泠苏张着嘴，却再没有了声音。
“你不是想知道我什么打算吗？”扭着头，双眼看着直立停驻的马蹄，眼神逐渐放空，口气却也是冰冰冷冷的，泠苏抬起头，看着他，“既然投靠赵翊无门，那我就孤军奋战，坦白告诉你，我要去京城……”
“杀了陈初？”泠苏抢断了萧渝的话，他也任由她去打断他的话，只是不吭声，整个人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觉得没了气力去驳斥些什么。“你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吗？单枪匹马于万军之中取陈初头颅为父报仇？萧渝你觉得这不是在意气用事？”
赵翊的事的确再次刺激了萧渝，对官事一窍不通的他曾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赵翊，将报仇雪恨的迫切心愿寄托在他身上，他曾想若赵翊能助他一臂之力为父报仇，那么他将此生为赵翊卖命，即便他效力的是杀害了亲生父亲的当今朝廷，只要赵翊一声令下，他萧渝定肝脑涂地，血战沙场。可泠苏带来的这个消息可谓是晴天霹雳，他开始觉得赵翊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披着忠诚的外衣做些勾结谋反的勾当，那些许重新在心底燃起的信任火苗彻底被这盆冷水浇灭。他逐渐失去了信任的能力。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面对泠苏的苦口婆心，萧渝不但不领情，连头都不回一个，侧着的脸棱角锐利如刀如剑，“我此去凶多吉少，你与我最好就此分别，”说到这里他终于肯回头看着泠苏了，这时她的眼里终于噙上了泪，这每一句话都扎在她的心口，却不见血，“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激，所以眼下我唯一能够报答你的就是明确告诉你我这一去多半是有去无回，你不必也不能再跟着我了，今后我是死是活但请你无需惦念……”
“她确实无需惦念你的生死，她已经自身难保了。”一个底气十足的女声从天而降，两人同时愣在原地，先反应过来的是泠苏，站在她跟前的萧渝明显感觉到她情绪巨大的变化，下唇由于被牙齿狠狠地钳住，从青紫逐渐转向了苍白，整张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五官顷刻凝固，僵硬得难以动弹，仔细看还能察觉得出她颤抖的白齿，死拽着裙角的双手苍白一片，血管微起。泠苏的这些反应都只在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因为几乎是同时，一个白色身影就应声而来，落在了离两人不远处。
那是一个有些年纪了的女子，深皱已然盘踞在容，她很是消瘦，深深凹陷的两颊将那双凶光闪动的大眼衬得越发大得骇人，双唇极薄，微微一抿就如同剑刃般成线，看着两人的眼角带着讥诮的笑意